劈里啪啦”,叶羽停了手,那大胖武师的胖脸已经肿得和猪头一样了。他“呜呜呜”地哼哼,就是说不出话来。叶羽扬手一掌击在他胸口,一股柔劲将那个武师推出四丈开外,把吕鹤延带的人压倒了一片,全部趴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叶羽却始终静静地垂着头。
看着叶羽平静的样子,谢童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她用眼神再三示意叶羽不要动手,可是叶羽忍不住性子,还是不肯答应。现在人也打了,用的还是昆仑派的手法,如果真有高手看去了,猜测出叶羽的来历不是不可能。只怕再仔细揣摩,谢童终南弟子的身份也藏不住。不过虽然知道叶羽的一时气愤是何等危险,看着他为自己打人的样子,谢童又觉得心里很高兴。
吕鹤延又惊又怒,再也忍不住,双掌一架就要自己上来拼斗。
此时叶羽冷笑一声,猛然起身,一声龙吟,他已经拔出了龙渊古剑。这一起身如雷霆暴作,叶羽高大的身形完全展现在吕鹤延等人的面前,恍若天神一样不可侵犯。叶羽静静地盯着吕鹤延的眼睛,左手扣住剑锋,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吕鹤延。吕鹤延大惊之下双掌齐出,一股力道撞向叶羽的胸口。可是那股力道虽然不弱,在叶羽的冰寒剑气下却根本摧不动,剑上鸣声骤起,吕鹤延的力道被反压回去,将他自己逼退了一步。
第51节:第十一章 公子多情(3)
叶羽步步逼近,剑鸣越来越响,剑气也渐渐强盛,剑上的寒光耀花了吕鹤延的眼睛。他全身都软了,随着叶羽的逼近步步后退。直到贴着墙壁再也退不了,吕鹤延拼命地把自己挤在墙壁上,眼睁睁地看着叶羽冷着脸,剑锋一尺一尺地接近他胸口。
忽然,吕鹤延身后松动了,他止不住势头,猛得往后退去,一退之下双脚已经悬空。不二斋老屋失修,墙壁不够结实,吕鹤延使尽全身力气退守,竟然把墙壁穿了一个洞。他刚刚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只手已经抓住他的衣襟。叶羽从那个缺口探出半个身子,左手伸开把吕鹤延拎在空中,脚下相隔丈许才是土地。吕鹤延上下不得,大滴的冷汗滚滚而下。
叶羽歪着头,看了吕鹤延许久,一字一顿地道:“圣人曰三缄其口,其意深湛,吕公子回家好好研读诗书,记得下次嘴上积德。”他说完也就放手了,吕鹤延惨叫一声跌落二楼,“噗”地砸在地上。叶羽放手前已经看清了下面是泥地,下雨以后又松又软,以吕鹤延的武功自然摔不死。可是躺在几寸深的泥水里,素来仪表过人的吕鹤延却没有半分风采可言了。
叶羽缓缓收剑擦手,走回谢童身边坐下喝茶。众武师看到这里,连滚带爬地窜下楼去,抱起吕鹤延狂奔而逃。楼下的人声渐渐远去,叶羽一直不动声色地喝着茶。
谢童吐了吐舌头道:“终究还是昆仑派的少侠武功过人,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该回去料理后事了?”
“不会有这么糟糕,”叶羽冷冷地说道,“他们认不出我的手法。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么?”
“那个吕公子,他刚才向我出的那一掌是明尊教的摧光明使神力,他既然有资格习练这种武功,恐怕在明尊教里的位置不会很低。”
“当真?”谢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不错,再喝口茶,我们回去,也许从他身上还能找到点什么。”叶羽冷着脸,历波澜而不惊的样子。
“嗯……”谢童脸好像有点红,“不是我不想喝,不过叶公子你要先把我的杯子还给我才好,我又不能用公子的杯子。”
叶羽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一时走神,真地捏着谢童的杯子在喝她的残茶。他满脸尴尬,冷酷的神色也顿时瓦解,手忙脚乱地把谢童的杯子搁回了桌上。
月夜,已经过了二更。开封城早已是一片寂静。
吕家长宽各两百步的后院,吕鹤延一身短靠,还在练掌。他的掌法平庸之极,是一套八卦游身掌,而且未得真传,寻常镖局里一个趟子手怕也打得比他地道。可是他掌劲吞吐,气势和力道都极其沉雄,常人非十余年的修炼是不可能达到如此境界的。可其实吕鹤延修习这种内力不过是九个月的功夫,但以他此时的功夫,已经比吕家高价聘来的武师们更胜一筹。确实如师父传授的时候所言,九个月间,吕鹤延已经是“脱胎换骨”!
可是即便如此,在叶羽的手下居然走不过一招!想到自己在叶羽的剑鸣之下吓得面无人色,被丢到水洼里,又想到谢童看叶羽的时候那般柔柔的笑意,吕鹤延一腔悲愤,双掌齐出,将丈许外的七个酒坛一起化为粉末,心里狠不得将叶羽砍成肉泥去喂狗。
不二斋一事已经过去半个月有余,谢童这些天坦然换了女装,一时杏黄的百折裙,一时深青的束腰裙,一时又是紫纱的潇湘水裙,领着谢家的贵客叶公子在开封城内游玩,围观者众,万人惊艳。吕鹤延没脸再去骚扰,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只因为他特意聘了几个先生,轮流追踪谢童和叶羽,将每天的所有事情无论巨细都整理成册,然后交给吕鹤延批阅。
偏偏那些先生史书读得不少,大有模仿起居注的心思,呈上的册子都作:
十月甲子朔,大火犯角宿。谢小姐青石色纱裙,仿宫样,携叶先生游铁塔。取延庆道,观者塞道。谢小姐封银赏乞丐,众欢腾。
十月丙戌,雾,大寒。谢小姐狐貉衣裘,红裙,会叶先生羽于汴梁故宫。设食于故宫之畔,宾主相让,共饮梨花酒。宾主谈论尽欢,酉时乃去。窃闻其论及黍离,有悲意,疑思宋也。
十月丁巳,谢小姐紫缎袄,雪纱裙,宴叶公子于不二楼。宾主相洽,尽欢而散。谢小姐若不胜酒力,车载以归。吾窃以为谢小姐醉后有前朝寿阳公主之风,遥想当年,千载之下,令人唏嘘。
……
看得吕鹤延心里一阵无明业火,却又不知道烧向哪里去。
门前一个黑影闪过,吕鹤延面色凛然,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无人守在附近,急忙悄悄的闪到门前。一人正躲在门边的黑影里,叉手胸前对吕鹤延行礼。
“熊熊圣火,同归光明。”吕鹤延低声道。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师兄,是师父让我来找你的。”那人应道,声音还颇为稚嫩。
“师父现在在何处?”
第52节:第十一章 公子多情(4)
“事情紧急,师父现在在王楼山的火部地堂,要召集众位师兄。”
“何事?”吕鹤延惊问道。
“我也不清楚,听说好像是泉州出了事,有重阳宫的高手到了泉州,水部的天、明二堂都被毁了。”
“妖人!”吕鹤延低了声音,狠狠地喝道,随即对那少年道,“你带路,我们这就前去!”
那少年不再说话,在前面领路,两人的身影极快地消失在黑暗里。
到了城门口,居然只有一个卫兵在那里执守。吕鹤延上前叉手行礼道:“熊熊圣火,同归光明。”
“明尊照耀,暗魔不生。”那卫兵急忙回答,又悄声道,“其他的人在城上睡觉,教友要出城就尽快去罢,只怕不到明早是进不来了。”
吕鹤延点头,和那少年一起出城,直向王楼山的方向去了。
进了山,又越过两重小岭,两人才停在一栋静静的宅子前面。在这山里本来只有少数山民,不该有这么大的宅子。而宅子的四窗里看不见一点灯火,死气沉沉的倒像根本没有人居住一样。吕鹤延疑惑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却点头道:“没错,公子不知道,这就是我们火部的地堂了。”说着就要上去喊门。
吕鹤延却忽然拉住他道:“我看你的相貌,似乎以前见过。你又叫我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道:“我是师父座下第七个阿罗缓,比公子迟了三个月入教。公子见过我的,不过次数不多。我平时就在公子家的厨房里烧火洗摘,名字叫李豆儿。”
吕鹤延恍然大悟,松了手道:“原来如此,既然是我教中的教友,便不必再以公子称我,你叫我师兄,我叫你师弟好了。”
一声低笑从那栋宅子里送了出来,相隔甚远,却听得一清二楚。有人说道:“不错,本当如此,鹤延,师父果然没有收错你。你和豆儿进来吧。”
吕鹤延听得是师父的声音,不敢怠慢,急忙和李豆儿一起上前。门微微闪开一条缝隙,他二人一进去,立刻又闭合了。屋里只有一盏小油灯,影影绰绰已有五六十个人聚在里面,其中只有十几个是吕鹤延曾见过的,可是看见其他人也一起叉手在胸前行礼,吕鹤延便知道那些也都是明尊教的教友了。
一个中年汉子正站在桌前,个子不高,看上去相当精悍。他一身的白衣,微笑着看向吕鹤延,又很有几分儒雅。吕鹤延急忙上前道:“师父,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汉子招呼众人坐下,才缓缓说道:“今日在此的都是我明尊教火部的教友,乃我教在开封的支柱,大家彼此或许不曾相识,但是明尊在上照耀我等毫无分别。无论贵贱,大家俱是世间的义人,我也信得过众位。不必再隐瞒,今日请各位星夜前来乃是要商量一件事关我教存亡的大事——我教地藏佛使前些日子在终南山下的祖庵镇被人杀了。”
吕鹤延大惊道:“地藏佛使在教中和师父比肩,乃是天下一等的高手,怎么会为人所杀?”
汉子叹息道:“你等虽然修习我教的神功,但还不是武林人物,不知道江湖之大,能人倍出。我教的神功虽然神妙,可是仓促习练,起初进步虽快,要成为绝顶高手,终还是要假以时日。地藏佛使的武功虽然远远在你等之上,可是与武道中的一流人物对敌,只不过是个平手。而且从死状来看,杀他的乃是昆仑山的雪煞天剑气,天下第一剑宗!”
教众中有一人急忙道:“前些日子搅乱白衣大会的人,好像也是用的昆仑剑术。”
汉子沉沉点头:“不错,而且明力尊者也已经惨遭毒手!”
下面更是一片哗然。
汉子微微摇手止住众人的议论,又说道:“在为师看来,白衣大会上焚烧活人委实太过残忍。可惜那些终南山的妖人惑乱人心,刺探消息,令明力尊者恼怒不已,为师不敢多劝。想来正是此事激怒了昆仑山的高手,那日现身的四人中,有一个好像就是昆仑剑宗的宗主魏枯雪。本教能人虽多,却也只有光明皇帝陛下对魏枯雪可保必胜。这次祸事大了,我刚从泉州回来,那边的水部的天、明二堂所有弟子尽数被杀,下手的人似乎是终南山的高手,武功不在为师之下。本教日日势大,却四处火起,不能不让人忧心如焚。思考再三,诸位是我教中精英。开封却是朝廷重地,禁卫森严,难举大事。各位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何不随我南下泉州,重建水部光明二堂?妙水尊者深孚众望,为师最为赞赏。我等投入水部,只等光明皇帝驾下,共襄义举,破暗除魔,岂不是大好?”
他环视众人,只见众弟子都默默点头,丝毫不见犹豫的神色,不禁大感欣慰。转眼身旁,却看见吕鹤延神情恍惚。他摇摇头,拍了拍吕鹤延的肩膀道:“鹤延,以你的家势,入我明尊教确实委屈了。留恋富贵人之常情,你如果不愿意去,为师不会勉强你。”
吕鹤延猛然醒悟过来,慌忙道:“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忽然想起一个人,觉得那人的武功好像正是昆仑山的路子。”
第53节:第十一章 公子多情(5)
“果真?”那汉子大惊道,“你将他的招式使给我看。”
吕鹤延沉思良久,右手忽然伸到油灯的火焰上,掌影飞舞如风,虽然没有到叶羽的神妙,却像极了他那天抽打武师的手法。汉子脸色渐渐泛青,沉思良久又问道:“此人出手的时候是不是常带一股寒气?”吕鹤延想到叶羽逼近他的时候剑上寒芒刺骨,急忙点头。
“不错!”汉子冷冷地喝道,“确实是昆仑山的剑煞!既然如此,为师就先留一步,待杀了他再去泉州不迟。鹤延,那人到底是谁?”
那汉子心里起了杀气,语意生寒,吓得吕鹤延心里一紧。偏偏在这时候他想到了谢童,叶羽的名字就在嘴边却吐不出去了。
谢童为什么认识叶羽?她又是什么人呢?师父会不会也杀了谢童呢?吕鹤延不知道,他只觉得心里的恐惧深不见底。
“鹤延?那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你相熟之人?你胆敢为他隐瞒么?你可曾想过惨死的教友?”汉子等了许久不见他回答,扬眉怒喝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寒风忽如其来地掠过屋子,紧闭的大门居然透进了一丝月光!
那汉子大惊,随后拍灭了油灯,低喝一声:“各守原处,不得轻动!”
一切都静悄悄的,一缕一缕的寒风穿过屋子,门扇在风里开合。一片明净的月光洒下,风动帘影,似乎有人正侧身站在门外,淡淡的影子投在细密的竹帘上。吕鹤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汉子长身而起,从桌上拔起一柄光华四溢的单刀。刀身泛起飘忽不定的苍红色,似乎不是寻常兵器。
“阁下何人?”汉子横刀问道。
“昆仑山,叶羽。”
第十一章
多情杀
一阵风疾,卷起竹帘翻飞。冷月无声中,叶羽白衣提剑,垂首站在屋外。
“昆仑山?”那汉子的话音里略带无奈,“来得好快!”
“不快,刚到。”叶羽对那汉子微微颔首。
“这样……”汉子看了看吕鹤延和李豆儿,摇头道,“你二人太不小心了。”
“何必埋怨他们,以他们的武功,再小心又能如何?”
“说得不错,是我错怪了他们。阁下就是白衣大会上的人物吧?鹤延所说的人……”
“也正是在下!”叶羽接口道。
一片沉默,叶羽身边的寒意越来越盛,寒风一阵急似一阵地在屋里流转。汉子手指轻轻拭刀,刀光在月下变幻莫测。四周都是苍白的面孔。
“好强的剑气!”汉子低声赞道。
“阁下的刀也不是凡品。”
“七百年之后,昆仑绝世神剑再出人间。莫非真是我明尊教的劫数?”汉子长叹。
“剑术为道,出鞘与否,全看有没有用武之地。既然明尊教再现江湖,昆仑山也就不能再坐视。”
“我明尊教当真和昆仑山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恩怨么?”
“明尊教光明皇帝降世,则天地俱焚,光明煞灭,自此人间将万物不生。可是如此?”叶羽冷厉的目光落在那汉子的脸上。
“经文如此,可究竟如何,我并不知道。我想昆仑山的各位也不会知道,何苦就为了一个故事,要和我明尊教苦苦为敌呢?”汉子扬眉喝问道。
“是么?那明尊教召聚教友,惑乱百姓也是为什么呢?”叶羽挑了挑眉尖,心里有些疑惑。汉子眉目间凛然生威,不乏一派宗主的威严。那日白衣大会上四个光明使的武功恐怕不在这个汉子之下,可是风采气度和这个汉子却是天壤之别。
“家无存粮,野有饿殍,不知道多少百姓生不如死,蒙古鞑子徭役赋税却一年更重一年,我中原大地生灵涂炭。官逼民反!阁下却妄论我教惑乱百姓,不觉得心中有愧么?”汉子昂然道。
“生不如死?”叶羽心头一颤。那汉子声音算不得高,说话算不得快,可是字字道来,没有半分停顿,眉宇间隐隐有悲愤之气。叶羽从来少下昆仑,朝廷如何,百姓如何,他都不知道。可现在他竟然不得不相信那汉子所说的是实。
“不必多说了,”沉思良久,叶羽拔剑,长剑清粼粼地横在门口,“今日诸位都留在这里吧!”
“既然如此……”汉子缓缓说道,而后低喝一声,长刀展开,绵绵的刀光在身边吞吐,化作蒙蒙的影子,一片苍红色直卷出门,斜向叶羽肩头劈下。这一刀缓缓而去,刀势柔和,力道却极尽雄浑,山岳一般压下。叶羽长剑半转,凌空浮起一团森森的光影,龙渊古剑已经看不见形迹,数种手法夹在一剑之间刺向那汉子的小腹,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