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婉!”海子猛喊着她的名字。她才平静下来,用流泪的眼望着他。他说:“你别误会,她是文化馆的一位工作人员,请我去为她们策划文艺创作大赛的事。”
“真的?”
“真的!你可去问苇岸!”海子着急地说。
雨丝沙沙有声,雨水顺着发梢脸颊流下。波婉心疼地说:“今后不准与她走得那么近!答应我,我是你的惟一。”说着,拉他朝路旁的建筑物走去。
“不,你不是我的惟一!”海子坚定地说,笑着,眼里充满了狡黠。
波婉一怔,愣愣地望着他,眼里差点流泪。
“我的最爱有你,还有诗歌!”海子逗她说。
波婉笑了,一掐他胳膊说:“你坏!”
诗芬在雨中,伤心地望着他俩,手中的伞坠落在地……
5 无语北戴河(1)
放弃沉思和智慧
如果不能带来麦粒
请对诚实的大地保持缄默
——引自《重建家园》
诗芬邀请海子去香山。海子一口应允,他对大自然的山水满怀感情。虽然不是秋季,没有红叶盛景。但夏天的香山别具情致。诗芬红衣绿裙在前,海子身穿短裤在后,一路向山上爬去。满眼的绿树幽谷,让海子心情明朗。
快乐的诗芬一惊一乍地呼叫着向上攀爬。有些地方陡峭,显得吃力,她便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海子。海子却与她保持着距离,似乎不明白女孩的艰难与胆怯,不知道伸出手来帮她一把。
诗芬心中气愤,不服地使劲攀爬,脚下一滑,身子滑了下来。她惊叫着,身后的海子托住她的屁股,这才平稳。她喘着气,说:“不爬了,太危险!”
海子不愿放弃,说:“爬!我帮你。”说完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拉住她向上攀去。爬上半山腰,诗芬娇喘微微,靠在半山亭的柱子上,望着山谷赞叹:“太美了!”
海子也双手叉在腰间,颇为豪壮的四处观望。山花迷乱,清脆悦耳的山谷清泉似乎流入血管,熨帖、舒坦。忽然他目光一亮,发现白眗眗也走了过来。“眗姐!”海子亲切地呼喊。
白眗眗点头微笑着走来,虽是爬山,仍然气质优雅。
海子向她介绍着诗芬,她们握手相识。
海子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着短裤,在白衣黑裙风度翩翩的白眗眗面前有些窘迫。白眗眗看明白了他的心思,说:“还是海子聪明,穿短裤登山方便,我们穿裙子不便。”
海子憨厚地笑了,内心感叹:“眗姐是轻风,不知不觉吹入心中,香醇醉人。”
他们决定向最高峰鬼见愁攀去。这一回海子像个大度的男子汉,一手拉着诗芬,一手拉着白眗眗向山顶攀登。
回到昌平时已是灯火通明。
波婉站在门口,问:“海子,你去了哪?芽我等你一下午!”海子回答:“去了香山。”“一个人?”波婉惊讶,追问。“还有白老师和文化馆的诗芬。”波婉不说话。
海子意识到了波婉的情绪。忙解释道:“她们喊我的,我怕你期末忙没喊你。我只愿单独与你去玩,过两天去北戴河,好吗?”“你去吧,我不想去。”波婉淡淡地说。海子急了,扶着波婉双肩,说:“去,答应我,好吗?”波婉点了点头。
两天后,他们来到北戴河。夏天的北戴河,碧波荡漾。海子牵着波婉在沙滩上奔跑。波婉齐耳的短发已留长,披到肩头,在风中飘着,随风飞扬。
海子高喊:“马尾飞扬!”波婉格格地笑,趁他不防,猛地一推,海子倒在水中。海子索性脱下外衣,在水中击着浪,在浪花中*着波婉,“来呀,有胆量来呀!”
波婉禁不住诱惑,赤着脚拎起裙子走入水中。浪花在她白皙的脚下簇拥,似流动的白雪与碎银。波婉双手牵着裙子,在水中探步向前,秀发随意披在肩上,映衬得俊挺的鼻子和脸庞格外清秀美丽。海子看呆了,猛地跑上岸,拿起相机,“喀嚓”连拍几张这一狎浪的镜头。这珍贵的镜头后来一直收藏在他的影集里。
玩了一会水,两人走上来,躺在沙滩上,看看远方,看看彼此。遮阳伞挡不住夏日的炎热。海子站起来,要去买汽水。“海子,我这有钱!”波婉一转身,拿起身边的小包掏着小票子。“我有的。”海子说着要走。“用我的,我知道你刚打印诗集,手头紧张!”波婉体贴地说,海子只得接过她的钱。。 最好的txt下载网
5 无语北戴河(2)
打开汽水喝着。海子问波婉:“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呢?”海子以前很少问这些。
“小时候有许多理想,现在长大了,反而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有时倒什么理想也不想有,只想出去玩,玩遍所有的地方!”波婉遐想着,说,“一如兰波所言,生活在别处。”
“所以米兰?昆德拉无数次地引用他那句‘生活在别处’。远方总是给人以诱惑,我会努力写诗,早日成功,带你去玩遍远方!”海子说,“只是现在,除了远方我一无所有,我比远方更美丽的还是远方。”
“我的远方很美,甚至在英国、法国、美国。在中学时,老师们教导说资本主义社会多么腐朽,我们的国家如何美好。现在我明白,可怜的中学老师根本不了解国外。”
海子有些吃惊,呆呆地看着波婉,似乎一下子看不明白。眼前的波婉分明不是往日的波婉,他迷惑地问:“波婉,你不会不爱国吧?今天的话怎么怪怪的?”
“我不是不爱国,我是理性地爱国,只有会爱才是真爱!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人的思想被禁锢,人性被扼杀。包括我父母在内的那些知识分子被批斗,出现了文化沙漠现象。八十年代思想解放,提倡文艺,人们如干渴的骆驼啜饮水源一样寻找文化,热爱文化。于是诗歌应运而生,于是芒克、北岛、舒婷应运而生,于是许多作家重新执笔。应该说,七十年代的文化荒芜和八十年代的文化繁荣都是两个极端。今日的社会已向我们透露了许多新的信息,迎面而来的时代不再是诗歌时代,而是经济时代。是的,眼下文化人会不屑一顾地鄙视金钱,但到时会承认,离开了金钱,一切文化活动都无法进行,对诗歌的未来,我不抱乐观态度!”
这一番论述让海子心情郁闷,它等于打击了自己的诗歌理想和对美好前景的憧憬。他问:“这是谁给你的思想,你父母?”
“不是谁给的,是我自己冷静分析的结论。我只想你要明白一点,我们该重新思考诗歌写作。你不顾一切地写作,后果是很危险的,我真的有些害怕。”
“不!”海子跳起来,暴躁地说,“诗歌永远是美好的,每个人骨头里都流淌着诗歌,金钱是不可少的也是龌龊的东西。新旧世纪之交必将有个诗歌皇帝出现!”他又转向北戴河,发疯似的高呼,“诗歌皇帝,我是诗歌皇帝!”
波婉没料到他的这种表现,说:“海子,你冷静点!”
海子冷静下来,坐在波婉身边。回味着一禾说的话。
两人默默无语。海子拨弄着沙子。好久,波婉说:“你去香山那天,我父亲来了。”海子心头一愣,但没说话。闷闷地抽着劣质香烟,一根又一根。
波婉也不说话,偶尔深深叹息。
又过了好久,波婉说:“记得那个徐泽吗?他不再写诗,去南方办了公司,很不错的。海子,我毕业后我俩一起去南方好吗?中国的政治在北方,中国的经济在南方,我们应该远离政治拥抱经济……”
“别说了!”海子咆哮着。想起一禾对波婉的评价,现在看来全是对的,便没好气地说,“你爱钱,你喜欢徐泽,就去,反正我不去!”
“海子,你说哪去了,我与徐泽交往不等于爱他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是老观念,与谁交往就喜欢谁?人要发展就要交往!”
海子不言语,捡着小石子向远方扔去。
波婉也不言语,埋头想心思。
北戴河沉浸在辽远的黢黑之中,沉寂、无语,只有涛声轰鸣。
直到深夜,两人仍坐在沙滩上。
涛声淹没了一切。
大海复又呈现出它的深奥与神秘。海子白日的豪情与愤怒也在浩瀚的大海面前消失殆尽。
6 平静美丽的白杨树
难忘有一日歇脚白杨树下
白色美丽的树!
在黄金和允诺的地上
陪伴花朵和诗歌 静静地开放 安静地死亡
——引自《美丽白杨树》
从北戴河回来,海子心情糟透了。多年来的诗歌激情似乎是波婉给予的,可现在,又被她彻底否定了,熄灭了。她关于诗歌未来的论述,让海子陷在渺茫之中。如果诗歌的未来真如波婉所说,那么他将要去苦心经营的太阳王国也仅是沙漠中的孤城,他这诗歌皇帝也仅是在孤城中徘徊的落泊寡人。而自己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即将着手构筑的诗歌太阳城上啊!
诗歌的未来真会那样吗?海子不信,不信波婉具有洞察社会未来的眼光,但她对他的否定却足以扼杀自己生活的勇气!何况她再次提起那个徐泽,让海子内心涌起一种不祥之感,他为之焦虑、苦痛。一放下行李,径直去眗姐家,他的心需要她来疗救。诗歌雄心被一个女人击落,他要从另一个女人身上找回。
白眗眗正在家中读诗。一见风尘仆仆的海子,有些意外,问:“海子,怎么啦?”
海子从眗姐手中接过一杯水,放在桌上,问:“眗姐,有人说诗歌时代要结束了,未来将是经济时代,没人读诗。你认为是这样吗?”
白眗眗有些莫名其妙,关切地问:“海子,谁这么说了,谁伤害了你?那人有其他用意吗?”
“是一个女学生说的!”他又补充说,“是我女友说的!”
眗姐长嘘一口气,说:“是她说的?难怪给你这么大的震撼!”她想了一会说,“一个时代肯定有一个时代的爱好。未来的社会是何走向,我也说不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社会向多元化发展,这是规律。任何一个领域都有代表者,任何一个代表者都是杰出的、伟大的!政治领域如此,经济领域如此,文化领域更是如此!”
“你是说诗歌不会没前景,不会没人读?”海子问,眼里复又充满希望。
“是的,诗歌是文学中的精粹,属于精神的,它与物质并存,物质与精神都是人类所必需的。物质发达了,对精神需求也就更高,这是哲学告诉我们的。”
海子猛悟地点点头,说:“写诗是有前景的?”
“肯定有!”白眗眗回答,“除非人类退化,成为没有思维没有情感的野兽。”
“那就是说我能做诗歌皇帝?”海子神情恍惚地自问。
“诗歌皇帝?”白眗眗不解,立即醒悟这是海子的诗歌理想,便鼓励他说,“是的,你能做诗歌皇帝!”
海子又恢复了诗歌雄心,兴奋得直抓住眗姐的双手,说:“真的?你没哄我吧?”他发现眗姐别有一种成熟的风韵,气度是那么矜持而又娴静,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给过自己许多鼓励与兴奋的眼睛,像春水温情又像秋水清明,带着纯净又似乎透着忧郁。海子握住她的双手,竟不知道放开。
白眗眗也觉得一股暖流涌过,那双手竟不愿抽出。好久,两双手仍紧握在一起,甚至能听到两颗心跳,能感到彼此的气息。
墙上的钟清脆地敲起,眗姐温存地提醒:“海子,我是已生儿育女的人啦!”
海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膛红了,说:“眗姐,我太激动了!”内心却幸福涌荡。
白眗眗宽慰他:“我理解你,我的好兄弟,眗姐是青春已逝的人!你却风华正茂。”
“不,眗姐,你正是风韵迷人的时候,你是诗!”海子急切地说,“你是隐身的诗人!”
“别傻了,我的傻弟弟。”眗姐伤感地笑着说道,“生活磨去了我的诗意,是你让我重新读起了诗,可我还有诗以外的东西,责任、名誉我都无法抛开。你正是在创造幸福的时候,要走好每一步啊,眗姐愿做你的指路人。”
海子感激地辞谢眗姐,心中又漾起幸福。
回到自己的宿舍,他总由不得自己不去回想眗姐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细节,以及那双手传给自己的温暖,而这种感觉,是波婉不能给的。眗姐如同北方的白杨树,平静而美丽!
海子在纸上,开始为眗姐写着诗句。
他思绪飞扬,来到野外。到处草木葱茏,有麦田一样的温暖和香气。他坐在山坡上,坡下幢幢房屋一览无余,树木茂盛。双手倚在腿上坐着,他想起了吃麦的情景,想起月亮,想起波婉、眗姐,还有远在成都的安妮和外出做生意的芦花。他想像自己有许多妻子,在麦地里与妻子们幸福地劳作,孩子们围在周围,过着幸福的生活。他是这有众多成员家庭的主宰,这个家庭里没有其他男人,只有女人和孩子!
任凭思绪天马行空地飞扬,他的《麦地》诗篇喷涌而出:
妻子们兴奋地
不停用白围裙擦手。
这时正当月光普照大地。
我们各自领着,
尼罗河、巴比伦河或黄河
的孩子 在河流两岸
在群蜂飞舞的岛屿或平原
洗了手
准备吃饭。
……
这首诗及《五月的麦地》在1988年被《星星》诗刊推出。这是当时三大诗刊最早推出的海子的麦地诗作。海子死后,他关于麦地的抒情短诗被许多杂志发表,引起青年人的喜爱,并誉海子为“麦地之子”。麦地,也就成为一代人的写作题材。
7 流浪远方(1)
西藏村庄
神秘的村庄
忧伤的村庄
——引自《云朵》
多少天,海子沉浸在北戴河之行的郁闷之中。他心灵脆弱,心田里只能朗照阳光,而且越是阳光明媚,越是激情不已。而波婉对诗歌的论述,让他的心地里充满了阴云,虽然白眗眗又给了他诗歌信心,可波婉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却是谁也取代不了的。他想起北岛的《宣告》:
告诉你吧 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一千零一名
他反复读着“我——不——相——信”的句子,顿觉有了力量。他决定去见北岛。
北岛刚从外面参加诗歌活动回来。他是一个善于把握诗坛动态和社会动态的人,不同于海子的单纯执著。这在他以后的1990年旅美,后任戴维大学教授,以及其后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华人候选人,都表明了他在诗坛上的成功与具前瞻性的运作能力。
海子的造访受到了北岛的欢迎。海子与他论起诗歌走向,北岛说:“诗歌是除宗教和暴力外的第三种声音!”又说,“当然,这声音由不同的人发出所产生的震撼大不一样。时下的诗坛鱼龙混杂,十个青年九个写诗,导致了诗歌品质的良莠不齐和诗歌地位下降也是理所当然的。但真正的诗人却是永不会败的!”北岛关于诗歌前景的论述给了海子信心。但他作为一个“大诗人”的将帅式言谈风格又让海子内在的诗歌雄心受到挫伤。他本想结识昌耀、舒婷等人,但这个念头被否定了,他感到自己应该回避这些已成名诗人,防止自己的心情受到某种影响和干扰。此后,许多名家在内的许多诗歌活动他都拒绝参加。他关注大诗人,又回避大诗人,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诗歌雄心。他需要用回避来保护自己。
挚友老木来到他的宿舍,拉他去三里屯喝酒。
读北大中文系时,老木最爱喝酒的地方就是三里屯。今天,他要重新拾起当初的感觉。
无需酒杯,每人握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