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第一妃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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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第一妃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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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仁宫细细木格的花窗里,珍嫔放下《女史箴》,拿起一边的针线活,绣一只袜子,是给西头颐和园老太后的。制袜的原料是纯白软绸,因为没有伸缩性,所以做得必须合脚才行。景仁宫就要修了,她想在搬迁之前把事做完。

  看来皇后之言一言九鼎,上次她亲驾景仁宫,不久内务府就领着匠人来描图画样。紫禁城各宫都是木结构,上覆瓦叶飞檐,隔三五十年就要修一次。这一次修的是新入宫的一后二嫔居处,即钟粹宫(皇后)、永和宫(瑾嫔)、景仁宫(珍嫔),以及一处太妃宫——寿康宫。

  消息入耳,珍嫔心情不错。毕竟宫里寂寞,对她们们来说,一天天的事就是做针线,绣袜,绣手绢,绣衣边,绣领饰……大家努力出花样,敬献慈禧,以搏欢心。而且质量要求非常高,就袜子来说,脚前脚后两道缝要绣得浑然天成。因为前缝在脚背上,如果掐得不直不均,袜子就在脚上滚;上面还要绣花,就算绣工非常熟练,也要七、八天才能完成一双。这样的好袜子,慈禧太后只穿一次,每天要换新的。珍嫔的手艺很不错,慈禧经常拿她的用。这是莫大荣耀。珍嫔也敬重慈禧,甚至是喜欢。

  慈禧绝非平常女人。一天天的国政要务,她处理得顺风顺水,从军机总署到各省督抚、大小官吏,在她手里都服服帖帖。如此强势,在女眷交往上,却不拿什么架子,平平实实地,然而不怒自威;她有时也刺绣,更爱读书、写字、作画;此外还爬山,看戏,逗鸟,养狗,指点宫女打扮,给男男女女配婚……她总是想着法儿接触新鲜、刺激的事物,绝不让自己堕入女人的无聊和庸俗里。

  笑的时候,不管是莞尔一笑,还是情不自禁之笑,还是畅快大笑,都发乎本真;怒的时候,则烈如爆竹;有时候也憋火,却是有仇必报!这些在珍嫔看来,是那么简单,又那么不同寻常。

  另外,慈禧还有一种高贵的天性,就是爱才。只要不触及私人利益,无论是谁,她的好恶标准、亲疏标准都围绕一个字:“才”。珍嫔入宫以来,美丽的外表,文雅的内质很快引起慈禧的注意,乐意让她来陪着说话,散步,吃饭的时候也格外恩赏她好吃的。发现了珍嫔写字绘画和文学的特长后,又让她加入与大公主、女画师缪素筠等一起的“文化小圈子”,常常展卷施墨,评古论今。后来,甚至让她陪着批奏折,询问她对一些政事的看法……换作别人,自当满足,但珍嫔渐渐地与慈禧产生了距离。

  这种变化说起来简单,就是所谓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接触时间长了,珍嫔逐渐发现了真实的慈禧:极端的自恋,偏执而*,疑忌,虚伪,鼠首两端,心狠手辣……她努力去适应,跟上慈禧的拍子。可是一旦实施,就会产生灵与肉的交锋,——既不能按慈禧的标准去做,也不能按她的标准去想。慈禧那么敏感的人,怎会不知?

  珍嫔收回心神,绣了会儿,走到宫门口的凉阴里。

  近侍宫女菲儿等三个人拿着掸子、抹布在打扫宫内卫生,另一个近侍莫儿领着两个宫女在西南角的井亭上洗洗涮涮。她们穿着绿色纺绸衣裳,每人一条乌油油的大辫子,扎红绒绳和桃红带子,鬓边红绒花,脚下白绫袜,一看就透着喜庆、利索。

  “喂,莫儿,留一些到天凉再洗。”

  几个宫女直起腰,笑盈盈望着她。“很快就好了。”莫儿大声回话说。宫里的规矩,主子餐后务必尽快洗刷完毕。另一个规矩,宫女需得规规矩矩,不得喧哗吵闹。只是在景仁宫,珍嫔素性宽畅豁达,宫女们也要生动得多。

  宫门外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因为上次的伶人鞋事件,珍嫔不由觉得紧张。走到月台,只见钟粹宫那位下粗上细的倭瓜总管太监驾到了。后面跟着五个太监,两个抬个黑漆大食盒,三个后边“护驾”,一色腆胸叠肚,旁若无人。倭瓜太监干咳两声,给珍嫔请了个安,“奴才奉皇后懿旨,赏珍嫔娘娘克食一盒。”克食即肴膳,尊称。

  珍嫔躬身跪下,“奴才谢皇后赏。”

  景仁宫总管太监高万枝急忙率宣五、永禄跑过来,与倭瓜太监等人打过招呼,宣、王将食盒抬走,高万枝邀请六人到后殿茶室稍歇。送克食这类赏品不必要倭瓜太监亲自来,堂堂钟粹宫大总管,说出去掉价。但这位大总管自有来的道理,高万枝点头哈腰,满嘴好话陪着喝过三杯茶后,托词出去一趟。一会儿回来,手里捧了六个红包,一个大的,给倭瓜,五个小的其他五人一个一个。倭瓜太监撇着嘴掂了掂,朝其他几人一摆头,昂然而去。高万枝一直到听不见诸神的步声,才回过神来。他一溜烟去正殿珍嫔房里,回禀:“主子,都走了。”

  珍嫔嗯了一声,失神地回望一眼。高万枝识得几个字,见她手里又是那本《女史箴》,心里不禁叹气又着急。皇宫大内不靠这些酸溜溜的破书本,靠的是权势、手腕、阴谋、恶毒,是三拳两脚把人打倒的硬功夫和一见让人低三分的软功夫。他一个没爹没娘没儿没女没亲戚没朋友的太监就靠跟上个硬气的主子混上口饭,长点儿尊严,要是主子都叫人踩捏,下贱奴才还有什么指望?

  “盒子倒大,”高万枝撇着嘴,望着黑乎乎的墙角,“里面就一个鸡翅,一条鸡腿。可咱,光赏钱就给了他们十五两,这个月的银子算光了。”高万枝话到这里嘎然而止,很明显下边还有话,不能说了。

  不能说的是,上次钟粹宫派一个太监来送赏,高万枝碍于手头拮据——珍嫔学做羊肉菜,花了不少银子。——只给了一两。这太监气咻咻扔下一句话“这是看不起皇后”。今天倭瓜太监亲自来送赏,自然是为了那事。高万枝不敢大意,干脆把下月的用银使上,才应付过场面。 。 想看书来

第三章1.坐拥愁城(2)
宫里后妃的年例用度规定明确,嫔一级年例二百两,摊到每月十六两多点儿。而且不是一下发下,每月首领太监到内务府支一次。伙食衣物不必花钱,衣服料子按季发放;食物每天一领。其他零碎杂用每个月不用十两。这样算下来,一个月能剩下七两,攒起来到逢年过节赏赏自己宫里人。可是这天一下子把下月银子用光了,想想真是心疼。

  不只这个月,今年起景仁宫每个月都得亏空几十两。原因是不知谁假大方,把赏银格提高了。原来慈禧太后在宫时,平时派人颁赏件不过犒赏二两银子。她不时驻颐和园后,也不知是谁格外讨好,给了送赏的八两。太监们整天第一盘算的就是怎么捞银子,此事口口相传,拼命造势,就成了规矩。

  年例银以外的花销,谁花的谁出。一些妃嫔架不住亏空,又不好丢面子,只好请娘家悄悄送钱。珍嫔家父亲还没有补缺,几个哥哥每月挣点散银子,不好要。况且按她的个性,也不会要。但如此下去,景仁宫财务越亏越多,金山银山也顶不住。

  一想到家里,珍嫔的心事就重了。

  “他他拉”这个姓,是满洲八大贵族之一。珍嫔祖父他他拉&;#8226;裕泰,曾任陕甘总督,那是地方的最高级长官。裕泰共三子,老大叫长敬,做过四川绥定知府,已下世,儿子志锐过继给老二长善。老二长善同治八年(1872)至光绪十年(1884)任广州将军。老三就是珍嫔的父亲长叙。珍嫔虽出生在老三家,她至今的大部分时光却是在二伯父家度过的。此中原委,全因家中的一场横祸。

  光绪三年(1877),珍嫔之父长叙任户部右侍郎,与山西藩司葆葆亨结成儿女亲家。成婚日在光绪六年(1880)十一月十三。葆亨家高高兴兴迎进新媳妇,大摆筵席,大唱皮黄。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天竟是圣祖仁皇帝康熙忌日!清朝有严格规制,皇帝忌日严禁官吏寻欢作乐,更何况大张旗鼓办喜事?当时清流正盛,婚礼朝廷之时,被称为铁笔御史的邓承修素服登门,满堂皆惊。他照了个面扭头回去,立马上折严参,结果长叙罢官,葆亨差一点遭处分。经此挫折,长叙倒上霉运,直到光绪十年(1884)慈禧五旬万寿时才稍微透点气,准以“废员”随班祝嘏,蒙恩开复处分。家道中落,幼年的珍嫔和姐姐瑾嫔只好投奔任广州将军的伯父长善,一起去的还有大伯家哥哥志锐、亲哥哥志钧、志锜等,在那里生活了近十年。

  当时,广州是清朝南部的开放前沿,力度与广度远非其他地区可比,市里见到洋人那是常事,港口海岸洋船来去穿梭,也是平常;中外贸易、各种资本主义经营管理方式渐次舶进。这些,对广东文化产生了深刻影响。广州人思想开阔,思路活跃,事事敢为天下先,这也是自此以后中国每有风云际会的变动,多从广州发起的原因。

  这样的环境下,珍嫔自然而然受教匪浅。中国的古老文化与西方文明都在她心里打上印记。就是在那里,得中传胪三甲的文廷式成了她们的老师,长期教学之中,建立了深厚感情。

  珍嫔姐妹的入宫,家里有个私心,即是希望对男人们的仕途有好处。哪知入宫快两年了,皇后叶赫那拉氏的父亲桂祥已经补了工部右侍郎,而长叙却还是没动窝。二伯父长善,在光绪十五年(1889)放了杭州将军,谁知一到任就病倒了,终于不治。噩耗到京,正是她们姐妹大婚前夕。

  如今,家里的顶梁柱就是兄长志锐、志钧和三兄志锜。长兄志锐光绪六年(1880)考上翰林院编修,现升为詹事府詹事,算是有点晋升的苗头;二哥志钧为光绪九年(1883)翰林院编修,无权无势也无钱,现在还在苦熬。十几年过去了,两个人官做得简直象蜗牛爬。穷翰林,穷翰林,凡当翰林的,从来都靠借京债度日。所以,家里实在不宽裕,再叫珍嫔向家里要钱,还不如一头撞死。而她们在波谲云诡的皇宫里,父母又何尝不提心吊胆!这么想着,泪水控制不住滚出来。

  她又想到那个撕心裂肺的问题。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1.坐拥愁城(3)
这个事,关于当朝圣上,光绪皇帝。

  皇上喜欢她,她知道,也有这个自信。进宫以来,后宫女人中包括上两朝咸丰、同治朝的,论相貌、智慧、才学、气质,她都不输于哪个人。这么多人中,只有两个她还中意,一个是咸丰朝的丽皇贵太妃,一个是同治朝的瑜妃。

  但是她竟然不知道皇上喜欢她什么。

  所以,她拿不住神。

  是觉得她活泼伶俐,和她玩玩闹闹解解闷?还是偶然心血来潮,来寻寻开心?或者,拿她当个傻瓜!……哪一个都说明她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毫无价值。废物,当然随时会被一脚踢飞!

  她没有把握哪样东西能牢牢、深深地拴住皇上的心。皇恩如朝露,来去影倏忽。在她读的史书里,这类例子太多了。她虽然年纪还不大,但严酷的现实使她不得不早早成熟。而光绪,也是个不善表露感情的人,他总是冷冷的,有时面上好象生气,其实是想什么事出了神。他来景仁宫的时候,也总象一只蜻蜓偶然停在一朵花上,而一旦飞离,很难再找回来。珍嫔没法不忐忑不安。

  然而,她更知道自己的宿命已经注定,就是到死都要圈在这座活死人墓里。深深的悲凉之后,只有一个目标,便是讨得皇帝的欢心。这既是现实的,又是心理的、生理的。在这里边,她最大的幸运,是皇帝能跟她心心相印。但可能性何其渺也!这是珍嫔忐忑的更深一个原因。

  宫廷自来浓缩了人类残酷的极致,这是非荣即辱,非贵即贱,非亲即疏,非友即敌;不能打哏次,不能稍迟疑,也不能疏忽大意,盲目乐观。古往今来,无数人在这片土地上溅血、魂飞天外,更有无数人生不如死、变疯变傻、变恶变毒……经此洗礼,人再也难以成其为人,成功的残酷和失败的恐惧使他们的心灵扭曲,欲望暴涨,充满了非人的念头。这种惊惧,是珍嫔心怀忐忑的终极原因。

  皇帝有些日子没来了。伶人鞋事件后,她当面向光绪述说了整个过程,出人意料地光绪未置可否。她本以为皇帝会温言劝慰一番的。后来皇帝随同慈禧一起去探望了重病中的醇王,后妃们随同前往,她才知道皇帝的确难以高兴起来。醇王病得脱了形,圆形脸上那双眼袋很大的眼睛消失了平常假装精明、渊博的神采,喉咙里喘气滋滋作响。父子两人有千言万语,只不过作了个拉手礼而已。

  一件又一件烦心事,她小小的脑袋嗡嗡作响。不过潜意识里有一样务必抓紧,就是搭救恩师文廷式。在文廷式身上,系着至少两个派别的仇恨,一是她和那个莫名其妙的皇后,一是户部尚书翁同龢和军机大臣孙毓汶的暗战。她需要老师这个靠山,翁同龢同样需要他这员大将。所以,要改变自己的处境,就要从这根要命的稻草开始。

  宫廷貌似平静之下,从来没有断过汹涌的暗流。

  汹涌暗流之中,飘浮着一个个痛苦的灵魂。

  不久有个小小的好消息,是大哥志锐捎进信来。翁同龢已经买通了内奏事处登记房的一个记档太监,要他一旦看见湖南来的奏折另具附片的,即行告知。因为那个该死的王先谦要告发文廷式,折子不能直递军机,需要通过一位一、二品大员代递。最大的可能就是请湖南巡抚,采用附片的形式。

  如此就非常妥当了。奏事处分内、外两处,内奏事处负责向皇帝呈递内外衙门及军机处的所有奏折,只要折子到了,就漏不了。一旦发现王先谦的折子,翁同龢可以立即请见皇上,告知原委,把那个王先谦的折子“淹了”。珍嫔心里安定了些,只不知文廷式南下之后,事情办得怎样。

  以后的日子,她又能静下心来看书了。

  “菲儿,你小死妮子,把我书又弄哪去啦?”

  “我?没啊?”

  “还没!上次——莫儿,再去她脚下的褥里翻翻。找出来,这次我非用小皮条狠抽她!”

  “主子!”菲儿怯声怯气地,被珍嫔凶狠的样子震住了,“是在奴才那儿,奴才,这就去拿。”片刻回来,两手拱上,是托文廷式从总署那儿借的内部秘档《边疆综箓》。看到珍嫔果真操皮条在手,俊俏的小脸吓白了。“主子,别抽奴才的手吧。”

  “为什么?”

  “奴才要给主子弹琴。”

  “你跟莫儿学学,莫儿从来不动。——你看它什么?”

  “主子,奴才从小就喜欢到处跑,到处逛,真想变只鸟儿飞到各个地方看看。如今进了宫,成天心里憋得慌。那天奴才看到主子的书,看到净讲老远那地方的事,就……”

  珍嫔暗叹一声,把那皮条蛇一样从手心捋过。“不是不让你看,都是机密。可千万不准在外面嚼舌头,知道不?瞧人家莫儿,从来不乱动我的东西。”珍嫔突然笑了,“行了行了,还真能打你啊?以后,可不准乱动了。”

  菲儿赶紧打一个躬,“奴才去弹曲,给主子听。”

  “好,好。”珍嫔摆手,拿起书来。

第三章   2.女色(1)
九月,夜深,风微凉。

  景仁宫正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轻轻走出一个影子。她蹑手蹑脚滑过倚宫墙打鼾的值班太监,朝西弯过屋角拐到殿后。蚊子很多,团团围住那人,那人挥臂伸腿驱赶,循墙角又摸了会儿,停脚站住。

  “噢,小混蛋,在这儿!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是个老鼠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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