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许说,对不起,总机不归我们医务处管,归……
对方说,哎哎哎,别挂,我找的就是你,你是不是小许?
小许说,是呀?你是哪位?
对方说,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我认识你。你有一天去老毕家,被他老婆赶出来了……记得吗?我就是旁边那个……邻居!
小许松了一口气,说,哦,是您呀,找我有事吗?
对方说,当然有事,要不我还费那么大劲干嘛?我打电话说找你,那天我也没听清你是姓徐,还是姓许,我就说找小徐。嘿,你们总机愣说没有姓徐的!愣是不给我找!……
小许打断她的话,问她,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慢慢听我说呀,……告诉你,那个臭婆娘的奸夫就是你们医院里的人!今天我看见他了!就在你们医院来接老毕的车上坐着哪!老了吧唧的,假正经的样子……
小许吃了一惊,一下子就想到了老黄!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问道,大姐,您说的这个人坐在车的哪个位置?
前边,窗边上;梳个小分头的那个。对方说。
小许这时已经确认无疑,非老黄莫属。于是她说,大姐,其实这事也不归我们管,应该由派出所或者党委管。再说,这种事情是“民不举,官不究”;再说了,也是空口无凭啊……
对方一听就急了,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这不是害得老毕出了人命了吗?难道和他们没有关系?!你好好想想!……比如她知道老毕第二天有手术,夜里就故意和老毕吵,让他休息不了……还可能,她索性就给老毕下了药,因为我亲眼看见,那天老毕下楼的时候直打晃儿!
小许耐心地对她说,大姐,这都是猜想,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对方的情绪终于被小许打击得一落千丈,便喃喃地说,那好吧,我再努力吧……说完就挂断了。
小许呆坐在桌前,半天缓不过劲来。老黄还干这事!婚外情!居然没看出来!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
昨天晚上,小许和鲁平凡一起吃了饭。两人把所有的线索都列了出来,开出一个清单。
首先,此次事故是偶然所致,还是故意所为?——目前所做的一切,都假定是故意所为,如果是偶然所致,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其二,故意所为的对象是谁?是针对追光的,还是针对高长河的?是针对老毕的,还是针对方小文的或者于军的?
依次分析。如果是针对追光的,而主谋或者凶手是外人的话,一个必要条件就是,这个人必须同时认识追光,并与医院的人有关系;而医院的这个人也必须有机会接触追光。这个条件,李莎和老毕具备。
如果是针对高长河的,除了其与高长河的利益相悖,而且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主谋或者凶手有机会了解高长河的日程和行踪。这个条件,老黄和刘家明具备。
如果是针对老毕的,除了与老毕有利害冲突之外,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主谋或者凶手必须能够自由出入手术室。这个条件,如今看来,老黄、护士长以及高长河、刘家明都具备。
如果是针对方小文的,一个必要条件就是,他能够知道方小文在什么时候接手手术,否则就无缘成功。这个条件,只有高长河具备。
这样看来,针对于军的可能性,基本没有。
其三,把嫌疑人一一排列出来之后,就是细节的归类和分析了。一般说来,谁的身上堆积的细节越多,谁的嫌疑就越大。
晚饭的时间因此被拉得很长。在角落里的餐桌上,鲁平凡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摞卡片,每张卡片上写着一个细节。他们在桌上分出几个区域,分别属于高长河,老毕,老黄,刘家明,护士长,方小文,于军。每张卡片都由鲁平凡念一遍,两人讨论,都同意了,就分在某人名下。卡片从鲁平凡的手里一张张分发出去,一会儿就发完了。
在高长河名下,有两张。一是中途脱岗,玩忽职守;二是在追光第一次住院时,曾经因为一个小女星来送花时夜间滞留不去而与追光发生争吵,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为了一个女演员与追光争风吃醋”,就是说,他与追光之并不是看起来那么亲密无间。
老毕名下是两张。一是抢救不力,发现太晚;二是不但认识李莎,而且还是李莎的追星族。
老黄名下有三,一是事故出了以后幸灾乐祸;二是莫名其妙有一份手术室的图纸;三是出事那天本该在社区搞咨询,却反常地最快地出现在现场(还不包括如今的第四点,与老毕太太有染)。
刘家明有二。一是与高长河长期不和;二是手术当天在手术室,有机会了解高长河的行踪。
护士长有二。一是手术当天在现场,有机会参与断电;二是与老毕长期不和。
方小文有二。一是主刀的责任难以推卸;二是他曾经要求主刀而遭受过追光的拒绝,难免不怀恨在心。
于军有二。一是手术前也曾争取过主刀,未能如愿;二是可能掌握小勤杂的情况而有意隐瞒,必有隐衷。
发完了一看,虽然老黄名下最多,但是仍然得不出结论。
鲁平凡就说,这样吧,再从头来。最简单的思路,追光死了对谁有好处?——直接得益者是李莎,间接得益者老毕。再复杂一点,他死了对谁有坏处?——受害者除了他妻子和情人之外,就是三个人,高长河、老毕、方小文;再进一步,对这些人有坏处之后,对谁有好处?公开和潜在的好处——高长河位置的觊觎者有二,老黄和刘家明;方小文的竞争者于军;老毕呢?谁想除掉他呢?
可是,仍有几个疑点未能解决。比如,断电是怎么回事?比如,追光到医院的那天夜里,下车之后去了哪里?遇上了谁?或者遇上了什么事?又比如,老黄的那张图纸说明了什么?他拿它干什么用?还比如,小邵说过的在出事之后最早到达现场的领导是老黄这个问题,也令人费思量,因为那天老黄明明是去社区搞咨询去了,又怎么能最早到达现场呢?除非他中途回来。而他为什么中途回来?回来以后又干了什么?
小许说着说着就笑了,又说,老鲁,看来咱们不是搞侦察的料。这些没弄清的事情,其实就是最关键的问题。咱们是不是应该交给警察去做呀?
鲁平凡也笑了,说,我也同意你的想法,可是,如果你就交给人家这么一团乱麻,人家不一定肯接呀!
小许想想说,倒也是啊,多半不会接。那怎么办呢?
鲁平凡摆出样板戏里的架势,说,“胜利就在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你接下来一定要把小勤杂知道的所有情况都问出来。我觉得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可是又因为自己的身份是个小打工的,为了生计,不敢多说。
小许说,是呀,就算他说出来,他也不敢出面做证呀。那有什么用?
鲁平凡说,先让他说出来,再争取找其他证人……
这时,许蕙云突然一拍脑袋,说,哎呀,真笨!当然是有其他证人的!你想,追光去吃了饭,一肚子食物残渣,肯定会有饭馆的人见过他!……除非那人把他带到了家里吃饭,那就没办法了。
鲁平凡一听就笑了,说,嗨!都怪这脑子老不用了,对呀!周围晚上还营业的,不就是那么几家吗?!咱们俩就双管齐下!马上就干!他胡撸胡撸小许的头,说,……小丫头!最后能想到这儿,就算不错!
三十一、
当天庭审的结果虽然是小刘律师意料之中的延期审判,但是听说原告方的女律师也表现出了极其精明凌厉的风格。
鲁平凡回来后,就约小许出去吃饭,席间,他对那女律师赞赏有加。他对小许举例说,女律师问高长河,你在手术刚刚开始的时候就离开,是不是有非常必要的原因?请回答:是,或者不是。高长河回答,是,我去卫生间了。她又问,你在进行手术之前,确认自己是健康的吗?请回答:是,或者不是。高长河回答,是,是健康的。她再问,那么,一个健康的人去卫生间解决自己的临时问题,一般需要多少时间?你是医生,请告诉我。高长河这时已经完全垮了,面色土灰,他答道,五到十分钟;但是人与人不一样……女律师打断他说,好,我明白了。那么我请审判长注意,一个主刀医生把病人放在手术台上去卫生间,然后又去做了某件自己不肯对别人说的事情,结果在一个小时之后,这个病人死了,他该负什么样的责任?……这位被告,请你听我下一个问题。从卫生间出来,到你所在的手术间,是不是经过配电盘?高长河回答,是。她追问,那么,在你经过配电盘的时候,你是不是碰到了它?高长河大吃一惊,忙说,我没有!高长河的律师刘东也立刻发出“反对”的声音,他说,反对对方律师毫无根据地提问!审判长提醒女律师让她拿出根据,女律师说,在当时的手术室,任何一个不在手术台上的、能够自由活动的人员都应该受到询问,因为那次无缘无故的断电直接影响了对死者的抢救。审判长听后,要求高长河回答。高长河答道,我没有碰它,而且配电盘是上着锁的。女律师立刻说,这么说你是特别注意到它了?请回答:是,或者不是……
哎呀,真是太棒了!简直是滴水不漏!鲁平凡不禁摇头晃脑地高声赞叹起来。
小许在一旁听得战战兢兢,一身冷汗。万一哪天高长河挺不住了,把她供了出来,她可怎么办?她又想起夜里的那个梦。那个女警察说,你要是不讲清楚,你就上不去山!
鲁平凡似乎看出了她的变化,盯着她看了半天,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小许说,没事。这几天不舒服……
鲁平凡一听就说,上次我让你吃乌鸡白凤,还没吃吧?我老婆就是吃……
小许摆摆手,说,我看这个女律师不怎么样,就是哗众取宠呗。她想说明什么?想说明高院长是用拉电闸那种低级手段杀人的?还是想什么别的?这种问题都是没用的!她要是想证明是医生或者医院的责任,还得从医疗方面……
鲁平凡打断她说,她起码是先打掉了他的威风……
小许反问,他还有威风吗?一上法庭,他早就没威风了。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比人家强,你怎么不去当律师呀?
小许笑了,说,我也没说我就比人家强呀,再说就算比她强,也不一点非得当律师呀!
午饭后,回到医院,已经两点钟了。小许估计这次是躲不过老黄的批评了。可是她一时还不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快步进到办公室,一推门,猛然见到了两个神色严肃的年轻人坐在她的位子上!虽然他们都是便装,虽然他们的面目也很陌生,但她一见他们就明白他们是什么人了。她笑了。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黑一白,就和她半夜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小许问道,你们是……警察?
那位又瘦又小又黑的女孩冲她一扭头,反问道,你是哪儿的?没看见这有事儿吗?
小许这才注意到办公桌后面的老黄,猛然间老了十几岁,脸色已是惨不忍睹。小许吓得一缩头,出了门。
心咚咚咚地跳。去哪儿呢?手术室?不行,她们也许还什么都没听说哪。再一想,她转身就上了十层。去医院办公室问问。出了电梯,她又呆立在走廊里。警察!我们还没有准备好,怎么就提前把警察叫来了?谁报的警?老鲁?小刘律师?追光家属?
这时,有人拍了拍小许的肩膀,问道,在这儿发什么愣呢?
小许一回头,是刘家明。她松了一口气,说,哟,刘副院长。
别,别瞎叫。干什么呢你,在这儿?
我没地方去了,我们办公室里来了两个警察。
和谁?和老黄谈话哪?刘家明幸灾乐祸地笑着说,那可够他喝一壶的。
小许说,老黄脸都没色儿了。
刘家明又一笑,话里有话地说,咱们医院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干什么的都有。不知是谁啊,把警察都招来了?说完,就盯着她看。
小许说,也真的吓我一跳,你说,老黄会有什么事儿?
刘家明说,我要是知道,我早……
小许就笑,揪住他的话尾巴,问他,早什么?早报警了?
刘家明说,咱们干医生的,把本职工作,把事业干好,别的,都是胡扯!
小许说,还是刘副院长正确。可是象我们这种小护士,有什么事业可……
刘家明打断她的话,终于认真地问她说,小许,不是你吧?
是我什么?
你报的警呀!……不是你?
小许立刻反驳道,哟,老主任,您马上就是副院长了,说话可得注意政策。您怎么认为是我呢?我怎么给您这个印象的?我什么时候得罪您了?
刘家明笑,说,鬼丫头,这些天,就看你欢实。
小许反问,我怎么欢实了?
刘家明半真半假地说,小许,我可发现了,你有问题……
小许一听,心里一惊,脸上即刻就显现出来。
刘家明一见,就拍拍她的肩膀,说,看看看看,说中了吧?
什么呀!小许撒娇地推开刘家明,背过身去。
昨天中午回医院的路上,她接了一个电话。是高长河打来的。不知为什么,一开始,她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高长河说,云,法庭上的事你听说了吧?
……听说了。
看出我的“百无一用是书生”了吧?
小许答非所问,说,你累了吧?你没休息休息,睡一会儿?
哪儿睡得着啊。他说,我真不知道下次上法庭,那个女律师还会问出什么来。……云,万一我……万一他们非要让我说出能证明我不在现场的证人的话,……万一的话,你肯给我做证吗?
许蕙云一听,一下子没了主意。以前你以为他什么时候都会保护你,你从来没想过他也有需要你保护的时候。她迟迟不能答复他。
云!云?你怎么了?
小许说,没怎么。
你……行吗?给我做证?
小许说,你说呢?……如果你真想让我出面做证,我就去吧。
啊——
小许听得出他的声音里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说,可是,那就委屈你了。医院里对你会有看法……你的压力就大了……可是,要不是他们这么逼我,我绝不会……你听着呢吗?云?
小许说,我在听。
你不高兴了?你在怪我吗?
没有。她说。
高长河的声音显然轻松了许多。他说,云,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提到你的,你放心。
好吧。小许绝望地说。断掉电话,她又想起自己夜里做的梦,小女警察对她说,你的问题不讲清楚,你就上不了山……
刘家明走开后,许蕙云与小刘律师通了电话。证实是他报的警后,她说,好呀,你抢了个头功,可把我害苦了;人家还以为是我打的小报告哪!
刘东说,什么叫小报告?这是与警方密切配合!谁这么说的,现在就查他!
小许说,嗬,看把你能耐的。……不过,听说,今天法庭上原告的女律师特别棒啊?
刘东顿了顿,说,一般吧。……我也不错呀!可惜你没来,我都没情绪,给她留了点面子,否则我更得棒。
小许被他的话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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