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晴微笑起来,看样子,欧阳剑可不关心去哪里,他只在乎和段芳出去单独相处,离开段家的监视。
瞧,这就是人生!有时,她代父母悲哀,把女儿一个个一手捧大,再去交给别人。一代一代,永远在做重复的事!
“问苍天。”她喃喃自语:“白云千载空悠悠,年年岁岁,你迎接了多少英雄人物?又送走了多少英雄人物?”她自嘲地笑了。
书不能看太多,它们会占据你的思想,让你不知不觉的受影响。她最近,那种“不满足感”大概就发生在书看得太多吧!她的人生已够充实,那份婉转的恻然和“孤独”感从何而来?准是书看得太多!她每次看书,都会把自己幻化为书中人物,为他们的笑而笑,为他们的哭而哭。
段晴咬着笔尖,正沉思着,段芳忽然推开房门,一阵风般卷了进来,急匆匆的说:“姐,我要出去,你那件白色外套借给我穿好不好?你瞧,我穿了件粉红衣裳,总不能配我那件咖啡色的外套吧?”
段晴点头。
第一次发现大而化之的段芳,居然也会对衣服的“配色”要求起来了。怪不得古人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句子,看样子,大局已定,欧阳剑打胜了航校里追求段芳的那些男生。
“你自己拿,在衣橱里。”
段芳打开衣橱,拿出那件白外套。奇怪,年轻女孩都喜欢娇艳的颜色,偏偏段晴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她把外套拎在手上,关上橱门。返身就预备跑出去,忽然,她停住了,转头看段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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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雨燕双飞(11)
灯下的段晴,脸上有那样一抹陌生的“寂寞”。她怔了怔,歉疚、关怀、怜爱……的心情一涌而上。
她不知道,段晴到底是不是喜欢杜少龙?姐姐永远是个谜,是深藏不露的。
“姐。”她直率的说:“你自己要不要穿?”
“哦?”段晴微微一怔。“我——今晚并不打算出门。”
段芳看了她一会儿。
“姐,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外面可是春色迷人啊!散散心吧。”
“你们去吧!”段晴微笑起来。“我不去打扰你们!”
“姐。”段芳的脸红了。
“去吧!快去吧!”段晴催促着妹妹。
段芳略一犹豫,摔了一下头,挺潇洒的。
“我晚上回来有话和你谈!”她说,拿着白外套,往屋外冲去。
终于,安静了。
春雨稀稀落落的。
她倾听著,再看看桌上那首词。忽然间,她觉得再也坐不住了,觉得那种“若有所求”的感觉把她强烈的抓住了。
她无法坐在这儿面对一盏孤灯。
她吸口气,突然站起身来。她拿起那首词的宣纸,走到橱边,打开衣橱找外套,才想起心爱的白外套已给访萍拿走了。她拿了另一件全黑的,好在自己今天穿的也是一身黑。穿上外套,她把词放在口袋中,走出卧室,到了客厅。
“怎么,你也要出去?”段母诧异的问。
“去……找金舜姬长官,研究一下空战动作。”她说,又撒谎了。
“这么晚了。”段母敏锐的反应。“一定要亲自去?”
“好了,让她去吧。不爱脂粉爱戎装嘛!”段铁扬打了圆场,宠爱的看了段晴一眼。这孩子已经太乖了,乖得让人心疼。何必再拘束她呢?年轻人应该有她们自己的天地。她能只不属于一间斗室。
“去吧,女儿,早去早回!”
“好的。”段晴顺从的回答;穿上鞋子,走出大门。
几分钟后,她已经站在杭州城的街上了。
街上,人力车,自行车,汽车,车来车往,永远繁华。月光被街灯冲淡,变得无精打采了。
她抬头看看月亮,快要月圆了,看那明月将圆,应该是十四、五吧!她想,把眼光从月亮上调回来,她才有一阵迷惘,去哪儿?她出门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去那儿?
训练靶场吗?也许能遇见他。
她脸上燥热。或者,潜意识里,她是想去的,去找一个“偶然”。为什么?她有些生气的问自己,为什么要找“偶然”?为什么要找“巧合”?
她摇摇头,在街上无目的的闲逛。
也许,他在宿舍。
敲门声,是敲门声。
杜少龙打开宿舍门。
她静静地望着他,身上有些雨水。
“是你?段晴。”他凝视她,让她进来。
“是我。”她逃避什么似的环顾四顾,空空的墙,空空的架子,空空的桌面,空空的椅子……她望向他,两人的目光接触了,空空的杜少龙!
杜少龙挺立在那儿,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挤不出来。怎么回事?他怕这个女孩的眼神,和五年前一样柔媚,一样明澈,一样了然,一样洞察到他内心去。
他深深吸气,振作的挺了挺背脊。
“你要喝点什么?”他问。
“你有什么?”她反问。
他愣了愣。
茶叶喝光了,忘了买,开水,没有烧。
杜少龙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人四目相瞩,有好一会儿,谁都没开口,只是静静的研究着对方。
或许,又要同去年那样,在雪夜里坐上几小时。
段晴咬着嘴唇。
不对,空气里有某种危险的东西在酝酿,某种杜少龙熟悉的东西……不对!他心里冒出一句无声的呐喊,这呐喊立刻震醒了他。他咬咬牙根,找出一句话“你找我有事么?”
段晴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宣纸,递给他。
第二章 风雨燕双飞(12)
室内很热,她脱下了外套,他看了她一眼,一袭黑衣,更衬出她皮肤的白皙,那面颊细柔娇嫩,像树枝上刚冒出的新叶;细嫩而且脆弱。脆弱而又带着倔强有力的生命力。
他再吸气,仓促的低下头去看那首“满江红”。
“靖康耻……”三个字感动了他。
他再念了一遍。
段晴很细心,文笔很清秀。
“杜少龙,你想逃避我么?想永远这样么?”
危险的气息!
“是的。”他肯定的说,肯定而果断。
“杜少龙,不管以前我们发生过什么,现在这一刻永远是真实的。你不能逃避!在这儿,在这屋里。没有难民,没有污水,没有轰炸和弹坑……”
杜少龙的眼神有些阴暗,两小簇光芒在眼底的阴暗中闪动。
“你想逃避我是么?是否后悔给我这富家女那三个铜板么?你想要钱的话,我可以加倍还给你!”她很快的问着,几乎没经过思想和大脑。只为了——她曾深陷在这问题中,代他设想过许多许多理由。
室内的温暖似乎在一瞬间全消失了。空旷的房间蓦然变成了冰般的寒冷。
他的眉峰紧蹙,嘴唇苍白,眼光死瞪着她,默然不语。
她立刻后悔了!后悔而焦灼。她来这儿,并不是要说这些,她不是来刺探他,不是来碰痛他的伤口。她来……送这首词?
仅仅是送词吗?
不。她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要来这儿,也不想去弄清楚它。现在,她只是急于弥补自己的失言,她的身子向前倾了倾,用舌头舔着嘴唇,她急促而迫切的说:
“对不起,我只想知道,这些年来,你所有的故事。为什么你这样对我。”
“我的故事与你有关吗?”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著挑衅的意味。
“不,不是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脸颊更红了,焦灼和难堪遍布眉梢眼底:“或者……或者是的。”
她语无伦次。
“我……我想,你可能很寂寞,你需要人倾听,我经常看你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路上。如果你需要钱,我会想办法的。”
他猛地转身子:“段晴,你以为能用钱代替一切么?”
“你……你还在说气话!”她被他吓住了。“我来这儿,并没有恶意……”
“我知道!”他打断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嘲弄,带着讽刺。“你来这儿,因为我很寂寞,很孤独,你要来安慰我,陪伴我,解除我的寂寞!”
她愕然的看他,目瞪口呆。
“你瞧!”他再说:“我杜少龙怎么逃得开艳遇?闭门家中坐,也会有美人天上来!段家小姐,可是航校的校花啊!”
她心中一阵锐痛,立即被大大的伤害了。被他的态度刺伤了,被他那嘲弄的笑刺伤了,被他那讽刺的、刻薄的话刺伤了。
她的脸涨得通红,接着就变白了。她紧盯他,想从他眼底读出他内心真正的思想,但她看到的只是一层深黝的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隐在自己那黑暗的保护层里,完全无意让她看透他。
她猝然站起身来,想着在眼泪来临之前,她必须离开这房间。她知道自己很爱哭,但是,她会为小说哭,为感情哭,为小说里的人物哭……却不为自己哭,她不能哭!
她找上他的门,她得到了该得到的——轻视?伤害?侮辱?现在,她唯一能做的,是赶快离开这房间,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走了!”她急促的说,声音震颤。“我来错了,我不该打扰你!”她抓起外套,冲向门边。
他跳起来,飞快的拦在门前,他的背脊紧贴著门,他的身子挺直得像棵巨木,他眼底的保护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凄凉的凌厉。
他的脸色变白了,嘴角的嘲笑已消失无踪。但,他的表情极端的严肃、郑重,而且森冷。
“段晴,在你走以前,听我说几句话!”
。。
第二章 风雨燕双飞(13)
她站在那儿,被动的瞪着他。
“你是来错了!”他清晰的,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对我完全没有了解,我不是你心目里的那个少龙哥了!我变了,我变了!如果你聪明就该远远的避开我……”
“你……你……”她又羞又气又愧又痛,各种复杂的情绪对她层层包围,泪珠再也不受控制,冲进了眼眶,迷蒙了她的视线:“杜少龙,你认为……我是来求你的吗?”她问。
“段晴,我认为。”他冷冷的答。“你在错误的时候,进了一个错误的房间。”
她如同挨了狠狠一棍。
在她这一生里,她从没有像这一刹那间那样狼狈、尴尬、羞惭和自卑。
她睁大眼睛看他,泪珠沿着面颊滚下来。她心脏绞紧、绞紧,绞得她浑身痛楚。但是,她的头脑却清晰了,清晰得体会到自己的愚蠢、无知、鲁莽、和幼稚。
“杜少龙,滚开!”她咬牙说:“让我走!”
他往旁边退了一步,紧绷著的脸显得棱角分明,严峻得近乎冷酷。
他不止让开了,而且还为她打开了门。
“再见!段晴!”他僵硬的说。
她再看了他一眼,就飞快的冲出了门,她听到他把房门砰然阖上,
那关门的声音震碎了她的心。
她忽然凄楚的想到:他,杜少龙,那个可恶的、残忍的、冷酷的男人——他把她那尚未成型的初恋砸得粉粉碎了,粉粉碎了,碎成了飞灰,随着那夜风,飘散到四面八方去了!
初恋,对!
五年前,她就爱上杜少龙了。
六
其后的那几天,段晴陷进一种前所未有的消沉里。
俯冲,爬升,晚餐,回家……她的生活变得十分规律化。
每晚,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足不出户。她不看小说,也不出门。
也有时,她什么都不做,就像呆子般凝视着灯,神思却不知道飘游何处。
她消沉,消沉到了近乎绝望的地步。
段晴这种变化,使全家都注意到,而且惊悸关怀起来。段母数度走进她房里,不敢明问,怕那少女情怀,经过刺探更易受伤。她那母性的胸怀中,有个最恐惧的怀疑:一切因杜少龙而起。
段晴一向沉静,不善表达感情,不像段芳那样直率潇洒。
段母轻抚着段晴的头发、颈项。抚摸她那消瘦憔悴的面颊,低低的叹息著说:“段晴,快乐起来!振作起来!看到你一天比一天瘦下去,全家都心痛!杜少龙对我们有恩,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和他好好谈谈的。”
“不是杜少龙,母亲!”段晴立刻把面颊埋进母亲怀里。哽咽着说:“不要为我操心!不要为我操心!我没什么,只是天气的关系。”
段母心中更难受。女儿的泪水湿透了她的衣服,烫得她五脏六腑都为之灼痛。孩子啊!有什么心事不能对母亲说呢?
段晴其实很坚强的,有多少苦她也不愿说,她只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可怜,可怜,可怜的孩子!
段晴跑出门。
她去了射击靶场。
她是买了瓶高度威士忌酒,去了靶场。
她可以逃避到硝烟里,用勃郎宁机枪声忘掉这所有的“屈辱”!
她换好作训服,来到靶场时,她就怔住了,怎么,又碰到熟人了!
欧阳剑和段芳赫然在场,段晴四面张望,还好,杜少龙不在,如果他也在这儿,她只能上掉头而去,那么,这个世界上,简直连她置身之地都没有了,连避风之处都没有了!
欧阳剑一吹枪管,首先看到她,立刻对她展开一个温暖而友谊的微笑,招招手说:“段晴,过来跟我们一起练吧!”
段芳力气小,就选了把美制冲锋枪,正向天空扫射着,头也没抬,这时,蓦的冒出一句大叫:“欧阳剑,你看,我又击中了,哈哈!”
她总算看到段晴了,兴奋地喊了一句:“哦,姐,你也来了?欧阳剑的枪法可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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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雨燕双飞(14)
这疯丫头,段晴心想,没有淑女样。
段晴将威士忌酒打开,喝了一大口,猛然一提机枪,瞄准天空的靶机,疯狂地扫射起来。
欧阳剑放下枪,注视着段晴,短短一个多月不见,这女孩怎么憔悴如此!而且,她失去了那份曾经让他惊叹的安详与恬静。她眉尖有怒气,眼底有哀愁。
欧阳剑对女人是敏感的,一眼就看了出来,段晴如果不是恋爱了,就是失恋了。
这,会与杜少龙有关吗?
靶机从四面八方来腾空而起。
段晴一边喝酒,一边射击!
她冷漠地瞄准,冷漠地射击着,狂笑的子弹在风中曼舞!
也许是她太惹人注目了,很多军人停下来,注视着这位疯狂的美女,在疯狂地射击。
“姐姐!”段芳难过看着微醉的段晴。
靶机越来越多,向段晴逼近,向幽灵一样,开始俯冲向她。
段晴有些透不过气来。
嘭嘭嘭,一道子弹忽然间从段晴身边闪光而出,在空中划出弧线,三架离她最近的靶机瞬间被击碎!
好帅的身手!喀嚓喀嚓,那人在清脆的换着弹匣。
段晴一愣,向身边望去。
身边却赫然站着那个她最不想见,最怕见,最痛恨,最要逃避开的人——杜少龙!
段晴闭了闭眼睛,吸口气。
我眼花了,我喝酒了,看错了。她想。
绝对不是他!绝对不要是他!老天!请你不要让这个人出现!她再睁开眼睛,杜少龙仍然定定的站在那儿,定定的望着她,眼珠深黑如井,会把人吞进去,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她再吸气,抬起枪管,正预备大大的干一场,可是,突然间,杜少龙的手就压住了她握枪的手,压得又紧又用力,他的声音里带着命令意味:“段晴,停止射击!”
停止?
他有什么资格“不许”她做什么。
她又抬起酒瓶。
酒瓶也被杜少龙握住了。
她注视他,心里恍恍惚惚的,有些不真实感。
杜少龙放下机枪,凌空打了个响指,叫来一个卫兵:“哥们!给来杯冰水!”
那么,真的是他了?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