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佾黑着脸,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在你下手之前,还要先把肉身弄回来。——哟,你不会完全忘了这件事儿了吧?”哼一声,“果然已经完全被你自己的妄想冲昏头脑了,看看你那蠢样儿,若你那了不起的师兄真娶了你,我倒要为他默哀片刻。”
元夕静了静,继而神色真诚地望向澹台佾:“澹台佾,你放心好了,等我嫁给师兄,我一定记得让他给你介绍几个好男人。我懂的,长期一个人睡在空荡荡的床上,总是容易让人心理阴暗精神扭曲……姐妹我最善良了,好男人有我一个也有你一个……”
澹台佾怒了!
愤怒的孔雀将元夕打翻在地猜上一千脚——那是不可能的,云鼎天窟的事儿还要落在这该死的骷髅蛊身上!
脑中往某人背上用力踏上一千只脚印,澹台佾霍地站起,冷冷道:“吃饱了吧?把碗碟撤了!”
元夕瞟了满桌狼藉一眼,挑挑眉,站起来收拾碗筷。
屋内猛然刮起了风——澹台佾推开了房门。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和某人此刻的脸色如出一辙。
那袭滚着狐狸毛的大氅很快消失在院落尽头,期间所经之处带起一股寒风……
元夕站在门旁笑得前俯后仰。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她看到,一拢熟悉的墨蓝正缓步自转角处走出来。
元夕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白朔离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她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来。
他目光很冷。
元夕觉得有什么正卡在喉咙里。她说不出话来,而对方好像正等着她出声。
于是元夕咽下那并不存在的骨鲠,然后张口道——
“白朔,偷听是不对的。”
白朔笑了。
元夕觉得更冷了……
44第四十四章 回去嫁给他?
天色阴霾;风从人身上刮过,带出一片汗毛直立。
元夕瞅着对方的神色,赔笑道:“进去坐坐?”
……奇怪,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心虚事,为毛现在她有种很强烈的不安感?还这么自发自觉做小伏低小心翼翼……
心中嘀咕着;面上还要保持微笑:“进来吧;外面风大。”
转身;她逃兵似的往屋里钻。
可惜;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元夕低头收拾桌面;眼角余光不停瞟向那边那个负手而立的人。
……没错;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就是被他激起的。哇,刚才他那个笑真是……元夕抖了抖。
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第二次。
在元夕埋头清理的时候,白朔的目光也森森然从桌面掠过;重点关注了下堆成小山高的鱼骨与虾壳。
……看来明天不止螃蟹,其它水族也要遭受一场无妄之灾了……
终于四方桌上恢复了整洁,元夕直起腰,转头望向那边始终静默的男子,然后一副绝对是刚发现对方还站在那里的表情:“哎呀,你怎么还站着……请坐请坐。”殷切地拉开靠椅……
白朔缓缓走过来,却瞧都不瞧那个靠椅一眼,颀长的身形占据了骷髅蛊大半视线。
元夕有些不自在,脚下刚一动,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怪我偷听了?”
微微一怔,元夕反应极快地接道:“你偷听了么?——啊,我知道了,你是刚到,还来不及敲门吧?没敲门没关系,反正我后来也看到你了么……不过我还是要啰嗦一句,下次请在院门口的时候就敲门,你这样不声不响的进来,我会以为是哪个小贼闯空门,万一误伤就不好了……”
“院门没关。”他截断她。
元夕一哽,接着打哈哈:“哦,是么。嗯,大概是之前澹台佾来的时候,我忘记关门了。”
她真的忘记关门了么?
天知道!
元夕转着眼珠,不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男人的胸膛上。
擦,今天才发现,原来白朔这厮这么高,她居然才到他胸口!怪不得他一靠近,自己气势上就无缘无故短了一截。
输人不输阵,元夕果断一移步子,从对方阴影的笼罩中逃出来。端起茶壶,清咳一声,她向白朔微笑:“想喝什么茶?我这有银毫云针,碧云舒,还有木樨白。”
白朔看着她不着痕迹地从自己身旁逃开,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碧云舒。”
元夕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烧茶,冷不防白朔在身后慢慢道了一句:“昨天你见过阿娣了,有何想法。”
脚步顿住,藕荷色的衣裙凝在门口。
侧身,元夕望住男子。
“你觉得呢?”她笑了笑,“对一个二话不说上来就打的人,我想正常人都很难这种人有什么好感罢?”
白朔静静地望着她:“而你也不是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人。”
“……对。”元夕笑笑。
“如果你是来兴师问罪,为你心爱的阿娣讨一个公道的话,抱歉,我想这壶碧云舒可以省下了。”她说。
白朔不说话,广袖翩然,朝她走来。元夕立在门旁,攥着茶壶的柄,一动不动。
他停在她身前,月光下他的脸如玉一般皎白,青丝被风吹起,在他身后缠绕成一幅泼墨山水。
“你在生气。”白朔轻声道,“你在嫉妒。因为比起你,我更宠爱阿娣。”
他用低柔如绸缎般的声线,说出这么一句话。
元夕不想承认自己被激怒了。不是因为他话里的内容,而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
他的态度,仿佛笃定了什么似的,令她觉得有种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而他却环着胸,好整以暇地戏弄她。
元夕觉得受到了羞辱。
她凉凉一笑:“你想太多了。我再不济,也不至折堕到要和一只蛊比高低。”她神色轻松地望着身前的人,“她好像很依赖你?真是太好了,恭喜你,终于得到梦想中的骷髅蛊。”
白朔高深莫测地望着她。
“当然,我很喜欢她。”他颔首;“比起自作聪明,我更欣赏自知之明。”
比起你,我更欣赏阿娣。
不必去细想话语的内涵,只需看着他的表情,元夕就能读出这句话。
轻轻深吸一口气,元夕微笑:“妙得很,所以我才和澹台佾说,我可以考虑我的终身大事了。”
白朔目光一沉。
元夕恍若不觉,面上带着欣然的笑:“既然你放才已经听到了,我也就直说了——云鼎天窟,我一定会找到。”
如果让百里怀听到元夕这句话,他必然抚掌大笑,然后给白朔记一大功。而澹台佾则会默默地将白朔的母系十八代全部问候一遍……他气个半死才换来口风勉强松动一些的骷髅蛊,居然这样轻易地就被姓白的给说服了!
但白朔,此刻只是站着风中,听那个只及他胸口的家伙发表宣言:“进入云鼎天窟后,我会拿到起死回生的仙药,然后……”
她望着他:“我就回蜀山去。”
四周静的出奇。
白朔安静地立着,如云墨发如凝固般披散在身侧,他整个人也似是凝固的。
像火山喷发前格外平静的海面。
“你要回去?”他低声问。
“对。”
“回去作甚?”
元夕顿了顿,还未及回答,白朔就已经接下去:“回去嫁给那个元璧?”
元夕一怔,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没有反驳。
白朔看着那张小小尖尖的脸上倔强的神情,忽然一笑。
“你不可能回得去。”他轻轻地说,声音在白昼中亦飘渺得如同如灵魅,“而且我再也不许你见那个人。”
一股怒火自冲心口,元夕张嘴就要反唇相讥,一个带着冷香的吻却毫无先兆贴上她的唇。
视线一下子空白了。
元夕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白光渐渐褪去,她怔怔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容颜,感觉有某种温暖的东西正贴着自己的唇……她向来偏冷的体温因着这个接触,开始火辣辣地烧起来。
而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那温暖的来源离开了。
元夕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到胸口的空荡,一根修长的食指已经按上了她的额心。
“现形。”微带沙哑的声音,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威慑力。
然后元夕就亲眼看到自己在那根手指下,变回一具骨骼森然的骷髅。
隐约明白了什么,元夕脸色一白,拼命地挣扎起来——只是想象中的挣扎,她仅仅是颤了颤眉梢,那动作如此之轻,连一只蝴蝶拍打羽翼时的动静都比她更加明显。
面色平静,双手驯熟地垂在身侧……即使骷髅蛊眼中的怒火已经烧得要溢出来,她依然只能安静地站在他的阴影中……似一只缄默的木偶。
冰冷的空气中,响起蛊师冷静理智的命令。
“昊彼苍穹,九幽冥府。”
“以吾之名,立此禁约。”
骷髅蛊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她恶狠狠地瞪那个魔一样的男人,却只看到他无情的双眸,听到他一字一句地道:“从今而后——”
她的颤抖愈发剧烈,巨大的哀伤从她身上漫出来,那么多的哀伤,好像下一瞬就会有泪水从那黑洞洞的眼眶中滚下来。
但白朔不为所动,一切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在横塘镇,他冷漠相待,他从瞧不起她,他看她就像看着一只碍眼的蚊蝇……
他对她的疼痛视若无睹,强硬地下了那道令元夕恨不能扑上去,一口一口咬下他的肉的禁令。
“——决不允许你与蜀山的元璧相见。”
白朔冷冷地道。
元夕痛苦得恨不能闭上眼睛。
而一切还未结束。
风依旧凛冽,寒风中元夕听到那个疯子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一字一顿:“倘若相见,你必须立刻杀了他。”
倘若相见,你必须立刻杀了他。
仿佛被烧红的铁烙印在骨头上,元夕清晰地感应到有什么无法反抗的力量,正将这句话狠狠地刻进她灵魂里。灵魂嘶声哭喊,却动弹不得。
元夕听到自己在说:“是,我的主人。”
陌生的语调,却真真切切出自她的口,每一个音节都发自她的咽喉。
完了,一切都完了。
结束了。
是什么,正悄无声息地碎开,而那个始作俑者浑然不觉,冷冷地收回食指,看骷髅蛊滑坐到地上。
他微微俯身,在她上方,用轻柔的声调问:“我想,我不必再下个禁令,将你和澹台佾隔离起来?”
她保持着望着他的姿势,面无表情。
白朔微微蹙眉:“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出声,“是。”
“我会和他保持距离。”她说。
白朔满意地颔首,直起身。
他宽大的袖摆被风鼓起,浓重阴影冷冷笼罩她。
元夕突然发现,原来他们之间,从来就是不平等的。
即使她已经不叫他“公子”而叫他“白朔”,即使他已经很久没称呼她为“残次品”,即使在蜀山上他选择了帮助她,即使他用温柔的表情为她绘了一把伞……
他们之间,也从来不是什么美好的关系。
白朔将她当成一只蛊,一只仅属于他的蛊,可以偶尔宠爱,但绝不放任。生杀夺予,都尽在他一念之间。
风很大,吹得元夕觉得眼睛有点涩。
白朔离开了,也带走了那片笼着她的阴影。
可是元夕知道,那阴影并未真正远离。
只要她一天是他的蛊,她就一天不会得到真正的自由。
有雨丝,飘在额间,沁开一片冰凉。
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心,元夕还能感觉到那根食指停留在她额间时,带来的绝对威压。
“原来,是右手么……”
院里,响起少女低不可闻的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俺写完这章后自己都不忍心倒回去看一遍……白朔你这个渣!!
谢谢恰恰和桑桑的雷子~=3=亲爱的有心啦喵呜~
45第四十五章 要自由
下雪了。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似是被身上突然传来的温度灼得一颤,元夕抬头,面色怔仲。
澹台佾微微皱眉,将骷髅蛊从石凳上拉起。
“你在玩什么?”他嘲弄,“在雪地静坐;是最新的修炼功法?”
元夕眨了眨眼;缓缓翘起一个笑。
澹台佾蹙眉:“难看死了。重笑过。”
元夕这次是真的笑了。
“澹台佾;我发现你这人;原来是个好人来着。”
澹台佾一脸吞了苍蝇般的表情;伸手就去摸她额头。元夕笑着偏开头。
静了静;元夕道:“我还以为你那天被我气了一顿,今后都不打算过来了呢。”
澹台佾斜眼看她:“你是在暗示我现在应该转头就走?”
“怎么会。”元夕笑,“反倒是若你今日还不来;我就要主动去找你了。”
“那可真是让人受宠若惊。”澹台佾懒洋洋地往小楼走,姿态熟稔自然得如同走在自家庭院里,口气随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奉上香茗,小心伺候,服侍得本座高兴了,说不定就天恩浩荡一回,准了你的请。”
元夕笑起来,进得屋内,果然给他烫了一壶木樨白,妥妥地斟上一杯,放在他面前,回身又给自己也满了一杯,落座。
室内茶香氤氲。
握着暖洋洋的瓷具,元夕看向澹台佾。
“云鼎天窟的事,你还知道多少?”她望着他,“我需要知道全部的事。”
澹台佾面上浮现诧异:“你不是对它没兴趣?”
“此一时彼一时。”元夕神情淡淡,“而且,如果我一直无动于衷,你们岂不是会很困扰?”
她用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澹台佾沉默着望了她一会儿,终于缓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算不是‘发现’,直觉而已。”元夕慢慢地说,“那天你的表现太奇怪,不停地提宝库的事。”
“之前我就一直在想,究竟我身上有什么宝物,值得魅魔大人日日屈尊降贵往我这个小院里跑。”
顿了顿,她微微一笑:“现在好了,把话摊开了说,我才不会总担心自己又会被谁算计。”
短暂安静后,澹台佾慵懒的话语在茗香中悠悠响起:“那算什么‘算计’?”
这总爱做出撩人姿态的男子勾唇一笑,懒洋洋道:“各取所需而已。”
“说的不错。”元夕点头,“那么,麻烦你把希望我做的事说一下吧。还有我能得到的好处,也有劳了。”
澹台佾眯起眼,缓缓倾身:“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这么赤|裸|裸地说什么‘好处’,不觉得羞耻么?”
元夕一脸讶然:“什么?原来你想要我做白工?”她叹息着摇头,“亏本生意我可没兴趣。喝完茶,出门右转不送。”
澹台佾慢慢吸口气,忍不住以手扶额。
“装傻倒挺有一套……”恨了一句,他坐回椅中,顿了顿,又斜睇她,“好处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够不够好处?”
元夕微笑:“这个我已经听过了,想要别人合作,你们总得展示点诚意。”
“你想要什么诚意?”
元夕却不说了,转着茶杯,过了会儿,她说:“以后你们就知道了,肯定是你们给得起的。”
澹台佾眯眼瞧她,话语不紧不慢:“这种许诺,你岂非太占便宜?”
短促地笑了下,元夕轻声道:“那么,我就先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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