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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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艳想-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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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雪公与柳友梅翁婿二人就辞了朝,领了刺书,带了两个能事家人,把铺陈行李发在城外馆驿中住下。此时京师衙门常规也有公饯的,也有私饯的,乱了几日。竹凤阿与杨连城也同设了一席饯行过了。雪公竟同柳友梅往北而去。
  却说雪莲馨送了父亲去后,随即告假还乡省母。恰好杨连城选了苏州府理刑,领了凭要出京,雪莲馨即着抱琴约了,一同起身下去。竹凤阿却授了御印总兵之职,也往沿边一路镇守去了。正是:
  摧锋北陷穹庐去,避祸南迁故土来。
  谁为朝廷驱正士,奸人之恶甚于豺。
  毕竟柳友梅与雪公如何归来,与梅、雪二小姐又如何作合,且听后来分解。
  第十五回 掷金钱喜卜归期
  诗曰:
  天涯海角有穷时,惟有相思无尽期。
  残梦楼头空自忆,离愁花底问谁知。
  云山深锁真情恨,风雨翻成薄命词。
  我向鳞鸣占信候,金钱掷破叹归迟。
  却说梅如玉、雪瑞云二小姐,自雪公去后,就与雪夫人回苏,原来雪公的旧宅在苏州府桃花坞中。回家住下,只要打听雪公的消息。后闻雪莲馨、柳友梅与竹凤阿入京去挽回了,心下终宽。捱过了残冬,直到岁底才有信来。知雪公的事已渐平安,方觉放心。及至春闱,忽报雪莲馨中了进士,柳友梅中了探花,母女三人真喜出望外,满心欢畅,只道不日衣锦还乡,便可乘鸾跨凤。哪晓得过了数月,反无音信起来,不知为着何故,母女三人又不胜忧闷。雪老夫人对着二小姐道:“自你父亲去后,已近一年,幸天保佑无事,更喜两登科第,实为望外。但不知到今数月,为何反无音信?”瑞云小姐道:“去岁忆分袂,临别见青杨如织,今年又望绿柳成阴,因什缘由,鱼沉雁杳?”如玉小姐蹙着眉,无言无语,半晌才说道:“云山修阻,烟水苍茫,徒令人目断长安,不知归舟何日!昔时守孝情长,今觉思亲倍切。”雪夫人道:“我闻银灯频剔,喜占音候,金钗可当,为问归期。何不寻一卜士问之?”二小姐道:“如此甚好。”就叫朝霞在门首去看来。
  朝霞走出来,站立门首。不一时,只见一个起课先生,手中摇着课筒过去,朝霞一看,只见那先生:
  头顶方巾透脑油,海青穿袖破肩头。
  面皮之上多麻点,颈项旁边带瘿瘤。
  课筒手托常作响,招牌腰挂不须钩。
  谁知外貌不堪取,腹里仙机神鬼愁。
  朝霞立在门内,远远望见他腰间挂着一个小小招牌,上面写道:“李半仙课精鬼神,相善麻衣远。”朝霞想道:“这个先生一定又会相面,又会起课的了。”遂叫声:“起课先生,这里来!”那李半仙见有人请他,忙走过来,进了门,走到中堂坐下。朝霞就进去,报与夫人、二小姐知道。二小姐就随着夫人一径在厅堂后,来看他起课。
  李半仙见夫人出来,便问道:“夫人要起课么?”雪夫人道:“正是要起课。且问先生就定居在此,还是新来到的?”李半仙道:“在下到处起课,那有定居。前往绍兴、山阴县去了几日,偶到这里。”夫人道:“可认得山阴新探花柳老爷家么?”李半仙道:“柳老爷是我大恩人,夫人却如何认的?”夫人道:“就是我家老爷的小婿,今日起课也是为他。”李半仙道:“如此就是前任杭州府雪太守贵婿。”夫人道:“你为何就晓得?”李半仙道:“柳老爷未中时,曾在舍下住过一宿。在下前日自他家里来。柳老爷真是好人,我曾受他大恩未曾报德。昨我在街上,听得有人传说他出使边庭,不知此信可确。我也要访他一个真信。”夫人惊问道:“为什出使边庭起来?”李半仙道:“在下也不知何故,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可真?前日他老夫人也曾叫我起一课,看起来,此信竟像真的。我今因奉他老夫人之命,一路卖卜,进京访问,因此在这里经过,不期又遇了夫人。”雪夫人道:“如此你且与我起一课看。”李半仙就将手中课筒递与朝霞,朝霞送与老夫人。夫人对着天地,暗暗的祈占了一番,仍叫朝霞递还李半仙。李半仙拿在手中,摇来摇去,口中念些单单单、折折折,内象三爻,外象三爻的仪文,不多时起成一课。李半仙道:“不知夫人何用?”夫人道:“问归期。”李半仙道:“是个未济卦。未济终须济,日下虽不能归,然终有荣归的日。但妻占夫卦;官爻不发动,倒是子孙文书爻动了,又临腾蛇白虎,一定还有虚惊。自身尚不能归,或是音信,或是子侄,预先有个归来了。”雪夫人道:“只是我老爷的归期在于何日?”李半仙把手抡一抡道:“今年不归,直要等坎离交济,来岁春夏之际,方许归期。”雪夫人道:“为何要到来年?”李半仙道:“卦上是这般发见,连我也不知其中缘故。我只据理直谈便了。”夫人又叫朝霞取过课筒,又祷一番,递与李半仙。李半仙重排爻象,早又起成一课,却是个姤卦。李半仙道:“夫人这又何用?”雪夫人道:“婚姻。”李半仙道:“姤者,遇也,又婚姻也。这婚姻已有根了,绝妙的一段良缘。他日夫荣妻贵,只嫌目下稍有阻隔,也临腾蛇爻上,必竟也有一件虚惊。更有一种奇妙之处,又是两重婚姻。”雪夫人听了,与二小姐道:“那先生起课,果系是半仙了。我又不曾与他说,他又不晓得,如何便说是两重姻缘。只不知姻缘成在何日?”因又问道:“姻缘应在何时?”李半仙又把手抡一抡道:“据卦看来,也要到来岁秋间可成。”李半仙起完了课,因又笑道:“在下不但会起课,且精相理。似老夫人这般相貌,日后要受三封诰命,贵不可言。只是目下,气色稍带阻滞,尚有一段惊忧。过了今年,来春便喜从天外降,恩向日边来矣!”随指着朝霞道:“像这位姐姐也有些福气在面上,后有个贵人抬举哩!”说罢,便要告辞起身。
  雪夫人叫留便饭。随进来命二小姐写了封家书,顺便寄他带去。又封了一封银子随出堂来。李半仙才用过饭。雪夫人叫朝霞传语嘱咐道:“有劳先生,家书一封付寄到京,谢仪一两,权作酬资。”李半仙道:“家书附带当得,酬仪断不敢领耳。”再三推了几次,李半仙方才取了,竟飘然而去。正是:
  天地有先机,世人不能识。
  直到应验时,方知凶与吉。
  却说李半仙去后,雪夫人与二小姐,因闻差出使边庭的话,心上又添了一段忧疑。遂叫家人往外边打探,并到报房看报何如。未知家人去后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点宫秀暗添离恨
  诗曰:
  一番风鹤一番惊,闺阁幽情自不禁。
  旧恨乍随流水逝,新愁又似白云深。
  鱼书寄去成空问,鸣信传来莫慰心。
  留得贞风付才子,兰房有日共调琴。
  却说雪夫人与如玉小姐、瑞云小姐,因听李半仙说了出使边庭的话,心上好生忧闷,只得叫家人出外打听,并往报房看报回话。
  家人去了,一日才回。对夫人说道:“小的日间打听,又往报房查看,说出使边庭事果真。太老爷与柳老爷通已辞朝出塞去了,为此不能个归。闻说又是严府举荐出来,保奏上去的。不知又是何故?”夫人与二小姐听说,通惊得面如土色。雪夫人道:“这是哪里说起,我想塞外长驱,又况敌情难测,你爹爹年已迟暮,你丈夫亦系书生,如今深入虎口,岂能免不测之祸。”如玉小姐亦垂泪说道:“料此番一去,多凶少吉,况系严贼荐举,明明设阱陷人。只是我母女三人,为何薄命至此!”瑞云小姐心上亦甚忧疑,但见母亲与姐姐在那里悲切,不好更添愁恨,只得劝解道:“虽然如此,母亲与姐姐且免愁烦,看来李半仙的课果系如神,他说爹爹自身目下尚不能归,一定还有虚惊。这出使边庭的话,分明应验了。他说先有音信,子侄归来,且看后来消息何如。倘侥天幸,或得无事,也未可知。母亲还请放心。”雪夫人道:“课虽如此,只是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三人说话间,只见家人进来报道:“好了,好了!夫人小姐不须忧虑,老爷已有家书到了。”就把家书呈上。雪夫人道:“是谁寄来的?那寄书人曾留下么?”家人道:“是一位姓张的相公寄来,小人要留他,他忙忙的说道,‘我有事要紧到杭州,还要寄书到山阴新探花柳老爷家去’,因此,小人不曾留得。”夫人与二小姐连忙拆开书看,只见写道:
  愚夫雪霁谕道贤妻玉贞:自我去后,赖吾祖宗福泽及皇天荫佑,幸保无事,更喜春闹一子一婿并登科第,尤出望外。不料乐极悲生,祸从福始。柳贤婿以力辞严府婚姻,遂致贾祸,及今与我并使边庭,尚不知身首何处。但我一身殉国,谊不容辞。转思二女无归,决宜改嫁,字到当即遣媒另作良缘。不日朝廷采办宫女,仍恐旨急下,勿至临时后悔。料我二人国家事大,身家事小,归期难卜,先此预闻。
  雪夫人看毕,不免顿足道:“如此怎了,如此怎了!”二小姐看见,也不觉惊呆了半晌。仔细把书一看,雪小姐道:“母亲且不要慌,这书中的字,不是爹爹的手迹,况且又无年月印信,多分又是假的。”如玉小姐看了,也笑道:“看来又是奸人所为,若是真的,那寄书的人为何就去?”雪夫人道:“哪里就见得不是真的?”如玉小姐道:“字迹不真,又无年月印信,眼见是假,况退婚大事,爹爹与柳生何等交情,焉有他意未从,就写字归来而令别嫁者。”瑞云小姐道:“才说寄书人姓张,一定是昔日题假诗的张生耳。只是奸人作恶,为何种种至此!”雪夫人始初疑惑,被二小姐看出书中真伪,一篇慰说,便心宽了一半。但只愁出使边庭,心上终有许多忧虑。
  又过了数日,只听得家人说来,外面纷纷扬扬,要点采秀女之说,不知可真。忽一日,家人来报道:“夫人如何是好?外面点秀女之说,果系真了。”夫人道:“哪里见得就真?”家人道:“某处已在那里议亲,某家已在那里成婚,又闻某家略迟了些,已报了名字去了。不论大家小户,通甚惊惶。如今太老爷及柳老爷已北去了,小老爷又不见回来,并无一个寔信。如今却怎生区处?”雪夫人道:“眼见为真,前日书虽是假的,这个却不是假的了,如何是好?”不免又有些媒婆听知雪府里有两位小姐,便一个来一个去,进来议亲。雪夫人虽立定主意,那里回得绝他。
  一日里,有两个媒婆进来,一个姓花;一个姓李。一同见过了夫人,又见过了两位小姐。那两个媒婆便把二小姐上下仔细一看,便笑说道:“媒婆不知走过城中多少乡宦人家,见过了许多小姐,从没有似二位小姐这样标致的。果然好个千金小姐。”雪夫人道:“你两人又是哪家来的?”那花婆道:“媒婆是张员外家差来夫人处说亲的。”那李婆道:“媒婆不是别家,是本府有名的刘员外家,差来到夫人小姐处求亲的。”雪夫人道:“又是什么姓张姓刘的,你自说姓刘的是哪家?姓张的又是哪一家?”花婆道:“张员外是苏州有名的张十贯家。他止生得一子,人物又丰厚,家道又富饶,新在京师纳监归来。闻知雪老爷府中小姐的才貌,又见外边婚娶甚多,因此特特差媒婆到夫人处恳求。”那李婆道:“我家刘员外家与张员外家系是至戚,就是有名的刘百万家。他家大相公,一同张相公在京师纳监回来。在京中也曾会过雪老爷,与雪老爷也是极相契的,因此便晓得府中有二位小姐。一到家,便要差媒婆来求亲。近日正值人家盛行婚娶,为此特来议亲。夫人,这是绝好的一头亲事,莫要错过。”雪夫人道:“但我家二位小姐,我老爷在家时已曾定过今科新探花柳老爷家的了。一等回来,便要成亲。”李媒婆道:“原来夫人还不知新探花的信么?新探花出使边庭,被北人拘留住了,也看上了新探花的才貌,北主竟招他做附马去了。夫人还想他回来么?”雪夫人听了,惊呆了半晌,忙问道:“你哪里晓得?”李媒婆道:“就是昨日他们两位相公在京师回来的信哩!”花媒婆道:“闻说出使边庭,是雪老爷与柳老爷同去的,昨说雪老爷已放回,柳老爷招为驸马,是断断不能回来的了。”雪夫人道:“但不知此信可真否?”李媒婆道:“怎么不真?是他相公们昨日在那里亲口说的。媒婆偶尔听得,听他两位相公说来,却又一样。”花媒婆道:“正是说来一样,所以可信。”雪夫人听他两个婆子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像个真的了,便吓得面如土色,不免顿足道:“此信若真,便镜拆钗分,良缘割断了。”李媒婆道:“夫人且不要慌,有两位这样如花似玉的小姐,在媒婆身上,婚配那两位多才多貌的相公,夫人下半世正受用不尽哩。”花媒婆道:“只是如今朝廷要点秀女,婚娶只在早晚,断迟不得。”李媒婆道:“只等这里夫人与小姐允从了,我们就去回復了二员外,就好行聘了。”雪夫人道:“虽如此说,也还要等我家太老爷或小老爷回来,方好作主。”花媒婆道:“小老爷不知在几时回来?”李媒婆道:“夫人,点秀女是早晚间事,如何待得老爷回家!”雪夫人道:“这事终要待他回来作主。”媒婆见说不上,只得告辞,起身道:“既夫人主意未定,待媒婆明后日再来讨回音罢,只是夫人不要错过了好亲事。”说罢,花、李二婆子就出去了。
  雪夫人将二媒婆的说话说与二小姐得知,二小姐当媒婆说话的时节,已在内房听见。至此,正在那里掩泪对泣。又听雪夫人一说,直惊呆了。如玉小姐道:“总是红颜薄命,数该如此,但忠臣不事二君,烈女岂更二夫!我心如石,断无转移。”瑞云小姐道:“宁可人负我,莫使我负人,生为柳生妻,死作柳家鬼。莫说媒婆来说亲,就是朝廷要点我去,也抛一死,做个贞节女,不愿为失节妇也。”雪夫人道:“三贞九烈固妇人有志的事,但恐目下朝廷要点秀女,不容人作主,如何是好?你爹爹既无寔信,你弟弟又不回来,叫我一妇人,怎生区处?”瑞云小姐含泪说道:“母亲你不必忧疑,孩儿闻十朋之妻,投江自尽,至今贞风千古流芳百世,私心窃愿效之。”如玉小姐亦垂泪道:“小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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