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个月中,她进出了两次警局,难怪父亲的脸会变形得那么厉害。周佳燕双手紧紧地捏着衣角,这一次想安全过关,可得托天保佑了!
“没事了。”杨欣纯拍着女儿的肩膀。“事情过去就算了,别再去想。”
周佳燕从眼尾看了坐在驾驶座上,一路不发一语的父亲一眼,就怕他忘不了。
“有点知识好不好?”周立信藏不住话地训诫:“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还待在公园里干什么?是你给那个变态有可乘的机会。”
这一次是全家到齐。
全是她咎由自取,泪水弥漫着她的眼眶……周立信见妹妹后悔的模样,火气消了些。
“我知道你很苦闷,但不能因此自怨自艾,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痛苦里。”
“立信说的对!人不怕跌倒,就怕跌倒以后爬不起来。”杨欣纯深感自责。自己放在工作上的时间太多,而忽略了还在成长中的儿女。“一次考试的失败不算什么,你一定能熬过去的。”
“对不起!”周佳燕声音细小:“丢了你们的脸……”
“我们别再提这事,大家全将它忘了。”杨欣纯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以后好好加油,知道吗?”
她轻轻地点头。“知道。”
可是父亲他——
车子停在家门口,周振谷第一个走下车,车门用力地关上。
“爸爸很生气。”周佳燕十分不安。“我给你们惹了不少麻烦。”
“他很快就没事了,快回房去睡吧!”
“我看没那么快。”周立信颇了解父亲的性格。“这股气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少胡说八道!”杨欣纯轻斥了声。“你也快去睡觉。”
“是的。”周立信走下车。
“好啦!不用担心,你只要专心把书念好。”杨欣纯不想加重女儿的心理负担。“我会和你爸爸谈一谈,不会有事的。”
“妈,谢谢你!”周佳燕哽咽地说:“我太不懂事了。”
“你能了解就行了,时间已不早,快去歇息。”
“嗯!”
但事情没有杨欣纯想像中的好打发,在孩子们进房后,周振谷即放了颗炸弹。
“我要为她安排相亲,找个人看住她。”
相亲?就算听到外星人入侵也没这么惊讶,杨欣纯跳了起来。
“你不会是当真的吧!?”
可是丈夫神色看起来是绝对认真的。
“我从不开玩笑!”
“你有没有搞错!?”杨欣纯惊喊:“她才十八岁耶!”
“十八岁已经是一个能自主的女人。”周振谷简单地说:“我要在她未失去纯真的本质前,给她找一个丈夫。”
“难怪女儿会说你是古代的人物。”杨欣纯嗓门因丈夫的不可理喻而尖锐起来。“你要让一个连生活目标都还弄不清楚的女孩走进一个全然陌生的家庭,从此依附男人而活。”
周振谷为自己倒了杯水,加进一些冰块,缓缓地喝完。
“就因为她尚不清楚自己的未来,所以我才要拉她一把。”
“你这根本不叫拉,是害她!”杨欣纯失去一贯的冷静,以少有的激动口吻说:“我反对!”
“反对无效!”他看着她的眼光,与她同样坚持。“这是最好的方法。”
“我绝不同意!”杨欣纯不妥协。“我不会让你在女儿未长成前,即断送她人生该享有的乐趣。”
“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周振谷脸部抽搐了下。“我是保护她。”
“这不叫保护,叫残害!”杨欣纯尖刻地说:“你在残害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的用辞太过严峻,周振谷的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白的。
“你认定我在残害我们的女儿?”
“难道不是吗?”这是他们夫妻从未有过的强烈争执。
“当然不是!”他相当生气。“你知道我现在碰到最多上门求助的病患,是哪些人吗?”
他们谈的话题,与他的病患有何关系?杨欣纯眼现疑惑。
“我们谈的是我们的女儿。”
“我说的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十七、八岁女孩。”周振谷声音里参杂着痛心。“我每天得面对好几个顶着一张娃娃脸,要求堕胎的年轻女孩。她们对世事的无知,却勇于尝试的行为,会让你吓一跳!看着她们稚气未脱的脸,我好怕哪一天会换成女儿的脸。身为父母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她们下一刻会有何惊人之举。”
杨欣纯呆住!丈夫是一位妇科医师,虽说因职业所致,难免会多虑,但谁能预料未来的事会如何?就她曾接过的案子来说,有不少父母在事情发生后,仍不敢相信乖巧的儿女会犯下滔天大罪。在面对这些不知所措的父母时,她会责怪他们的疏管,而她自己呢?是不是也犯下相同的错误?在她的观念里,是不是还将已长得高出自己的儿女,当作是小儿女?是否她也用偏袒的心,认为尘世间一切龌龊的事与清纯的儿女沾不上边?
可是事实上,女儿接连出了状况,连续进出两次警局,错误虽不大,但很有可能引爆成大悲剧。就今晚的事件来说,若非凑巧有警员经过,女儿的贞洁岂不堪虑?这一想来,她惊惧交加。
“对不起!我话说得太重了。”她对适才的重话道歉。
“我们都希望孩子好,你的看法也没错。”周振谷倦声地说:“也许是我大杞人忧天了。”
“我们再观察看看。”她已没有方才的激动。“再给她调适的时间。”
“就一次机会。如果她还有下回,我会毫不考虑地将她嫁出去。”
那绝对不是个好方法,但目前也只有同意的分了。从此刻起,得好好看住女儿,别让她再出状况。“
又有人结婚了!林宜蓉将红帖子放下,无精打采地叹气。
“老王的儿子要结婚了。”
“结婚是好事情。”张士坚眼睛看着报纸。“你为什么哀声叹气?”
“眼看人家儿子一个个地成家,咱们家的孩子却还老僧入定地没消没息。”
“婚姻是靠缘分,姻缘到了,就算你要挡也挡不住。”张士坚不操心。“这种事是急不得的。”
“以你这种想法,我要想抱孙子,恐怕得等到脖子酸了,也不见得有点头绪。”林宜蓉不满意。“你得给我想想办法。”
“儿子的婚姻大事,我如何想办法——”
话未说完,林宜蓉拿走他手中的报纸。
“没办法也要有办法!”
“儿孙自有儿孙福。”张士坚皱眉。“你又何必操这个心?”
“叫我如何能不急?”林宜蓉扬着红帖子。“老王的儿子比我们家的浩维小了两岁,人家都要当起新郎倌了,浩维却还没点动静。”
“你急也没用,要没他看对眼的女孩,你在旁边干着急,只会多急出几根白头发。”
他想拿回报纸,林宜蓉生气地将它丢进垃圾筒。
“你就只知道做自己的事,一点也不关心孩子!”
对她的指责,张士坚感到冤枉地苦笑。
“儿子长大了,他的感情世界又岂容我们做父母的介入?”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亲友的孩子一个个娶妻生子,而浩维却八字还没一撇。前几天隔壁的江太太才乐歪嘴地说她媳妇有了身孕,很快要当奶奶了,我却只有干瞪眼的分。”林宜蓉下定决心。“我要浩维也给我娶个媳妇进来,生几个小娃儿让我抱抱。”
张士坚啼笑皆非。
“这种事又不是上市场买菜,打算可以由你,孩子会有他自己的意见。”
“要是任随他去,我这辈子只怕甭想当奶奶了!晓晓都已死了两年,这孩子还那么死心眼。”
儿子对已过世的女友念念不忘,根本没有成家的打算,这才是她最大的隐忧。
“不要逼他,多给他一些时间调理心情,毕竟他们那么相爱。”
张士坚很喜欢林晓晓,她是一个温柔、有礼貌的女孩,可惜天妒红颜,年纪轻轻就走了。
“都两年了,浩维还无法接受事实。”林宜蓉在室内踱步。“一定得想出个办法才行!”
“你慢慢想吧!”
张士坚摇摇头,拿起另一份报纸。她这一回没有拿走,因为,此刻她心中正有个念头在转动……
“好,就这么办!”
“你有什么好点子?”张士坚随口问。
“暂时保密。”林宜蓉喜孜孜地道:“我要去换套衣服出门。”
“你去哪?”
“给咱们挑媳妇去!”声音已在房内。
不管她想怎么做,他都不看好。他太了解儿子的个性,绝不可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又冷又硬的男人,不过这样更带劲。
刘真君从办公室的窗户玻璃看出去,那张令她神魂颠倒的脸孔,正专注地看着电脑上的萤幕。如果他凝视的对象是自己的话,该有多好!她手撑着下巴,痴迷地思着。
“看男人看成这个样子!”刘胜旭走进来,见她一副心醉神迷状,眉头拢紧。“一个尚未出嫁的女孩,这样盯着男人看,会被笑话的!”
“爸爸。”刘真君坐直身子,撒娇地说:“你知道我喜欢那个呆头鹅。”
“不止我知道,公司上下近千个员工,谁不知道你喜欢人家!”刘胜旭不悦,“女孩子要含蓄点!堂堂一个大家闺秀,闹得大家议论纷纷,我这张老脸还要!”
“他是一个人材,绝对够格成为你的女婿。”
“问题在于人家并不要你!”刘胜旭大感面子无光。“你不能换一个男人吗?”
“我就独独喜欢他嘛!”刘真君坐到父亲的身边。“我知道你对谋略最在行,给我出个点子好不好?”
“女孩子要等人家来追求。”刘胜旭板着脸。“你要我去拜托人家要你,这种主意万万不能做!就好比东西送人,还要打躬作揖地说谢谢,亏大了!”
“能,能做。”刘真君翘起嘴。“除非你不想让我嫁出去!”
“老爸做生意几十年,什么都做,就是亏本生意还没做过。”刘胜旭摆摆手。“你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一放风声出去,男人可以从这里排到火车站,争先恐后地等着你挑选,何必自贬身价,求那个楞小子?”
“我谁也不要。”刘真君眼睛瞟向窗外那个浑然不知自己正被谈论的张浩维。我就要他!
“那小子的脾气我领受过了,像毛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刘胜旭不悦地说:“对我这个老板,没有半分尊敬。”
几天前,他才领教过张浩维的脾气,有一笔货单没多少利润,开得票期长,又有传闻对方周转不灵,被打了下来。张浩维与上司据理力争,毫不让步,他正好经过,听到争辩声走了进去,问了原委后,他也赞成不接那笔生意,宁愿不赚,也不能冒被倒帐的风险。岂料,张浩维对他这位老板也一样刚硬,没有半分妥协,义正辞严地责问:道义何在?说什么对方与公司合作了二十年,信用良好,工厂运作正常,现在内部虽出现了点状况,还不至于恶性倒闭。若是这方不供给原料,对方正等着出货的订单,势必开天窗……
“那不是我们的问题。”当时他说。
“这是良心的问题。”张浩维直视着他,大不讳地说:“也是道义问题。”
他们僵持了几分钟,他十分不快,已经许久不曾尝过被拂逆的滋味,而这个后辈小子竟然顶撞他!但不能否认地,在另一方面,他挺欣赏这个莽撞、个性刚阿的年轻人。
“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张浩维一肩扛了下来。“雪中送炭会让对方感激你一辈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这么被说动。唉,当一次好人吧!
“照你的意思去做吧!”出自于一向只谈利益的他口中。
“你升他的职吧!”刘真君打着算盘。“将他调到我的部门来。”
“你还是断了要他的念头。”刘胜旭摇头。“他不太好驯服,你的日子不会好过。”
“温温吞吞的男人,一点味道也没。”刘真君另有一套看法。“我喜欢挑战野马型的男人。”
“别忘了你是女人!”刘胜旭提醒。“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害躁。”
“好不好嘛?”她讨好地捶着父亲的背。“把他调到我的部门。”
“不好!”
“好啦!”刘真君不依地缠着他。“我不信朝夕相处,他能不正眼看我。”
刘胜旭觉得不妥。“会有闲话的。”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刘真君娇嗔。“你答应我吧!”
刘胜旭被吵得没办法。“随你去做。”
刘真君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了下。
“爹地万岁!”
好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周佳燕内心几度挣扎后,拿起电话筒,手指颤抖地拨着号码。
“喂!喂!哪位?”他的声音。
是我……她的嘴角无声地煽动着。
“你是谁……出声啊……”
周佳燕将电话挂上,一串晶莹的泪珠潸然而下,怎么这么不争气!他已经表明有了别的女孩,为何还想他?她用手背抹去泪水,无奈泪水却有如松了螺丝的水龙头,无法关紧地直流而下……有人敲门,等着用电话,她用袖子胡乱地在脸上擦拭了下,走出电话亭。她没有去补习班,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走着。
一滴雨沾在她的睫毛上,天空变得阴暗,开始飘起细雨,渐渐地由细丝变粗,愈下愈大。她没有遮拦地任凭雨点落在头上、身上,全身湿淋淋的。这样也好,就没有人会怀疑她脸上的水珠沾着咸味。
当周佳燕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时已太迟了,在不知不觉中,她竟走了好几公里的路,来至他的家门口。真没用!就不能有点骨气吗?像他一样潇洒地挥挥手,不当一回事。
门前一辆红色机车,攫住她的视线。她曾坐在上头,到过许多地方,夜市小吃、林荫小道……好怀念的日子!她忍不住地走上前,手抚摸着红色的车身,还有坐上去一天吗……突然,门内传来了人声,周佳燕一惊,急忙躲闪到路旁一辆大卡车后。有开门声,有人走了出来。
“真讨厌!下雨了。”女孩埋怨的声音。“没得玩了。”
“这样才有情调。”
是他的声音!她的心扭成一团,身子更朝里缩,缩小、缩小,最好能缩小成空气中的一个气泡,随风一吹便消逝不见。
“谁要情调!”女孩大发娇嗔。“好不容易跟爸妈撒了个谎,有个假期,全泡汤了!”
“郊游不成,我们换个方式。我拿了爸爸的车钥匙,我们兜风去。”
“我不要兜风,我们去跳舞!”
“听你的。”
“今天的节目由我安排……”
周佳燕从车缝中瞧出去,是一位短发、皮肤微黑健美的女孩,与自己苍白的肌肤、纤瘦的身子完全不同,那种典型才是他所要的吗?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坐上车;车子驶离开后,她走了出来,雨仍然下着,她的心也在下着雨。是冬天忽然来到了吗?为什么她感到寒冷?身上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肌肤上,使她泛着寒意,好冷喔!她已在雨中待了好几个钟头,冰冷的雨水从肌肤沁入骨髓,寒意由内而起,扩大至全身。
她想坐下来休息,但此刻不能回家,因为,这时候她应该在补习班与书本奋战才对。家不能回,在这种凄冷的雨天里,又能去什么地方?她眼睛扫过红色的摩托车,心像被刀割般的疼痛……
“我们去跳舞。”
女孩的话闪入她的脑中……对!跳舞可以产生热能,让身体暖和起来。周佳燕走了几步,身子摇摇晃晃的,是地震吗?她的手扶着柱子,雨依然打在她的头上……不行!她得让身子暖和起来……但是,她连走出巷子招计程车的力气都没有,她现在只想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