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珏捂着半边被打疼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袁氏,“姑姑,你打我?”
那个小女孩被袁珏吓到了,忙缩到自己哥哥的怀中,那几个稍大点的孩子这时不再是怯生生的,看到小妹妹被欺负,于是他跳出来道:“是她们教我们说的,然后这些话就不知怎么在洛阳传开了,我还当你是好人,你其实是在利用我们。”
纷纷指责的话不停于耳,袁珏身旁的老妇也惨白着一张脸,她以为不会有人找得到这源头,毕竟洛阳城有这种孩子太多了。“大夫人,都是老奴的不好……”
谢芙微微一笑打断那老妇的话,“你想为她包庇?你可知这件事的后果很严重,她尚且承担不住,你,就更担不起了。”看到老妇的脸现犹豫,她这才朝那用眼睛狠瞪她的袁珏,“你知道败笔在哪儿吗?这只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孤儿,但突然有一天他们有钱买东西吃了,还到处炫耀有富人给送吃的,阿珏,洛阳城不会有一群乞儿一夜之间就能改变境遇的?还有他们不识字,如何还懂得编这种影射求亲之事的童谣?”
袁氏原本还想着为她掩饰,但谢芙既然做到这种地步,她也不可能再视而不见,“阿珏,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冉奖军不愿娶人就算了,凭你姑姑我的本事,还不能为你寻到一门合心意的婚事?你……糊涂啊,不用等明天了,今天你就收拾东西回家去,往后不要再来洛阳了。”
“不,不,不,姑姑我不回去,继母她不会放过我的。”袁珏跪下来朝袁氏苦苦哀求,“姑姑,这件事是阿珏做错了,往后不会再犯了,姑姑就再给阿珏一次机会吧。”
袁氏心中一痛,她也是因为疼她才把接到身边,蹲下来扶起满脸泪痕的袁珏,“阿珏,这回姑姑真的帮不了你,你得罪的是当朝的太后娘娘,阿芙都能查到的事情,太后娘娘会不知道吗?你真傻,王家这头老虎的屁股是你这小小的女郎能摸的?”
袁珏没想到这不过是几句谣言而已,怎么就惹下这么大的祸事?睁大眼睛看着袁氏,难道真要回那个没有她立足之地的家吗?
袁氏转头一脸慎重地看向谢芙,“阿芙,这回算大伯母欠你一个人情,此事就此了了,不要再追究,我现在就把阿珏遣回家,还你一个公道。”谢芙会把这件事禀报给她就已经存了要给她面子的想法,只怪自个儿的侄女冥顽不灵,居然死不认错,这才触怒了她。
谢芙坐下来,袁氏帮了她不少忙,这恩她是念的,“她是大伯母的家事,阿芙中介要一个公道而已。”
“好,阿芙,大伯母会念你这个恩的。”袁氏当机立断地朝袁珏道:“阿珏,收拾东西今天就走,不要拖到明天。”
袁珏呆住了,木然地点头道:“诺。”
她的话音刚落,管家赵大哭丧着脸冲进来,“夫人,不好了,太后娘娘突然带着人过来了。”
“什么?”袁氏惊道,王太后的反应那么快,甚至不是派人通传,而是亲自带人过来。
外头的声音很响,司马钰扶着一脸寒霜的王太后已经走了进来,袁氏与谢芙起身见礼,袁氏道:“太后娘娘有何事可以派人通传妾身到宫中,何以亲自前来?”
王太后伸手把袁氏扶起来,道:“太保夫人,本来这是你谢家的家事,即使是哀家也不应该多理,但是哀家居然被你家族的一个小小女郎摆了一道,你让哀家这当朝太后的脸往哪搁?”
袁氏顿时就哑口无言了,原本还想着赶紧把袁珏送走,这样也有借口保全袁珏,没想到王太后这次反应如此的大。她哪里知道王太后之所以气忿此事,因为这传言,她王家就差点与需溥起正面冲突,还累及了家族名声,所以她才会从宫中急匆匆地赶到了谢氏主宅。
王太后问道:“太保夫人,哪个是你的侄女?”
袁氏回头拉过因为惊呆而木然的袁珏到了王太后的面前,“这是妾身的侄女,袁氏阿珏。”
王太后一脸凌利地看着低垂着头给她行礼的袁珏,蹲下来伸手捏紧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双有意闪躲她的目光,“好一个袁氏阿珏,你可知就因为你这个愚蠢的行为差点坏了朝廷的大事,哀家就算再宽宏大量,这次也饶你不得。”
“太后娘娘,民女知错了,求娘娘开恩。”袁珏急忙抖着身子哭着求饶,她没想到会掀起这么大的风波,她本意只是想让谢芙竹篮打水一场空。
“知错?太迟了。”王太后冷冰冰地笑道,然后朝一旁跟着的官吏道,“此女从今天起贬入贱籍,没入宫中掖庭当一名低贱的宫娥。”
“诺。”
贬入贱籍?那是连平民也不如的人,仅比娼籍高上一点,她堂堂的士族贵女沦为宫中的卑贱宫娥?“太后娘娘,民女真的知错了,你饶了我吧,姑姑,阿珏以后再也不敢了,姑姑,你为阿珏说几句话吧?姑姑……”
袁氏撇开头不再看向袁珏,现在才来悔改还有何用?早听她的乖乖地抄《道德经》不就没这回事了?
“把她拖下去。”王太后挥挥手道。
袁珏哭喊着求袁氏救她,就这样被强壮的老宫娥拉了下去,从天堂跌到地狱仅仅只是一念之差,袁珏身旁的老妇一直往后缩着身子,她的眼中有着惧怕,后来她也被袁氏狠狠的惩罚了一通。
谢芙站在廊上看着袁珏就这样被人拖走了,一旦扒下了士族贵女的外衣,袁珏哪里还能威风得起来?
司马钰没留在原地听王太后与袁氏说话,而是踱到谢芙的身旁,与她一道看着那初冬的景致,“阿芙,你说人可笑不右笑?拥有时不珍惜,一旦失去了又再来哭喊,再怎样哭也没有用了。”
谢芙伸手抓住那棵大树上飘下来的最后一片叶子,把那片黄黄的叶子抓在手中玩耍,“所以就要努力抓住手中拥有的一切,这样将来才不会后悔。”笑看着司马钰,“阿钰,何不给你也给三郎一个机会呢?我知道你们至今尚未圆房。”
司马钰笑看着她,嘲道:“阿芙,你是不是婚事近了,所以开口闭口就提圆房之事?”
谢芙的脸一红,嗔怒道:“我一片好心你倒当成了驴肝肺。”
姐妹俩笑闹了几句,谢芙借口筹备婚事先行回去了,她一出了谢氏主宅,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笑了笑,下了车登上那辆马车,看到里面的人放下手中的纸张,伸手接过她冲过来的鼻子,拥在怀里,“小丫头,小心点,别摔着了。”低头吻了吻她的俏鼻,“事情都解决了?”
“嗯。”谢芙点点头,依在他的怀里,把事情经过说给了他听,“溥郎,袁珏最后还是倒霉了。”她把玩着他的大掌。
“那是她应份的。”冉溥冷声道,若不是他的小丫头拦着他,说是不让她的大伯母难堪,他也一定是让这个女郎付出代价,居然做出这种恶毒之事。
谢芙突然笑了,伸手捧着他的脸吻了吻,“我喜欢你对别的女人这种态度,溥郎,我只要你对我一个人好。”她霸道地宣言。
婚事如火如茶地进行着,洛阳城里早就传遍了袁珏造谣的事情,人人对这个行为不端的贵族女郎背后奚落不已,之前一些不好的流言也烟消云散,再来就是对谢芙声势浩大的大婚热议。
“将军明天就要大婚了。我们要送一份大礼给将军,还请将军笑纳。”许章涎着一张笑脸道。
冉溥皱着眉看向这个手下,“现在事情忙乱得很,你还有心情添乱?大军准备妥当没有?我们还要赶着回去。”
“将军放心,都妥了。”杨雄道,“将军,属下们这次可是为将军着想才准备了这份礼物。
“是什么?”阿一好奇地问。
许章笑呵呵地道:“原本还想等到回北地再准备的,没曾想将军的大婚居然是在洛阳,那就只好在此准备了。将军去到了就知道了。”然后推着冉溥起身。
冉溥看着这几个得力手下神秘兮兮的样子,这几人在搞什么,不过他也没有发怒,由着他们推他往前走,“你们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反正是好地方,将军去到就知道了。”杨雄也神秘地道。
冉溥不动声色地由着他们胡闹,这几个人居然还舍弃了骑马,改为坐马车前去,这就不由得他心中不起疑了,嘴角勾了勾,他也没有反对,圈着双手看着这几个人的胡作非为。
谢芙带着攸刚从藏娇馆出来,刚一坐上马车,她好奇地撩起纱帘子的时候,美目正好看到她的冉叔叔被人推着从马车上下来,顿时她的眼里就要冒火了,瞄了瞄藏娇馆的匾额,他们就快要成亲了,她的溥郎怎么还到这种地方?她正想下马车教训他一通,但想了想,还是窝在马车上静观其变。
谢攸看到谢芙的神情变了又变,于是也沉着脸随她的目光看去,那是他未来的姐夫,眉尖皱了起来。
冉溥抬头看了看眼藏娇馆的门面,道:“你们要送我的神秘礼物就在里面?”
许章笑得猥琐地看向冉溥,“将军,我们可是为了你好,属下去里面试过了,里面的女子都温柔似水,肯定能把将军服侍得舒舒服服,将来与夫人圆房时保证绝无问题。”
“对,对,对,听说夫人娇小,将军正好积累积累经验。”有人也笑得一真诚。
“男人有谁不爱这种地方的?将军只要试过,就知道女儿家的妙用。”说完,此人不忘嘿嘿笑了几声。
阿一有些同情地看了看这几个在北地让胡人头疼不已的将领,往后退去,将军的固执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居然还搞这一套?他自从当上了将军的贴身护卫就看得比谁都透彻。他又退了几步,免得待会儿扫到台风尾。
冉溥笑得万分温和地道:“你们都去试过?”
“当然。”杨雄看到冉溥的神色温和,没有发怒的前兆,于是第一个承认,“我们可是为将军打前哨来了。”
众人纷纷点头。
突然,冉溥的拳头挥到了这几个人身上,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之后狠狠地揍了他们一顿,惹得一些路人都围观了起来,但是触及到冉溥那令人畏惧的目光,他们都赶紧作鸟兽散。
良久之后,在阿一的叹息声下,冉溥才收回了目光,蹲下身来看着这群被打趴在地下的手下,“这次就当给你们一个教训,来了洛阳没几天,就学了这里的风气,人家女孩子做这一行也是有苦衷的,你们倒好,威风了,来这里欺压她们,是不是特长志气?”
杨雄第一个站直身子,“将军,都是属下们的错。”
许章等几人也赶紧爬起来认错,冉溥的固执他们算是大开眼界了,算了,既然将军不领情,他们也枉做小人了。
“回了北地之后,你们各领五十军根以示惩戒,阿一,此事你记下来。”冉溥道。
“诺。”阿一大声地道,然后看向垂头丧气的几人,同情地拍拍他们的肩膀,“你们就不怕这件事传到未来夫人的耳中?”
几人有些鄙夷地看了阿一一眼,许章仍咧开嘴笑道:“未来夫人看来好说话得很,况且女人家嘛,夫主让她往哪边站她就得往哪边站?哪有那么多话?”
“就是,像我那婆娘,指东不会往西,女人还不是得看男人的脸色过活?”有人嗤之以鼻道。
马车里的谢芙看到冉溥跨上马就先行离去了,眼里一直是笑眯眯的,但是当她的目光看向那几个居然敢怂恿她的男人到烟花之地的人时,不禁带了几分薄怒,这几个人别犯在她的手上,不然她定要叫他们好看。
“阿姐,看来心情不错?”谢攸看到马车启程了,问道。
谢芙伸手摸摸谢攸的头顶,“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因为他最后没有进去藏娇馆?”谢攸又问道。
谢芙只是笑笑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当夜,袁氏把谢芙接来主宅,拉着她的手道:“阿芙,明天就大婚了,会不会紧张?”
面对长辈,谢芙这回倒是有些娇羞地低下了头,听到头顶袁氏的轻笑声,然后就传来了她的叮嘱声,好一会儿,她才抬头道:“大怕母放心,阿芙会记得的。”再看了几眼她那略微有些憔悴的样子,“大伯母还为阿珏的事情难过吗?”
袁氏拍拍她的手,“阿珏的事是她咎由自取的,怨不得人,阿芙,此事不怪你,大伯母也不是连这点分辨能力也没有,只是想到她,夜晚睡不着觉而已。好了,不提这些个丧气话,今晚我让阿英回来陪陪你。”
话音刚落,谢蔷与出嫁后的谢英还有几名少女笑着进来,然后围着谢芙说些亲热及调侃的话。夜里,只有谢英留下来陪伴谢芙。
谢芙有些诧异地看谢英那张黑脸有些红的拿出画册摊开在她的面前,“阿芙,娘怕你害羞,所以让我来跟你说,新婚之夜,你别怕,夫主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会有一些疼,忍忍就过去了。”
谢芙瞄了一眼那画册,只见上面精绘着一些男女合欢的彩图,于是脸即刻就红了。
谢英这时倒自然了一些,一页一页详细地给她讲解,脸色倒慢慢自然一些,“阿芙,这是出阁的女儿必经之事,没有什么害羞的。”
谢芙的脸色此时也稍微平和了一些,拉着谢英的手道:“英姐姐说的我都会记住,对了,姐夫待你可好?”
谢英把册子合上,放到了一边,仍旧大大咧咧地道:“都成亲了,还不是那样,只是他有些小毛病死不肯改,那我就用鸡毛惮子打到他改为止。”她颇有悍妇精神地道。
温健不满意谢英那是肯定的,不过看到谢英这么精神的样子,谢芙这才真正放下心,毕竟她是撮合他们俩的媒人,不然她就真的罪过了。
翌日,一大早,谢芙就要起身装扮,首先在谢家给父亲磕头辞别,看着那笑呵呵的父亲谢怊,谢芙脸上也挂着一抹笑。
“阿芙往后到了北地也要循规蹈矩,莫要坏了谢氏的名声。”谢怊朝女儿殷切地道,即使对这女儿没有什么留恋之情,但毕竟也是他骨血的延续。
“阿芙知道了,爹尽管放心。”谢芙又给他磕了一个头。
繁杂的礼仪之后,谢芙这才坐上轿子先行到宫里,而袁氏在她出门之后也命人把铜盘里的水泼到地上,表示着女儿出嫁如泼出去的水。
永宁殿里,宫娥把谢芙簇拥进去,净乞沐浴之后,方才再度换上之前准备备的新娘礼服,她在铜镜中看着自己身穿那新娘嫁衣的样子,不禁想到了那个梦,因而又想到了母亲,“娘……”她的眼中有泪珠在滚动。
汤妪在一旁道:“郡主,大婚是喜事,高兴才对,怎么就哭了?”
谢芙这才掏出帕子抹了抹泪水,“妪说得对,大婚是喜事,不该哭的。”跪坐下来,由身后的宫娥给她梳妆,头发被盘了起来,戴上了那黄金鸟朝凤冠,中央的含珠凤凰被工匠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有那做视众生的威严。
“这金冠还是当年公主出嫁的时候戴过的,没曾想一转眼就到了郡主出阁的年纪。”汤妪感慨地道。
谢芙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样子,伸手悄悄地抚摸上了头项的金冠,“妪,娘在天之灵看到今天阿芙出嫁一定也会高兴极了。”若娘还活着该多好啊。
汤妪给她戴上明月铛,扶她起身,“时辰不早了,婚礼也该开始了,陛下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谢芙这才再度被众人簇拥出去,推开那扇雕花的木门,她开始走向自己人生的另一个征程。
司马哀看到她的样子,一脸的笑容,然后不顾礼仪地用袖子抹了抹眼中的泪水,牵起她的手往殿外而去,“十五年前,朕就这样看着你娘出嫁,阿芙,你就像你娘一样美丽,阿芙,朕想你娘了,如果她还在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