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选锋、赤灼和山岚三营,总兵官贾明河。”许平念着朝廷的邸报,向手下们通报最新的军情。
以前获得的新军情报几乎被翻烂,对三个营的实力大家都心知肚明。它们都已经把火绳枪换装成燧发枪,三个营共计九千人,除去辅助部队,每个营拥有一千两百把燧发枪和同样数目的长矛,共计拥有大炮三十六门。
选锋营是新军的三大主力营之一,赤灼虽然在第一次山东之战中很不光彩地发生了溃散,但事后经过大力整编,这次重上战场时表现得还算可以,而山岚营……许平叹息了一声:“虽然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但无论如何与旧友兵戎相见都不是一件快事。”
许平收起自己心中那份伤感:“孙可望手下应该还有一千可用之兵,给他去急信,让他立刻带兵前来与我会合。”
传令兵领命而出,余深河、周洞天、沈云冲等军官人人脸上带有忧色。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新军是近卫营人数的两倍,从军官到士兵都训练有素,炮兵更有绝对优势;贾将军是沙场纵横数十年的老将,我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新军三营的指挥官都有丰富经验,而你们几个一年前还是小兵。”许平停顿片刻,用沉重的语气说道:“东江军正在竭尽所能地拖住新军一半主力,而我们也要尽力去拖住另一半,决不能不战而退,绝不能让他们腾出手去攻击东江军。诸君,如果我们不能挡住这三营新军,义军就没有明天,我们也不会有明天。”
周洞天请求参谋队对未来战局进行推演,对此许平当然不会反对,但是他问道:“周兄弟,参谋队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敌军大致会如何进攻,以及推算他们后方的道路能让运送多少辎重,能让他们的部队以多快的速度推进这些问题上,至于战斗过程,把营里的军官都找来,演示几场胜利鼓舞下士气吧。”
周洞天知道自从近卫营组建以来,许平对用战棋推演胜负一向极为轻视,几乎称得上是不屑一顾,不过他听到这个命令后还是再请示了一遍:“不必严格遵守规则么?”
“明知道是荒谬的事情不必一本正经地去做。”许平认为战棋只有两个作用,第一,训练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人,让他们有一个浅显的认识;第二,让军官相互之间增进了解,对同伴在各种情况下会做出的应对有说认识——这也是许平把自己发明的东西成为战棋的原因。
既然许平对战棋的推演效果不以为然,那当然会拿它来鼓舞士气。
“侯爷……”周洞天还有些迟疑。
“没有五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积累,那上面的战斗数值就是一个笑话。”许平坚持己见:“战场上瞬息万变,如果人人都会飞剑传书,隔着几百里地还能在眨眼间互相通告敌情,真的知道而不是凭空瞎猜,那我承认战棋会有点用,问题是这可能吗?”
……
“本将刚刚看过你的报告书,”对选锋营,贾明河总有着特别的感情,可是这次军事会议上他首先质疑的却是选锋营营官何马还有参谋长张彪:“你们的推演结果,说什么要大力防备闯贼的探马,最好让山岚营全营拖后以免后路被切断或是道路被骚扰,你们真的这么看吗?”
“大人,这也是有备无患,料敌从宽啊。”何马连忙解释道。
“一群散兵游勇,能对我们批坚执锐的后卫部队发起进攻,然后将我们的战斗队打垮,你们想让我相信这个?”贾明河语气有些不善起来,质问张彪道:“张千总,你上过战场吗?”接着又转头看向何马:“何兄弟,你想告诉我你信这个么?”
“大人,这是按规矩来的啊,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何马显得有些委屈:“这是侯爷定下的规矩,侯爷肯定是有深意的,我们执行便是了。”
贾明河楞了一下,微微点头:“这倒也是。”
张彪有些不服气的低声嘟哝着:“上次许贼就是不信,结果在山东就是被季寇的游骑打垮了。”
“我们不是被游骑打垮的。”旁边的山岚营指挥使魏兰度冷冷地说道。
“卑职没有说魏大人的营,卑职说的是许贼亲帅的长青营后队……”
第三章 鼓角揭天嘉气冷 第二十节 算盘
“就我所知,那也不是游骑哨探,”魏兰度毫不客气地继续反驳道:“我问过几个逃回来的长青营军官,他们都说是季退思亲自带领的大军。”
“那是为许贼开脱罢了,卑职敢问魏大人当时到底问的是谁呢?是不是后来当了叛徒的那几个?”张彪把话顶回去:“要说整队的新军被贼子的游骑击溃,卑职本也不信,但许贼就是办到了,这事发生了,我们就不该视而不见。”
“当时应该是军心不稳,长青营后队人人想着逃命,所以一哄而散,不然是不可能的。”贾明河也看过新军的邸报,他对众人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但说游骑能击溃我们的后卫,这实在是太荒唐了,我敢说,就是侯爷自己在这里,也绝不会同意的。”
“大人,我们只是在假设最坏的情况,并依此提出建议。”
“好了,我知道,侯爷肯定是有深意的,我没有怪你们。”贾明河想了想:“不过这个计划不能通过,那些探马对我军战斗部队的攻击效果一概取消,山岚营不必留在后面保护辎重。”
“卑职遵命。”
又说了几处其他的问题后,贾明河谈到三营参谋做出来的整体军事计划:“你们的建议就是一条长蛇阵,一营前卫、一营掩护、一营断后,直接攻入开封,对吧?”
“是的,许贼没有任何力量阻挡我们,闯贼手下比季寇还不如。许贼只有两万人左右,我们任何一个营都能击溃他全军,只是担心他四出骚扰,所以需要分兵掩护道路。”
“刚才还在说料敌从宽,”魏兰度哼了一声,山岚营的参谋对棋子的取值就和其他两营大大不同,在他的影响下,山岚营认为必须每两营间隔不得超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如果我们太轻视许平,弄不好就会吃亏,他可是有火器的。”
“火器又怎么样,他们没有盔甲也没有利刃,难道不靠白刃战光靠火器就能取胜吗?再说,我们也有啊,而且我们的还是燧发枪,还有大炮,他就算能有几百杆火绳枪又济得什么事?许贼要有这个胆子就好了,在山东他扔下伤兵跑了,这个无胆鼠辈!”
何马的话让魏兰度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何大人,当时我也同意了,难道我也是无胆鼠辈么?”
“何兄绝不可能是这个意思,眼下的紧要问题是闯营到底会如何应对。”魏武连忙出来打岔,这些日子他痛改前非,把酒也戒了,天天泡在军营里练兵,但山东的事是他心中的隐痛。
魏兰度一愣,也不再多提这个话题,又道:“山东之战前,长青营是五营新军演习第一名,这固然是张大人的功劳,但许平同样受到了表彰,当时——”
“第一,那是教导队兵练得好;第二,许贼在长青营里有好多故旧,所以能招揽人心。”何马打断了魏兰度的话。
“这真是欺心之语,新的五营,全部是由老五营本部加补充营抽调两千人为骨干建成的,长青营因为德州一战,为了让东森营尽快恢复元气所以只简单地把补充营残余兵马拨给长青。要说士官熟练,那长青营远远不如其他各营,至少我的山岚营里面有两成士官是从磐石营调过来的老士官,而长青营顶多是有些在德州一战有点经验,再由教导队仓促训练出来的新士官,结果五营新军里长青营远远超过其他。现在如此贬低许平,既昧着良心,又不会对我军进攻有利!”
“魏兄弟这样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为了什么?当时长青营根本就不正常,几乎就是许贼说了算。”
“什么时候长青营轮到许平说了算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在说张大人糊涂,分不清到底是谁是营官吗?还是说侯爷糊涂听任许平架空张大人?”
“停吧。”魏武插嘴道。
“侯爷从来就看不上许贼,贺大人也收回了对许贼的称赞,说自己看走了眼。许贼就一幸进小人,全无真才实学。难道你是在说侯爷糊涂看错了吗?还是在说贺大人糊涂在瞎说?”
“别说了。”魏武又道。
“停。”贾明河也出声了。
魏兰度转身看向贾明河:“当时大帅也在现场,大帅对许平难道没有印象么?怎么可以把他当作白痴来看?”
贾明河点点头:“许平是有才干的,当初演习的时候,我很看好他。”
既然贾明河发话,剩下的人也就不再争论,贾明河又说道:“许平是知道怎么练兵的,所以我们要在这里歼灭他,不给他更多的时间锻炼部队。”
营帐内的军官们肃然直立,贾明河下令重新拟定计划:“以全歼许平的嫡系为作战目的。”
军议结束后,贾明河让魏兰度留下:“我刚才虽然这么说,但可能还是会让你负责后卫任务。”
魏兰度显得愤愤然:“大帅,难道您也听信谣言了么?”
“我没有,不过我觉得你和他们未必能配合好。”贾明河叹了口气:“和朋友较量于沙场,不好受吧?”
……
“我的计划就是与这三营新军在河南决战,”许平和李定国谈起他的想法:“面对面地把新军打垮。”
“让我猜猜看,”李定国一听脸上就露出微笑:“第一,万一放新军进入开封,那就会大大鼓舞汴军的士气,对吧?”
“不错,其实现在开封守军就已经士气大振。”
“第二,新军一旦和汴军合流,有了新军做主心骨,那汴军就不那么好打了,而且我军流血丧命,消耗的未必都是新军的实力,而现在新军孤身前来,我们每打死一个人,都是新军在流血。”
“正是如此,”许平连连点头:“还有一点,山东的东江军,目前就是在和新军打游击,这根本无法伤及新军的筋骨。如果我们也这么干,被消灭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只有硬碰硬地消灭新军主力,才能让镇东侯重视我们,从而为山东分担压力。”
“三个营,其中一个还是选锋营,这个是镇东侯的主力营头吧?”李定国保持着微笑:“许兄弟这么有信心么?”
“没有,当然没有,我没有把握决战能赢,但不决战一定是输。何况……”许平冷不丁地说道:“河南百姓,也在期待着我们的胜利。”
“许兄弟打算如何打呢?”
“如果新军首尾相接,沿大道堂堂而来,我就沿途修筑棱堡,让新军在这些工事下把血流尽。”许平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迟疑,毕竟新军的军力远在近卫营之上:“多少年来,镇东侯在火器和筑垒上一直有绝对的优势,他的敌人从来没有在这方面给他构成过什么威胁,所以新军研究的,主要是如何更好的发挥堡垒的威力,利用工事、壕沟、火器大量杀伤敌人,而对如何进攻同样有堡垒、壕沟保护的火器部队没有想过太多,所以尽管新军人多势众,但战术上的优势还是在我这一边的。”
“若不首尾相接沿大道而进,那就说明其中有诈吧?”
“是的,新军目高于顶,恐怕不会认真考虑万一受到强有力的阻击会怎么办,如果他们不猛烈进攻,多半是怕一个猛攻就把我们全赶跑了结果无法消灭我们。以我对贾将军的了解,我猜他多半不会满足于把我们赶跑,耀武扬威地进驻开封却放任我们安全撤退。”
……
八月十日。
“大人,新军已经偷渡黄河,正向仪封急进。”
“沈兄弟知道了么?”
“知道了,他早就做好了撤退准备,一接到探马报告就立刻撤离。”
“很好。”
新军的攻势并不猛烈,行动得拖拖拉拉,许平对部下们说道:“这肯定是怕攻得太猛,把我们吓跑了。”
“若不是大人有严令,沈兄弟是很想打一下的。”余深河听说先锋是赤灼营后,一直主张先迎头痛击一次,不必大打但是可以稍微干一下以提升士气:“偷渡的不过一队人马而已。”
“现在想改也来不及了。”许平见余深河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笑道:“终归于我计划不合。”
“如果赤灼营继续紧逼而来,卑职觉得还是小打一下吧,这个营是什么成色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不必出多少力气就能打痛他。”余深河一脸的遗憾:“看着魏武这个熊人耀武扬威,真是有气啊,估计他现在又喝得酩酊大醉了,正是我们进攻的好时机。”
“算了吧,不要因小失大。嗯,大营那里你布置得怎么样了?”
“假火铳做的是惟妙惟肖,李将军放在营墙上,远远的不会让新军看清。大人,要是别人我不敢打包票,但赤灼营前军侦察是贺飞豹这样的草包,哼,他们一定发现不了。”
……
贾明河抵达仪封的时候,看到赤灼营正有条不紊地布防、侦查,营官魏武是两天前和先头部队一起赶到的,两天来他监督部下做好各种应变措施,以防闯营逆袭。
看见两眼满是血丝的魏武出来迎接,贾明河劝道:“魏兄弟要多休息。”
“是,大帅放心,末将一会儿便去睡觉,一定不会耽误大帅的事的。”
贾明河勉励了几句,问起闯营的动静。
“恐怕还是何兄弟说的对,许贼有心无胆。”魏武告诉贾明河闯营已经远远逃离:“就算许贼有火器,也不多,肯定不像开封那里说的那么夸张,有上千支。”
“嗯,”贾明河点点头:“你没有把他们打得太惨吧?”
“根本就没有打到人,这里的闯贼,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跑光了,偷袭都没有他们跑得快。”
“许平他一仗不打总归是说不过去的,”贾明河皱眉想了想,他很担心许平会带着部队远遁,那么开封的战事就会和山东一样变得旷日持久,而来自镇东侯府的命令是速战速决:“你说前面有闯贼的一个坚固营垒?”
“是的,”魏武在仪封和兰阳之间发现了一个大营:“看上去许贼有死守兰阳的打算,营垒修得非常坚固,而且有好几千兵力驻守在周围,希望这次他们不会一仗不打就跑掉。赵皮寨那里怎么样?”
“很好,我已经藏好了足够的船,闯贼的探马毫无察觉。”贾明河一直没有侦查到闯营探马的任何动静,如果对方真有行动的话,他绝不相信能这样彻底地瞒过自己的眼睛:“按原计划行动吧,今天山岚营已经开始渡河了,和你的营两面佯攻,我自帅选锋营去抄他们的后路。”
“大帅,末将觉得用两个营佯攻,恐怕太过了。”之前研究许平的时候,魏兰度认为只要攻击许平的某支部队,而且让许平觉得他有能力增援解围的话,他就会来救,这和贾明河的思路很一致。魏武当时也是同意的,但现在他另有看法:“这个营垒如此坚固而且打着许贼的旗号,但小贺小心侦探、多次分析后,发现其中驻扎的绝非许平主力,而是西贼,更没有开封说的大量火器——那些乍一看像是火铳的东西,应该是假的;小贺还说火铳手背着火铳巡逻的姿势也不对,末将闻报就亲身去看,敢向大帅担保那绝对都是假冒的长矛手。就算开封在夸大其词,许贼手里的火器总会有一些的吧。末将想许贼必定还在犹豫到底是打一下试试深浅,还是立刻撤退等待良机。贼人兵力虽众,但西贼他们既不是李贼的嫡系,也不是许贼的嫡系,说不定许贼觉得用这些人试出我们的深浅来就行,就是不管他们死活也未必会受到李贼的呵斥,没准李贼心里还盼着他们完蛋呢。”
贾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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