艇首，等他们一露头就来一顿扫射。
。。
第四章 燎火的大地（11）
现在谁也不说话了。
宫本一闭上眼睛，就觉得小艇外奔腾的浪声劈头盖脸压来，压得他腿也软了。他赶紧睁开眼来，拿指甲死命指自己的手掌，脑门上淌下的汗水都流进了眼里，他马马虎虎的就拿手一抹。心里感到不解：怎么变得这样静悄俏的？没错，四下静悄悄的；士兵们都默不作声。
吴淞口上也是一片沉寂。
突然一架川崎95式战机从他头上呼啸而过，飞到码头上空就是砰砰的一顿扫射。
宫本险些儿失声叫了出来。他觉得腿上的肌肉又在抽了。怎么还不上岸呢？
他简直已经快疯了！
忽然，他发觉登陆艇已经停了下来。隆隆的轮机声也早已变了调子，比原来响了，却有点空浮不实之感，好像螺旋桨已经不再在打水似的。半晌才明白过来：原来已经到岸了。
他们有好一阵子一动也没动。
这就是中国的国土么！很多新兵的念头一闪，有些茫然。
终于，跳板咣当一声放下了，林田一郎一言不发，拖着沉重的步子下了海水，身后一个浪头打来，浪花直溅到他膝弯里，他不觉打了个趔趄。他低下了头，眼望着海水，只顾走去，一直到了岸上才意识到自己总算平安无事。
看来，中国军队放弃了滩头阵地的争夺。
他四下一看，还有五艘登陆艇也同时靠了岸，下来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都一长行排列在沙滩上。
林田看见有个少佐在向他走来，问道：“哪个联队的？”
“第十军第三师团林田支队！”
于是那军官就命令他们到离这不远的一片树林前去集合。
林田支队缓缓踩过松软的沙子，磕磕绊绊一路走着。
林田一郎颠簸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看来上天给他的惩罚是推迟了。
清新的海风吹来。
走了两百来米，他们来到林前停下。天已经很热了，士兵们多半就把背包一扔，横七竖八地往沙上一躺。这里已经有人来过了，先头到达的登陆部队显然曾经就在这一带集结，因为沙子早已给踩得又硬又平，地下扔着空烟壳，偶尔还有丢掉的干粮盒，部队过处照例总少不了这类垃圾物。
林田看了看表，不到六点。那批先头部队现在应该向吴淞码头方向推进了，所以这里一个人也见不到。往左右两头望去，两边各有两百来米开阔的一片海滩，周围是一片寂静，人也比较稀少。
右边一百多米以外，设了一个第三师团滩头阵地指挥所，其实也无非就是一张可折叠的小办公桌，有几个少佐以上的军官在那里办公，还有辆摩托隐蔽在背后的丛林边上。几个陆战队员正在那里挖散兵坑，供师团的参谋人员隐蔽之用，另外有两个士兵正一步一晃地顺着海滩向另一头走去，手里推着个八十公斤的电线盘，在那里敷设电话线。
不少登陆艇都已退回到海上，正向自己的舰队驶去。
曙光已经渐浓，透过此时的雾蔼望去，海水显得蓝极了，舰艇仿佛都带着些颤动。时而还会有一艘驱逐舰来打上一两阵排炮，一会儿便听见“嘘”的一声长啸，炮弹从头顶上飞越而过，打到了码头里。
吴淞码头方向静悄悄的。
也许，放弃了滩头阵地的中国军队再次要放弃码头？
林田一郎有些侥幸的猜想着。
他知道，随着越来越多的海军陆战队士兵登陆，对吴淞码头的总攻击，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他回头说：“总攻击前，我们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
“是啊。”江口光秀翻了个身，老练地趴在沙上，点了支烟，说：“我已经闻得到尸体的臭味了。”
“怎么会闻得到臭味？”宫本说。“没有这样快的事。中国人可能放弃抵抗了。”
“我闻得到臭味就是闻得到臭味，而且很多是日本军人尸体发出来的。”江口光秀淡淡说道。
林田支队里，在中国呆了六年的江口光秀算是个战斗老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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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燎火的大地（12）
这些送死的蠢货们，中国人不可能这么安静！
一种由来已久的熟悉的忧郁渗遍了江口的全身，他心里只觉得腻味、烦躁。吃饭还早，香烟呢，已经抽得太多了，不见了。
那边，宫本正夫得意地说：“这哪儿是打什么登陆战，最多算两栖作战演习！“说完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他把子弹带往腰里一挂，挎起了枪说道：“我去附近方便一下。”
“小心点！”林田一挥手。
一个新兵紧张道：“这么静悄俏的。”
江口点了点头。“我还是先为自己挖个工事吧。”他说着，就把自己挖工事的步兵铲取了出来。
林田说：“我看你还是省点精神吧，江口君。”
江口没理睬，独自挖了起来。
木下军曹提起尖嗓门嚷了声：“我也来挖一个！”就在离江口二十来米的地方也动起手来。一时间只听见他们铲沙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所有人忽然听见啪的一声枪响，刺耳惊心，好似苍蝇拍一下子打在桌子上。
他们不安地四下望望。
“是中国狙击手！”江口付在地上小声说。
“还挺近呢。”林田一郎也悄悄地说。
呼啦一下，好几个士兵早已扑在地上。
不远处，就看见宫本正夫提着裤带，狼狈地跑回来。
“中国人的枪法真够准的！”他晃动着胸前弹夹激动道：“没有它挡了一下，我就完了！”
弹夹上有道白痕！
刺耳的声音又传来，这是炮弹！
“中国迫击炮！”江口光秀吼道，先扎进了自己刚挖的工事里。
更多的士兵趴下来，撅起屁股，和鸵鸟差不多。
正提着裤子的宫本仔细一听，那呼啸愈来愈响，他赶快把脸往沙里一埋，又半裸起来。
迫击炮弹在一百五十来米以外爆炸了，弹片划破了空气，把林里的树木打得枝叶纷飞，声音听来那么清晰，吓得林田一郎也趴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了。这一炮的落点幸而还不算近，可是万一……他心里莫名其妙慌作了一团。
这就是真实的战争吧。
此刻炮弹的爆炸声还萦绕在空中，木下军曹就一跃而起，疯狂地向大海跑去，嘴里不住喊着：“我要回日本！我要回家！要离开这个地方！”
江口光秀一脚将他踹倒。
“这只是中国军队的火力试探！快趴下！”
“不，我要回家！我要回日本！”木下军曹撕心裂肺地又站起来。
啪！树林里再次响起了那种刺耳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响，而后又是第三响、第四响。
林田一郎一动没动，这就是中国迫击炮的火力试探？正想着，只听见当头一阵尖厉的呼啸，就像汽车在相撞前的一刹那拼命刹住，吱的一声，心摧胆裂。他本能地就俯倒了身子，伏在坑里。以后三五秒钟的事他就迷糊了。他只听见有个吓人的爆炸声，大到似乎塞满了他的整个脑袋，尽管是在坑里，那身子底下的地也颤抖了，摇撼了。他本然地感到沙土飞满了一身，好大一阵狂风直冲他扑来。跟着又是一声爆炸，又是沙飞地摇，又是狂风，一阵接着一阵。
可恶！
林田一郎只能忍受着。
又一颗炮弹打下来，那个惊呆的木下军曹小娃娃似的放声大叫：“别打啦，别打啦！”直到炮打完了，他还站在原地哆嗦着，草黄色的军裤热烘烘、湿漉漉的一片。
很多人抬起头发现，木下军曹小便失禁了，脸上还在傻笑着说：“我，我要回家，回日本！”
这小子运气还不错，没死！
就在这时，中国迫击炮又突然接连响起，紧接着是一挺远程重机枪开了火，听起来距离很近。还爆炸了几颗手榴弹，响而不实的轰轰几声，好像拍破了几只鼓满了气的空纸袋。
“木下！木下！快趴下！”林田一郎喊道。
“我要回日本……”木下军曹就听见迫击炮弹恐怖的呼啸声向他直扑面来。他身子打了个小小的回旋，便一头扑倒在地上。他大概是先感觉到一阵天崩地裂，然后才让一块弹片把脑袋一劈两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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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燎火的大地（13）
炮声停止了。
血糊糊的木下军曹，不能算完整的尸体了。
江口光秀说的尸体味道，让林田支队所有人都明白了含意。
林田一郎的眼前，一片灰暗。人，竟然这么渺小。
他看了下表，五点二十五分。
对吴淞码头的攻击还没开始，他的队里就已经开始死人了。
黑云压上来，曙光失去了。
在这种时候，一艘登陆艇却靠岸了。
第三舰队司令官兼第十军司令——长谷川清将军，涉水走了上来。
五
兼任第十军司令的长谷川清；在他海军部的几次碰头会上曾对吴淞要塞作过一个形象化的介绍，说庞大的吴淞要塞形状好像一把日本折扇。
这个比喻相当贴切。
长谷川清对中国的历史是很清楚的。
吴淞口，中国明、清海防与江防要塞。位于今上海北部，黄浦江与长江汇流处，东距长江口三十余公里，北与崇明岛、东与长兴等岛隔水对峙，扼长江主航道翼侧，为上海、南京的通海门户。
明洪武十九年设吴淞江守御千户所。嘉靖年间设总兵。清顺治初改吴淞营，置战船驻守。此后； 在河口两岸先后筑有东、西炮台，南石塘南、北炮台和狮子林炮台，置各种口径火炮 30余门。
一九一二年，辛亥革命后称吴淞要塞。
吴淞要塞战略地位重要，历史上为兵家必争之地！ 一列丘陵小山沿着中心线横贯要塞，有如高高隆起的脊梁。
长谷川清将军指挥下的海军陆战队就是在这个扇柄处的崇明岛登陆的。
攻占崇明岛，就意味着进攻吴淞要塞的外围战正式打响了。
崇明岛是个面积很大；密林环抱的迷人岛，中国守军的防御也比较弱。
上海战事揭开后没几天，日本的海军陆战队就在崇明岛上推进了近两公里。先头的突击部队一出登陆艇，就快速涉水上滩，一下子进到密林边上构筑工事。后续部队纷纷越过他们的阵地，顺着原有的小径陆续进入丛杂的林莽。头两天简直没有碰到什么抵抗，因为日海军的炮击一开始，中国人的主力就撤离了沿海。所以登陆之初进展顺利，就是小有阻滞，也无非是遇上了小股中国伏兵，或有少许敌军凭借沟深路窄，仓促构筑了阵地想顶一下。
长谷川清的部队小心翼翼，步步推进，走上两三百米就要停一停，每个联队总要派出好多路侦察兵先在前路侦察，而后队伍才敢上去。
总之，一连几天前方根本没有什么战线可言。勇敢的皇军士兵不断向丛林深处渗透，时而跟人数更少的敌军小小接触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向前发展。汇聚起来，就成了整个部队向前推进的态势，然而单独来看，各部却都很难说什么时刻是在朝什么方向行动。他们就仿佛一群蚂蚁在草地上苦苦地啃一堆面包屑。
陆战队员们在第三天上占领了中国人的一个简易机场。这所谓机场，其实规模小得可怜，不过是在丛林里开出了四分之一公里长的一片地作为简易跑道，另有个小小的飞机库隐蔽在林木丛中，还有几座附属建筑则早已为中国军队自毁，然而尽管如此，事情还是上了东京朝日新闻和电台，妖娆性感的女电台播音员向全日本报告了这个胜利消息。
攻占机场总共只用了两个小队的兵力，当士兵包围了机场外的丛林，歼灭了还留在机场里的中国守军一个机枪班，随即用报话机报告营部。
长谷将军本来根本摸不清他的部队都据守在何处，这一来算是第一次有了些头绪。他在机场外数百码处总算建起了一道战线，那天晚上他听到中国军队的炮轰声，知道这轰击的就是机场了。
到第二天太阳高高升起在东天时，部队早已又向前推进了，前方的战线早已又零零落落，化为一颗颗滚不快的水银小球了。看来部队要保持最起码的战斗队形都很难办到。明明两个联队在清早出发时相邻两翼保持着密切的联络，可是到天黑宿营时双方的距离就会拉开到一公里开外。丛林的阻力远比中国人的抵抗厉害，部队总想尽可能避开丛林，有小河时宁可贴着河边走，天然的原始森林相对说来还不是那么芜杂，皇军士兵们情愿到树林里去闯出一条路来，有时碰上林间有长着白茅草的空地，那就更乐意走了。
第四章 燎火的大地（14）
不过中国人也有对付的办法，他们经常出其不意地向空地上开几炮，所以到后来陆战队见了空地也就敬而远之了。他们只好尽量找比较稀疏的丛林走，安危如何，也只能走着瞧了。
这种环境，是什么样的部队也呆不住的。所以士兵们见了莽莽老林就从边上绕过，只有矮些的次生林、小片的树林，才能穿过去。不过即便在这种小林子里，能见的距离也顶多不过五十米，因此初期的作战行动实在谈不上什么指挥，凭的就是小股陆战队员各自的摸索。
长谷川清有两千人马齐头并进，可是各部之间却简直没有什么联络可言。
两个联队之间的空隙，有多少中国士兵都溜得过去。就是到了地形比较开阔的地方，各联队也不一定就会注意建立自己局部的战线。因而在崇明岛里摸了一个星期以后，所谓战线完整这样一个军事概念，看来恐怕也只能成为一个概念了。
第一线部队的背后到处都有漏网的中国军人，小伏击、小接触遍及岛的各处，遍及将军攻占的一切地区，乱腾腾的一片，始终就没有安定过。
这一切，长谷将军认为都不足为怪，甚至还认为是情有可原的。
六千人的先头部队，三分之二留在舰队里，一部分运送军需补给，一部分担任警戒巡逻，对丛林反复进行搜索。
他早在登陆之前就从情报中得知吴淞要塞上中国守军，没有向崇明岛增援过一兵一卒。
吴淞要塞的中国指挥官段铁扬将军，显然是要保存兵力，准备长期坚守。
在崇明岛登陆后的第二天，松井石根就判定在崇明岛不会跟中国人大打的。
这一点他判断得倒是相当正确。
战事日复一日的进行，战况始终就是这样平淡，东京的新闻节目里已经根本不提了。后方的残余中国军人也清除了。
今天黎明，终于要向吴淞要塞攻击了。海军航空队也将全力增援他。
中国人放弃了滩头阵地，他的运气很不错。
不过，当长谷川清在战地记者的拍摄下，以高姿态涉水上岸后，从望远镜里看到远处隐约可见的吴淞炮台时，他心里就明白了，真正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六
黎明，上海吴淞口要塞，长达数月的血战开始了。（后来被日军战史称为自日俄战争以来“第二个旅顺要塞之战”）
随着地面战斗逐渐激烈，中国和日本都在继续增兵。
几天来，吴淞要塞一直在颤抖，硝烟裹着烈焰奔腾而起，方圆几十里陷入火的海洋，时虽清晨，朝霞挂起，但在黑烟遮盖下，大地依旧昏暗无光。
天空，江水，地面，重炮声，舰炮声，炸弹声，交织着，怒吼着，咆哮着，一寸河山一寸血！
中国守军在段铁扬将军的统一指挥下，拼死抗击。
吴淞要塞就像一头雄狮，牢牢地把住了上海的东大门！
第六集团军所辖第一混成旅，第五师，第十八师，川军第一三四师，组成血肉的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