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她在他走回时说:“你是不愿当一位背信的小人喽?”
可以的话,他真想按住她的屁股教训她一顿。
“小姐,算我求你好吗?”张浩维投降。“请你放了我一马!”
“但是,我还没说到重点。”她用纸巾擦拭着嘴,定定地看着他。“请和我交往。”
第四章
请和我交往——
这句话真的出自她的口中吗?周佳燕双手盖住脸,好羞喔!她真的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对男人这么说吗?想到他当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的震惊表情,她真想咬掉舌头。
“你真是一个大白痴!”她手搓着脸,仿佛如此便能将说出去的话搓掉似的。
愈来愈不认识自己了,是不是她变坏了?不然怎能那么流畅,厚颜地要求男人。不!不对!是他的刻薄使她想捉弄他,才突然有个抗辩的声音冒出头。
是他不该在赴约时,还抱着对已死女友的贞节牌坊。
但她真的只想惩罚他的无礼,不具其它的意思吗?周佳燕一手托着腮,一手无意识地在白纸上胡乱地画着。当然不会有别的因素,在刚历经失恋的打击,她怎可能对男人产生兴趣?何况对方大她十岁不说,还一副情圣,不,更上一层,情仙的模样自居。她努了努嘴,自己怎可能喜欢这样一号人物?他可是她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我能进来吗?”母亲在门外说。
周佳燕将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筒后,喊声:
“请进。”
杨欣纯走进来。
“昨晚聊得还愉快吗?”
唇枪舌战、火药味浓厚、瞪眼相对……就是没有“愉快”两字,她耸肩地想。
“来自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凑在一块,你想情形会如何?”
杨欣纯蹙眉。“你们相处不来?”
“可以这么说。”周佳燕身体往后仰,成一个大字地躺在床上。“那个人一点也不好相处。”
“是你有偏见。”杨欣纯清楚女儿的个性。“一定是你预设了立场。”
“才不呢!”她坐起身来辩驳:“他是这世界上最最无礼的男人!”
“有批评,才有建设。”杨欣纯微笑。“看来,你对他留有强烈的印象。”
这一点倒不容否认。打从第一眼——在墓园见到他时,他即留给她深刻的印象,以致在餐厅见到他,她立即记起他。这算是巧合?还是机缘?
杨欣纯察看着女儿的神色。“可以交往吗?”
“什么交往?”她想着心事,没听进去。
“你与张浩维能试着交往吗?”
“不能。”她直觉地反应道:“我们根本不适合……”
说了一半,周佳燕停住……能告诉你的父母,我们不适合吗?他的话犹在她耳中响着……干嘛要顺着他的语气?她闭上嘴,没再往下说。
“不适合,但不是不可能,对不对?”杨欣纯接话。
她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我要跟他玩个游戏。”
“与张浩维?”杨欣纯问。
“就是他。”
杨欣纯听出趣味来。“怎样的游戏?”
“我要他来追我。”周佳燕扮了一个鬼脸。“不对,他来求我。”
“求你?”
“是啊!”她重又躺回床上。“求我别破坏他的贞节。”
“你在说什么?”饶是杨欣纯组织能力很强,也不明其意。
“我有一种感觉。”周佳燕看着天花板。“他不是心甘情愿地与我见面。”
“这能改善。”杨欣纯也明白现在高唱自由的年轻人,不作兴相亲那一套。“感觉可以培养。”
“他需要的是一个教训,不是感觉。”
“哦?是吗?”
杨欣纯却觉得与她所说的相反,完全没有感觉,是不会为对方耗费心神的。
“我一定要给那个不尊重女性的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周佳燕悻悻然地说。
杨欣纯莞尔一笑。这才是重点,张浩维一定在什么地方得罪她,让她有不受尊重之感,故而想还以颜色。
“我知道你的想法了。”杨欣纯站起来。“我约了朋友一起逛街,你慢慢想对策吧!”
“又剩下我一人!”周佳燕双手枕在脑后,闷闷地说:“人生真无趣!”
“结婚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杨欣纯走出去前说:“你认为呢?”
十八岁的新娘,周佳燕脑中晃过自己身穿白纱的模样……她摇摇头,将画面摇掉。
“我的禁足解除了没?”自从那天淋了雨,发高烧后,父亲就不准她出门。
“乖乖地待在家里。”
“你们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杨欣纯已经走出房门。
“什么嘛!”
哪儿都不能去,会闷死人的!周佳燕干脆闭上眼睛,想再睡一觉,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睡虫这东西真的很奇怪,想睡时它不顺从,不想睡时偏又作对地来袭。
睡不着,又无事可做,该怎么打发时间才好?她烦躁地坐起,再不改变现况,她会被无聊淹没。
有门铃声,这时候会有谁来?不管是谁,即使是找错地方,能有点声音驱赶死寂的空气总是好;她走去开门,很意外地看着来人。
“伯母。”
“还好你在!”林宜蓉吁了口气。“我正担心会白走一趟。”
“爸爸、妈妈都不在家。”
“我是来找你的。”林宜蓉微笑。“我能与你谈谈吗?”
谈什么?昨晚的事吗?周佳燕不自在地退开身体。
“请进。”
林宜蓉进入屋子。
“你请坐。”周佳燕感到拘谨。“我去倒茶。”
“我不渴。”林宜蓉喊住她:“你过来坐,我只想请问你几个问题。”
她中规中矩地坐下。“伯母,你请说。”
“我不多说一些废话了。”林宜蓉直率地问:“我想知道你对浩维有没有好感?”
他们母子在直话直说这点方面倒是很像,周佳燕为难地看着桌面。哎哟,这种事怎好跟男方的母亲讨论?
“我是一个急性子,这样问你实在很失礼,请不要见怪!”
“那天承蒙你送我回家。”她岔开话:“我尚未向你道谢。”
“小事一桩,谈什么谢事。”林宜蓉又将话题拉回:“也许你会认为我是老王卖瓜,儿子是自己的最好,但实际上,浩维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在各方面皆很优秀,除了感情上要人操心外。”
她静静地听着,林宜蓉叹口气:
“唉!那孩子曾有过一位很要好的女友……”
“晓晓。”周佳燕脱口而出。
“你知道晓晓的事?”林宜蓉在惊讶之外,十分高兴。儿子跟她提起晓晓的事,表示他们处得很融洽。“是浩维说的?”
“不是。”真多嘴,周佳燕摇摇头。
“你如何知道晓晓的事?”
在林宜蓉奇怪的眼光下,她简单地回答:“在昨晚见面前,我们曾见过。”
但她没说出是在晓晓的坟前。
“原来你们认识!”林宜蓉笑开了嘴。“这就是缘分喽!”
他们有缘吗?只怕未必,她回想两次不欢的会面。
“我一直觉得我们的见面是老天的巧安排。”林宜蓉津津乐道:“我遇见你,又认识周医师,而在相谈之下,原来我们都有心为孩子们找一个好对象,结果没想到两个年轻人原本就认识。”
她全想错了,周佳燕赶忙解释:
“我们不是伯母所认为的那样!”
“我想的怎样都无关紧要。”林宜蓉笑呵呵。“我们有缘是绝对错不了!”
“你误会了!”
“不会错的。”林宜蓉很有信心,“你一定能将浩维从晓晓的悲痛中拉出来。”
“晓晓是生病死的?”周佳燕好奇地问。
“骨癌。”林宜蓉脸色一变。“她是一个可爱、心地善良的女孩,走时只有二十三岁。”
气氛有些哀戚,虽然只瞧上一眼,周佳燕仍记得照片上的清丽面容,她竟是这么过世的。
很凄美的一则爱情故事:罹患绝症的女孩,离开深爱她的男人,到另一个遥远的世界;男人却无法忘情相爱的女孩,而排斥所有的女人,为她保留那分情感。
“他很爱她。”周佳燕低声地说。
“人死不能复生,再多的爱也不能令已死的人复活。”林宜蓉在感伤过后,带着希望地看着她。“晓晓已走了两年,我希望浩维能从创痛中走出来。”
要遗忘一个人并不容易,何况他对晓晓的感情至深,要他忘却过去的女友,恐怕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周佳燕正这么想时,林宜蓉的话令她吃了一惊!
“你能帮这个忙吗?”
不能,她连忙猛摇头。张浩维是一头顽固的牛,她不可能说动他。
“我跟他不熟……”
林宜蓉坐到她身边,忽然握住她的手。
“不熟不是问题,你要是能同意这门婚事,我会很感激你。”
嫁给张浩维?周佳燕大惊失色地跳开。昨夜她虽不经思考地要求与他交往,但绝对没有半点嫁他的意念。
“我们不可能……”
“可能、可能!”林宜蓉拦在她的话前。“你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她跟那头牛绝不会有共通点,当然吵架例外。
“就算我肯,他未必肯,你的儿子不喜欢我。”
“他的问题我会处理,我只要你的首肯。”林宜蓉诚恳地说:“答应我好吗?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媳妇。”
周佳燕慌乱不已。怎会选上她?她没有什么优点和长处啊!
“我知道你需要些时间,不必急着现在回答。”林宜蓉退而求其次。“不过,请你与浩维交往好吗?”
交往也要两人对上眼,他们却是相看两瞪眼……我不与小女孩玩游戏,这是昨晚她要求他和她交往时,他的回答……一阵恼怒涌上她心底。他不跟她玩游戏,她就偏要!
“好的,我同意与他交往。”
林宜蓉没瞧出她别有用心。
“太好了!当你觉得时间成熟,能嫁给浩维时,请通知我。”
可恶!一点诚意都没有,周佳燕忿忿地看着走在前面,步伐快速的张浩维。邀她外出,却像被鬼追似的走得飞快,当她是瘟疫,就不该邀她;要不是为了躲开父亲的严厉监督,仅凭他平板、高傲的一句“我们出去”,她才不会出来呢!
虽然想透透气,但可不表示她就想当傻瓜——跟在他屁股后的傻瓜。周佳燕忍无可忍地站住,数到三,他不停下,她即往回走,“一、二、三”——她正待回身,走至路口的他,终于发现她没跟上来,不耐烦地朝她挥手,要她过去。
是他该过来,她将头偏向一边。他再不情愿,她总归是女孩子,该给她应有的礼遇。见她不动,他似乎怔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处理。
自大狂!周佳燕在心中骂了声,转身往回走。她宁愿被无聊淹死,也不愿被他呕死!身后有脚步声,他走了过来。
“你在搞什么鬼?”口气不善。
她才想责问他。
“本小姐改变主意。”周佳燕扬高头,鼻孔朝天。“不想出门了。”
“好吧!”从方才他便表现没多大耐性。“我们就在这里谈。”
“你想谈什么?”
“事实已经证明我们的步调是无法一致,你能断了念头吗?”
说得好似是她缠上他,周佳燕美目含煞!这就是他约她出来的目的,再一次地诋毁她,难不成他真以为自己是油国王子?
“少臭美了!”与他在一起,不生气还真难。“你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狂妄者,我对你一点兴趣也没!”
“对不起,是我太多心了。”他非但没有不快,双眼浮上鲜活的色彩。
他脸上仿佛抛开沉重包袱的释放感,使她怒上加怒,太可恶了!跟她在一起,真有那么痛苦吗?
“你能对你的父母说明这点吗?”他重提。
得寸进尺的家伙,但何以一定要告知她父母亲?周佳燕心中掠过疑问,难道是他们逼他约她?
“请你将刚刚的话转达给伯父、伯母知道。”他语带恳求。
他愈急于摆脱她,她就愈不让他如愿。
“什么话?我说了些什么?”
“你对我没有好感。”他态度友好了些。“请你将这意见表达给两位长辈知道。”
她长得真的又丑、又没人缘?先是被男友判出局,而这个自大狂又一再明示不想与她有瓜葛。
“我什么也不想说。”周佳燕昂头看着他。“我没必要听你的。”
“事情一定得解决。”她看得出他在克制性子。“我想你也不愿见到我,何不请你成全,将事情作一个了结。”
她不明了什么事情、什么了结的?但她就是不想听从他的。
“谁说我不想见你?”看他变脸,她感到一阵快意。“我不想了结,仍要跟你耗着。”
“你在开什么玩笑?”他提高声音:“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知道女人是善变的吗?”最好能把他气死。“说话不算数是女人的特权。”
“你真刁钻!”张浩维面目阴沉。“我以为可以和你讲理。”
是他不讲理在先,她想也不想地说:“你也是这么与晓晓讲理的吗?”
他一僵,阴沉的脸上多了几分冷意。
“你如何能与她比!”
口气中摆明了他的女神是天,她是地;是可忍,孰不可忍,周佳燕怒火冲天。
“可惜佳人命短,不过这样也好,像你这样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她。”
他看来想打她似的扬起拳头。别怕!他不敢动手的,周佳燕在心中为自己壮胆。
“你懂什么?”他咬牙切齿。“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你那分自以为了不起的爱。”她身子倔强地站得挺直。“但我懂得什么叫公私分明,绝不会流于自怜。”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自怜?”
“难道不是吗?你是一个只会膜拜过去,却自认品德高超的自怜者。”她一口气把它说完。“诚然晓晓死得太匆促,但谁说那不是一种幸福?有爱她的人守着她走至生命的终结,也许会有不舍,但必然已是心满意足。人世间若真有轮回的话,她会带着喜悦的心,等着去开创另一个人生。而你呢?一味地悲惨痛苦,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你似的,你的气馁只会加深她的不安和歉疚感,还有把自己搞得乌烟瘴气。”
与其说是震怒,不如说是震惊来得多。张浩维白着脸,沉寂了好几分钟后,双目空茫地从她身边走过。周佳燕看着他游魂似的背影,升起一股悔意;她只想刺激他,万万没想到他的表现会如此没有生气。
“喂!”她叫。
张浩维没有停步,她追上去,拉住他的衣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说那些话……不,也不对,我是想激怒你……”周佳燕不知所云:“实在是你的态度太恶劣了……”
不料,他一点也不近情理,拂开她的手,浑身冷得像根冰柱。
“能不能请你消失在我的视线内?”
周佳燕感到满腔的热血被凝结成冰,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可恶的人了。
“你是一个不可理喻的浑球!”
他眼中闪着冰冷的光芒。“在地上撒野的醉鬼,也高明不到哪里!”
周佳燕张大嘴,不明话意;直到他走得看不见了,她才从朦胧的记忆中翻找出,原来是他,那根会移动的柱子,她傻了眼!他们真的很有缘,难道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相遇?
能不能请你消失在我的视线内——去他的浑球!周佳燕用力地将一颗石子踢了出去,撞到路旁的大石,发出“锵”的一声声响,不听、不听、绝不听!她非但不听从,还要时时出现在他的眼前,叫他想不见也难!她赌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