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刻记
(一)
地狱!人间的地狱!
——几个月来的生活和感受使我逐渐理解了“上帝一死,天堂也就跟着解散,而地狱却犹存”这句话的含义。曾有人说:“把所有的希望凑起来,就可以拼出一个天堂,把所有的绝望凑起来,就可以拼出一个地狱,
只是,人对恐怖的图片要比对美丽的图片敏感得多。”
的确如此,在昨天下午以前,我都生活在一个双重的地狱里——肉体在客观的地狱里,精神在由自己所拼成的地狱里。
幸运的是,昨晚我在无意之中竟将自己解救了出来,这事还得从昨天下午说起,那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太阳躲进了浑浊的云层里,大地被沉闷笼罩着。我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正偷着懒。万物都有偷懒的倾向。
可是——没躺上几分钟,那半圆的天空便趁机卷着乌云朝我缩压过来,其速度之快,来势之凶猛,使得我最终不得不闭上眼睛。眼花缭乱,加之内心极度的恐惧和压抑。
我留出了泪水。是一种孤苦无助的感觉使我流的。坟墓,原来,我就一直生活在坟墓里,一直都过着坟墓式的生活,总是逃不出去,只能在棺才里玩耍。可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睁开眼后,阴暗的天空却已换成了万里无云的碧空,而原本沉闷的大地,此刻也生机勃勃的,这有一群受着阳光的恩惠且正在劳作(也就是我的牢友)的人作证。
我再次躺着地看了一下整个天空和一些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大地,又再一次看了那些人,于是,一种沧桑的美浸透了我的肉体与内心。沧桑使人超度,美使人充实。
恰好,这时有只蚂蚁在我的右手上爬,我便一个小狗翻身,半趴在地,将这只蚂蚁小心地放在了地上,而它一落地后,就迫不及待地爬;我用手横在它的去路上,它想了想后,仍就绕道而爬,我有点不高兴了,便又用右手的手指将它按进地缝里。这下,它不爬了,卡在地缝里,一动不动的。我于是又望着天空,想着一些心事,等腻了后,就把头低下,却见它已离开地缝一段距离了,我又仔细地瞧了一眼,的确是先前的它,它仍是那样拼命地爬着,这一幕很使我兴奋,以至于我一下子就用手指拈死了它(也许是嫉妒吧)。我不免心情又低调起来。这刚才可还是一个好好的生命。
然而,短短的几分钟后,我恍然大悟,内心里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潮,那是代表力量,代表兴奋的狂潮——我领悟到了赶路,死亡,生命,拥有等这几个词语的真正含义。这也许是天意,也许是巧合。
不断地赶路——生命的意志;
拥有会在一瞬间的失去,即你死的时候——死亡的意志。把这两种意志概括起来就是——真生命意志。
当然,这时的我只是心情很兴奋罢了。而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忽然异想天开地将它(真生命意志)垫在了我的精神下,这么一来,整晚都睡得轻松舒服,早上起床后又有精神有活力,直到此刻也仍是这样,所以我想,以后也大概会这样。
但是,我的心情却仍还是个问题。心情与精神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现在它没有了一点昨天下午发现真生命意志时的兴奋,它总是喜欢趋向郁闷,不过,我也想出了几种对策,比如此刻的自言自语,还有“笑”,在故事开场时的第一句独白,就是被我笑(之所以笑得出;大概是为";即使是地狱;也不能奈我何'而得意)着说出来的。
我还有一种排泄(排泄郁闷)的方式,现在就来使用它。我不喜欢老是使用同一种东西,因为我相信——新的尝试新的体验新的发现,然后又回到新的尝试,如此循环,久而久之,生活便将会呈现出无穷尽的惊喜,只等着你去拾。
……(排泄了几分钟后)
不可思议,我记得我在半小时以前拔草都是很费力的,可如今,我就如拔腐尸上的皮毛一样忽地一下就拔掉了几平方米的草。由此看来,凡事都是苦练而技熟,技熟而生巧。
唉!这个世界里的有些东西总会迷惑人,这世界里的人总会被一些东西迷惑住。
幸好我不是很糊涂。(猛地用手扒那刚被拔过草的地方,几下后,就有巴掌大小的石头表面露了出来)原来,刚才的草是长在石头上的那层薄土里的。可以想象这块石头有多大。它还很坚硬;一点也没有被我的手抓伤,现在;它裸露的部分倒能呼吸外面的空气;享受外面的阳光了。
我想避开它;按规定;挖到石头后必须将它挖出来;然后搬到指定的地方;这显然很麻烦;但我也不会愚蠢到将它重新用土掩埋的地步;那不仅不能逃脱复查;而且还可能记大过。我选择的方式是——视而不见。到时候如果检查人员问我;我就说没注意到。
我便上前了一步;继续拔草。拔草会大量消耗你的体力,于是就不会有股力量闷在你的心里,你当然也就不再郁闷了。不料;草还是轻轻一拔就掉。如此看来,这石头还真不小。难道?没办法;我只得将你挖出来。
(一刻钟后,整块石头就露出来了,约十几平方米左右,其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字,只因被残余的尘土覆盖着,所以不能辨认)
我很惊奇;不是为它的大;而是为它上面刻着的几行字;不大不小的字。起初;我还以为那只是岁月留在它上面的划痕而已。
我的想象力开始骚动起来。这是块什么石头?为什么要刻着字?又为什么会被埋在这里?莫非;我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它在向我召唤?这么一想后;就更加兴奋了。总不至于是个无聊的人刻了一群无聊的字吧;刻字本来就是件不容易和很枯燥的事;那就是表明这段字关系到某个秘密?比如宝藏?
我不满足自己的兴奋仅建立在猜测和空想中;我应该直接从这群文字中获取;而这群字被还残留在石头上面的尘土着实遮掩了不少;如果要想认清它们;就得先除掉尘土;这是当务之急。
但有什么简捷的办法呢?水!我想到了水;用水清洗。我的水壶里也还有水;能够洗掉这些灰与土;但那样一来,我喝的水就不够了;而现在离收工还早。
回宿舍取水是行不通的;狱警正在四处巡视着;我碰上他们的几率比较大;一旦被他们碰着,这个秘密就可能不再是秘密;至少已不属于我独有。
我的视线落到了躺在我水壶旁的另一个水壶上;它的主人此刻正在前方认真地挖地;或许用";认真";来描述是不恰当的;应该是";像架机器一样";地挖着地;因为他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不过;这比那些面目凶狠的犯人又要好得多;他和我同牢房;睡一号床铺;而我睡六号床铺;其实;我的运气够好的了;因为我所在的牢房里的其他四个牢友也都像他这样——当他们的目光碰到你的目光后;他们便露出和善友好的神情;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别处发呆时;或者是在做自己的事情时;就面无表情;如同木头一样;这样;你至少不必担心会遭受到他们的暴力。
现在我用他一点点的水;也用不着害怕会被他发现,再说他也不会明显地觉察到的。这个“打算”一产生;手和脚就开始行动了。从开始行动到行动结束;只用了一分钟而已。我在放回水壶时;望了他一眼;他仍在机器般地运转着。
我知道要充分利用这点水;还得找块抹布。常常,人有了运气;想要什么就能看到什么;不过,要达到";有";这一层次;那还得需要一个过程。我已经看见了不远处有块毛巾。";管它是谁的;上面又没有写名字!";我听到心里面的这句话后;就飞快地跑过去;拾起了它。那还是比较新的毛巾;准是谁不小心弄丢的,或者是故意放在那里的。
不到几分钟,大石头就被擦得光亮光亮的;差不多能当镜子用了;被刻在它上面的简体字;也一个个眉目清秀,都在迫不及待地等着我去读。
石头刻记(二)
";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有救苦救难的神仙;但我相信这个世界里有着专以残害人的生命为本职和乐趣的魔鬼。那魔鬼躲在哪里呢?不;它们并没有躲藏;而是明目张胆地伏在我们的精神上;只是;它们善于伪装自己;善于用各种手段来诱引我们的精神对它臣服;甘愿受它的奴役;当我们的精神与它们同流合污后;便一起来统治我们的肉体;让我们的肉体听从它们;受它们的驱使,此时,我们的精神也真正沦为了奴隶。
魔鬼惯用的基本武器主要有两种——自私和懦弱;它们常常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两种武器置入我们精神的深处。当然;这还不算是最可怕的;这还不能直接地威胁到我们的精神;但自私会让我们的精神容易被它们诱骗;而懦弱;又使我们的精神对它们屈服;不敢反抗,甚至心安理得;自鸣得意,并且,这两种武器能自动衍生和合成其他的许多种武器;然后,它们一起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攻击,侵染你的精神,直到与你的精神难分难舍。
魔鬼的战术总的来说有两种;一种是直接攻入你的精神;比如刚才介绍的基本武器的使用;而另一种方式;就是用已被它控制和奴隶的精神来攻击尚且还未被控制和奴隶的
精神;如果这种方式被采用在对付癌细胞上;即使某部分癌细胞特殊化;而那些特殊化了的癌细胞又能吞噬其余的癌细胞;那倒是很有效果。
魔鬼的这两种方式常常能够起到外呼内应的效果;如果你孤军奋战;自身又不够坚强的话;那你就可能会轻易地让它们打倒,被它们控制了。
这种魔鬼;的确就这么地厉害;至于它们是在何年何月开始对我们进攻的;那还说不准;另外;实事求是地说;这些魔鬼;可能不是那么地容易被消灭干净。我们清楚感冒病毒的诡计,只要有某种相应的外界环境出现时——即你的抵抗能力下降,病毒活力增
强之时,感冒病毒就会攻击你,你就会感冒;当然;你如果小心地预防;再加上锻炼身体;增强体制;那也可能会不得感冒;可是;魔鬼远远要比感冒病毒害;‘像感冒病毒一样择机攻击你;不轻易地放过每一个机会’——这在它们的本领和招数中,只能算是雕虫小技。还有,话又说回来,在今天,从来没有患过感冒的人又有多少呢?另外,
这里的";你";是指你的肉体与灵魂的统一,离开灵魂谈论“你”和离开肉体来谈论";你";,都是毫无意义的。
这些魔鬼到底是什么?果真如此地厉害?是的;它们就是如此的厉害;而我们也应该同它们打过交道;还有;可能是句比较可怕的话——它们已经不同程度地与我们保持着某种关系;在我们的精神深处;或多或少都有它们的踪迹。
读到这里;就已经读完了。莫名其妙的几段话,没有一点关于宝藏的;魔鬼到底是什么?不得而知。不过,我并不嘲笑它们以及它们的制造者,因为我尊重生命,当然也
就尊重生命的任何行为,这恰好也可以证明我已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真生命意志信徒。经过
如此一番地思绪后,我的心情又很好了。可是——
我慢慢地把头向后扭;最后;吓了一跳。这个先前如机器般地挖着地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我的身后;他脸通红;呼吸急促,是愤怒?我看了看手巾;又再次看了看他的脸;还好;他看的是字;但他为什么会这幅表情?就因为这些字?不至于此吧。
";给我。";他碰了一下我的手臂说;他的眼睛注视着的是手巾了。
我一边颤抖地把手巾递给他;一边做好逃跑的姿势。可他接过手巾后就走开了。我再次望那块石头;它太大了;我一个人对付不了它;请人帮助?还是算了吧;等检查的时候再说。
收工的时候;检查人员看了一下这块石头;脸色有点变化;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连怎样处理这块石头都没有说。既然他没有说;我就不会没事找事。
晚上;当我看到一号牢友的那条没有被洗净的手巾时;又想到他当时连瞪都没有瞪我一眼,心里就有了几分惭愧。惭愧一点也不好受,我没有把握自己何时能摆脱它,
如果我不去道歉的话。
所以,在惭愧的折磨下,我不得不走到一号牢友跟前,向他说了句道歉的话。
他那原本很麻木的脸在抬头看我时,就明显地开始发生变化了,一直到可以清晰地看见谅解的微笑浮在上面。
";没关系。";他说。
我吁了一口气,心里轻松多了,我是为自己迈出了这步而感到轻松,至于他的话,
我早就预测到。
在监狱里呆,干活到不是件痛苦的事,痛苦的是休息。没有交谈,没有一点和悦的声音,只能闷闷地坐着或躺着。
我只好在床上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忽然,我的手臂被轻微地碰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一号牢友,他正在朝我友好地笑。
";介意和我聊聊吗?";他比原先的那个";面无表情的他";帅多了。
";好啊。";
我便坐着与他聊起来,刚开始,无非是一些";查户口";式的话题,但我还是认真地同他聊着,可忽然我们都没有了可以说的话。这的确很尴尬。
";那段石头上的字,你忘了吗?";他突然问我这个。
";是关于魔鬼的?记还是记得一些,但我不知道那些字刻在上面是什么用意,费那么大的精力,看的时候,还是有点惊奇,但看完后,就没有什么了。";
";也许,那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刻的。";
";有可能,那倒还可以打发许多时间。";
";但我想他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他应该是有感而发的。";一号牢友情绪有点激动。我开始仔细思考起来,我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确实是肤浅了点。
";我是深有感触的。";他没等我发表见解便说道。我更加不好说什么了,如果是要求他说出自己的感触,或自己以前的经历,那又像不太礼貌,毕竟,我和他还只是第
一次真正地交谈。
";你可以听听我的故事吗?有些事闷在心里,真的很难受。";他对我说。我说好,并且做一幅很乐意的样子,但事实上,我还是有点担忧的,如果他的故事平淡,或者根
本算不上是故事,那我听下去,无疑是一种活受罪,而不听下去,又显得没有礼貌。
他在得到我的同意后,就开始了他的故事。
'附注'
'我们非常清楚这样的一个情形:通常当一群彼此陌生的人因为某种天意或缘分而相聚在一起时,他们会彼此试图着寻找可以谈论的话题——如果他们不具有心理变态倾向的话,但是,随着时间的逝去,他们的热情会渐渐变冷,他们的表情会越来越淡——假如他们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与语言。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们能聚在一起,是经过命运(时间与空间)的筛选的,能筛到一块儿,必然会彼此有些共同之处,故根据此理论可以推断:凡是聚在了一堆的人或动物,他们(它们)必然有共同的话题或共同
的语言(同养在一个农妇家的猫与狗的共同话题是“农妇这个人怎样”,
“她所给的食物怎样”等等,可惜的是,它们没有共同的语言。
用如此累赘的言辞来说明一个不怎么算道理的道理,是为了保证接下
来几个故事诞生的合理性,因为它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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