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佾没料到雷炎剑来得如此之快,险些叫剑光迎头劈中。然她数年修为,毕竟比元璧高出许多,剑光中将身微微一侧,避开正面剑芒,同时运起护体灵力,仗着一身道行,硬是接下雷炎一击。
青光散去,毕方上的女郎除了鬓角微乱,丝毫无伤。飞给雷炎剑主人一个得意的眼神,“小家伙剑法不错,可惜你遇上了我。”眼角一瞟四面目露凶光的诸人,澹台佾明白,这场游戏到此为止了。
火灵兽毕方发出一声凄吟,地面上立即有几个功力低微的弟子露出痛苦之色,澹台佾手持一柄墨骨扇,撑开结界挡下雷炎第二次进攻,另一只手抛出一物,金光一闪,正撞上蜀山掌门的凌厉剑气,登时爆成无数流金碎末……
忽然她将扇面一反,一片刺目白芒自扇中迸出,诸人顿时眼中刺痛,身形皆不由得一缓。
毕方身法极快,在灵兽中名列第四,澹台佾身下这只更是族中翘楚,得此一缓,两个弹指,火影已在天边。元璧等人眼痛稍缓,再想去追,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元青铁青着脸,蜀山掌门沉默不语,元璧若有所思,其余诸人面色各异,多显不甘。
蜀山掌门望着那一地金粉末,眉间微不可察地一皱:以一枚金锭,挡下他六分功力的剑气,魔道有此人,真是棘手。
“千面魅魔澹台佾……果然名不虚传。”半晌,元璧缓缓道。他修为精湛,自然也听到了之前魔道对元夕说自己是澹台佾之事。
元青从刚才就一直骂咧咧的,此时听到元璧的话,愣了愣,一脸惊愕:“刚才那人是千面魅魔?可千面魅魔……不是个男的吗?”
元璧没作声,掌门也无回应,最后元青自己挠挠头,“对噢,既然是‘千面’,当然可男可女,时男时女,亦男亦女……嘿,说不定他一年里有十个月都穿着女装咧……”
元青不知道,他最后一句,无意间爆了真相……
面对异常沉默的师傅师兄,元青有些不安,扭头问元璧:“师兄,刚才那魔头说元夕……你也觉得他是胡说的吧?”方才他乍闻噩耗,一心只想将魔道碎尸万段,这会儿冷静了些,才觉得元夕那祸害,哪是等闲就会被人干掉的。
元璧不答,但他脸上的表情透露了他的态度,元青更觉放心,嗤一声:“哼,千面魅魔,不好好干采花盗这份有前途的职业,跑来当什么间谍……”
一旁的陆回雪,这时面色难辨地道了句:“采花盗?哈……倒是第一次听说千面魅魔还当过采花盗。”
元青一听他意味不明的腔调,已然轻松的眼色顿时冒火:“这位蓬莱的少主,刚才那位‘元夕’可是你带过来的,看来少主已经忘了这件事,我很乐意提醒一下你。”他难得如此文雅的嘲讽人,句句不带脏字,尽管他的眼里写满了“你x的你x的你x的”……
陆回雪翘起一个笑,眼里却都是冷光:“我自然不会忘。”澹台佾,他将后悔今日对他的欺骗!
压下心绪,他转身,对蜀山掌门深深一礼:“抱歉,伪元夕这件事,是晚辈行事不够谨慎。”
掌门捻须一笑:“贤侄不必愧疚。千面魅魔此人,深谙易容幻形之术,行事又诡谲难测,肆意妄为,连老道听到他的名号,也觉得头疼哩。”侧首,转而向元青,正色道:“虽然千面魅魔名声狼藉,‘采花盗’却还不能安在此人身上,你身为蜀山弟子,当言行谨慎。”
元青心中翻个白眼,师傅在其他门派面前就摆出一副正经掌门的样子……眼见众人皆望向此处,他无奈地垂首:“谨遵教诲,弟子往后必当留意。”
老掌门满意地颔首,又向其他门派的来宾表达了关于此次试剑盛会意外的遗憾,诚恳地请他们务必在蜀山再稍事停留,让他好好招待一下,压压惊云云……
……
终于,举行试剑盛会的广场上,只剩零落几个人影。
元青和元红离开了,老掌门同道友们前往茶室烹茶论道。白朔预备回房,元夕说她想留在这儿一会儿,于是白朔自己走了。
蜀山虽处南方,然毕竟气候已经入秋了,纵目而望,盛会的广场外,处处乱碧萋萋,黛绿苍翠一路绵延不绝,这种冷色调,让原本就空旷的广场更显清冷。偶尔,会有身着蜀山门服的少年少女,携了三尺青锋,三三两两穿过广场,向西而去。
西面,是试武殿。他们大概是去殿里切磋武艺,又或是,下注比武,彩头可能是一壶十年竹叶青,可能是一颗小指大的灵石,甚至可能只是一颗红彤彤的野果。
在这里,重点往往不是赌注,而是那些挥洒在殿中的汗水,胜利者开朗的笑,失败者不甘的嘟哝还有关于下一次比试的豪言壮志……
元夕站在广场最外缘,望着入目的一切,这一切她曾那样熟悉,熟悉到她只是站在这里,远远地望着,就觉得鼻子里泛出回忆的味道,温热的,略带潮湿的……
“在看什么?”有人在身后问。
“看他们……”猛地回神,元夕警觉地朝后望去,然后就看到了面带微笑的元璧。
元璧上前一步,站到与她并肩的位置。风和阳光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一如记忆,元夕眨眨眼,一言不发。
“羡慕他们?”元璧望着那些来往的弟子。
“嗯。”
“那么,我让师傅收你为弟子,如何?”
他的话里分不清玩笑或是认真。
23第二十二章 有些事,必须去做。
元夕一怔,忽然失笑。过了会儿,她轻轻的,含着笑意道:“多谢美意……不过,我现在还不能……”有些事,必须去做。
“是么,真可惜。”元璧不再说话。
他们一起静静地凝视着那些少年。风亦静静的。
很长时间,直到元夕被青年身上回忆的味道,熏染得连发丝都开始发软,整个人放松得像一团发酵充分的面,突然听到他道:“元夕怎么样了?”
她下意识要回答,一张嘴才反应过来,双唇立刻紧紧闭上。心中有些着慌,面上却浮起又惊讶又好笑的神色:“这位道兄,你确定你没问错人吗?”
六分讶然,四分笑意,元夕自认她已装得足够完美,却不知一直观察她的元璧早已将她方才一瞬间的失态摄入眼中。
元璧隐约有种想法,这个想法自他与澹台佾扮成的元夕相处开始,就慢慢诞生了,而三天前,他见到这个自称是白朔侍女的“小曦”后,那个念头变得愈加清晰。
之前陆回雪带回来的元夕是假的,而真正的元夕,则是……
元璧决定试探一下。
他迂回进攻:“之前看你在台上力战澹台佾,我以为,你该是认识元夕的。”
元夕心里一个咯噔,稍一犹豫,迅速道:“嗯,之前我见过元夕……我们是朋友。”
“在哪里?你在哪儿见过她?”元璧紧紧盯着她。
“很久以前的事了,后来我们分开了。”元夕脑中不断转着合理的解释,“临别前她和我说,她正在和蜀山的大家玩游戏,三年之内,她绝不会主动回蜀山,而这三年里,她等着看蜀山里的谁会去找他。”她扬起一抹无奈的笑,“真是奇怪的想法,是吧?这丫头脑子里不知成天想着什么,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忍了她这么多年的……啊,抱歉,我逾越了。”
她表现得就像一个纯粹是无意中结识了元夕,然后两人成为好友的少女,但元璧并不是如此简单就能被哄骗住的人。
“无妨……所以,你一看到那个澹台佾伪装的元夕,就知道她是假的。”元璧点点头,脸上有恍悟的神色,“三年么……很像是她会做的事。”
诚然,元夕喜欢恶作剧,偶尔胡闹……过去十几年,蜀山的弟子无一不被她捉弄过,时常哭笑不得,首当其冲的就是她的二师兄,恋妹成狂的元青……
但她绝不会一去三年杳无音讯,这种事已经不是“胡闹”的范围,元夕向来懂得分寸。
“我去找过她。”元璧轻笑道,语气轻得微妙,“元青也找过,不过元夕这次藏得的确不错,我们都没找到。”
元夕头皮微微一麻。
“她最好藏得更巧一些,元青前次青着脸说,这次让他抓到那丫头,他会狠狠立一下二师兄的威严。唔,若你再见到她,不妨转告她一下。”
讷讷点头,元夕小心地瞧着他脸上的笑,迟疑道:“你,不生气?”
“我?”大师兄笑得莫测,“我当然生气。所以,若你知道元夕在哪里,千万别告诉我,否则我会忍不住过去将她揪回来,然后让她在祠堂里再跪上一天一夜。”
元夕:“……”心中哭抖。
蜀山的元夕能对绝大多数人面不改色的撒谎,眼珠一转鬼点子层出不穷……但这些人里绝不包括元璧。积威深重的大师兄,是小师妹永恒的克星,亮闪闪地挂在人生的最高空……
望着脸色忽青忽白的元夕,元璧越发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同时一股疑惑浮现出来。
他不明白,若她真的是元夕,为何她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毫无音讯,这样很好玩么?还有那张脸,那脸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以为换个只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脸,就可以瞒过他?
淡淡的气恼涌上心间,蜀山的准继承人不觉微沉了脸。
那一日,元璧陆续又旁敲侧击了许久。元夕被他用微笑压制着,硬生生和他一起逛了半个蜀山。
逛到最后,元璧基本已经确定,眼前这个叫小曦的丫头,就是自家那个欠修理的元夕。
最令他气恼的是,无论他如何暗示,这丫头似乎铁了心要将自己的身份隐瞒到底。
好啊,丫头长大了,懂得掩藏心事了。但这种只顾自己向前冲,无视其他人担心的行为,可真教人不舒服。
是因为厌烦了头上总是有个师兄管着么?如此迫不及待地离开蜀山,一去数月,只言片语也无……没良心的家伙。
元璧心中微微冷笑。既然这样,不如让你更自由些……彻底感受下“自由”的滋味。
决策能力出色的元璧师兄,行动能力也很出色。
很快,元夕就感到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气氛变了。之前她一直怀疑自己的伪装已经被元璧师兄发现了,但半盏茶后,她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她现在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一股郁气发不出来,堵得她眼眶都热了。
她拼命地回想自己之前究竟说了什么,让元璧师兄一下子确定了自己不是元夕……然后他的态度就变了。
元夕早就知道,元璧对那些陌生的女孩儿是怎样的。过去十年,她见过太多在蜀山元璧这座碉堡前败下阵来的少女们……那时,她躲在一旁看热闹……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她没向他露出任何仰慕之意,如果一定要说她脸上写着什么感情,那也是偶尔划过的“敬仰”而已……
而他如此冷淡,似是完全将她与那些暗递秋波的女孩儿等同一般……
他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她简直不敢相信……难道这些本来就是他长年的心声,只是碍着脸面不好和“元夕”说,现在好容易来了个“元夕的好友”,于是就忍不住一吐为快了?
元夕觉得委屈了,尽管她心中明白,这委屈是自找的。
好吧,我自找的。我瞒着你,我活该。
元夕觉得没必要让自己继续受罪,而且,再待下去,她不敢保证会不会丢脸地哭出来。
匆匆寻了个理由,道别。
她走得如此仓促,甚至没注意到元璧在她转身的一霎就改变的脸色。
他成功的让她感到他的冷淡了,让她知道“自由”的代价。
但他一点儿也不高兴。
元璧看到了她微红的眼角,胸中浮起丝丝悔意。或许,应该用更温和的手段……
树叶沙沙作响。西行的金乌,落晖将青年的影子渐渐拉长。
此时元璧还不知道,以后他会更加后悔,为今天的事,比此刻更百倍的后悔。因为他亲手给元夕与白朔之间,创造了一个契机。
他亲手将她推向了他无法掌控的远方。
――――
元夕很心烦,因为心烦,所以她懒得搭理等在她房外的陆回雪。
陆回雪的神色看起来很正常,嘴角甚至还有淡淡的笑,但如果让曾和他在同个屋檐下相处了三年的元夕来看,她一眼就能断定他此刻心情恶劣。
如果换做其他时候,元夕大概会用言语调戏下这位前夫,让他换个晴朗点的心情。你知道,被元夕三言两语激得忘了自己老娘是谁的人,史上不在少数,虽然陆回雪为人冷感又难搞,但我们应该相信元夕完全有这个实力。
但元夕此刻满心烦闷,所以她三两下打发掉陆回雪,扭头进门,刷的关门。
还站在门边的陆回雪,望着合上的门,怔仲了一会儿。她冷淡的眼光一再在他脑中回放,而后渐渐地与记忆中的另一双眼眸重叠。
那是多年前,他与素素相商如何逃离魔窟,中途因为一些事,他们起了争执。
那时,素素也是用同样冷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背过身去,再不理他。
起风了,落木纷纷而下。
陆回雪没再敲门,他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最终他只是踏着枯叶,缓缓离去。
屋内,元夕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等醒来,她又是那个笑眯眯的元夕。
窗外天色已黄,落日熔金。
屋里静悄悄的。
元夕睡得很不安稳,不停地做梦。梦见的大多是不开心事,难得终于梦到一个好的,梦中又忽然莫名地觉得难过。
如此凶残的睡眠质量,直接导致她一觉醒来,只觉得比没睡之前,更加的疲惫。身心俱疲。
揉着太阳穴,元夕用力推开窗,希望晚风能把刺痛的脑仁吹得舒坦些。几乎立刻,她瞧见了不远处那个蓝色身影,他手里正拿着什么,闪着绿蓝色的光。
元夕偏头,撩眼看看天空。哦……今晚有月亮,怪不得。
看着传音盒上的光渐渐灭去,白朔转身,眼帘中跳入那个依着窗子,望着自己的少女。
元夕冲他扬扬嘴角,不过笑意却没到达眼里。
她立在窗边,小小尖尖一张脸,被月华渲染成极淡极淡的白,清冷倦色萦绕眉间。
白朔不疾不徐朝她走去,绣着暗纹的广袖随着他的步履轻轻翻卷,融融月色下,似荷叶于风中微颤。
靠近了,她发现他唇角居然有浅浅弧度。
真好笑,下午在盛会上大发雌威的人是她,被搅了部署的人是他,可现在她靠着窗,头疼欲裂,而他却显得心情愉悦。
那只小盒还在发光,他托着它,浑然不打算隐藏的姿态,元夕在想如果这么明显她还装作没看到,会不会显得太假……
抬手点点那个还在他掌中散发光光的盒,“那是什么?”她明知故问。
“传音盒。”白朔轻轻睨她一眼,“前次没听清楚么?在前往燕国的途中……”他意有所指。
元夕大窘,面上的假笑都僵住。
无上天尊!敢情他早就知道,她偷听的事?
尴尬地摸摸鼻子,她偷眼觑他,却见他眸色安然,周身环绕着轻松的气息。
元夕不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悠闲,她打乱了他们的如意算盘,难道他现在不该怒冲冲地教训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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