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如果尸身有红肿的按压伤,说明杜掌柜被压伤之后还存活了一段时间;恰是这种苍白缺血的状态,证明他被压伤的同时,也在慢慢走向死亡!
无可辩驳的推理,因为本来就是案情的真相!
随着秦林的解释,人们仿佛看到月夜之下,一扇窗户阻断了皎洁的月光,阴暗的室内,凶手跪骑在杜掌柜的身上,用膝盖顶住死者的胸口控制他的挣扎,狞笑着伸出了罪恶的双手……城隍庙停尸处一阵阴风卷起,不少人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与此同时,陆远志也完成了进一步的解剖,他兴奋的大声叫道:“发现了,颈部皮下深处有大片淤血,哼哼,凶手是在手上垫着比较软的衬垫,活活掐死了杜掌柜!”
龙游县众人心头五味陈杂,秦林却早在预料之中,笑眯眯的道:“如果继续深入,你还很有可能发现舌骨大角的折断,这凶手用的劲儿啊,够大的哩!”
舌骨位于下颌骨的下后方,呈马蹄铁形,向后外延伸的长突称作大角,罪犯用力掐受害者的颈部时,往往会导致舌骨大角折断,在真假孙怀仁案中,秦林正是利用白骨骷髅折断的舌骨大角,击破了假孙怀仁的心理防线。
这次也不例外,陆远志剖开死者的咽喉深处,果然发现了舌骨大角的骨折,折断处甚至有黑色痕迹——污血浸染骨质,无可辩驳的证明这处骨折是新近形成的,或者说,就是杜掌柜的致命伤!
秦林坏笑着朝尸首喉部指指点点:“罗知县,诸位龙游县的朋友,请看这舌骨,贵省温州、金华一地的人不是爱吃鸭舌头吗?鸭舌头有后面两根牙签样的骨头,其实人也差不多的,这两根又长又细的舌骨大角呢,掐颈时用力太过,就很容易折断的。”
罗东岩和龙游县众差役看看那泛着绿毛的尸首,剖开的喉头,乌的肌肉黄的脂肪白的皮肤都有,再加上那直往鼻孔钻的味道,只觉恶心至极,得,这辈子都不想吃什么鸭舌头啦!
众锦衣官校偷笑不已,咱们秦长官还真是恶趣味啊,还好他没掏出尸首的肠子检查,否则这里的人,将来还吃得下本地特色小吃猪肠粉吗?
尸检结果无可辩驳的证明,杜掌柜之死,根本不是简单的病亡,而是一起杀人害命的凶案!
那么谁才是凶手呢?熟人作案,还是……
陆远志自打从顺兴客栈出来,就一直把话揣在心窝,解剖尸首之后收拾停当,有验尸结果作为证据,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将大腿重重一拍,大声道:“秦哥,我知道谁是凶手啦!”
嗯?罗东岩和龙游县众官吏见陆远志动手验尸,便认为他一定是秦林麾下头号破案能手,可不是嘛,这么快就知道了凶手,于是人人洗耳恭听。
锦衣官校们却习惯性的以手加额,陆长官的分析虽然常常起到不可代替的作用,但他老人家判断出错总是更多,甚至叫人疑心连他说对的那几次,也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
秦林似乎对陆远志的分析很感兴趣,充满鼓励的朝他点点头。
“游魂症,是患有游魂症的杨波平!”陆远志胖脸上肥肉直抖,小眼睛闪闪发亮,口沫横飞的道:“得了游魂症的人,梦中做的事情连自己醒了都不知道,还在蕲州李氏医馆的时候,我就听说有个游魂症患者,晚上做着梦爬起来,拿菜刀砍伤了老婆。杨波平也是这样,肯定是他半夜里不知不觉,把杜掌柜活活掐死了!”
不得不说,陆远志的分析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游魂症就是梦游,有人梦游一晚上跑到十几里外,有的人梦游起来烧火煮饭,第二天却全无印象,至于梦中砍人杀人的,连三国时候的曹操都晓得加以利用——曹阿瞒为了睡觉时的安全,谎称自己梦中喜欢杀人,“睡着时”突然跳起来,把一名替他捡被子的近侍杀掉,从此他熟睡之时,果然没人敢走到他床前了。
且不论曹操是真梦游还是假梦游,至少三国时,梦游杀人就已经为人们熟知,陆远志把嫌疑指向梦游症患者杨波平,完全符合逻辑。
秦林先点点头,正当陆远志欢欣鼓舞的时候,他又接着摇摇头,笑道:“说是杨波平梦中杀人,当然不能排除可能性,不过有几个问题难以解释。”
其一,根据四名伙计的口供,杜掌柜是个很小心的人,他们当晚离开杜掌柜房间时,曾看见受害者亲手从内侧闩上了门闩,如果杨波平梦游过去,半夜三更的,杜掌柜为什么要给他开门,放他进去?
其二,杜掌柜是积年的老海员,经得起风吹浪打,加上梅雨季节房间里有股潮味儿,他一定是开窗睡觉的——这也得到了客栈伙计的证实。那么,杨波平梦游杀人,在梦中还记得关窗子,以免街上巡夜的更夫发现,或者杜掌柜临死的叫喊传出去?这也太夸张了吧!
“也许杜掌柜不知道杨波平梦游,见他晚上过去,以为找自己有事,就把门开了呢?”陆远志脱口而出,不过很快他就讪笑起来,知道自己犯了个很低级的错误。
从最开始,四名伙计就说了,因为他们四个都有晚上不安生的毛病,所以被吵醒就睡不着的杜掌柜,不肯和他们住一间屋,也即是说,杜掌柜老早就知道杨波平有游魂的毛病。
罗东岩也苦苦想了半天,忍不住施礼道:“秦少保,下官有点浅见。的确杜掌柜知道杨波平患有游魂症,会不会是杨波平游魂过去敲门,杜掌柜想帮帮他就开了门,结果糊里糊涂的被杨波平掐死呢?”
秦林呵呵大笑:“好妙的游魂症,梦里还记得垫一层东西去掐人脖子,免得留下手印。”
罗东岩哑然,确实如此,梦中杀人可以相信,梦中杀人还记得关窗子、在手上垫层软东西以逃避侦破,就显得太匪夷所思了。
陆远志嘟着嘴,挠了挠头皮:“秦哥啊,也许不是杨波平犯了游魂症杀的杜掌柜,但我总感觉吧,杀死杜掌柜的人,就在四名伙计之中。”
“有时候直觉很重要,但咱们办案可不能单凭直觉,”秦林说罢,将手一招:“现在,回顺兴客栈吧!”
留二十名校尉看守杜掌柜的尸身,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回客栈,既已证实杜掌柜死于他杀,重新勘验现场便有所侧重了。
刚刚走到半路,就见牛大力麾下几名锦衣官校急匆匆的迎面赶来,“秦少保,嫌犯出事了,那杨波平趁咱不注意,竟然上吊自尽!”
畏罪自杀?所有人心头都浮起了这四个字。
难道秦林这次判断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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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49章 膝盖上的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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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兴客栈后院的茅房外面,杨bō平的尸身已经被直tǐngtǐng的放平在地上,牛大力吼声如雷,众多锦衣官校低眉垂首的挨训,满脸懊丧。
秦林和陆远志脚步匆匆的走来,就有两名站在尸身旁边的校尉弟兄变得惶恐无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在青石地板上磕得砰砰响:“属下失职,属下该死,请秦少保降罪!”
“罚是肯定要罚的,不过现在还不是讲处罚的时候,所以,都给我滚起来吧!”秦林铁青着脸,打量着尸身,离开时还是个大活人的杨bō平,这时候脑袋软软的耷拉在一侧,脖子上一道深深的缢痕,脸、手等lù在外面的皮肤已失去了生命的血sè,呈现出象征死亡的苍白sè。
秦林眉头皱了起来,指了指尸身,眼睛往那两名校尉身上一扫:“怎么回事?”
两名校尉都觉心头发寒,苦着脸禀道:“秦少保,半个时辰前这杨bō平说要上茅房,牛长官指派我俩跟着他,因为、因为这杨bō平看起来黄黄瘦瘦的好像很老实,客栈茅房后面又是结实的青砖墙,谅他没法逃走,我俩就在mén口守着,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在茅房里头,解开kù腰带搭在房梁上……”
越说声音越小,两名校尉面红耳赤,脑袋都快垂到kù裆里去了。
牛大力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俩,眼睛鼓得比铜铃还大:“唉,你们也是蕲州出来的老弟兄了,竟然犯这种错,嫌厕所又脏又臭不愿意进去?秦长官做到太子少保,还亲手验尸呢!”
别的官校弟兄也低声埋怨,说自从跟了秦少保,靠着大伙儿胆大心细不怕死,还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离谱的事情。
秦林目光炯炯的看着两名校尉,叹口气:“我锦衣卫北镇抚司,和魑魅魍魉打jiāo道,一着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们疏忽懈怠,是没法再留在我北镇抚司了,本官念你们俩多有劳苦,放你们俩回荆湖做个总旗吧。”
这两个锦衣弟兄是小旗官阶,回地方做总旗是升了一级,而且京师权贵众多,不拿权的普通锦衣百户还不如条狗,但是到了地方,一名总旗也很威风了。
可听得这话,两名锦衣弟兄顿时脸sè难看之极,红着眼睛,几乎要滴下泪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声道:“请愿革去职分,也要留在秦长官身边戴罪立功。”
众官校也大吃一惊,没想到秦林竟要赶这两个弟兄回家,从蕲州出来的几个老弟兄就跪下,替他俩求情。
罗东岩在旁边看着诧异,锦衣总旗是七品武官,不算文武之别的话,就和他这知县老爷一般大小了,两名锦衣官校竟不愿去做总旗,宁肯革职也要留在秦林身边。
“没想到这秦少保破案厉害,御下也极有手段,深得属下这群官校的拥戴,”罗东岩对秦林的看法,不知不觉中已有改变。
殊不知秦林用人极有法度,功过分明,赏罚有据,下属随着他北上草原,南渡东洋,屡次立下奇功,因而都以替秦长官效力为荣。而且他这几年升官极快,正所谓水涨船高,陆远志、牛大力两位已升到千户,其余的亲兵校尉也多是小旗、总旗,百户也有了三四个,所以弟兄们都肯舍命追随。
和在他身边效力的机会相比,莫说地方上一个总旗,就是百户也不肯换啊!
见秦林面无表情,两名犯错的校尉不敢再告饶,含着一包泪站在旁边,说要等案子水落石出,才肯放心离开。
众官校也不敢再替同僚求情,齐齐心中凛然,暗暗生出戒惧:秦长官法度森严,赏功罚过不徇情,将来办事可万万不能稍有懈怠。
尽管杨bō平的死因是一目了然的,秦林仍安排人手从两方面进行检查。
首先由牛大力率领官校,检查整座茅房,发现它是青砖砌的墙壁,糯米浇的砖缝,非常的结实,四面墙壁都没有可以活动的砖头,而屋顶椽子和瓦片也没有动过的痕迹,通风的窗户非常小,根本不可能让人钻进去。
其次是陆远志做了尸检,发现缢痕在颈后八字不jiāo,缢痕的方向呈现死者垂挂时的自然状态,死者体表也没有可疑的伤痕,确实是自杀无疑。
同时,在死者的贴身睡kù膝盖的位置,发现了一道发乌的痕迹,看样子有几天了,也不是血迹,似乎和本案无关,胖子也没仔细看,随手把kù子放在旁边。
“难道真的是畏罪自杀?”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自然而然的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陆远志结束了尸检,抬起头探询的看着秦林:“秦哥,你看呢?”
“你们的检查很细致,没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现场和尸身都伪装成自杀,”秦林顿了顿,很确定的道:“所以,杨bō平的死因,就是自杀!”
“畏罪……自杀?”胖子小声问道。
秦林笑了:“自杀是自杀,但是否畏罪,那就不一定了。你来看看自杀的现场,是什么地方?”
一座又脏又臭的茅房啊?陆远志没明白秦林什么意思,仔细想了想,才有了点头绪,迟疑着道:“秦哥你是说,他选择茅房上吊很奇怪?”
当然!
人的自杀方式,固然千奇百怪,有投水的、有跳楼的、有卧轨的、有上吊的、还有服毒的,但方式选择上都符合此人的xìng格特点和当时的情绪状态。
比如说,nvxìng天生比较温婉细腻,自尽多选择服毒、投水一类不流血的,就算用刀也是割腕,极少有fùnv会刎颈、剖腹;而换了某些xìng格jī烈的青年男xìng,选择就会截然相反,比如传说中的钟馗就是撞柱子而死,哪吒剔ròu还母剔骨还父,总之场面越“壮观”他们越满意。
自杀地点的选择,也有相应的规律,如果是多愁善感的人,有预谋的自杀,往往选择风景区之类的地方,如果是xìng格偏jī的人,短时间内受到强烈刺jī,则会在距离最近、最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自杀,比如从高高的楼顶一跃而下。
但有个共同点,就是人都喜欢干净、美好,即使自杀也不例外,听说有人跳江跳海,谁听说跳粪坑的?
“懂了!”陆远志把ròu乎乎的脑袋连点直点,“如果有得选,没人会在厕所里上吊!”
如果是自己家干净的卫生间,倒也罢了,大明万历年间蹲便器还没有发明,公共厕所那是相当臭的,谁跑到厕所里自杀,一定是非常着急去yīn曹地府,生怕晚了拿不到mén票。
秦林点点头表示同意,又道:“着急自杀是一个方面,另外,在厕所自杀,也代表了杨bō平的某种心理状态,如果详细分析,很有可能是他极度的厌弃自己,潜意识认为自己不洁。”
那还不是畏罪自杀,担心罪行的污迹大白天下?陆远志挠挠头,觉得好像绕了一圈又回到畏罪自杀的原点,但看看秦林意味深长的表情,又似乎有了什么发现……
杨bō平出事之后,对另外三名伙计的看守就更加森严了,牛大力安排三十名锦衣官校轮班看守,就算他们变成苍蝇也没法溜走。
秦林提审这三名伙计,当头就问:“你们都说说,杨bō平死前有什么特别的举动,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杨bō平选择厕所上吊,
“没有什么啊?”蒋cháo生完全茫然。
沈làng飞想了想:“对了,我看他kù子上有个补丁朽烂了,指着笑话他,结果他脱下外k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声就变得非常古怪。”
“对对对,”韩海舟也道:“他当时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
脱下kù子,就神sè大变,这是为什么呢?秦林又率众下楼,回到验尸现场。
陆远志迫不及待的捡起那条有补丁的kù子仔细观察,又细细的捏kù缝、kù腰各处,看看有没有隐藏的夹层,结果是一无所获。
秦林mō着下巴思忖了好一阵子,忽然道:“恐怕让杨bō平神sè大变,乃至萌生自尽念头的,不是外kù本身,而是脱下外kù之后,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睡kù吧!”
睡kù?陆远志重新朝睡kù投去探询的目光,很快注意力就集中到了左tuǐ膝盖位置的那道发乌的痕迹,他凑过去嗅了嗅,立刻惊叫起来:“这、这是yào汁的味道,黄芩、黄连、木香、槟榔、当归、芍yào、甘草……这是芍yào汤,治痢疾的芍yào汤!”
不愧是神医李时珍的嫡传弟子,陆胖子鼻子虽然没有狗灵,闻着一块干涸的yào渍,竟能辨出yào材的种类,也要算他的一手绝活了。
杜掌柜前段时间得了痢疾,每天都要喝对症治疗的芍yào汤,试问杨bō平睡kù的膝盖上,怎么会沾到芍yào汤呢?四名伙计都服s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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