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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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在纽约-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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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通中断了,你回不了家了。阿春说。
  “为什么中断交通?”
  “为了圣诞节……别急,我会送你回去。不过我要先请你喝一杯。”
  “你也喝酒?”
  “不,咖啡。”
  他们驾车了一家咖啡屋。这里装璜典雅,幽静,把圣诞的热闹隔在了门外。在一盏不停跳跃的蜡烛旁边,阿春和王起明面对而坐。阿春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王起明双手转动着咖啡杯子,在阿春讲述自己的故事间隙中,问她:“后来,他怎么样?”
  “后来,他整天泡在夜总会里,在女人堆里打转转。”
  “他靠什么活?靠赌马?”王起明问,“那么有才气的人,为什么会沉湎于赌马呢?”
  “意志薄弱。可怜虫。”
  阿春拿出了一根烟,王起明为她打着了打火机,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她很美,不是夸张的妖艳,也不是大家闺秀的含蓄,而是一种迷人的、成熟的美。
  “人有了钱,会变。”阿春说。
  “真是这样吗?”
  “对。尤其是你们男人。”
  “不一定吧。我如果有了钱,我不会变。”
  “你?这是规律,你也逃不掉。”
  “你看出来了?”
  “用不着特意去看,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阿春,你为什么开这个餐馆呢?”
  “我的名字可不是随便让人叫的。”
  “对不起,老板。”
  阿春冲他妩媚地笑了一下,轻轻地说:“你很听话。我为什么开这个餐馆?我当然不能让他把钱全部花光赌光。离婚后,我用我的私房钱,又变卖首饰,开了那片店。
  “听说,你原来在美国的一家大公司里做事。”
  “是的。那更是一段不如意的日子。我拼命去干,可是没有用。”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黄种人啊。黄种人在这里升迁的机会少得多——不管你有多么努力。”
  王起明点头。
  阿春接着说:“可开餐馆也很不容易。我一直在想,实在不行,关了店,干别的生意!”
  王起明看见她愁容满面,转移了一个话题:“你有孩子吗?”
  “我不想把我这个悲惨命运,再遗传给一个小小的生命。”
  说到这里,阿春端起了杯子,挡住了自己要掉下泪来的眼睛。
  王起明从来没有想珐,这个精明能干的老板娘,精神世界里又是这样空虚和悲惨,也从没有想于这样一个女强人式的女人,感情又是如此柔弱和细腻。他望着她,出了神。
  “我们走吧,我送你回家。”
  阿春忍过了那眼泪,先站起身来对王起明说。她的眼睛看着别处。
  这是一辆红色的B。M。W高级轿车。车里被她装饰得别具一格:前反镜上,挂了一副典型的中国如意;方向盘上,包裹了一层粉色的天鹅绒,玻璃窗上,还巾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洋文:“No Radio”(没有收音机)、“i Iove NewYork”
  (我爱纽约)、“Be woDog”(当心恶犬)……阿春坐在驾驶座上,先是伸了个懒腰,脱掉了那双高跟鞋,一扬手扔到后座上,换上了车上备好的中国绣花拖鞋。
  王起明看到这个习惯动作,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她扭过头来问。
  “没什么。”他忍住不笑。
  “别笑话我。”阿春起动了车,上了马路,“真羡慕你呀,回家有人疼,有人爱,哪象我,累死了也没有管。”
  雪还是跟棉絮一样地一层一层地没完没了地往地上铺。
  几辆黄色的铲雪车,慢吞吞地往返扫雪,路边的雪堆成了雪墙。车象在雪巷中行驶。
  阿春驾着车,低速行驶。
  “圣诞雪夜,真美啊!”阿春先打破了沉默。
  王起明用眼角看了她一眼,觉得今夜她很美,比外边的雪景还要洁白,还要美。
  单调的汽车马达声。
  “你喜欢吗?”她突然问。
  “我喜欢。啊,不,你是问什么?”
  “我的B。M。W啊!”
  “噢,喜欢,当然喜欢;这么名贵的车,我一辈子也开不上。”
  “你能。”
  “你说什么?”
  “你能有这样的车。”
  “你拿我取笑。”
  “我是认真的。”
  汽车开得很慢。阿春双手紧紧控制着方向盘。
  她那袒露的前胸,时高时低地起伏着,显得有些紧张。
  她伸出手,把空调器的温度调低了一些,又伸出手打开收音机。
  汽车的高级音响里,传出了美国乡村歌曲。一边听,她一边随着那歌声小声地哼着。
  “听得懂吗?”她问。
  “不太懂。”
  “我给你翻。”
  喇叭里唱一句,她就低声为他翻译一句。她的声音低沉适度,不仅不影响那歌声,反而与歌声深沉哀怨融为和谐一体。
  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
  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
  “真美,”王起明轻声地赞颂。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茬。她知道,他既是在说那歌,也是在说她自己。
  汽车驶出了高速公路,驶进了小巷。
  小巷的路,由于没有铲雪,路面没有。在转一个弯时,阿春要降低车速,踩了一下刹车,可没想到,车子一斜,横在了路中央。
  两个人的身子同时猛地一晃。
  “当心,”王起明说,一把抓住了阿春的胳膊。
  阿春驾车十分老练,左右一推一挡,方向盘灵活地动了几动,车子在雪地上辗了几个圈,又上了路。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笑笑说:“先生!我还打算要我的胳膊。”
  王起明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她的胳膊,马上松开,问:“疼吗?”
  “象让两只老虎钳子钳着。没有你抓着我还好办点,有你这么一抓,我怎么打方向盘!真是傻蛋!”
  王起明笑着为她揉胳膊。
  她没有反对,只是甜甜地笑。
  车子停下了,这里离王起明家不远。但是王起明没有下车。
  外面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家家户户的圣诞灯一亮一灭地闪进车来,映着阿春的脸。
  阿春的脸兴奋不已又犹豫不决。
  她扬起脸来,凑向王起明的胸前。两只溢满泪花的眼睛,凝视着王起明的双眸。
  她闭上双眼,那鲜红的双唇,美丽、性感,颤抖着向他的唇靠近。
  王起明低下头,迎合着那潮湿、发烫、红红的两片。
  可能是这些到来的太突然,他全无准备。
  他在吻中并同有被融化掉,反而费力地摆脱阿春的双臂,移开了那滚烫的嘴唇,扶住她,颤抖地说:“对不起,阿春,是我不好。”
  阿春没有继续去吻,两行呆呆的泪,眼眶中滚落下来。
  他忍不住又抱住她。
  可这一次,她推开了他的胸膛。
  “好啦,快下车吧。”
  他又想去截她的唇,可她闪开了头。
  王起明沉思了片刻。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连晚安都没说。
  阿春的车并没有立即起动。
  当王起明走近自家大门时发现郭燕身披大衣站在门里向外张望。
  见他回来,她马上跑来,抱住他。
  “我真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呢!”她说,子。
  王起明回过头,看了看远处阿春的车子。那车子还停在那儿,他的心“砰砰”直跳。
  “老板娘怕你不放心,开车远我回来的。”他说。
  “她真好!”郭燕说着打开了门。
  王起明在进门的一瞬回过头来,见阿春的车正在雪地中转头离去。
  他的心情真不知如何形容。
  夜里,他和郭燕向在床上。王起明毫无睡意,睁着眼,望着窗外。
  郭燕低声地对他说:“今天上午,我给宁宁买了一套衣服。”
  “嗯。”
  “还有圣诞卡,明早寄去。”
  “好,”
  “我还给家里准备了200美金,明天也寄去。”
  “嗯。”
  “这个月,除了付房租,日常开销,我还在银存了七百呢!”
  “好。”
  “你看给你累的,越来越瘦了。趁着大减价,我去给你买条小一号的牛仔裤吧!你的腰围,由大号变成中号,现在又得买小号了,你太辛苦了。”
  王起明没有回答。
  “睡着了?”
  这时候王起明当然没有睡着。他在回味刚才汽车里与阿春的吻。
  这是他结婚十二年来,第一次的外情。
  他听着妻子的话,内心非常后悔。
  郭燕,多好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
  半晌,黑暗中的他睁开双眼,看着已睡去的妻子的身体,心中了一阵阵的内疚。他一把抱住了她。
  郭燕睡意朦胧地问:“干什么?”
  “郭燕。”
  “什么。”
  “我爱你。”
  “半夜里弄醒我,就为说这个?”
  “对。就为了告诉你:我爱你!”
  6
  湘院楼这些日子氯氛不怎么对头。原历就是阿春向所有人宣布:从今往后,王起明升任湘院楼的总经理。
  厨房里头,难听的话可就多了去了。
  “这娘儿们,怪点子,新花样还真多,想起一出是一出。”
  “炒锅”一边摔着勺子一边说。
  “她异想天开,给他好的他升经理,好哇,我倒看他行不行。”大厨气臌臌地说。
  “想玩小白脸儿,把他放家里养着呀!怎么着,白天让他当牛马,晚上再陪她小床打更,这娘儿们真够毒的。”
  “别小看大陆来的人,也他妈有一套。”
  小李默不作声,闷头干他的份内活儿。
  所有的话,王起明和阿春,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王起明跃跃欲势,想冲进厨房理论,被阿春拦住了,并冲着他摆了摆手。
  整个餐馆顿时鸦雀无声,不知要发生什么事。
  一会儿,大厨、“炒锅”脱下了白上衣,解下了白围裙,来到了老板娘面前,大厨说:“您别请高明吧,这种店,爷儿们不干了。”
  “炒锅”也凑着热闹,“兄弟另有高就了,您给我结结帐吧。”
  小李见势不妙,马上过来解围:“算啦,算啦,两位师傅又不是不知道老板娘的个性,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坐下来,有事好好商量嘛。”
  大厨,“炒锅”,根本不理小李,可又谁也没动地方。
  聪明的阿春,非常了解,在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她仍然坐在收银机旁,把头斜向一边,不看着他们,点上了一支烟说:“干不下去了,说给我听哪,我还不想干了呢。
  挺壮的爷儿们,大汉子,心眼儿就这么小。我就不信,你们就没跟你们家的太太拌过嘴,吵过架。顶撞了几句,就说不干了,亏你们也说得出口!“她很狡猾地给自己留着台阶。
  她吸了口烟,于是又调转话锋:“对王先生的安排,是我太急了,是我的错,可你们也不为我想想,整天价,管里又管外,会计师、律师那面不去都不行,店里总得有个人撑着点呀。这么多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我有什么时候亏待了你们?可到了这节骨眼儿,你们甩手撂挑子,成心看我的笑话,我一个独身女人,有谁能心疼我呢。”说着她抽泣起来。
  “平时,嘴上都像抹了糖,说最疼我,最爱我,赶情全是在骗人。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哇!”说着把香烟一丢,还真的大哭起来了。
  大厨和“炒锅”,被她的这一席话说得似乎消了气儿,并对视着,偷偷地暗笑了一下,又拎着白上衣和白围裙,走回了厨房。
  老板娘见形势差不多了,擦了擦眼泪,又拨了两个电话,就出门办事去了。
  整个一个下午,王起明觉得全身不自在,听着厨房里的闲话和讥笑,几次想冲进去,但想了想阿春的话,又止住了脚步。
  他心不在焉地扫着地,心想,来美国一年多了,难道非要在这里干,难道要在餐馆干一辈子,不行,这不是我的出路。他下定了决心——离开湘院楼。
  阿春回来了,他走到收银机旁,犹豫一下正想开口“不想干啦!”阿春猜中了他的心思。
  “嗯。”
  “今后的打算呢?”
  “不知道。”
  阿春想了一下说:“也好,先出去闯一闯吧。”说着她打开了收银机,拿出了两袋钱:“这一袋,是你的工钱。”又用手指了指那比较厚的一袋:“找工,不是一下就找到的,你拿去,这个先用吧。”似乎她早已有所准备。
  “不,我不要,”他把那一袋钱又推给了阿春。
  阿春没说什么,就低头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名片,交到了王起明的手里。
  王起明头也没抬,接过了名片,抄起了那一小包钱,转身就走了。
  王起明走到大门口时,又回转身,轻声说一句:“晚上,点帐的时候,别忘了锁上门。”
  阿春点点头。
  王起明走出了湘院楼。
  阿春望着他的背景,两手揉搓着那包钱。她觉得他不会再出现了。可是,冥冥之中她又听到有声音告诉她,他会再来。
  王起明坐在地铁车厢里,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闻了闻它的香味。
  名片上印着阿春在长岛的住址和电话。
  郭燕费劲地把一大包半成品毛衣拖进了屋,一回头正看见王起明躺在沙发里,就问:“哟,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她放下了东西,走进厨房,洗菜做饭去了。
  “不干了。”王起明说着,呼的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不是升你当经理了吗?”
  “就是干不了经理!”
  “那咱们就回去洗碗去呗。”
  “要干你去干,我受不了啦。”
  郭燕一见他发了这么大火,就劝他:“那急什么呀,这儿干不了,咱们再找个餐馆做。”
  “餐馆儿餐馆儿,你就知道餐馆!一年多了,我算是受够了——受够了苦,受够了累,受够了那些浑蛋的气——我受够了餐馆了,不是人待的地方!”
  “没关系,打明儿起,我多加点儿班,多拿些活儿回家作,照样可以存钱。”郭燕本想给他宽宽心。
  “我恨就恨你这噗,就知道苦做,没个脑子,你看哪个有钱的人是苦做出来的,你看看我们老板娘,她有多能干,中文,英文,广东话,国语,样样都行,里里外外一把抓,会随机应变,能风风转舵。可你倒好,除了苦做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会。娶了你做老婆,一辈子甭再翻身,倒透了霉了。”
  这下子,可触怒了郭燕:“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你想怎么样吧,我嫁给你,受这份苦,我才倒霉呢,你看谁好就娶谁去。”说着哭了起来,跑进了卧室。
  郭燕,不仅是郭燕,所有的女人都一样,跟着丈夫吃苦,算不了什么,可眼睛里渗不进半粒沙子,听不进半句这类的话。
  王起明深知,这句话说的太重了,悔恨自己说话口无遮挡,就灰溜溜地走进厨房,替郭燕洗菜做饭去了。
  不一会,热腾腾的饭菜,摆上了餐桌。
  “太太,开饭啰!”他向卧室里喊了一声。
  不见动静,就走进卧室,一边拉她起床一边说:“挺大个人,没完啦。”
  “去一边儿去,没心肝儿的东西。”她哭得更响了。“跟你逗着玩儿的。”
  郭燕一翻身,面向着墙,哭的双臂都颤了起来。
  王起明了解郭燕的个性,知道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好话也没有用了。
  他无可奈何地走回了客厅,一头躺在沙发上。他想好好地想想,想想今后该怎么办。想到半夜,什么主意也没想出来。
  餐桌上的饭,没人去动。
  第二天,郭燕下班的时候,从身上拿出一个小本子抛给苦着脸躺在沙发上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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