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对于雷炎剑和天机剑来说,不是人选择剑,而是剑选择人。这里要注解一下,其实蜀山每一代掌门都强调,蜀山的剑,从来都是剑选择它的主人,但事实上,如果某个弟子从剑山上用蛮力拔出一柄剑,那么那柄剑通常也不会太挑剔这个主人——反正给谁用不是用呢。
但是雷炎剑和天机剑不走寻常路。这两柄自蜀山立派掌门手中流传下来的兵刃,断过魔教魔尊的手,划过妖界老大的颈,历经万年沧桑,依旧霜刃如雪,削金断玉。
人们相信,它们已经拥有了剑魂,成为类似半仙的存在。更有一个暗地流传的说法,天机和雷炎的剑魂,是开启某扇大门的关键,而这扇大门后,则是一个无法想象的宝境……
作为如此富有传奇色彩的宝剑,我们得说,它们有鼻孔朝天的本钱。
现在你已经知道天机和雷炎是多么骄傲的存在,所以你就可以明白,当三年前的试剑盛会上,元璧在所有蜀山门人及来宾前高举那柄青色的雷炎剑时,蜀山的老掌门是如何的热泪盈眶……
五百年了,终于又出现了一个能让雷炎剑放下矜持的弟子!太不容易了!
现在只剩天机剑了,老掌门衷心希望这一届试剑盛会能带来那个幸运儿,他已经受够了自己堂堂一派掌门却总是被两把剑压在下面。天知道为什么祖师爷要留下一个规矩,每年受奉的时候门人必须先拜过它们才轮到掌门。
为了提高中奖率,老掌门不惜违背规制下了一个口谕,这一届试剑盛会,只要是蜀山弟子,无论修为如何,无论出嫁与否,只要年满十八,只要有本事摆平天机,就可以抱得宝剑归。当然,倘若这个幸运儿将嫁或已嫁至别处仙山,那么对不起,等你嗝屁之后请务必将仙剑归还蜀山,不允许私传给自己子女。
秋日绚日,从东边,慢慢滑到中天。
元朱,蜀山掌门第三个弟子,一个常年红衫的女郎。掌门一直很看好她,修为高,又是女娃儿,非常符合天机剑以往的主人形象。
三年前元朱就试图驯服天机,但是没成功,蜀山掌门将此归咎于该死的天机剑要求实在太高了,要知道当时十八岁的元朱可是蜀山百年里最杰出的女弟子!
去年老掌门就私下传了元朱一套心法,这套心法本该等元朱修为再高一点再教的,但老掌门还是果断大开方便之门,就像今天他下口谕时一样。
紧袖红衫,脑后一条高高扎起的长马尾,黑亮流畅。
站在高台上的元朱女侠,英姿飒爽。
两个弟子抬出三尺见方的试剑石,稳稳放下,又朝着石上的仙剑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退下。
朱红凝视天机剑。
两尺三寸,剑身如水,澄莹明澈,秋日下呈半透明,锋刃锐利得似乎看一眼都会被划伤。细细看,剑身中有丝状紫光流转,忽而出现,忽而不见,如明霞于熏风中聚散,异样瑰丽。
向仙剑缓缓一礼,朱红凝神,握上剑柄。
远处,看台上的老掌门身子微微前倾,一瞬不瞬地盯着场中。
要确定天机剑已经认主,很简单,拔出它,使一套蜀山剑法,任何一套都行。然后,等三个呼吸的时间。
若剑上泛起紫色的流光,并发出清锐的长鸣,最后化为紫芒化入人体,那么,就证明它已经认可了这个人。
若三个呼吸后,仙剑毫无反应,那么就是失败了。下一位。
红衫女郎气运丹田,自却剑台中缓缓拔出剑。
老掌门表情淡定。三年前朱红就能拔出剑,重点在后头。
朱红擎着剑,面色淡淡,使了一套“流风云松”。
这套剑法在蜀山众多剑法里算中等,不过使剑的不愧是老掌门最看好的候选人,一套中级剑法硬是在她手中发挥出上等剑诀的威力。
剑落,舞成一团的红影里霍然显出女郎的脸庞来,鬓角丝毫不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柄剑上。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没有任何变化。
老掌门一下子坐进紫檀椅中。
红衫女子望着掌中平放的天机,淡漠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她将仙剑插回石中。旋身下台。
最期待的候选人也折戬了,老掌门已经看到未来自己还要在那把爱放紫光的破剑下屈居三年的惨象……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上来十几人,毫无意外的,尽数战败,灰头土脸的下来。
就在老掌门心灰意冷,准备让弟子把那可恶的剑搬回去的当儿,一个女声轻轻响起来。
“师傅,不如,让弟子一试?”
伴随着这句话,台下,十步外的元夕瞬间绷紧了浑身骨头。
假元夕,果然是冲着天机剑来的。
20第二十章 天机剑
元夕不知假元夕预备用何方法使天机剑认主,天机剑应是只认蜀山门人的……但如果毫无把握,魔道又怎会派出假元夕来夺取天机?
紧紧地盯着台上的紫服少女,元夕决定先静观其变。若天机剑果真落入魔道手中……眸光流转,她视线落在另一边的观众席,那里,元璧正望着场内,嘴角带着轻笑。隔着一个座,元青正对元朱师姐说什么……他一定是在安慰她。目光一转,台上,师傅笑眯眯地拈着胡须。
……该不顾一切,道出真相吗?让他们知道,这个元夕是假的,然后呢?真的元夕在哪?这个时空的真正元夕在哪里?
元夕想说自己毫无头绪,但她无法自欺。想想看,假元夕被魔道捧出来,那么真的元夕……恐怕早就落在魔道手中了吧。
按魔界那些人的一贯行事,一定不会留着这个隐患,那么……
转回视线,静静望着远处那个男子,他黑白色的直裾,是她整个童年,少年,最安心的记忆。
元璧师兄,如果知道真的元夕已让魔教害死了,他会难过吧……
元夕抿抿唇,收回目光,望向场中。
假元夕走近却剑石,行一个标准的礼,然后,纤手握上仙剑的剑柄。
那只如玉的手,发力——
拔|出来了!
元夕脸色凝重,忽然想起一事,她悄悄将瞳仁转向身侧的白朔。
白朔的表情很自然,完全是一个看着与自己毫无相关的盛事的神态。
但元夕相信,只要她露出一点跳上台搅局的意思,他就会第一时间,制住她。
怎么办?
就在这一晃神的时间里,场内的剑舞已至尾声。
假元夕轻巧落地,收势,剑光散去。
整个蜀山的目光,再次集中在那柄平放的天机剑上。
四下寂静,唯有轻轻的呼吸声。
三个呼吸过去了!场外响起一片杂音,有叹息,有轻笑……几乎同时,紫芒亮起!
老掌门猛地站起来,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袖摆带歪了手旁的鎏金酒壶。
假元夕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极快的,这丝得意的笑变成满面惊喜,俨然一个意外获得仙剑承认的蜀山弟子。
没人知道,连眼光毒辣的蜀山掌门也没发现,在假元夕的握着剑柄的掌中,藏着一块物件,它挤在剑柄与手心之间,紫色的光芒自此倾斜而出,顺着剑柄流溢剑身,并牢牢压制仙剑的灵性。
这块石头大有来头,但此刻,细数它的来历毫无意义,重要的是,它让假元夕成功瞒过了所有人,以为天机剑开始了认主的第一阶段。
瞧见四周人的表情,假元夕心中暗笑,正待催动身上的另一事物,伪造天机剑发出清鸣,手中的剑却毫无征兆地长啸。
不错,不是清鸣,而是长啸。
这一遭完全出乎假元夕意料。
天机清吟,雷炎长啸。史上从未出现天机发出长啸的记载,假元夕不由得发慌,不知何处出了差错。
惊愕的不独她一个,看台上,元璧眉心微蹙,眼神思索。而主座上的蜀山掌门面色凝重,一双利眸如鹰隼盯住场中的少女。
他张口欲言,却被另一道女音打断:“天机剑长啸,说明你根本没得到天机的承认!”
顿时所有的视线都望向声源。元夕暗叫声好,众目睽睽之下,白朔就无法钳制她了。
不敢去看白朔的神色,足下一点,紫色身影轻飘飘落在台上,身形轻盈如蝶。
听到四下细微的惊叹声,元夕无奈一笑。自从变成骷髅蛊,她的轻功身法就不断朝鬼魅奔进,这大约是白朔带给她的唯一好处。
收敛心神,元夕认真看着对面的少女:“你不行的,放下天机吧。”
假元夕盈盈一笑,只有离她最近的的元夕看清了她眼底的冷意:“这位姑娘,不知是何处仙山门下?”
“无名无派。”
“哦……”假元夕笑道,“试剑盛会,天机雷炎。天机剑是否认主,选谁作主,这些皆是我们蜀山内的事,还请姑娘不要多事。”
此言相当狠辣,蜀山的护短亦是天下出名的,元夕立刻发现四周好些蜀山弟子对自己露出不善的目光。
不慌不忙的,元夕懒懒一笑。她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和白朔往日时常挂在脸上的,有多像。
四周渐渐静下来。
“若你真的是元夕的话,这的确算得蜀山分内的事。”
少女声音不大,但在此刻安静的蜀山,但凡生了耳朵的都听了个真切。上宾席中,陆回雪失手打翻了身前的瓷杯,茶渍在山水绢布上洇开,与墨色的线搅在一处,混乱的布面一如男子此刻的心。
元夕已经决定,一定要揭穿假元夕,即使假元夕今日未谋得天机剑,她也不允许这个隐患继续留在蜀山。至于师兄师傅知道真元夕的噩耗后,可能遭受的打击……元夕抿抿唇。
假元夕的目光直直射向几步外的白朔,却见他一脸事不关己,完全无视她眼中的指责和疑惑。
究竟怎么回事?百里怀分明说过,假扮元夕混入蜀山之事极为机密,仅有几个人知道……而眼前的少女绝不该是其中一个!
心念百转,假元夕明白此刻最要紧的是稳住人心。唇角翘起一抹烂漫的笑,她笑道:“好吧,既然这位姑娘认为我是假的,那么,请你拿出证据来。”
元夕不语,她看到远处的元璧坐直了身子,定定望着这边。
心中一酸,元夕垂下眸子。
假元夕见她沉默,顿感得计,更进一步道:“方才大家也看到了,天机剑绽放紫芒,若我并非蜀山弟子,那仙剑怎会大放光辉,莫非你连蜀山至宝,神剑天机,也要怀疑么?”
台下嗡嗡一停,然后响起更大的议论声,间杂着对假元夕说辞的赞同。
元夕忽然笑了。呵,她还敢提天机?
不过,多亏了这人的自以为是…倒让她想起了一件被埋在记忆底层的事。
纷乱的议论声中,元夕微微一笑:“谁说天机剑只会在蜀山门人手里发光?”
在“放肆”“大胆”“岂有此理”“你以为你是谁”等怒骂声中,元夕缓缓探出手,摊开手掌,掌心向上:“敢不敢,把剑放我手里?”她瞟向看台上的蜀山掌门。
同一时间,假元夕也朝那边望去,她不信蜀山的掌门人会把本门至宝交到一个陌生人手上,哪怕只是让她拿着一会儿。
蜀山掌门的面上看不出情绪,略一抬手,他阻止了两旁元老的愤慨发言。
假元夕赌输了。
老掌门向着场内,沉声下令:“将天机剑给她。”
脸上闪过愕然,假元夕顿了顿,终究仍是抿着唇,将剑横递出去。她的手势相当巧妙,即使是正面接过仙剑的元夕,都无法察觉那枚深藏于她掌中的圆形翠石。
不过,元夕并不需要揭穿那枚圆石,她自有妙招。
宝剑甫一入手,元夕便觉得手心发烫,尤其紧贴着剑柄的肌肤,火灼般疼痛。果然,虽然佩戴着幻形琅,但如上天机剑这样的通灵古剑,正是天下邪物的克星,一旦对上,这副骷髅铸就的躯壳便难以承受了。
要速战速决。
立于台上的骷髅蛊抬起左手,纤长五指自剑身上虚虚掠过,手势轻柔缱绻,犹如闺中少女轻抚着心爱的七弦桐琴,唇边扬起一丝笑。
右手的灼痛一瞬不停,但她的神态却如此从容,即使此刻有人贴着她的脸仔细瞧,也绝瞧不出一丝异样来。
场外,白朔的视线落在少女持着剑柄的右手上,神色难辨,眼波暗谲。
他想起昨天,用过晚膳,在回屋的路上,她说的话。
“白朔,如果明止上仙仍在人世,你……还会和仙门做对么?”
当时他微微一哂,并不回答。心中却想着,若师傅仍活着,他才真是要和所谓的仙门正派一决高下。
不为其它,只因他一定要向那个人证明,他没有错。
钟爱炼蛊没有错,复仇也没有错,杀死血魔独女这件事更没有错。
是的,白朔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明止的不赞同,谴责,以及惩戒,令他深感不被认同和理解,并为之郁结不忿。
白朔不愿看到教诲自己的师傅眼中的失望,但他更不会因为他的反对,就改变自己的决定。
然而现在说这些已毫无意义。斯人已逝。没有明止上仙的仙界,在白朔眼中,与路旁一粒石子没有任何分别,充其量是一颗让他不甚顺眼的石子。
眼下,白朔肯留在蜀山这种“仙气飘飘”的地方,起初是等着瞧某只蛊的热闹,后来则是受人之托,看好那只随时可能破坏百里怀部署的骷髅蛊。
破坏……部署么?
白朔沉默地望着台上的少女。
她侧对着他,手抚长剑,脸上笑容浅淡从容,眼色却看不清楚。
但他知道,此刻,她的眼底必定盛满了坚定。
她曾问他,他真的恨不得明止死掉吗。
恨不得他死?哈……
白朔最怨恨的,就是明止不该悄无声息地死掉。
若非在飞桥镇蛰居百年,当年暴烈阴鸷的性子被时光磨得淡了棱角,白朔会第一时间飞到昆仑墟,掘坟鞭尸!
那个无耻的家伙,当了别人的师傅,自己徒弟闯了祸,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关了一百年还不够,一声不吭的撒手不管了,留下一个茫茫然的他……
台上,一只手自剑身温柔拂过,又回到剑柄处,略略一停,白朔瞧得清楚,台上的骷髅蛊眼中亮了一亮,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轻抚剑身。
看来,这只骷髅蛊与那柄剑之间,有些小秘密。
抚剑的少女,眼神专注,动作虔诚。
她真的很努力,努力地这个守护她视之为家的蜀山。
突然又想起那个晚上,她笑眯眯的说,要不,我给你一个师傅?被他鄙视后,还卖力推荐:真的,你带我回蜀山,我就把我师傅借给你。怎么样,认真考虑下吧?我师傅人很好的。
目光一扫,白朔看到了远处看台上,正聚精会神地瞧着这边的蜀山掌门。
他垂下眼,顿了顿,视线回到场内抚剑的身影。
要插手吗……
21第二十一章 素素,蜀山,匕首
素手自剑身温柔抚过,又回至剑柄处,再轻抚……如此再三|反复。
场外有人开始不耐烦,那只手终于停下。
收了手,元夕仰首,望向看台上的掌门,解释:“方才一番动作,乃是我家乡的礼节,以此表示对一柄赫赫威名的仙剑的尊敬。”
她的声音不小,可知其实这番话也是向场外所有人说的。蜀山门人面色稍霁。
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