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下人们已经告诉她了,北堤裂了一个口子,如果今晚不及时堵上,恐怕会决堤,淹没整个东都北城。
引一下水就可以了。
挖一条地道,把北堤的水引去南堤,这么简单的事,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她早已派人去做了。
不过……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昊飞云。
北堤倘若真的决堤了,有两个地方,是第一个会被大水冲掉的。
一是东都人口最为密集的南镇,再一个就是……
再一个就是镇国将军府。
倘若……倘若今晚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她,而不是南镇……
倘若在北堤决堤之前,他第一件想到的事,是她还在镇国将军府等他,那她还会把这件狐皮大衣还给他。
她不光会把这件狐皮大衣还给他,还会在里面绣上十句、百句、千句最喜欢你。
只要是他喜欢、他重视的东西,不管她再怎么不屑一顾、再怎么嫌弃讨厌,她都可以为了他,试着去喜欢,重视它们。
他重视的北漠,她会将它的版图无限扩大,他重视的北漠子民,她也可以想尽办法让他们安居乐业。
如果他最重视的东西是她,她便会替他去重视,他其他重视的东西。
她并不是要他为了她,放弃其他重视的东西,她只是,她只是……
如果……如果他心里最重视的东西,是她……就好了……
“记得早点回来……记得我在这里等你,记得我今天晚上还要为你过生日……”
软绵绵地趴在门口,痴痴地望着飞云越走越远的背影,凤飞心里其实很清楚,即便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她,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即便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她,在她心里,他却确确实实是最重要的。
重过爸爸,重过叶廉宸,甚至……
重过她自己。
双手抱肩,慢慢坐下来,眼巴巴望着飞云消失的方向,就这么大开着房门,任凭暴风雪激烈地吹打着自己的身体,将脑袋深深埋进膝盖里,不一会,一个个颤颤巍巍,满是哭腔的嗓音,便从凤飞煞白一片的嘴唇里冒了出来。
“一,二,三,四……”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声音越来越抖,肩膀也越颤越厉害,不过坐在门口数了十四下,凤飞竟双腿一蹬,全身颤抖着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后悔了。
万一他们今天晚上没办法挖通地道,万一他真的就这样丢下她不管了……
万一他被淹死了,万一他又像前几次一样,等她数到几千几万下,才回来……
万一他在路上突然发病了……万一……
他总是这样,离她而去的时候,从来不知道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只有她,每次都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扳着手指头等他回来。
他明明已经看到她在他袖口绣了最喜欢你,还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告诉她。
他就算不为他自己,也该为她好好想想,这么多天了……这么多天和她朝夕相处,即便他真的是块木头,也早该明白,没了他,她什么也做不成……
没了他,她是什么也做不成的,她这个皇帝,早晚有一天会被人取而代之,就连她这条命,都早晚有一天会……会……
“北堤裂了个口子,今天晚上很有可能会决堤。”
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猛一抬头,一只温暖的大手,立即摸索着凤飞冰冷的脸颊,轻轻为她擦拭起了眼泪。
“微臣已经让手下去疏散南镇的百姓了,万一北堤今晚真的决堤了,镇国将军府只怕在劫难逃……”
“眼睛还疼么?微臣……不应该在门口挂上蒜头,但是宫里的规矩,蒜头可以给皇上驱邪。”
“来。”
张开双臂,将依旧哭个不停,不肯抬头看自己一眼的凤飞打横抱在手上,胸口一贴到飞云的胸膛,凤飞的手臂,立即藤蔓也似的,密密缠绕上了飞云的脖子。
“所……所以你是不放心我……又……又绕了回来……把……把我一起带去北堤是么?”
依偎在飞云怀里,轻声喃呢着,除了抱着凤飞继续往前走,飞云并没有低下头来,回答凤飞的问题。
“那……那镇国将军府里还有你爹娘的遗物……还……还有你祖先的灵位……你不带上它们一起走么?”
轻轻摇了摇飞云的肩膀,这一摇之下,几小堆积雪顺着雨伞,立即淅淅沥沥滑落到了飞云头发上。
竖起上半身,急急地拍打着飞云发心的积雪,拍着拍着,凤飞冻得像冰块一样的右手,突然就被飞云一把紧紧攥紧了掌心里。
“别怕,北堤不会决堤,皇上和南镇的人,都不会死。”
低下头,稍微犹豫了一下,仿佛在和自己诅咒发誓一般,紧咬着下唇,隔了好半晌,飞云黑不见底,深邃清澈的眼眸,突然一瞬不瞬对上了凤飞眼泪汪汪,满是忧虑的瞳孔。
“微臣……也不会死……”
“微臣绝不会比皇上早一天闭眼。”
“别怕。”
全身一震,猛一抬头,此时此刻,飞云漆黑深邃的眸子,却早已从凤飞红润潮湿的脸上,转移到了正前方冰雪一片的道路上。
“是……是真的吗?”
是真的吗?
绝不会比她早一天闭眼……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是真的吗?
他把手下派去了南镇,自己却折返了回来,抱着她一起上北堤。
他是她的臣子,有义务保护她,决不能,更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带她上北堤的含义,不言而喻。
一旦有了危险,比起遥不可及的南镇,他第一个触手可及,第一个能救的人,一定,也只有她。
装死不成
“来,吃这个,是我亲手做的,有点甜,不过你一定要给我统统吃下去……”
摸出怀里的酥饼,掰成两半,一半塞到飞云手里,一半捏在自己手心里,见他咬了第一口,虽然立即皱了皱眉头,却并不吭声,低下头便一口接着一口咬了下去,将另外半块酥饼捏在手上,看着飞云面无表情,不停咬酥饼的样子,看着看着,凤飞的脸颊就又慢慢红了起来。
不是有点甜,是非常非常的甜。
她加了整整十勺糖,就是为了故意整他。
摸了摸飞云的头发,摘下他胸口摔坏的星形挂饰,一低头毫不犹豫往自己脖子上一挂,凤飞立即搂住飞云的后背,小鸡啄米一样,一口一口、没完没了地亲起了他的胸膛。
是她的,是她的,统统都是她的……
这张漂亮的脸,这具性感的身子,这股淡淡的青草味……
都是她的。
她改变主意了,她明晚就会去见西梁王,而且,绝对不会带上昊飞云。
怕只怕这一去,她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不要紧,不要紧的……
只要顺利攻占宛城,她就可以随便派个将军代替昊飞云,驻守在那里。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名正言顺把飞云带回京城,大夫瞧不出来,她就亲自给他开刀,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为什么不能生养。
只要他能生养了,她便会立即和他生三个、五个、十个几十个孩子。
她这一辈子,除了他,谁都不会娶,谁的孩子,都不会要。
但是……
但是倘若他真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生养……
她能不能把举国兵力统统交付在他手中,教那些大臣们就算想反对,也没办法撼动他的地位……?
没错,她要让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她,没有任何人能反对他当皇后。
握紧双拳,死死地咬住下唇,抬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飞云英俊的侧脸,闭了闭眼睛,凤飞终于下定了决心,为了他,她愿意冒这个险,哪怕失掉了江山,哪怕失掉了天下,她也要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要守住东都三个月……”
“只要撑过三个月……撑过三个月,就再也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我……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三个月……我要你用尽一切办法,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守住东都……”
“我……我舍不得你……我实在……很舍不得你……”
咬破舌头,抓住飞云的头发,舔吻着他的嘴唇,用尽最后的力量,将一大口鲜血使劲喂进飞云口中,全身剧烈颤抖着,双手不停抚摸着飞云的腰背,偏了偏脑袋,凤飞竟突然就在飞云怀里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皇上……?”
身体一僵,额头上的冷汗一道一道不停往下滑落着,抬起瞬间变得冰凉的右手,凑到凤飞鼻子底下,轻轻一摇,这一摇之下,飞云红红黑黑,闪烁不定的眸子,竟霎时间变成了血一样的赤红。
呆立在原地,双手死死抓着怀里毫无声息的凤飞,一直到手背的青筋根根暴起,就这么站着、站着,当李傲雪照着凤飞的吩咐,匆匆赶来的时候,她却只看到了飞云紧紧抱着凤飞,全身僵硬地矗立在皑皑白雪中,全身上下覆满冰霜,几乎已经冻成一个雪人的背影。
奇怪……
皇上难道没有告诉昊将军,她是故意吞下三日绝,放出自己驾崩的消息,来放松西梁王警惕的么?
哦……是了……
皇上向她要三日绝的时候,确实这么说过——
不能告诉昊飞云,只有昊飞云,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她是在装死,因为他活该。
这两个人又怎么了?昊飞云又怎么惹到皇上了?
不管他又怎么惹到皇上了,不赶快把皇上带回去的话,皇上恐怕真会冻死在这儿。
“把她给我……”
“把皇上给我……昊飞云……昊飞云!!!!”
伸出右手,先是试探性地推了推飞云的肩膀,见飞云依然呆立在原地毫无反应,李傲雪不由得心中一急,手指搭上凤飞的手臂,就想将她硬从飞云怀里拉出来。
然而这一拉之下,凤飞脸颊上滴滴滑落,血一样赤红冰冷的水珠,却突然将李傲雪吓了一大跳,全身一颤,便立即蹲下了身子,从下往上,一瞬不瞬地盯上了飞云一片煞白,布满红纹的脸。
他……他……他他他……
他哭了么?
昊家长子,不是向来流血不流泪的么?
确实……
那些滴滴答答,不停从他红眸中流出来的东西,确实不是眼泪,而是真真正正的——血。
他到底站在这里……流了多久血了……?
皇上的衣襟都已经是一片赤红了……更加古怪的是……
更加古怪的是,她居然看到一股股雪白的浓烟,顺着他紧贴在皇上后背的掌心,不停地冒了出来。
怪不得他的脸色白成了这样,额头的冷汗也都结成了冰,把他的整张脸,除去眼睛和鼻子,冻得冰雕也似的,看来他这一次,是连给自己御寒的内力,都统统传给了皇上。
真是活造孽,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得一次两次,次次都闹成这样……
摇了摇头,低头长叹了一声,拍了拍飞云发心的积雪,虽然凤飞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过自己,不可以将她装死的事情告诉飞云,李傲雪还是推了推冻得雪人也似的昊飞云,凑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把皇上给我,你若是真的不想让皇上死,最好现在就把她给我……”
话还没有说完,伴随着喀拉几声冰块碎裂的脆响,飞云冻得跟冰块一样的双臂,立即松了一松,小心翼翼捧着凤飞炙热流汗的身体,就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样,将她轻轻递进了李傲雪怀里。
好热啊……
皇上的身子,热得就像要烧起来一样……
真是个傻子,既然已经看到皇上在流汗了,就应该知道皇上没有死,干什么还要抖成这个样子……
话说回来,没想到他也会发抖。
没想到他也会哭。
这下可好,被他不顾死活地输入了那么多内力,三日绝的药性,看来马上就要解了。
不光是三日绝的药性,从今往后,皇上恐怕再也装不成死了。
他根本硬是用自己的内力,冲开了皇上全身上下所有的穴道。
我走了
好热啊……
热死她了……
一脚将被子蹬到地上,刚刚感觉到一丝怡人的凉意,凤飞却立即又是全身一热,被人压着肩膀,牢牢地捂进了被窝里。
“热……热得很……”
再一次将被子蹬到地上,双手胡乱挥舞着,挥了老半天,一双冰块一样的大手,终于犹犹豫豫、慢慢腾腾的掀开了被子。
抱起在床上扭个不停地凤飞,抬起她的脑袋,小心翼翼往自己胸口一靠,飞云立即脱下了身上的狐皮大衣,将凤飞从头到脚整个裹了进去。
“闷……闷死了……”
皱着眉头,一边不住捶打着身下的男人,一边小声咳嗽着,这一咳嗽,那件温暖的狐皮大衣立即又被人手忙脚乱地从凤飞身上脱了下来。
“冷……不要你抱……冷死了……”
撅着嘴巴,不停地抱怨着,不管凤飞如何地无理取闹,一会嫌热,一会嫌冷,一会要抱,一会又要喝牛奶,除了顺着她的意思、事事依着她,跪在她床下不停忙活着,不一会儿就又是满头冷汗的飞云,从头到尾竟然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她嫌热,他便会把她抱起来,靠在自己的胸口躺一会儿;她嫌冷,他就立即又把她抱回了床上;她要喝牛奶,他便拿了个小水壶,煮沸了一桌子的牛奶,围在炉子旁边不停地煨着。
扭了扭身子,将脑袋埋在被窝里,手指紧紧地抓着棉被,凤飞其实早在飞云第一次抱起她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他真是太好骗了,随便吞颗药,他就以为她要死了,毫不犹豫地将一身的功力又传回了她身上。
叫他去热牛奶,他便去热牛奶,热到一半的时候,她在被窝里蚊子叫一样喊了声热,他居然也能听到……
他不仅听到了,还立即急匆匆地赶回了她身边,把牛奶罐子都摔到了地上,一掀被子就把她抱在了怀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总觉得他的身子冷得很,像块冰……
他从前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身上从来都是暖融融的……
他是不是生病了……?
转过头去,将双眼悄悄眯开两条细缝,偷偷看着跪在床头替自己热牛奶的飞云,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凤飞竟立即吓得手脚冰凉,连心脏都差一点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他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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