《狱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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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蛆-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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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屋里,宫小雷正在缝他的一只破袜子,边缝边哼哼着小曲:十来个月呀么飘清雪,大白棉花包着我,不提个老婆还好受哇,提起个老婆想煞我呀想煞我……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脑子飘忽得厉害……老辛会是一个什么下场呢?如果侯发章受了点皮外伤还好说,万一伤得厉害呢?那可不是严管的口子了……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鼻子,对老辛脚上的力量我是深有感触,他那天还没真正用力,我的鼻子就差点儿成了摆设,侯发章能受得了他疾如暴风雨的拳脚吗?唉,侯先生算是完了,至少得住上一个月的医院……
  “四哥,杨队找你。”大虎推门进来说。
  我连忙爬起来跟着大虎去了值班室。
  杨队似乎很紧张,也不让我蹲了,直接就问:胡四,刚才发生了什么?我简单把我看到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杨队摸着铁青的下巴,围着我转了好几圈,最后沉声说道:“回去以后不要乱说话,马上给我写一个材料,这我不用教你……”
  “我知道了,”我说,“侯发章无故想出门,有越狱倾向,辛明春上前制止……”
  “回去吧!”杨队猛力把我推了出去,“姚光明,进来!”
  老鹞子朝我眨巴了两下眼睛,那意思是杨队跟我说了什么?我说:“杨队不喜欢老辛。”
  老鹞子用力点了点头,阔步走进了值班室。
  写材料是我的强项,我很迅速地就写好了,大意是:因为今天停水,侯发章借机闹事,扬言要出去,犯人哪能随便出门?这个时候辛明春出来制止他,他破口大骂并上来撕扯辛明春,辛明春忍无可忍,动手打了他……我觉得我这个材料很真实,很正义。嘿嘿,侯发章肇事在先,你辛明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总归你打人了。双手捧着这份材料,我疾步去了值班室,刚要喊报告,老鹞子就出来了,差点儿跟我撞了个满怀,我问:“姚哥,口子很正吗?”
  “什么口子?”老鹞子侧身闪了过去,“面壁的口子!”
  杨队很仔细地看了一遍我写的材料,脸上逐渐明朗起来:哈哈,胡四有文化!写得好。我献媚道:“一般一般,我就是主持一点儿公道罢了。杨队再有什么动动笔的事情找我就是了,我很愿意给杨队这样的好政府服点儿务。”
  杨队把半包大前门扔给了我:“胡四,你很有前途!好好干,在我手下没亏吃……下一步中队打算给你记上一功,我看了你奖励的分数,够记功的条件了。只要你坚持好好改造,多记几次功,我会给你减刑的!我说到做到。”
  一番话说得我心头暖阳阳的,不由得就想打听老辛的事情,我满怀激情地说:“谢谢杨队的栽培,我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杨队,老辛没事儿吧?”
  “暂时没有什么事情,”杨队说,“打击反改造分子是每一个在押人员的义务!当然,辛明春打人是不对的,我们还要调查这件事情……好了,不该打听的不要打听,回去好好干活。”
  刚回到屋里,老鹞子就进来了:“四逼你就玩儿我吧你。”
  我笑了:“嘿嘿,刚才我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老辛怎么处理?”
  老鹞子低着头,使劲往上翻着眼珠子,想笑也没笑出来,没趣地挥了挥手,从我上衣口袋里摸走了大前门,边往外走边说:“先回来面壁,让咱们好好看着他呢,操!没意思。”
  就是,这个结果真没意思。
  傍晚时分,杨队领着鼻青脸肿的老辛回来了,二话没说,直接就去了值班室。
  我分完了饭,推着饭车经过值班室的时候,听见杨队在大声地训斥老辛。老鹞子依在值班室对门,朝我招了招手,我过去问道:姚哥,什么事儿?老鹞子神秘兮兮地附在我的耳边说:“老四,老辛这把算是完了,这个膘子熊跟杨队吵起来了,我估计杨队不能善饶了他,你想想,犯人跟政府对着干还能有好吗?完了,这个人完了。”
  “姚哥,不会吧,老辛那么大的脑子。”
  “操,他这是憋不住了!老辛这个吊操的一口喝不着个豆子,就他妈的沉不住气。”
  “哦,可能是上次没给他减刑的缘故吧。”
  “我估计也是,听说侯发章点他这个'眼药'点得不小呢。”
  “这个小人……他点了老辛什么事儿?”
  “嘿嘿,不好说……”老鹞子面相暧昧地笑了笑,“你知道车二组有个叫郭大姐的吗?”
  我明白了,哈哈!我挥了挥手:“哦,旱路行船嘛……唉!这事儿有他妈什么大不了的嘛,老郭愿意让老辛操,又不是强奸,再说,留着个破腚眼儿干什么?闲着也是拉屎。”
  老鹞子正色道:“拉屎谁管你?你就是把腚眼儿拉出来也没人管,可你要是拿来让人戳就犯了劳改队的大忌啦,这种事情比咱们喝个小酒可严重多了……不说这些了,回去早点儿睡觉,半夜起来替换替换我,杨队让咱们把老辛看好了,别让他乱心思。”
  “明早儿我还要打饭呢,杨队不会让别人看着他?”我试探他道。
  “老四你真膘,人家杨队那不是信任你嘛,兴许别人他还不放心呢。”
  “咣当!”值班室的门被摔开了,老辛脸色煞白,忽地抢了出来。
  老鹞子连忙过去拦他:“辛哥你上哪儿?”
  老辛一把打开老鹞子,三两步奔了墙角,面朝墙笔直地站好了。
  杨队脸色铁青,冲我和老鹞子大声说:你们两个,给我进来!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蹲下,杨队一拍桌子吼道:“今天发生的事情没完!姚光明,你和胡四这两天给我看好了辛明春!我就不信偌大个监狱还盛不下个劳改犯!”
  老鹞子点头哈腰地回答:“杨队你放心,不出一个小时我就让他哭爹喊娘,百病不犯!”
  杨队抬手把烟蒂摔在老鹞子的脸上:“还想给我找事儿是不是?姚光明我告诉你,你阴一套阳一套的不是一天半天的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姓杨的心里有数!看辛明春要倒霉了是不是?怎么以前你不说这个话?你还别跟我瞪眼,早晚我一个一个的收拾你们!”
  看来杨队这是气糊涂了,在这个时候我可不能说话,没准一说话大耳刮子上去了。
  老鹞子有点儿发蒙,期期艾艾地说:“我错了吗?关我什么事儿……”
  杨队一把将他推到一边,顺势把我往前一拉:“胡四,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打饭了,打饭的人我另有安排,你跟姚光明一起值班!姚光明,以后你听胡四的,他是组长,你是纪检员!不管现在有什么想法,首要的任务是看好了辛明春,别让他炸毛!”
  这是干什么?我也懵了,这么快?在这种情况下,让我顶替了老鹞子,是不是欠妥当?我慌忙说:“杨队,你再考虑考虑……我觉得我还是打饭合适,姚哥干得挺好的……”
  “什么姚哥?”杨队又火了,“告诉你一千遍一万遍了,劳改队里不许称兄道弟!我让你干你就干!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还要充实值班室的人员,妈的再这么乱下去都不用活了。”
  老鹞子偷眼看了看我,很虔诚地跟杨队说:“杨队,我服从安排,胡四有能力,我一切听他的,你就放心吧。”
  杨队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就走:“出了事情,你们两个谁也跑不了!”
  关门的时候,老鹞子把钥匙递给了我:“呵呵,老四,你猛。”
  我把他的手推了回去:“姚哥,你拿着!我还是听你的,说别的没用。”
  老鹞子讪笑着收回钥匙:“老四,不管怎么说,咱还是一对好兄弟……得,回去收拾收拾铺盖,搬值班室来住,我把床倒给你,我住你上铺。”
  “那行,我搬过来,你该住哪儿还住哪儿,我睡上铺。”
  “行啊,随便你吧。”
  宫小雷边帮我卷铺盖边嘱咐我:“四哥,去了千万注意老鹞子,这逼吃人不吐骨头呢。”
  我的心里也是悬空着,胡乱应道:“愿意吃就吃吧,我也没什么肉他吃……你好好的拉你的水就行了,以后有机会我跟杨队说说,看看能不能把你调值班室里来,跟我做个伴儿。”
  宫小雷急了:“千万别,值班得罪人,我还是拉我的水!”
  我抱着铺盖,用脚后跟勾开了门:“想我了就去值班室找我,这不算串号,我说了算。”
  宫小雷帮我拉开了门:“四哥,我干打饭这个活儿怎么样?”
  “行啊,有机会我找杨队说说。”这话刚说完,身后就有人接上了:“你替政府安排人事啊?”
  我回头一看,老鹞子领着一个人正往屋里挤,我让了让,问道:“姚哥,干什么呐?”
  老鹞子把那个人往屋里一推,笑道:“操他闺女的接了你的活儿啦。”
  我定睛一看,可不是嘛,操闺女的老金正笑眯眯地看着我呢。
  “这么快?”宫小雷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不快行吗?”老鹞子瞥了宫小雷一眼,“不快老四就给你安排了,现在他是咱中队的老大啊,连政府都得听他的。”
  我拉着老鹞子往值班室里走:“你这么'刺挠'我有什么意思?刚才你还说咱们是兄弟呢……哎,谁让老金打饭的?”
  “你刚走,杨队就趴后窗上说了——姚光明,你去跟操闺女的说,让他接替胡四!”老鹞子学杨队说话学得惟妙惟肖,只是多了一层讥讽的味道。
  “老四,你过来一下!”阴暗的墙角处,传来老辛阴森森的声音。
  “老四,别跟老辛狗逼叨叨,他现在神经了。”老鹞子小声说。
  “辛哥,找我吗?”我假装没有听见老鹞子说什么,迎着老辛走过去。
  老辛咧了咧肿得像两根香肠似的嘴唇:“是,找你。”
  我边走边点了一根烟,掰开“香肠”给他插进嘴里,笑着说:“辛哥,发那么大脾气干什么呢?怪吓人的。”
  老辛扫了我一眼:“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杨队找你干什么?”
  “辛哥,你千万别把我想歪歪了,杨队问我什么我也不会伤害到你的,”我把他快要滑下嘴唇的烟给他往里推了推,“我胡四干什么事情讲究一个义字!谁好谁坏我分得很清楚,这你应该知道……杨队就是问我下午你和侯发章是怎么打起来的,你想想,侯发章害过我,我能向着他说话吗?”我把写材料的事情如实跟他说了一遍。
  老辛斜着眼睛瞅了我一阵,袅袅上升的烟雾飘在他有些变形的脸上,令他看起来有点儿说不出来恐怖:“老四,我相信你……你知道老鹞子是怎么说的?”
  “这我不知道,有时间你可以去问问他。”
  “好。老四,哥哥求你点事儿,你能不能去我屋里把我的笔记本拿来?我要写点东西。”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转身去了车二组,从褥子底下拿出了老辛的笔记本,回来递给了他:“辛哥,还有什么吩咐?”
  “行了,你回去吧,”老辛把笔记本掖进怀里,“让老鹞子过来一下。”
  “辛哥,给你找支钢笔?”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
  “好好好。”我转身走了,妈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没有笔你写你妈那个逼啊。
  在屋里闷头喝了一阵茶水,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我看见老鹞子和老辛低声在争辩着什么,老辛好象很激动,两只手挥舞得像在跳孔雀舞。老鹞子不停地扒拉他挥舞在半空中的胳膊,涨得一张鹰脸犹如猴子屁股……隐约地,我听见好象老辛在不住地重复三个字“祸上了”。趁他们没注意我,我嗖嗖地尿完了,迅速回了值班室。
  半夜,我正在梦里吃着老母亲做的大肉包子呢,老鹞子推醒了我:“老四,不好意思,老辛这个逼快要坚持不住了,我想让他回来躺一会儿,别把他折腾出毛病来咱们不好交代,你是不是先回宫小雷那屋去睡一会儿?让大虎在外面值班,我在屋里看着他就行了。”
  娘的,我这个组长是个空架子,什么事情还得听他的。让他躺大虎床上不就行了嘛,为什么还非得让我出去……我感觉他们俩似乎要办什么事,一时又不好打听,怏怏地爬起来,揉着眼皮对老鹞子说:“姚哥,不行你先睡会儿,我看着他。”
  “不用了,我一时半会儿还睡不着,等我打盹了就去叫你。”
  站在门口,我冲还在笔直地站着的老辛说:“辛哥,你去值班室躺会儿吧,我给你倒出床位来了。”
  老辛很客气地回答:“我再站会儿……呵呵,我也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啊。”
  看样子,老辛很轻松……俩膘子这是又联合起来了啊,我想。
  宫小雷睡得像个死猪,老金在眯缝着虾皮眼,缝一件发了白的劳改裤子,裤子屁股让他缝成了打靶用的靶子,很滑稽。我过去拍了拍他:“老金,还忙着呐。”
  老金抬起头来傻笑着:“嘿嘿,胡师傅,睡不着瞎忙活忙活。”
  “老金你行啊,来了这么几天就干上好活儿啦,”我坐在他的对面说,“我他妈削尖了脑袋才找了这么个好活儿,你倒好,一下子就给我抢去了。”
  “胡师傅真能笑话我,这还不是政府照顾我嘛。”
  “你不'钻挤',政府照顾你个屁!说说,你是怎么'舔摸'杨队的?”
  老金仿佛沉浸在无尽的喜悦当中,笑嘻嘻地说:嘿嘿,也没什么,我就是经常给杨队写写思想汇报什么的……这个咱懂,我在村里是干会计的呢。我吧,我就是这些日子经常往队部里跑,给政府打打水啦,抹抹桌子捶捶背啦……嘿嘿,政府都挺喜欢我的,说我人老实,能干活,身体也好,脑子也灵活,腿脚也利落……说这些话的时候,这老家伙居然动了感情,从两条蚯蚓般的眼缝里流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这些泪水被灯光一照,像一溜溜闪光的尿。
  老金那边喋喋不休,我这边就犯上了嘀咕,这老家伙不会把我曾经“帮助”过他的事情跟杨队汇报了吧?万一他惹不起老鹞子,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我怎么办?尽管杨队现在还没对我怎么样,但看杨队那个城府,不会攒一块儿收拾我吧?我打断了老金:“你还记得你刚来那天的事儿吧?”
  “怎么不记得?你是个好人!你没打我,”老金擦一把眼泪,突然激动起来,“那个姓姚的不是个玩意儿,我跟杨队都说了,我说总有一天我要去医院拍片子,告他个伤害罪!妈妈的,欺负老实人。”
  哈哈,法盲一个!这时候才想起来鉴定伤势?证据早没啦!我没有反驳他,隐隐觉得杨队突然跟老鹞子翻脸,与老金和林武的“眼药”有很大关系……我没有说话,直接躺下睡了。老金缝着裤子,轻声唱上了:“借灯光,我赶忙飞针走线,绱一双新鞋儿好给他穿……郎个里个郎……我和那六兄弟,心心相连,看起来他倒可陪俺终身……”
  呱嗒呱嗒——大虎在走廊上拼命地拖地板。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我无力地倚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回忆走过的岁月,头痛欲裂。
  我觉得我一生所有的耻辱与艰涩,都在这里提前到来了。
  天快亮的时候,老鹞子过来叫醒了我:“老四,该你了,哥哥睡一会儿。”
  我出来的时候,走廊上已经有零星的几个人在伸胳膊抡腿地锻炼身体。老辛精神很好地站在走廊头上的黑影里,嘴里叨念着什么,不时猛力点一下头,好象是在给自己鼓气。我从值班桌子旁边拎了一个凳子走过去,冲他的背影说:“嗨,辛哥在跟谁说话呐。”
  老辛转过头来笑了笑:“哈哈,自言自语!发闷了找话儿说呗。”
  我把凳子往前一推:“辛哥,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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