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希望,值得去一趟。”王起明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家门。
王起明发动了那辆老爷车,急急火火地驶上了高速公路。
期望,一种迫切的希望,促使着他不断地踩油门。
这种情绪有点莫句其妙。究竟是为了能借到钱而欣喜?还是为了能马上见到阿春而激动?
他说不清楚。
那辆老爷车的化油器,实在受不了他给的过量的油门,尾巴上冒着浓浓的黑烟,驶向长岛。
老爷车停在一幢白色的靠海边的房子门前。
王起明身手敏捷,快步下了车,去按那门铃。门很快就开了。
阿春端着酒杯,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黑色卧室睡衣,相当性感,她那小巧灵珑的身体曲线,毕露于他的眼前。他第一眼就发现了,她没有穿内衣。
半年没见了,她更艳丽了。
他走进门,见那地毯是粉红色的,就主动脱去鞋了。
他弯下腰,眼神就溜到了阿春那双修剪讲究的、白皙的脚上。
十个红点点闪在他的眼前。
“咔嗒”一声,她锁上了门。
当他直起腰时,一股浓烈的白兰地酒香就扑了上来。
“阿春,”他问,“你好吗?”
“我好。”
他们离得很近。两双眼睛对视着。
“你……”
王起明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阿春就热情地扑上来,用狂热的吻把他的话截在口中。
他被裹在了白兰地的香味里。
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阿春的又臂箍得紧紧的。
“啪”的一声,阿春的空酒杯掉在了地板上。
两拥抱着,倒下,倒在了粉红色的、软软的地毯上。
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深深地吻着。
此时的阿春,真好象一团火焰,一团红红的、燃烧得旺盛至极的火焰,能融化一切冷漠的火焰。
这火,只有一瞬,就点燃了他的每一根神经,刹时间,他被燃起了烈焰熊熊。他的每个细胞,都迅速被这火焰点燃。
他俩吻着,为对方脱掉衣服。她为他除去上衣和牛仔裤;他则把她仅有的一道防线——那件簿簿的睡衣抛在地上。
那黑色的睡衣如同一片黑色的云,飘,飘落。
两个颤抖的男女,立即融合为一体。
两股至热的火,立刻燃烧在一起,把理智烧成了灰烬。
一阵又一阵温柔的韵律,变成了呼喊,一次比一次深沉。
快乐,满足,洒满了阿春那满是汗水和泪水的脸。
王起明如同一只沉睡的豹子,躺在阿春的身边,喘息。
一阵暴风骤雨过去了。
两个人并排躺在地毯上,望着天花板,默不作声。
半晌,阿春顺手点燃了两支香烟,分给了王起明一支,又把烟灰缸放到了他的肚能上能下上。
两缕烟雾,缓缓地上升,腾向天花板。
“谈吧!”
阿春吐尽了口里的烟之后,淡淡地说。
王起明觉得这样的场合,无论如何没有什么可谈的。
“谈?没什么可谈的了”
“电话里,你不是说,有个事儿要跟我谈吗?说吧!”
“……不。以后再说吧。”
王起明实在觉得干完了那种事,再来谈钱太不协调了怎么说,也不对劲儿。
阿春面无表情,望着天花板,低声说:“我清楚,没事情,你不会来。”
“阿春,你听我说……”
“不要说那虚伪的。我知道你来准是有事情。你不会想我,不会如饥如渴的想念我,不会……”
“阿春!”
“你别打断我。你要说的,我不喜欢听。你有事情,就能想到我,这让我很高兴。我要的就是这个。谈吧!”
“可是,可是我现在不好谈出口。”
“我知道了。在美国,什么事情都好说出口,只有一件事说不出口?”
“什么?”
“借钱。”
王起明无言以对。
他佩服她的能干,喜欢她的美丽,但是更使他着迷的,还是她那精到准确的判断,和先知一样的预测。再有,她那意志,坚强甚于男子,甜言蜜语,根本无法打动她。
“我说的,对吗?”
阿春侧脸来望着他。
“对。”
王起明只好承认。对这个女人,不必耍花招,因为她早把你的心看透了。兴许,她比你自己看得都透。
阿春忽地站起了身。
“上哪儿去?王起明拉住了她。
“谈钱不能这样。钱是赤裸裸的东相,赤裸着身子谈赤裸裸的钱,我受不了。你也起来,去洗个澡吧。”
她走到楼梯口,又站住了,回过身子,对他说:“永远也不要把钱和爱情混淆在一起。永远也不要。”
说着,她上了楼。
当她梳洗完毕走下楼时,王起明也已穿戴整齐,坐在沙发里看报纸了。
“好了,”她坐在王起明的身边,“借钱是做生意?”
“对,做生意。”
“什么生意——我可以问吗?”
“开一间毛衣制造厂。”
“好,开毛衣厂,是个好主意。”
“怎么?”
“别的生意都有太大的风险,竞争激烈;开一间毛衣制造厂对你会有较好的前途。”
“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的鼓励。”
“我从来不鼓励谁。我不过是在帮助你分析,帮助你选择你的路。”
他的手在她的耳边抚摸。
她任他的手指抚摸自己。
“每月出多少货?”阿春问。
“六万美元。”
“让我算算,”她闭上眼睛,倒在他的怀里,沉吟片刻,睁开眼睛,“你需要六、七万美元的成本。”
“七万。”
“起码要这些,不然就算不上是毛衣厂了。”
“你真聪明。”
“别恭维我。”
“不是恭维,是实话实说。”
“你不该在借钱的时候,这么露骨地恭维债权人。”
“我已经把钱和爱情分开了。”
“你学得真快。”
说着,阿春离开了沙发,走到办公桌后面,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纸。
她动作果断、老练,在纸上写着什么。
王起明望着她,很难想象这个女人半分钟前还依偎在情人怀里。
阿春写好了,放下笔。
“你来签字吧,如果你同意的话。”
王起明走到写字台前,接着纸去看。纸上写着阿春借款七万美金给王起明,百分之十四的利息,分十个月还清。借据条款十分清楚,严谨而无可挑剔。
阿春对他说:“算你的运气好。我刚刚卖了店,一笔钱还闲在这里。”
“非常感谢!”
“我要投资开一间比较大的餐馆,现在正在看地点。所以,不久,我也要用钱,请你按时还钱。”
王起明十分佩服她的冷静和直爽,还有那种商人特有的气质。
他望着她的脸,想读懂她的脸,读懂她的心。
“请签字吧!”
阿春微微一笑,手一指那张借据,又补充上一句:“趁我还没有改主意。”
王起明高兴地签了字。
阿春拿出了自己的支票簿,填写了一张七万美元的支票。
王起明望着她的脸,问:“我每月一日,来给你送钱?十个月付清。”
“对。”
“怎么送?”
“寄来。”
“为什么?我可以送来。那样,我每月的第一天都能看见你。”
“别做诗。”
“不是做诗。这是十分实在的事情。我每月一日就能见到你。这很重。”
“不。你不会有时间,尤其是在你开张的第一年里。”
“你不相信我的心。”
“不。”阿春十分理解地笑笑,绕过写字台,站在王起明身边,用纤纤指扶摸他的下颏和面颊,“你们大陆来的人,怎么都这样,浪漫。也有挺好的情感,可就是不实际。别管别的,把住你的生意。什么也不要去分你的心。”
王起明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怕她伤心,他又赶忙摆摆头。
“别装假。听我的。”阿春老大姐一样地嘱咐着他。
她把他送到门口。
他突然说:“阿春!我感激你。我,我喜欢你。”阿春又什么都理解地笑笑。
“我知道。你不要什么说都说出来。记在你的心理。”
说着,她纤指一指他的心口。
他感激地点点头:“我想知道,你怎么看我,怎么评价我。”
“你已经知道了。”
他想再吻她一次。
她一歪头,躲开了:“快走吧,你太太等急了。”
9
成千镑的毛线,装满了王起明家的客厅,也塞满了卧室。
他们睡觉的双人床和熨衣服的桌面,是仅有的两块没有堆放毛线的空地方。
虽然是捡来,却实实在在是辛辛苦苦搬来的方桌、小柜子、长沙发,又被这两口子辛辛苦苦地搬下楼,放在马路边,等候着新到的移民再给搬走。
整幢房子,空气里弥漫着的都是毛线的气味,引得他们两个鼻子眼儿发痒,不住地打喷嚏。
郭燕请来了一个助手,不是生人,就是一起在马家毛衣厂一起干活儿的秀梅。秀梅是从台湾来到美国的,和郭燕在一起干活儿,关系融洽。再说,她干活勤勤恳恳,不爱说话,绝对的忠厚老实,郭燕对她十分器重,她也是个极为可靠的得力助手。开张了。王起明和郭燕招募来的一些工人充满好奇地走进这间半公寓半工厂的房子。
他们确实是充满了好奇。因为他们的新老板,一个刚从大陆来美一年多的穷小子能做成什么生意。
在王起明和郭燕不在场的时候,他们便纷纷议论和猜测。
有的说:“给不给他做这个工,得好好想想,只怕这小子放不出工钱来!”
有的说:“大陆来的人,还真有两下子。我在纽约快干了二十年了,天天做梦都梦见当老板,愣是没当成——这小子有什么能耐,我得瞧瞧。”
还有的很有政治头脑:“依我看,这小子有来头,一定是中共给他出的钱,在纽约划出块地盘,搞统战。”
谁都有头脑,谁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逻辑、自己的习惯、自己的思路行揣测去设想。至于真实如何,那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王起明和郭燕怎么想,这些工人绝对地猜不出来。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对这些人怎么想根本顾不过来。他们满脑袋的想法,就是织毛衣、挣钱。这已使他们手忙脚乱了,谁还去管别人想什么、说什么呢?重要的是立即让这个小步的工厂尽快运转起来。
郭燕显示出了她从未显露出过的企业管理方面的才能。
开张以后的几天,都是她指挥着她的新下属:“张太太,这批货可是要最先出手的,就请您赶一赶吧。
您的手快可是有名儿的。
“陆先生,要说您干活儿的速度可真是没的说,可是粗中还得有细,要是打错了,返工拆改可还是您自己的事儿哟。
“爱莲姐,活儿,您就放心,断不了。只要咱们这儿的手跟上,货能出去,这活儿就只能越做越多。您就放心吧!
“不是我说大话,工资一分钱也少不了您的,杨妈!放心吧!”
对付这些工人,挺难办。他们大部分都是郭燕和秀梅凭借个人关系从别的工厂“挖”过来的,既不能不管理,也不能得罪。
中国人讲中庸,其实中间儿的道儿,顶难走。
等工人们各自领了活儿回家去做,秀梅走过来对郭燕说:“燕姐,做生意太客气了也不成。你们刚开张,这又是头一批货,要是出了质量问题,钱收不回来倒还是小事,信用没了可就没法子交代了,全得完!”
“这我知道,可是得罪了人,货打不出来,不能按期交活儿,还不是一样全得完。”
“可是,出了次品怎么办?”
“没关系,我来改。”
秀梅理解地笑了笑:“要是老板都象你这样,那生意……”
“珲不都得赔个净光。是吗?”
郭燕一乐。
秀梅也跟着笑了:“别那样,好老板还是越多越不嫌多。”
秀梅摇着头走出房间。
郭燕低下头,思忖了一阵秀梅的话,觉得有理,都很在理;心里也定了主意,将来也学着硬气点。她打定了主意,心里也踏实了许多,抬起头,打不着王起明了“
“起明!起明!”她喊。
“我在这儿哪!”
原来王起明就在郭燕不远处坐着,只不过毛线把他给围起来了,郭燕看不见。
“找我干什么?”王起明问。
“不干什么,”郭燕忍不住地想笑,“见不着你,怕你让毛线给活埋喽!”
“那倒不至于,顶多是给热晕了。”
郭燕走过一道道毛线墙,接过王起明,禁不住“哟”了一声:“我说起明,你怎么什么都没穿呀——刚才这儿这么多人!”
王起明只穿了一条短裤,赤身露背,肆脖子汗流,脊梁上闪着密密麻的汗粒子。
“我还不是穿着短裤吗?”王起明为自己解释。
“我去把冷气开开。”
“试过,带不起来。开冷气就别熨衣服,熨衣服就别开冷气。”
“我们这是遭罪呢!”郭燕说,转身去熨衣。
“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王起明自言自语,象是自我解嘲,又象是自我打气。
要说苦中苦,他算是受到家了。为了节省开支,他现在是一人多职;设计、算图、熨衣、出门谈判;为了增强竞争力,他还主动给家里有小孩的女工,送料上门,前后不足一个月,他连早上从床上爬起业的劲儿都不足。
说是老板也行,说是苦力也行。
甭管是什么,赚钱就行!
他把电话机放在熨衣板旁边,脖子夹着电话听筒,和客户联系:“……好,明天下午……当然是全部的。对,我这里人手齐全,绝不会误你的事,安东尼先生。你的草图我看过了?我加上了我的想法,你以为怎么样?谢谢,谢谢你的夸奖。那我就开始照这个图干了。好,一定按时把货交给你!再见!”
他放下电话,又向郭燕问道:“燕儿!334、335、226、215这些图纸的成品,一共110件,明早一定得出齐。”
“没问题。”郭燕回答,然后又问秀梅,“你看怎么样?”
秀梅盘算了一下,说:“刚开张没几天就送货,这样做的没几家:要说明早出货也行,就是得加夜班。”
“加夜班就加夜班,拼了;头批货,就图个信用!”
“可是你也得防着客户老让这么快交货可不行——你也不能天天加夜工啊!”
“这你放心,安东尼先生懂行。他也搞设计搞展销,一年衣织出来用多少个工,他该明白。”
一个白天,在繁忙中很快就过去了。
他们三个人没有吃晚饭。
“晚饭”是秀梅从超级市场买来的面包片和十几听罐头。
他们边吃边干,嘴里吃着,手里还不停地干着活计,两不耽误,活干得很快,饭吃得也很香。
王起明手里的熨斗没有停过。有毛线厂催付款的电话打来,他都是一边熨衣一边夹着话筒支应的。
秀梅在毛衣里子上缝着垫肩和商标,那可真算是飞针走线,纤手上下翻飞,让人看了眼花缭乱。
最烦人的活儿是郭燕干的。她要把那些不合格的衣服全给修改好。先拆,再织。不管有多少毛病的毛衣,经她手一修饰,全漂亮极了。
深夜又在他们的手指融化,清晨来临了。
郭燕推秀梅到里面去躺一会。待她安顿下秀梅在卧室躺下再回到客厅,只见王起明已经伏在一个纸箱上打起了鼾。
他枕着那些拼命完工的毛衣。
王起明早晨八点醒来。他看看表,想起他早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