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
饶是见惯血雨腥风的江湖人,也被眼前者过于诡异和惨烈的景象吓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第一个失声惊叫,恐惧像是瘟疫一般,在人群中飞速蔓延。死亡的威胁,令那些所谓的“大侠”抛下自己的武器,抛下平日里的风度和尊严,不约而同的惨叫着转身逃之夭夭。
不一会儿,原本挤满了人的谷口,就只剩下澹台臻几个人。还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风雨楼楼主伊诺。
“桃花瘴果然名不虚传。”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地上的牺牲者,澹台臻淡淡道。
“哪里哪里,这等雕虫小技怎么入得了臻帝陛下的眼?”挥了挥手,先前水红色的雾气又在不知不觉间退去,伊诺直视着澹台臻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送给皇帝陛下的礼物,至少得是血蛊那个等级的玩意,才能入得了您的眼。”
寒瀛洲的心里,颤了一下。‘血蛊’这两个字是皇帝心头的一根刺,因为血蛊,澹台臻在铲除张家之后,不得不躲在深宫里过了那么久不人不鬼的日子,也是因为血蛊,让太子殿下险些就丧了命。对方此刻说这种话,不是摆明了承认血蛊的事情跟自己有关?
这等明目张胆的挑衅……
“把瑾儿还给我。”偌大的谷口除了他的心腹,就只有伊诺。澹台臻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因为伊诺在他眼中已经与死人无异。
寒瀛洲望着站在自己身前的臻帝,不由得暗暗感叹,皇帝的定力又上了一层楼,面对对方的挑衅,竟然面不改色。
“我杀了。”伊诺毫不躲闪的直视澹台臻的眼睛:“你杀了我娘亲,我杀了你儿子,这很公平。”
“把瑾儿还给我。”还是没有丝毫波澜的声音。
“呵呵,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他么?”伊诺咧嘴笑了一笑,袍袖一抖,猛地掷过来一样东西。
面前燕云十八骑中的一人飞身上前,将那东西捞在手中,寒瀛洲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耳朵,还带着斑斑的血迹。而在那耳朵的耳垂处,赫然是一只不显眼的黑色菱形耳坠!
寒瀛洲一把抢过那枚耳坠,拧开一看,里面清清楚楚的刻着澹台瑾三个篆字——不会错,这是太子殿下的耳坠,别人不可能知道这耳坠里的玄机,即便知道了,这种精巧的螺丝扣,一时半儿也会是仿造不出来的……
难道……真的……不详的念头涌上心头……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他么?我已经把他给杀了,若不是怕那张已经划烂了的脸你会认不出来,我就把人头割下来给你瞧了。”
伊诺的话音一落地,寒瀛洲便感觉到身边猛的汇集起了一股罡风,那风打着螺旋吹着,令他不得不运起全部的功力,以保证自己不会被那凛冽的罡风伤到,旁边功力稍逊于他的燕云十八骑中有的人勉力支持,但身形已经摇摇欲坠,仿若暴风雨中枝头飘摇的树叶,还有的人已经被迫跌坐在地上,盘腿打坐护住自己心脉。
谷口一时间走石飞沙,连天地都感觉到那个男人从骨子里爆发出来的愤怒,瞬间日月无光,天地俱寂,鬼神皆惊……
龙有逆鳞,触而怒,怒而杀之!!
仿若慢镜头一般,寒瀛洲,看到澹台臻出手了。那柄白绸似的软剑因为真气灌注,而发出宛若虎啸龙吟之声,坐在地上正在盘腿打坐的一人突然身子一晃,一口鲜血直直的喷了出来。
这样下去,就完了!
努力保住灵台的一点清明,寒瀛洲提起丹田里最后一口真气,抓住那个内震得吐血昏过去的人的衣领,一步一晃的退到了战圈之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们已经无能为力,剩下的燕云十八骑也互相扶持着,缓缓地退了出来。
战圈之内只剩下澹台臻和伊诺。
伊诺的武功修为就算再高,也搞不过澹台臻,此刻他虽然还是镇定的立在原处,但他也知道自己恐怕只剩下维持表面功夫的力气了。真是不知道那人的力量完全爆发出来,竟然是这等的山呼海啸之势……
澹台臻的足下一点,整个人,身体拔地而起,衣袂飘飞,袍袖伸展,大气一如翱翔天际的苍龙。霸气与强势浑然天成,带着让人无所适从的压迫感。
伊诺嘴角的笑容已经快要维持不住,即便是早就预料的结局,但没人能够在面对利刃的时候,还能如闲庭信步一般,从容赴死。况且——他并不想死。对面的那个男人,有着凌驾于他之上的冷酷骄傲以及无可匹敌的气韵。若非刻意用澹台瑾的安危去激他,他是不会失控到这般地步的吧?
而现在,他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承受这头醒狮的狂怒一击!
那双眼睛在无限接近的过程中,直直的锁定着他,杀意弥漫,仿若黑夜里闪烁的两颗寒星,刺得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但又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白虹一般的剑刃触及咽喉时,竟然陡然回转了方向,斜向里直刺到了伊诺的肩膀上。原本已经保定了必死的决心的伊诺,被那排山倒海的剑气冲的向后踉跄了几步,左臂麻木了一下,紧接着便钻心刮骨一般,痛起来。他知道,方才那剑气已经透肌入骨,他整条左臂的骨骼连同筋脉,已经被震得寸断。
可是,方才在一瞬间,对方为何收手了呢?若非澹台臻临时偏转了剑尖,此刻寸断的怕是他的胸骨以及内脏了吧?
略带疑惑的抬眼,正对上那持剑的男人的目光。澹台臻一眨不眨的望着他身后斜右侧的方向,眼中满是惊喜,了然,苦涩。诸多情绪,掺杂在一起。
不用回头,伊诺也知道自己的计策成功了,而且付出的代价比预想的要小得多,他原本打算豁出性命,没想到却幸运的只丢掉了一条手臂。薄薄的剑尖从身体中抽离,鲜血字伤口中汩汩的流出。他咬紧了牙关,用右手紧紧的捂住伤口,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你早就设计好的?”澹台臻终于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人身上收回来,复又看向伊诺,缓缓的问。
“是。”伊诺坦然的迎着对方的双眼,道:“你夺走我娘亲,又害死她,我只设这个离间计,已经算是仁慈。”
一瞬间,伊诺只觉得杀气再次扑面而来,可还未及身,又弥散开去“你不杀我?”看着对方衣袖一抖将软剑收了起来,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今日若不杀我,他日我还会想办法报复你!”
闻言,澹台臻也不动怒,只是掀了掀眼皮,冷冷道“你不如我。”只此一句,无可比拟的强势,铺面压来。
你不如我。什么都不如我。
原来那个男人从未把自己当做对手看待,甚至之前所作所为在对方眼中,不过如跳梁小丑一般,这次若非是涉及到那人的软肋,他恐怕还是不屑出手吧?身子晃了一下,看来方才那一剑虽然是刺在了肩膀上,但多少还是伤及到了内腑。
一双手扶住了自己的肩膀紧接着一枚带着冷香的药丸便被塞进了口中,那药丸入口即化,缓了片刻的功夫,伊诺就觉得原先堵在胸口的那团滞闷,消散了不少,眨了眨眼睛,他这才注意带喂自己服药的人,“师弟,你竟然还没有走?”
来者正是先前留在澹台瑾院子中的那个黑衣人,他手中拿着的玉瓶,是方才从澹台瑾手中接过的雪融丸。而澹台瑾此刻则好像木雕泥塑一般,就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面无表情,好像不过是这山谷中一棵无关紧要的树或者一块弃置在路边的石头。
不知就这样僵持了多久,澹台瑾突然之间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伊诺的身边将白皙的手指,搭到了他的脉搏上,蹙了眉,半晌道:“你,已经不再适合练武了。”
听到这话,伊诺的表情有些哀伤,随即竟然是一丝释然。
澹台瑾却不看他,只是转头对着扶住他的黑衣人道:“这瓶雪融丸,你带走吧,对他的身体终究还是有些好处。今日一战风雨楼算是完了,你带着他回去吧。”
今日那么多江湖门派的人都知晓了风雨楼的所在地,况且伊诺有用桃花瘴杀了那么多江湖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借刀杀人,这还真是皇帝最喜欢用的计谋啊……
那黑衣人将白玉小瓶谨慎收进怀中,颔首为礼道:“多谢,瑾公子。”
“瑾儿!”伊诺费力的探起身子,伸出没有受伤的右臂抓住澹台瑾道:“南疆的春天很美,开着满山遍野的桃花和茶花,你若是……你若是想去游玩,我定倒履相迎……”
澹台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温柔但坚定地将对方的手掰开,轻轻道“楼主保重。”
伊诺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似是悲伤,似是落寞的神情来,终究是没有再说话,任那黑衣人,将自己揽紧在怀中,足下一点,飘然去远了。
孤单了那么久,这个千辛万苦寻回的亲人终究还是留不住吗?
机关算尽太聪明……人果然应该傻一点儿吗?抓住出手可及的温暖,不贪心,不奢求……
伊诺轻轻的呼出一口气,终于阖上眼睛,放纵自己倒向了身后温暖的源头。
日升月沉 正文 第五十四章
章节字数:2304 更新时间:09…09…07 19:32
目送那两人离去,澹台瑾走到了一袭锦衣的皇帝身边,这个男人即便是没有冠冕加身,也掩饰不住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
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在离对方还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躬身施了一礼道:“父皇。”
澹台臻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对方那两个字的吐露,渐渐的冰冷下去。‘父皇’这个词儿并不陌生,他平日里也是惯常这样称呼自己,但今日臻帝只觉得这两个字这么的冷漠,坚硬,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隔着万水千山……
“瑾儿”皇帝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唤了一声,随即沉默了。还有什麽可说的呢?双方都是聪明到极点的人,很多事情,各自心中通透如镜,即便说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
不得不承认,伊诺的计策已经成功了,或者说至少成功了一多半。澹台瑾纵然明明白白的知道,他是使的离间计……但有的时候,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纵然罗列出千般理由,可心伤却是无法弥补。而伊诺则恰到好处的在两个人之间已然变得脆弱的感情纽带上,砍下了重重的一刀。
“殿下可曾受伤?”察觉到气氛的尴尬,寒瀛洲及时上前解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澹台瑾根本毫发未伤,他这样问也纯粹是没话找话的无奈之举。
“多谢寒大人惦念,孤无恙。”仍旧是淡淡的语气,听得寒瀛洲也心下一凉。
臻帝突然动了,澹台瑾只觉得他的衣摆飘了飘,定睛再看,人已经到了面前,并且擒住了自己的手腕:“父皇……”对于这个从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他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满意的看对方冷淡的语气终于有所变化,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寓意不明的光芒,紧接着,提气一纵,带着澹台瑾向谷外飞掠去了。
萧朗紧皱了眉,右手握上了长刀的刀柄,纵身去追,却被十几把雁翎刀严严实实的拦住了去路。纵然是他在从前巅峰状态,也不可能从燕云十八骑的合围中走脱,何况他现在身上还带着,闯暗部的试炼洞留下的重伤。
寒瀛洲用眼神安抚住萧朗,转身走向站在远处,已经看呆了的宗云三人,微微冲对方颔首为礼,道:“二王子,三王子,乌木尔将军,在下寒瀛洲,这厢有礼了。”
宗云最为老成,很快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倒是宗真一脸震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太子殿下,乃是我大夏的储君。”言外之意,就是怎么会放任来路不明的人,随便接近太子的身边?寒瀛洲看了一眼宗云,很明显,这位契丹的二王子才是这三人中的决策者“此处不宜久留,请三位移步,寻个合适的地方,再做商谈。”
宗云上下打量了寒瀛洲一遍,目光内敛,深藏不露,不愧是传说中臻帝的左膀右臂,这个男人确实不简单!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既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再随机应变。“如此甚好,请寒大人为小王带路。”
暂且不提寒瀛洲千辛万苦的将这边的烂摊子收拾妥当,单说臻帝拉了澹台瑾一路几乎脚不点地,来到了暗部设的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分部。直接摘了玉佩丢过去,还没等对方回过神来下跪行礼,只丢下一句“守好外门,任何人不准靠近。”连脚步也不曾稍停,直接进了后院的静室。
合了门,两人就在这一室的静默中无言对望着,没了周遭观望的人,也没了寒瀛洲前来解围,空气更是压抑到令人窒息的地步。
“父皇,您究竟想说什么?”明明知道,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但澹台瑾终于忍受不了这样难耐的压抑,开口问道。
澹台臻没有说话,他偏过头,好像很严肃的思索了一下,突然低低的笑起来。在门窗紧闭的静室里,光线昏暗,他无声低笑,弯了嘴角,露出森然的牙齿,惑人的同时竟然显得有些诡异。
他什么也不想说。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再清楚不过,但是即便时光倒流,可以重来,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那样去做。
后悔,这种无用且懦弱的情绪,在臻帝的人生字典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宫廷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若是稍有心软,恐怕现在早就埋骨荒野,成了一抔黄土。他定定的看着在自己眼前的少年,若非有从前那一连串阴谋杀戮,他也没有机会站在这里看着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唯有获得了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守护自己至真至爱的东西。这个道理他打小就已然了悟。
所以,不悔。怎么会,后悔呢?
澹台臻只觉得心中有一股暴烈的情绪,蠢蠢欲动。自打登基以来,他已经将那股情绪掩饰的极好,除了寒瀛洲,几乎再无第二人知晓。只不过,今天,籍着伊诺的手,这种潜藏许久的情绪,似乎有觉醒的冲动——那是强烈的,黑暗的,狂暴的,嗜血的……
“父皇……”敏锐的直觉,感觉到对方呼之欲出的情绪,他心中那一角隐隐的不安,像是滴在宣纸上的墨点儿,迅速的扩大。
“呵…………”略带沙哑的轻笑,好像近在耳畔,带着比催眠还要厉害的,蛊惑人心的力量。温热有力的躯体,缓慢坚定地欺近,贴得严丝合缝。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也无力抗拒。
直到眼睛突然被蒙了起来,一片黑暗令他的头脑终于清晰了一点儿:“放开!你在做什么?!”
可惜这后知后觉的挣扎,已然迟了。紧接着被束缚住的是手腕,柔软坚韧的质感,再熟悉不过,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护花铃。手腕绑在一起,护花铃坚韧的质地,任是刀砍火烧也不会毁坏,更不用想单纯靠内力挣脱。一时失察,注定他已经落入了无法逃离,不可挽回的境地。
无措间,澹台瑾觉得身体腾空而起,随后被摔在什么地方,对方出手虽快,但力道拿捏的很好,他并不觉得被摔痛。手摸到柔滑丝绸质感——身下应该是铺着丝绸锦被的软塌。
已经预感到了对方紧接着的动作,但理智上却不敢相信。这举动来的太突然,毫无预兆,而且……莫名其妙。“父皇!”
日升月沉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章节字数:2524 更新时间:09…09…07 19:33
“别动,别动,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