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
路大姑后退了几步,余人也都聚拢在一起,仿佛那没过胸口的水才是她们的救命稻草。
路长菊的丫鬟说:“我不要上去,我不要被鬼缠身……先夫人,你要找就去找你妹妹,对,去找大奶奶,是她害死你,是大奶奶害死你!不要找我,我没有害你,我那时候还没进来当差,你别找我……”
一些丫鬟见状,恐慌之中有样学样,也纷纷说:“去找大奶奶,是她害死你,是大奶奶害死你!不是我,不是我,我是后来买进来的……”
“是大奶奶害死你,你去找大奶奶……”
“是大奶奶害死你,你去找大奶奶,和我无关……”
众人异口同声,都说“是大奶奶害死你,别找我。”
路长轩脸色铁青,吼了一声,竟然没人听见他的话。
丫鬟又说:“对,对,就是找大奶奶,不要找我。对,对,对,不要怕,不要怕,我没做亏心事,我也不认识她,她不会来找我的。对,对,刚才先夫人说了,她只找大奶奶,小少爷和大爷……对,对,不用怕,不用怕……”
余人仿佛找到了生机,纷纷说:“是,是,去找大奶奶,大爷,少爷……”
路大姑听了,愣怔片刻,也跟着说:“对,对!我没有害她,我不用怕!她不会找我,不会……”
说着,对女儿梅娘说:“你一向和你大表嫂好,我们没有害她,她不会找我们。走,走,上去,上去……”
趟着水,到了路老太太脚下,路大姑仰头对她说:“嫂嫂,你也休怕,你没有害她,她不会找你。休要害怕……我这就上来。”
路老太太懵懵懂懂,还没回过神来。枉她见过的事情多,也没见过大家集体不顾死活跳水池的。
鬼,真的有鬼!
路大姑拉着湿漉漉的梅娘,就上了岸。
梅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浑身湿透,曲线玲珑,路长轩在此多有不妥。
其余的人也三三两两嘴里说着“我没有害她,她不会缠着我”,陆陆续续上岸,人人的衣服都湿透了,这其中还有婆子们。
场面既混乱,又滑稽。
路长轩只得转身离去。
四月的天气,明明阳光明媚,鲜花盛开,路长轩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沉浸在寒冰之中。
他的眉目染上了寒霜,脸色铁青。
这个家,是不能待了!
他在走廊下走来走去,烦躁地望了望满园春色,心里有把火在燃烧,情不自禁地摸到了袖口里的一颗药丸。
自从满月宴的事情后,他为了给秦疏影一个教训,就在暗中寻找机会。他知道有些人专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就去高德巷寻人。
当年,他灭掉周氏满门,找的就是高德巷的人。
在高德巷,他找到了一家暗帮。
双方谈好了价钱,对方竟然漫天要价,一开口就是五千两银子!
路长轩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钱?但一想到只要秦疏影不得翻身,甚至死了,秦疏影那二十万两白银,徐氏多少会给秦菲菲一些,也就几乎等于给自己。
一咬牙,路长轩答应了交易。
可是对方要他一天之内要交定金三千两,路长轩犯了愁,去哪里弄这么多银子?
他是有些私房,但也没有这么多,只有一千多两而已。
当晚,他没有回家,去了时常去的一家飞花楼,点了一个女子陪她。
心里烦闷,他也并没有心思做什么事情,只是让那女子给她弹曲儿解闷。
第120章 落拓举人
正听着,一个穿着还算斯文的醉汉拿着酒壶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由分说,就称兄道弟起来。
“周兄,你也来了?上次送你的那好东西,用得可趁手?”
路长轩也不搭理他,往日里也会有醉汉认错人的,只道:“兄台,你认错人了。”
那醉汉喝了一口酒,却从衣袖里掏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看了看女女子,意有所指:“周兄,良辰美景,放着美人只唱曲儿,却是做什么?为兄上次给你的药丸,你到底吃了没?吃了不够,我这还有呢!给!”
说着,就将药丸郑重其事放在了了路长轩手中。
路长轩也没当回事,但那药丸发出一股幽幽的清香,闻在鼻子里,竟然十分好闻。路长轩拿起来,就闻了闻,靠近之后,香味越发浓郁,竟然从未闻到过这种味道。
那醉汉说:“周兄,这是海外来的好东西,叫乌香。你最近不是头晕目眩,而且那个,那个嫂夫人也嫌你不够龙精虎猛吗?这个就能治好!主兴助阳事,壮精益元气。”
乌香?
路长轩隐约有所耳闻。
确如这醉汉所言,非但如此,据说还能治疗慢性头疼、眩晕、耳聋、中风、视力差、嘶哑、咳嗽等疾病,据说是“万用解毒药方”的主要配方。
路长轩不由得好奇,将这药丸仔细打量了一番。
并未看出什么名堂来。
路长轩虽然好奇,但是不会相信这个陌生人,看了一会,就将药丸还给他:“兄台,你认错人了。”
那醉汉却不拿东西,只道:“嫂夫人若不安抚好,只怕是不行的。你用用,有些许效果也不定。”
又将那美女一看,哈哈哈笑了几声,说:“周兄有好事,我就不打扰了。明晚我还来,你也一起来吧。前儿你说今年下场的文章,我也做了一篇,周兄还得好生点评点评一番才好!”
说罢,醉汉摇摇晃晃就走了。
药丸被留在了桌上。
想来想去,路长轩临走前将那药丸带上了。当然,他不会贸然服用。
第二天,他当然没有去那飞花楼,而是继续奔走,去筹借一些银子。
谁知道,第三天,他竟然就被停职了。
路长轩当即就摔了一个自己喜欢的茶杯。
路长轩又恨又气,郁闷无法排解,再次来到那家酒楼,依旧要了那个房间。
果不其然,那醉汉又来了,不过,这一次比上次醉得更厉害,走路都走不稳,手里拿着一卷纸,扑开了门,几乎是滚到了路长轩脚边。
醉汉脸上还挂着眼泪,“周兄,若不是受舞弊案牵连,我怎会连个下场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路长轩一听,就明白了,此人怕是受九年前科举舞弊案的影响。当年,科举舞弊案子,那一届的考生成绩作废,自此不能参考。
路长轩将此人打量一番,他大约三十岁,若说是九年前参考,很是说得过去。当年的话,他大约也就二十出头,这样说起来,他也是个人物。
路长轩就好奇了几分,接过那纸张,打开一看,果然是今年下场的策论题目,下面大约是这醉汉写的文章。
路长轩一目十行看了片刻,但见这字迹十分稳健,内容酣畅,纵横捭阖,端的是一篇好文章。因此,此人说自己要下场,那必然就是举人了,就这文章来看,当不是假话。
路长轩心中的好奇更盛,将此人打量一番,但见他穿着看起来干干净净,斯斯文文,可行为上却十分落拓。
这次的衣服和上次的不一样,还有一些补丁,但是那些补丁都打得十分巧妙,显然打补丁的人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就问道:“兄台,敢问你尊姓大名。”
那人说:“我是车嘉铭啊!周兄,你,你莫不是喝醉了?竟然不认得我了?”
路长轩也不分辨,沉吟着。
车嘉铭也不再追问,抖着那纸张,直着脖子,问路长轩:“周兄,你,你只说,我这文章,到底行不行?行不行?我,我……呜呜呜呜……”
哭声凄厉,正是那种有才不得施展的痛苦。
哭到痛苦处,车嘉铭声音悲切,无比伤心。
路长轩本来很烦闷,车嘉铭一哭,倒是勾起他的一番心事来。这个车嘉铭虽然惨,自己何尝又不惨?
辛辛苦苦苦寒窗苦读十载,得了功名,得了官职,如今却要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鸡毛蒜皮的事情被停职反省。
那到南方任知府的事情,百分百泡了黄汤!
他有才华,有能耐,有抱负,若是能为官一方,必定可为朝廷建功立业。如今,却要因为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满腔抱负化为流水!
路长轩喝了一口闷酒,那车嘉铭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一口而尽,哭得眼泪鼻涕齐流,看起来既恶心又可怜。
“周兄,今朝有酒今朝醉,来,来……”
“周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周兄,若不是我二弟得了生计,我如今只怕连饭也吃不上了!二弟啊,都是哥哥害了你,你原本是可以科举走仕的,如今不得不从了贱业……妹妹啊,都是哥哥害了你,若不然,你如今也是官家小姐,何以落到给人缝补衣裳的境地……母亲啊,都是儿子不孝,让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我吃苦……”
路长轩一言不发,车嘉铭又哭又唱,直到哭累了,昏睡过去。
路长轩又将他的文章细细读了一遍,叹息着,将那卷纸放在桌上,结了账就走了。
因为被停职,他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每天仍旧装模作样按时出门去,在外晃悠一整天才回来。又不耐烦和同僚周旋,他们多半是看自己笑话的。
待要去寻暗帮,手头拮据。想要借钱,无非就是同僚和亲友。
同僚自是不愿意去了,路家的亲戚一个个穷得要来打秋风,怎可能借到钱?至于秦府,路长轩也没脸去问丈人借钱。
想来想去,除了飞花楼和酒馆,竟然无处可去。
次日,他就去了那飞花楼,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就隐隐盼着那车嘉铭来。此人比自己更加落拓,自己在他跟前,竟然不需掩饰什么,竟然落得个轻松自在。
第121章 举人妹子
但那车嘉铭却没有出现。
路长轩等了半日也不见人,心血来潮,就随便拉着一个那跑堂的问了几句。
跑堂的一拍手,说:“大爷你寻车举人啊?他家就在往后面的巷子里,你去了只要问车举人家,人人都知道。”
路长轩问道:“这是何故?”
跑堂的说:“车举人早前可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神童,都说是要在会试中大出风头的,结果却被舞弊案牵连。车举人郁郁苦闷,就喝起了酒,天天烂醉如泥,媳妇都跟人跑了。这还不算,原本车家家境殷实,也养得起他那点酒钱。谁知道,七年前,车家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车老爷脚一蹬去了,留下车老太太、车举人、车二爷和车小姐。这车老爷是个秀才,家底也好,儿子女儿原本都是当做少爷和小姐养的,车二爷读书也读得好,车小姐知书达理。”
路长轩想着,这家人还真是巧,竟然和自己家一模一样。
“家底烧完了,车举人不事庶务,过了一两年,车家连锅都揭不开了。车二爷只得放下学业,不得不去给人当了学徒混口饭吃。车小姐也只得给人做一些缝补浆洗的活儿。车老太太眼睛早前就哭瞎了,还得帮着做饭洗衣。说起来,这车二爷也够可怜,他原本读书也是读得极好的,早就中了秀才。若是车举人争气,不要整天混迹在酒楼里,寻个正当营生,多少也能助弟弟考个举人,得个一官半职,这家里不就慢慢好起来了吗?”
路长轩忖着,这跑堂的话也是不错。自己就是这样做的,才能让路府慢慢好起来。
“可是这个车举人,这些年喝酒喝得脑子成日里都是昏的。这位客官,你怕是被他拉住说是什么周兄了吧?车举人大约曾经有个周兄,关系极好。也不知道那周兄后来去了哪里,反正他每次来,只要见到客官这般像是读书人的,都会拉着叫周兄。又是眼泪,又是鼻涕,说着读书的事儿。读书人心肠好,见他可怜,也多半不会驱赶他,往往也会让他蹭吃蹭喝。”
原来如此。
路长轩得了跑堂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就信步朝那后面的巷子而去。
也许,车举人和自己的经历那等相似,让他产生了一丝好奇和……同病相怜的感觉。
车举人家果然十分好寻,他只不过略一打听,就找到了。
车举人一家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只得四间房,十分简陋,但是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净。廊檐下,一个眼瞎的老婆婆正在洗着衣裳。
路长轩敲了敲门,说明了来意,老婆婆似乎已经熟悉了陌生人来访,嘶哑的声音就叫道:“菊儿,来贵客了!”
“哎,娘,来了!”
说话间,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衣裳的姑娘从低矮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她约莫十四五岁,长得非常清丽脱俗,身上很是干净整洁,手里还捏着烧火棍。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是那么寒酸,明明那烧火棍很丑陋,可因为有这姑娘,整个地方都显得整洁而舒适。
见到路长轩,这被叫做菊儿的姑娘福了福,带着客气的笑容,说道:“贵客是来找大哥的?请贵客稍坐用茶,我去叫大哥。”
路长轩看到这姑娘那明眸皓齿的面容和脸颊带梨涡的笑容时,竟然有些愣怔。在这样破败的地方,竟然有这样出尘的姑娘。
菊儿将路长轩引到堂屋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自己就去叫车举人。
路长轩打量着这屋子,虽然十分简陋,但是收拾得一尘不染。茶水也是最低劣的茶叶,但是茶杯茶壶洗得干干净净,桌子也擦得透亮。
显然,这家的女主人十分勤快。老婆婆眼睛瞎了,那就只能是那个菊儿做的。
路长轩心里动了动。
很快,车举人睡眼惺忪地来了,见到路长轩,愣了愣,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你是何人?”
路长轩说:“某姓周。”
车举人迷迷糊糊地:“周兄?”
路长轩点了点头。
这时候,正好到了快要用餐的时间,菊儿进进出出伺候他们用茶,并且整饬出了一桌味道清爽的饭菜来招待他。
车举人似乎有些迷瞪,每次和路长轩面对面的时候,总是带着打量和疑惑的眼神。似乎觉得路长轩是那个周兄,似乎又不是。
路长轩也不多说,没有推辞就吃起饭来。
饭桌上,只有车举人和他,菊儿和老婆婆是在灶房里用餐的。
车举人显然还是在疑惑中,这顿饭吃得十分古怪。
吃完饭,悄悄留了一颗碎银子在桌上,然后就走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去车家。
等他回到家,就知道了东隐寺的事情。
秦疏影竟然如此狡猾,自己想要报复是不容易了,心中越发烦闷。这股烦闷如此让他憋屈,还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次日,鬼使神差一般,他竟然直接去了车家。
车举人今日依旧神志不太清醒,仍旧将路长轩打量了一番,但是却也没有质疑路长轩的身份。
路长轩总要找个话题,就提起文章来,车举人忽的就兴致高昂起来,高谈阔论,口水横飞,有些见地倒也不比入仕的文人差。
路长轩和他交谈,不知不觉又到了午饭时间,待要告退,菊儿笑意盈盈,已经来邀请他入席了。
菊儿将昨日他留的碎银子放在路长轩桌前,说:“周大哥,昨日你留的银子我看到了。周大哥,你是大哥的好友,何须如此客气?我们家虽然穷,但是也不能这样受人之恩。周大哥,还请你将银子收回吧。若你执意如此,以后也就莫要来了。”
路长轩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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