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得多少时辰,艳娘虽在昏睡,却忽然惊醒,就见一直卧于身旁的张入云已是穿戴周正,正自伏身于远处仍在昏迷的白猿身旁,欲替起医治,却是半日也不见醒转。
艳娘与其一夜温柔,气息竟得大改,见之忙安慰他道:“我嫌这猴子碍事,先时已将其魂魄禁制,不待我解制不能得醒,不过你放心,它办事甚为得力,我也无心害它。且容我将衣履整好,才能将其救醒。”说罢便已起身。
不想张入云却已站起身来,背对艳娘摇手道:“不用了,我只想知道它有无性命之忧而已,即是无事,且待我走后,你再施法吧,免得我二人同时在场,不太方便!”
艳娘是个玲珑心肠,闻言便知张入云话里有意,一时度忖到什么,忙自惊叫道:“你!你已有心要离开这里?”
张入云闻声,转身与艳娘轻笑道:“你倒猜的准,我已在此地留得过久,也该当早些上路才是!”
此一句话,说的艳娘半日不语,脸上阴晴不定,几度变幻过后,方才扬手将先前夺自张入云的神符抛还于他道:“那你把这个带走,你此时已被破了童阳,定力大减,入定时杂念丛生,有此一符镇定,到底要好的许多。”
张入云伸手接过,沉吟半晌,却复又抛于艳娘道:“此符与我无缘,先时我都不及取用,只恐日后放在我身边也是一样的遭遇,即已被你抢去就送与你吧!今后你有金鳞补气,再加这道神符清神,修行时刻该能得不少进益,只望下次我二人再见时,你已元神坚固,不再似今日一般!”又见艳娘无语,便恭身作别道:“即如此,你且在这里暂歇,我先走一步了!”
艳娘见他要走,秀眉深锁,极力镇定,到底没有起身挽留,只待张入云脚步远去后,方才眼蕴清泓,但终是没有落下泪来。
当夜,乐长老人弟子清弦正在安睡,却闻室外有人敲门,待推开门,却见张入云已是一身装束,驻在门首。清弦见他一身要上路远行的打扮,不由大惊失色,正要强言挽留,却见张入云已是先声抱拳与自己说道:“清弦师弟不必多言,今番是我自己犯了大错,已无面目再见齐前辈,于今夜特来向你辞行,待明日还请你与前辈告罪!”
清弦不知张入云因艳娘已破了童阳,且连日来老人对张入云期望甚多,而于今如此,他实无颜再留在山中,当下一揖到地,也没有与清弦相叙离别,便已是转身就走。
不想清弦见了,忙跳过张入云身前,拦住他道:“张大哥慢走,我不知大哥出的什么事,但还请稍候片刻,只待小弟取一件东西来送于大哥再走!”说完千叮呤万嘱咐,一步一回头,才从内室里一阵掏摸,取出一件硬装绢册来,待至张入云身前却是恭身取双手奉过。
张入云见其庄重,不置可否忙也承双手,恭敬接过。一时止不住好奇,当着清弦的面将绢册展动,就见其内竟都是彩图朱字,繁繁密密绘有数百种灵药异草,细窥之下便连产地取用方法也一一注录,一时大喜过望,忙与清弦恭身施礼。
清弦连忙回礼,便手指画册与张入云解释道:“我知大哥早有意炼剑,其中各色取用的灵药也早已欲习晓,只是你不是师傅亲传弟子,所以他老人家一直不得传授。小弟半年来受大哥照顾,一身内外功夫日进千里,每每思来都是无以为报,又见大哥在藏经阁内日夜注录,所以也在暗底将师傅亲录的密典,腾抄了一份,可是我生性疏懒,虽是半年功夫下来,也只抄得十之七八,好在灵药一篇我已基本绘制好,张大哥倒是不用担心!”
张入云闻言只觉不妥,忙与清弦道:“师弟这般为我,只是瞒了齐前辈私传经典,却是忤逆犯上的事!这叫我如何能够承受!”
清弦笑道:“大哥不用担心,依我师傅神通妙算,早就查觉我的举动,如今只是假借我手传于大哥而已,不然那五雷真印由师傅所制,只一触那金漆柜,师傅就得而知,若不相许,如何能叫我张智这么长时间。且师傅今天白日里还又交待我近日要查闻我药性,要我好好准备,还说大哥许就在这一二日之内就要走,要我小心准备,不是有意放纵哪能如此!若以大哥所言是小弟偷偷秘录,不敢接受的话,难道日后就不炼剑了吗?”
张入云闻言轻笑,神色竟有些诡异,一时才得端正了脸色与清弦道:“不瞒师弟,这一日下来,入云的心境倒是有些变化,虽是此番特来与师弟作别,可也打定了今夜于藏经阁内窃取经典的主意。只是师弟大义,如此一来倒让入云不用做不义的小人了!”
清弦与张入云相处半年时光,深知其为人方正,一时见张入云竟口述自己要夜盗药典,心上大惊,只哑了嗓子道:“有这样的事!真让小弟不敢相信,大哥今天遇到了什么事,竟让你如此气象大异?”
张入云闻言摆首轻笑道:“实是羞于启齿,只是师弟也别把我想的太好了,我素性狂放,守正也只是人前的举动,今日一桩事有些将我警醒,往日一些些举止都是入云庸人自扰,不堪教化的愚行,今日想来,孽由自造这句话,当真一点不假,好在虽失足,但到底未落深渊,实属侥幸。”说完已是一揖到底与清弦作别,当下又置身与乐长老人卧室外,端端正正叩了八首。就闻得室内老人一声轻叹,张入云也是随之脸色一肃,双眉蹙动,虽苦了脸,但到底没有未做一语。
待行出庭院外,又与前来送行的清弦相告道:“今日入云一别,艳娘与白猿就托付于在此地,还请师弟平日多厢委屈照顾!”说罢又首望青天,喃喃自语道:“异日若是我再得造化进益,便来玉母峰将他们接走!”当下再又一揖到底,转身即走,一时忍不住夜下清啸,身影也是在瞬间即化为一道清风往西方流去。
第四十八回 … 山间添闲乐 举目为心哀 (捌)
张入云自下得玉母峰后,一路西行,因是昆仑地域广大,路途深远,再加上他因自己道力不够失了破了童阳,心志萎迷,只放任自己纵意向西疾驰,路上除了辨认方向,却是不避山水,只认了一条直路,真个是逢山越岭,临水飞渡。
他自经艳娘一事,知自己平日刻意隐藏抑制心志意气,却是不顺人理,反于修道紧要关头有碍,又加上近年来自己技击功夫日渐深厚,总难有倾力施展的机会,是以这一趟旅程上为敲打自己久未锻炼的身体毅志,竟和当日西登玉阳山一般,一连累了十多日只一路飞奔,平日里也并不怎么展动真力,只全凭一双铁脚疾行。
张入云在金燕门下时本就喜欢小酌一杯,今次孤身上路,并无挂碍,便又将久性提起,一路而来,仗着自己气功底子,却是经日连行,不眠不宿,路上借酒兴意气纷发,很管了几件不平事。如此连着十余日的消磨,一副身体虽是有些萎顿,但精神心志反比以前见长,只是他身体虽受得了自己一番折磨,身上的衣履却经不住,待到的西行沙漠中时已是两套换洗衣服尽皆破陋不堪,沙漠中又是赤阳高照,为此张入云干脆将衣赏折下略作缝补,草草作成一件披挂,袭在身上,倒好避烈阳蒸烤。
张入云前番就曾到过沙漠,只是当日年少艺浅准备甚足,又因路救一般商队,得了商贾的指点,走了捷径,且一路上都有绿洲以作休整。而今一回,张入云未免有些托大,行时只认方向,却是无意中走入万里沙漠中的腹地,虽是他脚程迅速,但也不免将食水用尽,待再往虎皮囊中取用时,却只剩下一瓶烈酒,张入云忍了一日夜没喝,但沙漠中实打熬不住,及后只得取用。一时猛灌了一口,当下就觉枯燥干渴的喉咙里直如灌了一道火线进得腹内,虽是烧灼的胃肠内似被火燎一般,但仍是经不住的大喊一身痛快。至此时隐忍不住,只将瓶肚儿朝天,一气喝了个干净,待将最后一滴酒液入口,方才打了个酒嗝舍不得的舔了舔瓶口,扬手一挥便将酒瓶抛落在身后,后又想起美酒滋味,又得回头后望那空酒瓶,但见黄沙万里,赤焰蒸腾,天地间只自己一人身处这杳无人迹的世界,倒不由的生出些伤愁的意思来。
张入云此时烈酒入腹,精神大振,正待起步赶路,却见身后远处竟有一些影迹晃动,再一注目,却是一乘人马从后赶来。虽是赤日之下,但却行驶的极为迅速,如此众多人口却还能在这赤壁千里的死亡行的这般快法,倒引起了他的注意,本已抬起的脚步,却为心上好奇放缓,一时又将脚步慢行。如此张入云不过行的百丈开外,远处的人马竟已行至其身后不远处。
待张入云回眼取望,不由也是暗暗吃了一惊,原来来人豪富,竟是乘了一列巨大已极的马车赶路。十六匹清一色白毛披霜般的骏马分四纵,脚步整齐划一的奔跑着,显是受了高手精心调教,且每一匹马儿都是千里异种的良驹,能得一匹都是万金之数,何况这般大的手笔。
那马车造制的极尽心思灵巧,虽是长大之极,但群马提纵之间却一些不见负累,车上只一名童子手持轻鞭偶尔呼喝外,也不用怎生驾御,众马便是一种自在奔行,统不用人操心。而那巨型车身造的更奇,原来通共车身就只一副平板,但结构坚固,车腹下两排八个车轮,只行的又平又稳。张入云眼底仔细,就见那造车用的木头都是略作了淡朱色,显是其木料也不是人间凡品。至于车身上,却是经主人极尽心思的设了一座长方形的帐蓬,一应的金碧辉煌,只在烈阳照耀下更显张扬。车身边竟是站满仆役,往来细数竟不下十多人,尽皆恭敬之极的避守在车厢两侧一动也不动,只偶尔听得帐蓬内的主人呼喝时才略有走动,好在那车上结了好大的一副凉蓬,众仆径处在户外倒也没怎见被赤阳蒸烤。
张入云本还有心想结识一下来的是什么江湖异人,可如今这一番阵仗见了,虽知来人也是江湖奇人,但如此不避世俗诺大的排场和御人做奴为婢的行径却已让自己心头不舒服,一时上已淡了心思,当下提动脚步便往前行去,因不欲和来人交汇,脚步略偏,往北方略弯了一弯,便才从容行去。
未知他这里为省事而避来人,那马车主人却不放过他,一时已有一道黑影从马车内闪出,瞬时又抄起张入云丢下的酒瓶,便是飞身赶在他头里,将张入云截下,张口就道:“喂!这酒瓶可是你的?”嗓音甚洪,虽是平常一句话,听在人耳里也似炸雷一般。张入云眼望那人口角间还有些露水,显是在帐蓬里饱饮佳酿,才能在这大日头下,不舍口水这般用劲呼喝,不由心里一阵羡慕,只是他也是一般的性傲,见对方言语粗劣,当时更增一分厌气,只将来人略一打量,却没开口回答。
那汉子生的甚矮,只六尺上下,但确是生的粗犷,一身黑皮,好似浓墨染过一般,满腮如刺猥一般钢针也似的大胡子,再加上一对牛眼当真有铜铃般大小,活脱脱似个书中的猛张飞一般,就只身量矮了两尺,不然可真个威武。
黑汉子见张入云打量自己半日不作一语,他性气火爆,又疑张入云嫌自己身量矮,此是他平生最恨的一般事,不由已是动了火气,又得扬着手里的酒瓶大喝道:“喂,我问你这酒瓶是不是你的!半天不说话,你这人是聋子不成?”
张入云见他又再呼喝自己,不由也生了些意气,当下只轻笑道:“在下倒不是聋子,倒是尊驾方才呼喝声太大,把在下的耳朵振的有些耳背,一时心神摇晃,不及作答,还望恕罪。再回尊驾的话,这酒瓶倒不是本人遗弃的,往来这沙漠的人甚多,只怕是路人丢弃的也说不定!”说话时,张入云一下没忍住竟打了个酒嗝,他倒不是故意如此,当真是不经心的举动。
那黑脸汉子虽是为人有些直鲁,但并不是笨蛋,见张入云言语轻浮,眼神打转,最后还口喷酒气,明是在哄骗嘲弄自己。心上恼恨已是指着张入云鼻子骂道:“大爷我平生最恨你这般口是心非的小人,大爷我好心问你,你这小子不知好歹,开口搪塞哄骗,想找死不成!”
张入云连日上正心情不好,又喝了酒,正在腹中翻滚,何况他现下心境也不欲在隐瞒心思,一时上也自嗔恼道:“呵呵,阁下的脾气倒是与我有些相似,只不过我平生最恨和矮子说话,平着脸看不到对方,低了头又显得我怕了你,当真叫我为难!”不想他这话音刚落,那黑脸汉子已是冲拳而过,一时拳风袭面竟和利刃也似,倒让张入云一惊。
二人就这般你来我往,于顷刻之间竟以往来三四十个回合,均是拳脚迅速,势重力沉。那黑汉天生异禀,两臂有千斤之力,双拳砸下就好似铁锤一般,直打得张入云连连摇晃。张入云此时内功上打了折扣,又因与对方不是生死怨家,不好施动罡气,此时黑汉打的兴发,将自己惹恼,当时一个凌空倒传,头下脚上,翻身起脚,如鞭子一般的抽了出去,正打在对方右拳之上,就听一声霹雳,张入云当空倒翻了一个筋斗,而那黑汉却承不住他脚下这般刚猛,一时被抽出十余丈方才落地。可他天生的彪悍,只一落地便是脚下一撑又往张入云身前袭来,看意似却要死缠烂打,和张入云安生拼个你死我活。
张入云论拳脚只比他高出一线,此时又身在沙漠之中,不比他一队马车万事从空,自己还要留些体力好走这死亡之谷。一时上只得开口说道:“喂!你不是我对手,这般死缠烂打下去不是办法,别怪我使出狠手,将你打成重伤,到底不好!”
果然那汉子如张入云所料一般,充耳不闻其良言,且还当张入云是在奚落调笑他,当下双拳抱胸一振,竟是立时间气息大改,一对铁拳上好似包裹了一层精光,一拳打来巨力惊人,竟穿过张入云双掌,直捣起胸腹。张入云见他功力瞬间大进,电念之际,自己功底也被引动,虽是被对方单拳透入,但手腕翻动,右肘肘间即好似无骨一般的翻转直击汉子手腕脉门,同时起身如风车一般的向右侧旋转,借势让过对方来拳。就听一声金石交击,两人已各自分开,张入云一番盘舞方才落地,而黑脸汉也是手握右腕脉门,有些护痛。
张入云见将对方阻住,正好就势收场,一时上忙开口道:“如此就收手了吧!你我无谓打斗一场,拼耗这多力气,即是不分胜负,还该点倒为止才好!”
不想那黑汉子不识好歹,因自己方才吃了点小亏,却以为张入云在说轻巧话,当下又运气累势道:“谁要你这般假惺惺的求和,要打便打个痛快,占了一点上风就想跑了吗?天下那有这般便宜的事?”
此一句话,却将张入云惹恼,一时觉心上不快,恨自己为防那车上还有高手潜伏,弱了语气,即时轻声道:“是吗?如此说来倒真是在下不识抬举,即如此,就打个痛快又如何?”说话间已是屈左手四指扣起,微一振力,指间便显得一层精光流溢。张入云见黑汉至此时才有些惊晓,但也只一作色,便旋又屏气凝神静心以待,因敬重他也是个武家,不免将指风移下三尺,欲打中对方大腿,只将其击至轻伤而已。
果然那黑脸汉,虽是身法迅速,但也难逃张入云这般五指间的屈转,一时纵让不及,指风已是堪堪打到黑脸汉子的腿上。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上大篷内竟是闪出一道电光,瞬即打在弹指神通的指风上,就听叮冬一声脆响,张入云指风顾是消耗打尽,那团金光也是被激的冲天而起,待坠至地上时,原来只是一妇人用的金簪,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却能将张入云那般强劲的指风击飞而不见一些损伤!
第四十八回 … 山间添闲乐 举目为心哀 (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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