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上朝回来,肚子也有些饿了,走到阁楼上,闻到火锅热腾腾的香味不由食指大动,听秦林邀他吃火锅,嘴里冷哼一声,终究命仆人拿来碗筷,捡了些吃下。
“呃,这个不是茱萸的味道……好辣!”张居正抿着嘴,皱着眉,脸色越发的红润。
中国古代调味,要吃辣就是放茱萸,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当然热衷此道,他一尝就知道味道不仇家,火锅调味比茱萸的辣味更加纯粹鲜香。
秦林笑道:“此物名为辣椒,是佛郎机人从美洲带来的东西,冬季食用不但暖身,犹能发汗祛寒、通畅经络,唯其性猛烈刺激,不成多食。国中无人知道干辣椒的用途,就算折俸,官员们领了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用,试试味道极辣,不定直接就扔到垃圾堆去了。”
张居正何等伶俐,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是,府库贡物折俸,因为往往领取者非需用之人,所以才会造成浪费,而人人怨声载道的局面?”
秦林点颔首,这确实是原因之一。
“启禀世叔,另外冒开贡物价值乃是各藩属使团的通病,其贡物价值往往虚浮,按挂号价格来冲抵俸禄,官员们就要吃亏;另一方面,许多药材之类的东西,久长堆在府库,价值已经大幅度下降,这时候还要依照原价来折俸,也是极不铛铛的。”
秦林完,就看着张居正。
听秦林所,就是要降低府库贡物折俸的价值,张居正闻言不由有些不乐,因为这样一来就会削弱节约钱粮支出的本意。
秦林嘿嘿一笑:“世叔且不要忧虑,若是肯全盘清理府库贡物,以市价八折的价格卖给漕帮和五峰海商,由他们处理销售,那么侄还有个主意可以弥补亏空,甚至增加府库收入。”
哦?张居正长长的眉毛斜斜一挑,叫秦林来听听。
“皇宫之中,以及内承运库,不是还有许多三宝太监下西洋时弄到的奇珍异宝,还有历代名家的书画,以及各色珍宝吗?”秦林笑眯眯,扳着手指头算账:
“这些珍宝原本就是历代奇珍,市面上不容易买到的,价格比起昔时绝对升值了很多,再加上曾在皇宫收藏的经历,就更增加了其价值,反正放在深宫也历来没有人动过,与其放着发霉,不如弄出来销售,以侄猜想,绝对有很多达官显贵愿意高价购买。”
好哇,原来秦林把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张居正捋着黑黝黝的胡须沉吟思忖,而张敬修、张懋修两弟兄都朝秦林一竖大拇指:牛,把主意打到老朱家啦。
不过,官员们喜欢皇宫里面的某件珍宝,主动要求用这件宝贝来折抵俸禄的事情,也是有很多先例的,好比隆庆帝不喜欢书画,那时主管锦衣卫的朱希忠就要求拿清明上河图折抵他的俸禄,而皇帝也应允了。
张居正深知自己宝贝学生的艺术修养,恐怕赶他老爹隆庆帝都还差着一大截,那些历代名家字画、田黄石鸡血石珍玩之类的东西,绝对是连瞧一眼都不肯意的,拿来卖掉,一部分银子进太仓库,一部分送到内库,皇帝见了白花花的银子,绝对没得话。
“算诡计多端,连皇宫的主意都打上了!”张居正朝着秦林一指,虽然黑着脸,嘴角却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
张紫萱更是嘻嘻的笑,一向肃静严厉自持的相府千金,也朝着秦林做了个鬼脸儿。
荆湖卷 358章 可怜的长公主
358章可怜的长公主
秦林的建议很快得以落实,张居正兼总内外,各项工作执行得雷厉风行,先叫停官员折俸,宣布将来一律按实数发放俸禄钱粮,然后将国库累年存积的番邦贡物和海贸所征收的实物,全都按市场价八折卖给漕帮和五峰海商——实际上就是卖给了秦林。
五峰海商和漕帮都在京师派驻着掌柜,设有货栈,立即派遣经验最丰富的老掌柜前来整理、估价,完成收购。
这些贡物如果堆在国库里面,只是等着发霉;冲抵俸禄发给官员,往往领到的人其实不需要这东西,而价值也和记载不符,所以怨声载道。
现在完全按普通交易办法卖给漕帮和五峰海商组建的商业帝国,他们有专业的运输络和商业渠道,依照流程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运到各地分销,藏红花在两广走俏,青瓷运到西北出售,云南土司进贡的茶砖在中原士大夫看来粗涩难以入口,却是塞北蒙古牧民的最爱……
这样一来,所有的贡物只要找对了合适的销路,就马上变废为宝,从官员手中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酿成了白花花的现银子。
秦林不但再一次展示了他的能力,从财务上大力支持了张居正的改革新政,并且能从这次贸易傍边获得很多利润。
并没有对外宣布秦林在这件事中发挥的作用,但总有道消息传开,京师各级官员尤其是那些辛苦过活的穷给事、都老爷,无不盛赞秦佥事仗义疏财,实是甘霖普降的及时雨
——无论发什么福利,都没有直接发现金给力呀!
另一方面,张居正要求将宫中累年积存的闲置物品整理出售,在皇帝和李太后那里也没遇到任何阻力。
李太后身世微贱,娘家本是个泥瓦匠,她身上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万历皇帝同样不喜欢书画,张居正承诺卖的银子由户部和内库五五分账,这母子俩大喜,立刻下令搜求皇宫内的传世书画,一概卖出去。
张居正极会处事,晓得皇宫里头冯保要做一半的主,私下又许他半成贿赂,冯保为人最是贪财,立即命宫中太监将珍贵的书画通通收集起来,交给户部拿去售卖。
宫中之物的销售反应极好,虽然不是御赐,究竟结果也在紫禁城里面呆过,沾着几分天家气息,富商显贵都争相购买,就是前一段时间领了点折俸就叫苦连天的那些勋臣贵戚,这时候又都一掷千金起来,抢着买心仪的传世书画,尤其是带着前代皇帝题跋的书画更是供不该求。
白花花的银子流入户部银库和皇家内库,张居正肩头的财务压力得以减轻,李太后和万历帝也是爱银子不爱艺术的主儿,看见内库银子充盈,一切都好。
冯保的荷包也充分了很多,越发卖力的在宫中搜求字画,仗着权势熏天、背后有皇帝和太后两位主子撑腰,竟连嫔妃公主的主意也打了起来……
紫禁城东半部分属于皇子、公主所居的殿宇,比起皇极殿、中极殿、乾清宫的规模不成同日而语,也就比京师民间的四合院稍大一点儿,并且没有什么桥流水、绿树花木点缀,满眼都是红彤彤的宫墙,高得把天空都遮住大半,实是枯燥无聊之极。
长公主朱尧媖所居的宫殿之中,传来了徐辛夷怒气冲冲的声音:“他们怎么能这样?表妹也太懦弱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人把心爱之物拿走,连吭一声都不敢,这个公主是怎么做的?”
徐大姐双手叉着腰,圆睁杏核眼、倒竖柳叶眉,迈着大长腿气冲冲的走来走去,还不断的挥舞着手臂,看样子简直要冲出去和人打斗了。
一位清清秀秀的姑娘坐在床头,身材有点少女的消瘦,模样生得十分漂亮,尖尖的下巴、巧的鼻梁,白净的皮肤显得缺了点血色,睁着大大的眼睛,怯生生的看着徐辛夷,对这位敢作敢为的表姐既羡慕又崇拜
——她就是十四岁的长公主朱尧媖,现今万历皇帝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
李太后娘家根基浅薄,明朝制度也从不准外戚干政,所以武清伯李皇亲家也就只能在太后活着时坐享一世荣华富贵,却不能永保显爵。
像孝宗皇帝张皇后也就是武宗时的张太后,张家何等嚣张嚣张,可嘉靖皇帝一即位,张太后弟弟犯了点罪过就被嘉靖题大做的处死了,先例足以叫李太后心寒。
而英国公张家、黔国公沐家这种世袭罔替的武勋国公,则代代掌兵,真正与国同休,其中又以中山王徐达的子孙最为显耀,明朝唯一获封两家国公世系,徐达长子徐辉祖封魏国公,世镇南京,次子徐增寿封定国公,累世在京师为朝廷羽翼,执掌兵权。
所以为了娘家在将来能永保荣华富贵,李太后授意娘家和徐家结亲,从而将皇亲外戚和武功勋贵结合起来。
武清伯李伟的一个儿子也即是李太后的弟弟,娶了定国公旁系的女儿,李太后哥哥的女儿,则嫁给了徐辛夷的一位堂兄,论其姻亲关系徐辛夷正是朱尧媖的表姐。
八年前万历帝即位,功勋显贵和命妇入宫朝觐,十岁的徐辛夷也随父母到京师,这位大姐的女人缘比秦林还要厉害,一进宫就把六岁的表妹朱尧媖唬得团团转,像跟屁虫似的跟在她后面跑。
慈圣李太后或许是重男轻女,或许是知道一切荣华富贵都来自于儿子,她作为母亲的所有爱心都放在了万历帝朱翊钧和二儿子潞王朱翊鏐身上,几乎对唯一的女儿朱尧媖漠不关心,任她孤单寂寞的在深宫中长大。
所以,满世界疯跑的徐辛夷,对朱尧媖来就是外面鲜活世界给她打开的一扇窗口,只有在这位表姐到来的时候,她才有几天短暂的快乐。
李太后三十岁寿辰、李家女儿和徐辛夷堂兄结亲,徐辛夷又随母亲两次到京,每次表姐的到来,都是朱尧媖最高兴的日子。
荆湖卷 359章 意想不到
359章意想不到
最近一次徐辛夷的来访,朱尧媖的快乐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持久,因为她所崇拜的表姐已经嫁人了,夫婿仅仅是个“粗鄙不文”的锦衣武官,如此英姿飒爽、霁月光风的表姐,竟然还屈居平妻!
“那个叫做秦林的武官,一定是个很凶恶、狠毒的家伙,”长公主这样想着,她曾经从宫女口中听很多可怕的传——东厂、锦衣卫虽是维护皇权和朝廷统治的特务机关,普通宫女太监却没有这么高尚的认识,于是她听到的故事就布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所以年轻的长公主甚至认为秦林多半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强逼表姐不能不嫁给他做平妻,偏偏徐辛夷被她追问时又红着脸儿语焉不详,越发增加了这种猜忌的可能性。
在为表姐的命运而哀叹的同时,不幸也降临到朱尧媖自己头上。
枯燥无聊的深宫之中,整天面对单调的禇红色高墙,所居院落连花草树木都见不到几株,又得不到母亲和兄长的关怀,长公主的出境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囚犯。
幸好,还有琴棋书画可以排遣寂寞的生活,朱尧媖寄情于其间,取得了相当高妙的造诣,并且有四件珍宝陪伴:
一架宋代古琴,叫做“海月清辉”,音质细腻温婉、清越悦耳,为世间不成多得的名琴;
两篓用羊脂白玉和墨玉砥砺的围棋,一张檀香木镶象牙的棋秤,是昔时宋徽宗与李师师棋战之物;
四幅字帖,是江南四大才子祝允明、唐伯虎、文徵明和徐祯卿各自所作的吟桃花诗;
一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画着江南富春江一带秋初景色,丘陵起伏,峰回路转,江流沃土,沙町平畴。云烟掩映村舍,水波出没鱼舟。
身在北地皇宫之中的朱尧媖,对风流潇洒的才子布满了各种幻想,在她寂寞的心中,梦想着未来的驸马就像祝允明、唐伯虎一样,是个风度翩翩、满腹锦绣文章的青年才俊,带着她离开这枯燥冰冷的深宫,在开满桃花的江南,对坐弈棋,抚琴赋诗……
当然,这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因为大明朝的公主即使出嫁之后,每月也只在京师的公主府待上几天,和驸马有过短暂的团聚,就又要回到宫中居处,夫妻间连长相厮守都无从谈起,想去莺飞草长的江南,只能在梦中罢了。
可是现在,可怜的长公主连做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昨天冯保派了几名太监过来,内外库银钱欠缺,母后和皇兄下令搜求宫中字画文玩出售,所以要将她的琴棋诗画四样珍宝通通拿走!
朱尧媖从在深宫之中循规蹈矩的生活,母后和皇兄的关怀很少落到这个可怜的公主头上,尽管身为大明朝的长公主,她却连申辩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承载了少女梦想的四件珍宝被带走,当夜泪水就沾湿了枕巾……
第二天徐辛夷入宫,粗枝大叶的徐大姐还没看出表妹的异样,朱尧媖也不肯叫表姐替自己担忧,隐忍着不提这件事。
笑笑半天,比及徐辛夷呼唤宫女取那副玉石围棋来和表妹棋战的时候,才知道表妹视若珍宝的四件心爱之物竟然已被夺走,马上就把大姐气炸了。
“看看这屋子,别是个公主了,就算江南富商人家姐的闺房,都比这里要好些!冯保再凶横,也不过是个下人,连他派来的太监都不敢顶两句,难道就一辈子做个木头人吗?”徐辛夷叉着腰气愤难平,指指点点不断的数落着朱尧媖,她太懦弱无能,不该任人欺负。
清秀瘦削的瓜子脸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无声滚落,朱尧媖伤心得肩膀一抽一抽的,既自怨自艾不被母后皇兄溺爱,又怨恨自己没有表姐的敢作敢为。
见表妹被得哭了起来,徐辛夷反而着慌,手忙脚乱的取手帕替她擦拭眼泪,心又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不了,真是个好哭精……来,咱们这就去找冯保,凭什么就欺负?连最后一点儿压箱底的玩意儿都要抢了走,哼,冯保多了不起么!”
旁边几个服侍公主的宫女、老嬷嬷脸都吓得白了,又连半句话都不敢乱插嘴,几乎吓得晕过去。
冯保职任司礼监掌印、东厂督公,与张居正同为顾命大臣,可谓权倾朝野,尤其在宫中横行蛮横,连万历皇帝都怕他,称他为“大伴”而不直呼其名,对这些宫女、老嬷嬷来,那就是头顶上的天老爷,稍有得罪,还不被抓到东厂里,落得个尸骨无存?
唯独徐大姐不怕冯保——冯保的地位再高、权势再大,比正德年间的“立皇帝”刘瑾如何?可刘瑾都拿英国公张家、魏国公徐家没有丝毫办法呢!再了,连慈圣李太后对徐家也还刻意笼络,又何惧家奴冯保?
她把表妹纤细的手腕捉住,转身踏踏踏的就往门外走,要去司礼监找冯保讨个公道。
“表姐,表姐!还是不要去了……”朱尧媖虽身为公主,却怕极了凶横狡诈的冯保,极力挣扎着不肯去,最后脱口而出:“好像、好像他们卖皇宫里的东西,是姐夫秦主座主持的呢!”
?徐辛夷回头,疑惑的看了看表妹,长公主可怜兮兮的眨巴眨巴眼睛,怯怯的道:“不知道?”
徐辛夷还真不知道。
她到京之后就住在武清伯李伟家里,李家晓得自己这个皇亲只是趁着太后皇帝当朝有个一世富贵,徐家沐家这些武功勋贵才是代代掌兵、与国同休,故而加意厚待,还派仆从跟着这位魏国公的掌上明珠。
徐辛夷要么盯着相府,对张紫萱严防死守,要么进宫和朱尧媖相会,她却是知道秦林撮合漕帮和五峰海商收购了很多贡物,缓解了折俸一事,却不晓得后面出售宫中珍宝的事情也是秦林撺掇的。
“原来是那家伙搞出的古怪,哼哼,”徐辛夷咧着嘴嘿嘿直乐,越发笃定的把表妹肩膀一拍:“那就更容易了,咱们直接找他,那子另外不好,这点一定肯帮忙的。”
朱尧媖困惑的看了看徐辛夷:咦,怎么听表姐的意思,好像秦主座还对她还很大方,对她很不错?貌似传中那些粗鄙的武夫,娶了妻妾之后都是非打即骂,身为平妻就更没有地位……
不过,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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