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的恐惧,也在一点一点向上飘移着,渐渐扼住了我的喉嗓。
安亦辰,居然还没有出现!
这个在我最狼狈时让我重新振足起来的男子,也不会回来了吗?
老天,请不要再夺走他!
我跪倒在缸内,无声地哭泣,恳求着上苍不要再夺走这么个待我好的男子!我能够信赖依靠的亲人已那么少!那么少!
明媚的阳光已经不见了,我看着漏缝处的天渐渐苍白黯淡,几次听到有官兵走过外面小巷的跑步声,忽然有些企盼他们能进来,能找到我,能把我抓到杀死,那么我就不必等了,不必想了,不必再面对可能又一次的死别!
终于,天已昏黄,我软倒在缸中,只是瑟瑟抖着,泪水倾肆。
这时忽然传来轻而促的脚步声,没等我醒悟过来,头顶的木盖已被揭开,露出安亦辰显然松一口气的脸。
“你总算没乱跑,可担心死我了!”安亦辰惊喜地伸出手,将我拉出缸来,道:“我真怕回来后你不见了。谢天谢地,你还在!”
“我等到你了么?”我泪眼婆娑地去摸他的脸,总感觉有些不真实。我终于,也有能等得回来的人么?
“我也……谢天谢地!”我伏在他肩上,破泣为笑。
安亦辰轻轻一拥我,又疾速放开,拿出身后一个包裹来,道:“来,快换上这衣服,我们趁了刚入夜城门未及关的时刻混出城去。”
我忙应了,穿到身上时,才发现居然是安氏骑兵的服饰,挂在我身上显然大了许多。
而安亦辰显然遇到了麻烦,他皱了眉轻轻呻吟一声,低唤道:“栖情,来帮我扣下后面的腰带。”
我心中疑惑,忙去帮他扣了,却觉他的衣服略小了,也不知从哪弄来的,又帮他扯一扯平。抚过他肩时他的身躯微微一颤,同时我只觉指尖有些凉湿,顿时明白过来:“你受伤了?”
安亦辰柔和一笑:“没事,皮外伤。”
他胡乱将我们的衣物收拾了捆作一团,一把挟起我,纵出围墙,已见两匹马停在围墙外,马辔马鞍,一色全的,一看便知是军中之物。
“你从哪弄来的?”我吃惊他的能耐。
“我杀了他们两个传令兵!”安亦辰说着,将我扶上了马,他自己也跃上了马,却在上马时身躯又是一颤,险些栽下马来。
我本为身上居然穿着死去人的衣衫汗毛直竖,此时见他那样,再顾不得害怕了,忙上前道:“怎么了?”
安亦辰努力坐稳了,定了定神,才道:“我没事。”
我便知他伤势必然不轻,忙道:“我们快走,到城外再说。”
折腾一晚,如果到明天,宇文氏未抓到安亦辰,必然全城搜查,到时我们更能出城了。
城门口,我们果然给拦了下来。
安亦辰喝道:“三公子急令,必须今晚送至东郊守军处!”伸手已将一枚腰牌递上。
守卫将腰牌细看了看,交还安亦辰,道:“放行!”
我们松一口气,一气向外冲去。
161。碎埙篇:第三十九章 桃源梦断前尘恨(三)
大约一口气冲出了十余里路,我正待问安亦辰是否要找地方检查一下伤势,忽听得安亦辰的马儿一声长嘶,安亦辰闷哼一声,已从马上滚落下来。
我大惊,忙勒住马,跳下去冲到他身边跪下,叫道:“安亦辰,安亦辰,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稀薄月光下,安亦辰面色惨白,哆嗦着去捂左肩窝处的伤口。
我分明看到鲜血正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淌出。
“安亦辰!”我惊呼,把他搀扶到路边稍深的草丛中,倚了一丛灌木坐下,用力撕开了他左肩的衣衫。
大片鲜血,正模糊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鲜血的来源处,是一处鸡蛋大小的创口向外凸起,犹在不断往外渗出鲜血来。
我慌忙撕下袍角来,正要为他包裹,才触着伤口,已听安亦辰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忙问道:“怎么样?很疼么?”
安亦辰虚弱地笑道:“傻丫头,帮我把暗器挑出来再包扎!”
我汗毛直竖起来,叫道:“还……还有暗器在里面?”
安亦辰从靴中颤抖着摸出一把匕首,递给我道:“敢不敢帮我挖出来?”
不敢也要敢啊!安亦辰血肉里陷了这么着个东西颠簸,再不知这一路怎样咬牙苦忍着挺过来的,难不成让安亦辰再这样一路赶回沧北?非活活痛死不可!
我接过匕首,凝一凝神,道:“你忍一忍!”
透过惨淡月光,我已辨出那暗器应该是个不规则的带倒刺形状的铁蒺藜,咬了咬牙,用匕首从一边扎入,用力向外挑起。
安亦辰压抑住了吐到唇边的一声惨呼,只是痛哼一声,却已疼得倒伏地上,我手一抖,铁蒺藜只挑出一半,另一半仍半悬在肌肉之中,血肉一片模糊,伤口狰狞无比。
我不敢再挑,伏下身子,含泪问道:“安亦辰,安亦辰,你怎么样?”
安亦辰闭着眼睛,睫毛不断颤抖着,面色虚白,尽是冷汗。
“安亦辰!”
我小心去抚他的脸,很担心他是不是疼得晕过去了。
这时安亦辰轻轻侧一侧脸,用唇边触了触我的手,低声道:“栖情,我比你大,其实你应该叫我亦辰哥哥。”
我再想不到他此时会想到这个问题,转而一想,他这般爱我护我,为我出生入死,我总是叫他二公子或连名带姓呼着,的确是生疏了,遂低低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哥哥么?”
安亦辰立刻睁开眼道:“不做。我只做你的夫婿。”
他想了想,忽然眉眼弯弯:“不然,做你情哥哥也成……啊!”
他眉眼弯弯的一瞬间,我趁他不留意,把铁蒺藜一下子完全挑出来了。
安亦辰痛得浑身战栗,惨笑道:“你这个尖牙利爪的!想谋杀亲夫么?”
我懒得和他扯淡,用布条将他伤口紧紧缚了,才放下心来。再看安亦辰,懒懒躺于草丛中,虽是口上还在占着便宜,却已气息微弱,星目微阖,显然是筋疲力尽了。
我也半躺下来,用帕子小心为他拭着汗,轻抚他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心。
“亲一亲我,好么?”安亦辰忽然轻轻道。“我真的疼得很。”
我怔了怔,正要离他远点,安亦辰已伸过他的手臂,挽过我的头,依旧闭了眼,浅浅地亲吻我。
我没下午那种怕他一去不回的激情,自是不再去回应,却也不想再拒绝他。他为我受那么大的苦……
而安亦辰只是浅浅吻着我的唇,似已满足,呼吸渐渐和缓过来。
我正略略放心,想推开他之际,安亦辰忽然迅速坐起身来,侧耳倾听。
我惊道:“怎么了?”
安亦辰面色惨白而凝重,苦笑道:“有人追来了。去牵马已来不及,我们沿草丛先走,看能不能找地方藏一下。”
这时,我也听到了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似乎有很多匹,只怕人数不少,忙挽起安亦辰来,借了灌木的掩护,沿了草丛只顾向前奔走。
自觉走了好长一段,前方已没有了灌木草丛,正想着下一步往哪里走,忽听前面一声冷笑,一个黑衣蒙面人立于眼前,呼道:“兄弟们,他们在这里呢!”
我正惊怒时,安亦辰已放开我的手,低声道:“我拦住他们,你设法逃走。”
逃?这么深更半夜,前后俱是敌兵,我往哪里逃?
而安亦辰只是痛怜而无奈地深注我一眼,已扬手,出剑,正向立于跟前的黑衣人攻去,但出手已远没有白天所见那般迅捷了。
他已被追杀了那么久,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敌得过那许多如狼似虎的敌兵?
侧面,又冲过来四五个黑衣人,直向安亦辰扑去。我惊叫道:“小心!”
这时,我的手臂忽然被抓住。
一只茸茸满是汗毛的手,手背还有颗豆大的黑痣。
我大惊,忙要扭头看时,一道冷冷气息传来,一把钢刀迅速架到我脖子上。
“放开我!”我正要挣扎,那人森然道:“你想死么?”
那把钢刀略略一动,离我的皮肤更近了,几乎感到脖上细微的茸毛,被刀锋拂过的森凉惊怖。
我所有的愤怒和喝骂不得不缩了回去,一层层粟粒直往上浮泛。我不想死,我腹中还有个鲜活的小生命,萧采绎唯一的一点骨血。
“安亦辰!”我身后的人高声喝着,语带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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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编辑把我另一篇的大图推换成这篇的大图推了,两天内会把出版稿全文上传完毕!
虽然更得又慢,写得又吃力不讨好,某皎还是希望读者送花啊送花!还有,那个,读者送的蛋让皎很伤心,虽然某皎很是无良!
162。碎埙篇:第四十章栖情有日君须怜(一)
安亦辰猛然回头,看到我被人所擒,面色顿时一僵,慢慢垂下了宝剑。几把利刃,一齐架到他脖子上。
“安亦辰……”我无力地低呼一声,脚下几乎站不住了。
我又害了你么?我又害了你!
“头儿,怎么办?”其中一人问向一旁负手而立的男子。
那领头男子道:“三公子的吩咐,安亦辰能生擒则生擒,不能生擒则就地格杀!他身旁的女子不得伤害,但必须远远送走。横竖城门已关,今天是进不了城了,我们先把这女子送到个三五十里外去吧。”
我的心忽然掉进冰窖中。
越州的三公子,当然只有一个宇文清了。
他知道我和安亦辰在一起,居然还要杀了安亦辰!
那么,我是不是该庆幸,他下令手下不得伤害我呢?他这算是念旧情么?我很想大笑,一张嘴,泪水却滚了下来。
白衣,宇文清,叫人把我送得远远的,自然是不愿见我了。是羞于见我么?
安亦辰已被他们紧紧捆了,押着向前走去。
他也不吭一声,在身后人的叱喝下,忍辱默默向前走着,只是不时回过头来望向我的眼泪,一脸的歉疚和心疼。
他也是个傻子!我不想见他再为我难受,努力克制住伤心,勉强保持着平静,随了他们的推搡走着。
这厢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又听得领头男子教训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记住了,今天的事,千万别和绯雪小姐提起!她与三公子的好事在即,别让她听到些风声,再弄得心里不痛快!”
随行的十余名黑衣男子俱是点头应诺。
其中一名男子又道:“头儿,这女子是什么人啊?三公子派我们这么鬼鬼祟祟地出来,好好的官家倒弄得像做贼一样!”
那领头男子咂了咂嘴,道:“都说了叫你少开口多做事!管她是谁,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回复了三公子要紧。”
我心里雪凉雪凉,如同大冬天被人生生冰水浇了一身;又不自禁地自嘲,一切,不都是我自找的么?
从十四岁第一次在竹林幽篁中见到他,我就禁不住地想亲近他,甚至将他逼到马车的角落里……
黑赫的珍珠大草原,我一次又一次地约他见面,痴迷在他那蕴了天光云影的明眸中……
他要留下,我苦苦请求他留下,甚至不惜装病,可终究留不下他……
十七岁的初春,终于再见到他,我又一头栽入,主动去亲近他……
萧采绎说,这个人并不适合我,他只是被抗拒不了我的魅力……
烧了草堂,无声无息地离去……
萧采绎死了……
现在,则是落于他手中生死难卜的安亦辰……
我一个踉跄,脚下一绊,栽倒在地。
安亦辰在黑衣人的钢刀下挣扎着,扑跪到我面前,焦急问道:“栖情,你怎么样?”
我努力扯动僵硬的面庞,给安亦辰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我没事,绊着了。”
为宇文清,我已经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再多一点爱或恨,都已太奢侈……
我悲凉地笑。
“已到官道了,不会再绊着了!”
那个领头男子鼻子里吭着冷笑,道:“姑娘,请上马吧,我们送姑娘走得远远的,也好交差啊!你看这大半夜的,也可怜可怜我们,以后莫要再来啦!”
“你放心!”我冷笑道:“我绝不会再打扰大越太子和绯雪姑娘的好事!”
我咬牙上了马,那厢又有人问道:“头儿,这个安亦辰怎么办?”
领头男子笑道:“三公子说过了,他死活不论!咱们劳累半天,就消遣消遣吧!”
我抽了一口气,尖叫道:“你们打算怎样?”
那些人已将安亦辰后背的绳子解开,却将双手和双脚用绳子缠了一道又一道,安亦辰眸中明显闪动怒火,却没有一丝惧色,只向着捆缚他的黑衣人怒目而视。
等我发现眼看着一名黑衣男子跃身上马,将那串长绳系于马鞍之上,把安亦辰整个身体拖倒在地上,开始拍马时,终于惊恐地尖叫起来,一跃从马上跳下来,直扑过去,叫道:“你们放开他!快放开他!”
他本已疲累重伤,若给这样拖曳个三五十里,还能活得了吗?
我嘶声叫着,往安亦辰的方向飞跑。
而在众人哄笑声中,安亦辰的身体,颠簸着飞快向前滑去,一路黄灰迅速将他的身影笼罩。我似乎听到他痛苦地压抑在喉中的闷哼和呻吟。
“安亦辰!亦辰!亦辰!”
我疯了般向前追着,如同追逐着我自己的生命。
我不能让他也离我而去,不能!
我向前飞奔着,几乎不再把腹中的胎儿放在心上。这一刻,没有人比安亦辰的生命更宝贵!
“头儿!那女人疯了啊!”
“快,让她睡一会儿吧!”
有人大踏步赶过来,一块香气浓郁的帕子掩住了我鼻。
惨白的弦月在眼前晃荡,如同拉长了的泪滴形状,渐渐模糊……
“……差不多是这里了吧,头儿?”
“就这里吧,也有四十余里了。那女子醒了么?”
另一种很清新的味道,正持续在鼻端萦荡。我的四周,似乎都是软软的,却叫我动弹不得。
我用力挣了挣,立刻有人在我身后道:“头儿,她醒啦!”
我睁开眼,正见自己被从一团锦被里解开,小心地放到地上。
我的脚很软,几乎站立不住,脑中也绵软得一时想不起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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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本篇的更新,皎在评论区留了言,题目是:“回复baobao20060222以及所有等皎文等得很辛苦的亲们”。那个,我也不说啥了,不管大家会不会继续追文,皎都在此说一声:谢谢!面对文后大篇的评论,皎很惭愧,真的很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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