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注意到湛明婵的注视,虎头娃娃扭着脖子,慢慢回过头来,那似刀尖挑飞的眼角斜长,嘴巴裂开,形成了一个笑。
嗷————————
如海浪翻滚。
站台和车厢的灯火,啪啪了两下。
湛明婵愤怒了。
简直嚣张!
她不假思索,跳下列车紧追了几步,那人已快速走向了出站口,湛明婵心知自己一旦出去,就回不来火车了,于是她喊了一声“站住”,那人果然停了一下,在他回头的前一秒,法杖已经出手,直直砸向了那在头顶上耀武扬威的虎头娃娃!
嗷————————
犹如巨浪滔天。
车站的光,瞬间熄灭,黑暗中,脚下似乎颤了颤,湛明婵心神一转,右手向前一伸,已接住了转回的法杖,她左手掐起了结界法诀,右手催动法杖的绿光增加强度,照射四周,只见一道小小的影子自她眼前蹿出,湛明婵的符咒只差了几公分就没有贴住,随后灯光闪亮,汽笛轰鸣,耳边隆隆不绝!
湛明婵怔了一下。
火车开了!
恢复光明后已看得清晰,那火车正行驶出站,离得最近的车厢顶上,一只虎头娃娃正四肢着地,拼命向前面的车厢奔跑,湛明婵还未追出几步,火车尾就自眼前滑过,逐渐远去。
天……
火车离开了,自己还在站台上。
站台空寂,灯光闪亮,放肆嘲笑。
容不得手脚无力,手机就响了起来。
“双儿,糟糕了,我……”
“虫子你刚才找我啊?”
湛明婵定了定神,不行,不能让她们知道,否则会乱的。
“是,你先镇定下来,雷子和素素都在吗?”
“在啊,刚才你走了以后,雷子太害怕了,就跑上去和素素睡一起了。”
?!
“什么?那一个铺……”
“对啊,你说她俩也不怕摔下来,可算是找到地方显摆自己瘦得跟非洲难民似的了……”
“吴双,你说她俩睡到一起了?”
“别说那么暧昧,虽然挺暧昧,俩人搂搂抱抱的,被子都掉地上去了,头发搅到一起,一红一黑的,跟司汤达那书名似的。”
雷雯穿的是黑T恤,那红的是谁?
“素素穿的是月白的连衣裙,双儿。”
“是吗?不是红的啊?她有件红的,她前几天穿的……不对,她穿的好像是白的……嗯?!”
吴双的声音就变了,“……虫儿……你的意思是……那个是……是素素吗?”
“扇子上的仕女,穿的是条红裙。”湛明婵平静地说。
第五章 声东击西
可以想象,那头的吴双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喊出声的。
“……怎么办……”
“去我们那儿,双儿,立刻去我们那儿呆着,和杨安在一起,带好你的符……”
“符……啊呀,符没了,我刚才放到枕头底下……”
湛明婵喘了几口气,“双儿,小点声,冷静下来,你立刻,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个那里,等我过去处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一声不吭地离开,快,快走!”
吴双稳住了声音,“好,我听你的,我这就离开,你要小心。”
湛明婵挂了电话,深吸几口气,平举法杖于眼前,左手将诀掐得死紧,口中已开始念咒,她心知这回的空间挪移要比以往更加凶险,只因目的地是动态的火车,而非一个静止之地,但目前这局面,也由不得她来选择——雷雯身处险境,虎头娃娃又已逃回火车,小榭下落不明,杨安的“贫血”也令人不安,那整辆车子上还不知有何机巧,而雍寂更是最大的危险变数。
这一切让湛明婵已深感这列车子,搞不好就会开往终结之地,那一车人的性命都已成了未知。其实她性子极为孤冷,对人对事虽然总维持淡淡笑意和三分熟络,但骨子里却甚少与人主动交往,便是选课,都喜欢挑些生僻科目,以避免会在课堂上遇到熟悉的人,弄得这三年下来,竟连同班同学都认不清晰,和大多数人也仅是点头闲聊几句的情分。
但此刻,千人性命悬于一线,所谓是非黑白,轻重缓急,于她心中自是明澈,她虽忍心逼死丁樱,忽视周智雅的危险,但千条命放在她眼前,不,莫说千条人命,上次那三十三条应家的人命,素不相识,更不像沈秋夕事件那样,当事人是她好朋友苏婷的亲戚,算是有人情关系在里面扯着,而且应家还算是湛家的一个潜在对手,但这三十三条命摆成一排,她也能感到肩头沉甸甸,是以当时虽愤怒于白瑢欺骗,无涯隐瞒,又刚和父亲争执而处在恨不得甩开湛家,管它家族荣誉,兴衰荣辱的火山口上,但终究还是对无涯服软,央了他将那魂片复原,救得人命,亦全了湛家的脸面。
这回的人命数量成倍增加,而朝夕相处的同学挚友们更是生死未卜,湛明婵也就横下心来,再次去挑战空间挪移的境界。
身子一空,眼前漆黑,没过几秒便是暗调的色块光柱在眼前流溢,她不敢有丝毫分心,只牢牢回想着火车的十五号车厢——不能直接穿到七号六号,会吓到同学,也不能直接回雷子所在的十四号,因为挪移成功后的第一刻,身体处在最松懈的状态中,很容易受到攻击。
她静下心勾勒着十五号车厢的模样,感受到身体在一股子大力的牵引下奔去,她睁眼已确认亮光的方位,法杖稍稍带些力量已消弭徘徊在自己周围的各时空的夹磨,她胳膊向前一伸,已探出光环——那光环外面,就是她的目的地。
右脚突然向后一抻,身体忽地退后,原是一方不知名的空间,也不知动了哪门心思,忽地就围了过来,先不动声色地吞进了她的右脚,而后在引力的作用下,又沿着她的小腿一路上到腰际,转瞬间,湛明婵的半边身子已没了进去!
她心中一惊,还尚未想出对策,那只已伸到出口外头的右手,就被另一只柔软的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力道大而快,偏还带着些许柔韧已避免拉伤手腕,这来自外界及时的牵引力,立刻让湛明婵脱出那不知名空间的吞噬。
她的脸蛋最先接触到火车上空调的冰凉,因是横着出来,身体便倾斜欲倒,那拉住她右手的人,顺势环过她的背脊,借着冲出来的力道抱住她转了几圈,稳稳地停在了一只车窗边,地灯一点点的光亮照出了那人明媚的容颜。
白瑢抱着湛明婵,恋恋不舍而没有放开,她轻抚湛明婵的后背,灿然一笑。
“明婵,这回可真是危险呢,幸好。”
她未再说下去,只是凝视着湛明婵的眼眸,微微地笑。
湛明婵在白瑢的怀里竟停了几秒钟,她脑子一时半会尚未反应,而反应了,却也没动作,只是接着停在女子柔软而散着清香的怀抱中。
白瑢也没有什么动作,也只是抱着她,望着她,耐心地等待她的选择。
片刻,湛明婵一点点推开她,侧过身子要离开这里,白瑢拉住湛明婵的手,“你一个人,怎可能顾得过来?顾了这个,那个怎办?少了哪个,你心里都愧疚自责。”
“和你无关吗?”湛明婵似笑非笑,白瑢娇滴滴道:“明婵,我怎么会这样给你找麻烦呢?你难得开心出游一次。”
“你一直在跟踪我?”
白瑢轻笑不语。
湛明婵叹息,白瑢骗她,可又没有真的伤害到她。
这个人可信吗?
“有一只虎头娃娃,大概是被点化的灵,反应极快,就出没在这火车上,找到它。”湛明婵说,“十四号车厢的仕女,我去对付吧。”
白瑢甜美地说着:“我们这回,算是并肩作战吗?”
湛明婵答话间已迈开脚步,“你别老跟着我。”
她冷冷道,“我不喜欢被监视的感觉,离我远点。”
白瑢微微一笑,“好,那你去前面,我去后面,既然那个小淘气惹了你,我就把它撕成碎片好不好?”
湛明婵厌恶道:“用不着,它没有造成太大伤害,拎回来打回原型,或许还能当玩具给我以后的孩子……以后的小侄女小侄子当玩具玩。”
说着她向十四号车厢走去,那里面一片漆黑,地灯都灭了,遥遥的,能看到十三号车厢微弱的光。
法杖竖起,杖头燃绿光,幽幽然照亮左近一米区域。
湛明婵也不管白瑢——她们都是这方面的行家,无需相互照应,指缝夹稳了最有效的定灵符纸,轻手轻脚,于黑暗中穿行,她很快就来到雷雯睡觉的地方,那上铺果然红乎乎一团,她指头尖一动,定灵符咒刚要打向那红团子顶着的一脑袋的长发,心中一动,突地又停下了——
她没有感觉到邪魅的气息,虽然毕竟凡胎,直接感觉也说不准,所以有时需要阴阳镜的确认,但是湛明婵敏感地觉得不大对劲。
当然,灵的气息是比不得妖鬼的,但湛明婵忽然谨慎起来——她手中的符咒已灌满了力量,是要照着天灵盖直接过去的,开不得玩笑。
法杖光芒大盛,已经有附近的人感触到光源而不满地哼哼唧唧,湛明婵才不管这些,踮脚举地更高,落下阴阳镜,暗绿中,本该一身黑衣的雷雯,紧紧裹着一件红衣服,睡在了上铺,碎发微微盖面,很是香甜。
只一个雷雯。
那红衣服,湛明婵认出了,是正版陈素几天前穿过的,不知怎的,现在却盖到了雷雯身上。
如果刚刚本着先发制人,突然袭击的原则,符咒直接过去——符文对雷雯无效,但纸条上的力量,打在天灵盖上,就不是好玩的了。
湛明婵一身冷汗,在空调车厢里,更感冰凉,她弱下法杖的光芒——已经有人探过脑袋嘟囔着“闹什么鬼呢!”,随后迅速将十四号车厢打量一遍,此间干干净净。
低头只思考了一瞬,她迅速向左踏出一步,掀起了吴双的枕头——吴双早已不在床上,一道黄符端端正正,摆在枕头下。
干了!
湛明婵立时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她急转身向七号车厢跑去——她那法阵布置地简单的很,灵异神怪直接进来,确实会碰结界,但若是上身过去,就可畅通无阻。
刚才给自己打电话的,恐怕已不是双儿了。
湛明婵疾走到十一号车厢,她自己的手机就响了,顾不得被吵醒的人大声埋怨,湛明婵拎起来喂了一下,打电话的是裴优悠,“是湛明婵吧?你的那个针动了唉……”
“我立刻回去,你们……接着玩。”
湛明婵知道不能说“你们快跑”这样的话,说出来也没人信,她只好加快步子赶回到七号车厢,一踏进去扫一眼,心中一凉。
隐藏在门轴里的符咒,俨然不见了。
法阵破了。
车厢里是一片的喜气洋洋,她根本顾不上“粉饰太平”这样的感喟,她疾走过去,先看到的是杨安的胸脯起起伏伏,睡得香甜——不觉放下心来,再看陈婉约一行人依然玩得欢心——只少了一个夏清媛,而那裴优悠更是无比高兴,将胖胖的虎头娃娃抱在怀里,笑得活似秋天熟石榴,她手边就是罗盘针,已经抖到岔气了。
“你这个针动了,我就叫你了。”裴优悠摸着虎头娃娃的脑袋,笑着说,然后扭头接着参加分析凶手大会。
湛明婵眼看着那虎头娃娃安然坐在裴优悠怀中,冲自己咧嘴一乐,她稳稳心神,温和地笑道:“裴优悠,找到娃娃了?给我看看好吗?它太可爱了。”
裴优悠嗯了一下,刚要递过去,突然自卫生间那头传来了一声惊呼——
“鬼啊————————!!!!!”
裴优悠让这一嗓子,吓得小手一抖,湛明婵踏前一步但终究是慢了半拍,那虎头娃娃毕竟是有灵性的,落到地上后随着火车颠簸,一缩一滚,就滚到座位底下,那座位前一堆的人腿挡着,一时半会是够不到了,而卫生间又传来一连串的惨呼,湛明婵怀着一肚子怒气就先跑过去,心想着无论是什么鬼,一棍子下去魂飞魄散得了。
她冲到卫生间门口,只见刚刚那和余晖,陈素等人打牌的脸熟女孩面色煞白地冲了出来——倒还不忘提好裤子,抖抖索索指着里面,“那镜子,镜子里……我起身一抬头,就看到,看到……”
湛明婵进到卫生间——她身后已跟上了一大批人,那墙上挂了面锈迹斑斑的镜子,映着湛明婵的面容,和普通镜子没什么分别。
“怎么了?怎么了?”身后的人有的看镜子,有的问那女生,那女生惊魂甫定,“我刚一抬头,就看到一女的瞪着眼睛,在镜子里头冲我哭!还要爬出来啊!好可怕!那好像是咱们系的啊!我看着可脸熟了!”
湛明婵直接拿出手机,调出周榭的照片,“这人?”
女生点点头,湛明婵分开水泄不通的人流,冲回到座位边,杨安迷迷糊糊地直起半个身子,桌子上已不见妆奁。
“妆奁呢?小榭的妆奁呢?”湛明婵问道。
杨安揉揉眼睛,裹紧了衣服,好像打了几个哆嗦,“冷……”
湛明婵说:“小榭的妆奁呢?”
“双儿抱走玩去了,说是要和素素她们打牌……”
湛明婵再次分开水泄不通的人群——并且撞开了闻声过来的列车员和公仆乘警,拉开六号车厢的门,扫一眼,果然,她特意藏到桌腿上的第一道符咒,也已不见了,几乎可以判断,是让仕女上身的吴双撕掉的。
余晖几人正安慰刚刚受了惊吓的女生,六号车厢的人,大半都站起来观望这边,一小部分人推来推去地涌过来,湛明婵和他们走的是相反方向,拼命分开人流,还要快速查看两边是否有那只妆奁,脚已踏上了五号车厢,妆奁和吴双都不在。
湛明婵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这么大的火车,这么多的人,这么狭窄的过道,这么不好走的“交通”,去找一个人,一只妆奁……
若她躲到卫生间呢?自己强行打开每个卫生间的门?然后让里面正常如厕的男男女女一起高叫“流氓”?
或者去了驾驶室?自己打晕人民公仆,直接杀入火车的安全中枢,大打出手,然后火车司机脚一哆嗦,火车就……
火车司机……
湛明婵隐隐约约有个不好的想法:
初生灵力量不大,确是如此的声东击西,配合无间,虎头利用身子灵便的优势,先调了自己下火车,仕女再趁机控制吴双的身子,把雷雯伪装成了她,再破了六七号车厢的阵法,拿走妆奁——而妆奁里的铜镜,恐怕就是小榭失踪的关键了。
虎头娃娃刚要落入已手,那边小榭就被“放出来”,随后一声尖叫——连裴优悠胆小如鼠都算计地清晰,自己总不能为了虎头而先不管已经撞了鬼并且呼救的人,可等自己过去,小榭早已不见了。
虎头也不见了。
这不是几个初生灵就能搞定的事情。
湛明婵揉了揉眼球,她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她不会认错那个几次三番要和她“亲密接触”的色神雍寂的。
不妨安安稳稳坐下来,以静制动,看雍寂到底要如何,他要逗你玩,你板着脸不去理会他,他自然感到无趣。
湛明婵这样忖度着,忽然萌生起一个想法:
找白瑢商量一下吧,她对大局的把握,要远胜于自己。
这念头还未沉下去,车厢突然黑了,惊呼四起,忽听啪地一声轻响,不远处亮起了一点光芒——那是来自五号车厢通道处的,人们便本能地,纷纷转向了这唯一的光源,只见五号车厢通道处的左右墙上,各映了一条绰绰细影,看似一男一女,胳膊和腿轻微地动着,一卡一抖,并不十分流畅自然,有种木偶的感觉。
湛明婵怔了一下,却听得一个女声徐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