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说吗?你真要我说?”吉祥浑身簌簌发抖,整张小脸毫无血色,像片秋风中的叶子,若不是有裴青扶住她,她早已倒下。
“是啊,您要杀小人,小人没得反抗,只能任人宰割,但小人实在不明白,您为何要杀小人,总得让小人死得明白吧!”
吉祥悲愤的瞪着他。“应明昌!十多年前,我们初入商道,买了马匹和货物跟着你的商队,没想到你却在驿站下药将我们迷昏,不但打劫了所有财物,还玷污了我!”
应明昌魂飞魄散地腿软了,抬眼定睛一瞧,她的眉目……天呀!真是那个令他“印象深刻”的小丫头!
闻言,四周围观的民众一片哗然。
裴青大大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吉祥……”
她说什么?
当年,她遭这恶人玷污?!
他的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原来,所有逃避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多年来她眼里的黯然也是为此,她跟裴文的事,想必也是她想叫他死心才编造出来的,然而她却什么也没说……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绞痛。
“小、小人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应明昌嗫嚅地说着。
呜呜呜,不会吧,这商淮城赫赫有名的金老板竟是当年那个小丫头?
他怎么这么倒楣啊,这几年落魄得快被鬼抓去了,听说城里办大喜事,本来想来吃顿免费的,怎料竟把自己的命送来了阎王殿门口,早知道他就宁可勒紧裤带也不来了。
“不知道?”吉祥的唇瓣颤抖着。“你还敢否认?”
应明昌吞了吞口水,结结巴巴的说:“您……您一定是认错人了……小……小人都三餐不济了,哪有什么本事打劫别人,还迷昏别人……”
蓦然,一把长剑笔直袭到了他颈项边,剑尖对着他的咽喉,裴青冷冷说道:“再不说实话,我就立刻杀了你!”
应明昌吓得连连摇头。“不……不要啊……小人错了……小人错了……请您饶小人一命……”
“你总算承认了……”吉祥大眼一眨,两道热泪缓缓落下。
人群里开始有不平之人朝应明昌吐口水,“金老板当年才几岁啊?居然欺负一个弱女子,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就是说啊!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连当乞丐的资格都没有,快点滚出我们商淮城吧!”有人对他踹了一脚,又有人跑过来,对他不屑的补踢一脚。
“冤枉啊!”应明昌委屈地说:“小人是骗了许多小商队没错,但小人确实没有玷污金老板您啊,是真的!”
“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更多的口水吐过来。
“是真的!”事关死活,应明昌急急解释,“小人……小人当年是想跟您欢好没错,但脱掉您的上衣之后,发现您是女人,小人不死心,连裤子也脱了,确定您是女人之后,小人就……就打退堂鼓了。”
这下子,不只吉祥,所有人都讶异的看着他,因为他——居然在脸红?
见鬼!人头都快跟脖子分成两截了,他还有心情脸红?
“当时,小人以为您是个小兄弟,没想到,却不是……”应明昌愈说愈小声,头也愈垂愈低。
“哇!爱男人,这家伙爱男人啦!”人群间开始鼓噪了起来。
原来他是——断袖之癖……
突然,吉祥软绵绵地跌坐在地,那股拚命的狠劲不见了,她像被抽干了精魂,整个人失了神,浑浑噩噩的。
原来,她没有被玷污,没有失去她的贞操……
老天啊,为什么要跟她开这种玩笑,让她独尝苦涩地过了这许多年,自卑到不敢去爱裴青。
泪水滑出她的眼眶,沿着眼角向下滚落,分不清是悲愤莫名的泪水还是喜悦的泪水。
裴青蹲了下来,抬起她的下巴,拭去她的泪,看着她泪盈于睫的双眸,他的眼里是了然一切的怜爱和疼惜。
这个傻女人,这些年来独自承受这莫大的痛苦,她是怎么过的?
她真的是傻极了。
夜里,鸳鸯床帐内,吉祥翻了个身,感觉到身旁有人,大眼轻轻眨动了下,神思恍惚中,她醒了过来,看到裴青噙着笑容的俊颜就在眼前。
哦,天啊!新郎官都还没回来,她就自己睡着了,这样像话吗?
“客人都走了吗?”她有丝慌乱的找着话题,想起身,却觉得不妥,他就侧躺在她身畔,撑着头在看她,如果要下床,岂不是要越过他?
再说,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又为什么要下床?可是不下床的话,前面的程序怎么办?
说到程序,她的凤冠到哪里去了?喜帕到哪里去了?应该要在房里服侍的喜娘喜婢又到哪里去了?
她瞧了一眼,帐外只有红烛的影子,酒菜是收了吗?合卺酒还没喝呢?这样可以吗?噢,她实在不该睡着的……
“大家都走了,那些醉得不省人事的,都安排在客房睡下了。”裴青望进她眼底,温柔的回答了她。
她不敢再看他深邃的眼,紧紧闭了起来,心跳却加快了。“应酬了那么多客人,你一定也累了,快睡吧。”
“我疯了才会在洞房花烛夜里睡。”他笑瞅着她无措的模样,低眸一笑,倾身贴上她的身子,灼热双唇吻住了她的樱唇。
吉祥心头跳了一下,脸绯红似火,被他的吻弄得如痴如醉,全身酥软在他身下。
此时此刻,她心中再没有芥蒂了,她是纯洁的,她不再感到自卑,她把自己全然的交给了他。
蓬门今始为君开,芙蓉暖帐,人影交叠,两相缠绵,终宵极尽缱绻。
早上,吉祥在裴青的臂弯中醒来,她静静地凝视他性格俊挺的脸孔,目光由他的剑眉流转而下,看着他的鼻、他的唇,她的心漾起了暖烘烘的喜悦。
他可知道她对他是一份多么强烈的感情?
看着他睡在她亲手绣的鸳鸯枕上,原来这就是幸福。
以前,他也在她身边,但她的心却是凄苦的,如今完全不同,多年的苦楚在他的怀里得到了抚慰。
“还没看够吗,我的娘子?”闲懒的声音来自某人的口。
裴青先是微笑,随即睁开了眼。
他微撑起身子,看着枕在他胳臂上的新婚妻子,笑意更深。
吉祥的脸逐渐发热,她连忙躺直,窘得想把脸埋进被子里。“呃,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嘴角噙着逗人的笑意,空出一只手抚弄她尚未梳理的发丝,继而将她拉到身下,说道:“连我没睁开眼都感受得到你的眼光,可见你对我的爱意有多强烈,既然这样,就不要掩饰了。”
他抚了抚她的秀发,接着吻住了她软若花瓣的唇,轻抚她光洁纤细的雪臂,暖暖的气息一波一波的袭来。
她的舌唇无力地任由他摆弄,虚软回应着他的柔情,两唇胶合间,他的鼻息逐渐浓重,双臂抱紧了她,激狂的占有。
新婚的头几日,他们就是这么懒洋洋又悠闲地过的,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忘了偌大的钱庄,谁也没提起。
过去,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现在要好好补回来,除了对方,什么也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关他们的事,是裴威的事。
因为,现在钱庄的代理掌柜是裴威。
“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份啦?”吉祥笑意吟吟地问丈夫。
新婚第三日,两人在水烟湖上游湖,搭的是自家美丽的楼船,楼船上,除了他们夫妻,还有几名下人和船夫,连小翠也跟上来了。
“还有更过份的。”裴青眼里笑意很深。
吉祥实在猜不透丈夫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丢了很多工作给裴威?
这答案,夜晚就揭晓了,因为楼船竟不靠岸,一路放舟而下,往南而去,沿途垂柳及湖,诗情画意。
“我们不回去吗?”她很讶异,这也才知道,为什么他要吩咐小翠一起上船,原来是让小翠来服侍她的。
裴青态度闲适,他轻拢妻子香肩,微微一笑。“不急,玩够了再回去。”
这“玩够了”三字,可真是笼统的没个定义啊!
这对新婚夫妇很开心,而商淮城里有人急得跳脚,因为他只看到一纸不负责任的留书,万事要他自己“看着办”!其余的就什么也没写了。
裴威看着那封留书,仰天发出不平之鸣,但人跟船早已走远了,来不及了啦!
隔日,楼船抵达园林,这园林最负盛名的就是音乐歌舞,还有婆罗门曲子,他们在酒楼里欣赏了专人的曲子演奏,吉祥也学着吹曲,别有一番乐趣。
过一日,游梅山,之后下江南,过清泉县,抵达曲弯城,登雪雁山,游遍了沿岸名胜,看尽了长堤春柳,饱览湖景绝色,品尝美酒佳肴。
夜里,楼船厢房的红帐中总会传来夫妻恩爱缠绵的喘息声,吉祥深觉这是她一生至此最快乐的日子,看着长相左右的丈夫,她满足了,还有什么能比和心爱的人朝夕相处更美好的事呢?
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游历一圈,回到商淮城已是半年后的事了,裴威一见他们回来就哇哇大叫。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他悲愤地嚷,“你们两个真的太过份了!怎么可以把钱庄跟商号都丢给我,自己跑出去玩?”都不带我去……这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一句。
身为八个孩子的爹,被大老婆和小妾们吃得死死的,哪里也去不了,他真的也好想海阔天空的去云游四海啊,呜……好怀念未娶妻前的日子,单身真好。
“威弟——”吉祥端详着他,微笑道:“我们不在的这半年,你变了,稳重了许多,听说你把钱庄和商号都打理得很好,辛苦你了。”
“哼,一句辛苦就好了吗?”裴威撇撇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无法接受你们半年前一走了之的行为,你们可知道钱庄这半年来经历过几次兑银危机,那几次真的是吓死我了,差点就要把吉祥钱庄的招牌给拆了下来……”
“你还没老,不要再碎碎念了。”裴青根本不理他哀怨的那一套,淡淡说道:“快收拾包袱吧,我们还要再出一趟远门,这次会带你一起去,还有弟妹们跟孩子们。”
要出门?吉祥眸中闪过一抹讶色,他怎么没告诉她?
“要出门?要去哪里?”裴威精神来了。
“很快你就会知道。”裴青语气更淡。“对了,你快当叔父了,所以不要再抱怨了,你这半年的付出是值得的。”
裴威瞪大了眼,“什、什么?我要做叔父了?难道吉祥,呃,不,是嫂子,难道嫂子怀孕了?”
他眼睛望向吉祥肚子,果然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肚子隆起。
一阵喜悦涌上来,他快乐的说:“天啊!二哥!太好了!恭喜你!恭喜你总算要做爹了!”
他常因为自己比二哥早一步娶妻生子而感到愧疚,长幼有序嘛,怎么也该是裴青先娶才对。
可是他二哥和吉祥就爱拖啊,一直拖、一直拖,拖得他只好先娶妻了。
而今他们不但有情人成了眷属,也终于要为人父母了,真是替他们好开心啊!
“嫂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立刻叫下人去买来。”裴威殷勤地问。
对他而言,十二岁离家跟着裴青闯荡江湖,当时他懵懵懂懂的,根本不太懂事,吉祥亦母亦姐的照顾着他,如果说裴青没有娶吉祥,他会第一个站出来跳脚。
“谢谢你的好意,我什么都吃得下,随便就好,你别费心了。”
商队成立之初,她因为水土不服,身子有几年极虚,动不动就染风寒,怎么吃也吃不胖。
然而老天像要补偿她似的,现在她有了身孕,却未曾害喜,直到她小腹隆起,她才惊觉自己可能要做娘了。
“话说回来,二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说实在的,他不是挺喜欢带着三个老婆和八个孩子同时出门,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裴青看着他,懒懒的开口道:“去一个能见到你娘还有我娘的地方。”
吉祥讶异的看着丈夫,难道——
“能见到你娘和我娘的地方?”裴威想着,陡然惊跳起来。“你是说,咱们要回开阳城?”
开阳城——
裴家钱庄的柜台后,苍白瘦弱的裴文看着帐目,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他接管钱庄之后,钱庄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差,城里的百姓好像怕他们钱庄随时会倒似的,都不太敢把银子存在这里,反观别家钱庄,因为跟官府交情好,百姓争着去存兑。
唉,他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可以怎么改进啊,过去管理钱庄的吴掌柜已经告老还乡,他爹又年事已高,近年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他连个可以请教的人都没有。
如果可以,他真想把这间烦人的钱庄给卖了,把卖钱庄的银两存在别的钱庄时在,靠利息度过余生……这是他前一年的想法。
而现在,他还真的这么做了。
事情的开端是在两个月前,有个叫刘诚的人来拜访他,询问他有无出售钱庄和裴家大宅的意愿,他考虑了两天,也没跟任何人商量就跟对方签了合同。
他真的没那个本事再继续打理钱庄了,现在裴家的情况一年不如一年,也没办法再雇用那么多下人。
他打算卖了钱庄和大宅后,再买间小一点的屋子,把一家老小接过去住,省着点花,应该是可以度日的。
“文儿——”
裴夫人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惊慌地走进生意惨淡的钱庄,后头还跟着裴文的正妻——当年何县令的千金何瑜芳。
只不过,何县令八年前因官商勾结入了大牢,已不能给江河日下的裴家钱庄任何后援了。
“娘,你怎么来了?”裴文迎了出来,一脸疲惫。
裴夫人抓住儿子的手,急切地说道:“文儿,刚刚有人到府里,他们说,宅子已经卖给他们了,要我们下个月十五前搬出去,屋子的主人马上就要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娘,这件事孩子晚点再告诉您,百源商号今天要兑十万两银子,孩儿正在伤脑筋,请您先回去吧。”
裴夫人一惊,抓儿子的手颤抖了。“难不成,咱们钱庄里连十万两银都没有吗?”
裴文蹙着眉心。“唉……”他不想说。
他有几个友人,在大家的怂恿下,他把存款户的银两拿去投资京城看好的药材,没想到却弄得血本无归。
那些药材在运回开阳城的路上,因为碰到一个月的连绵大雨而生了霉,根本没人要买。
“文儿,你倒是说话啊!”裴夫人快急死了。
裴文看着妻子,“你在做什么?快把娘带回去,以后你们统统不许上钱庄来。”因为钱庄即将属于别人了……唉。
“裴老板!”钱庄走进来一名精壮的中年男子,一身衣物极为考究,眉目也十分正气。
“原来是刘爷——”裴文看到对方,烦恼立即表现在脸上。
该不会这么快就要来把钱庄收走了吧?
刘诚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的,买下裴家钱庄的金老板和买下裴家庄的裴老板已经抵达开阳城了,他们两位想看看钱庄,不知道方不方便?”
裴文垂着头,“当然、当然方便。”
他哪有什么资格说方不方便?人家早已把银两付清了,现在,鸠占鹊巢的是他。
“文儿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裴夫人更慌了。“这个人为什么说谁买下了钱庄?你——不会是把钱庄给卖了吧?”
裴文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想再讲。
明知道他没有那种能力,却硬是要他接管钱庄的就是他的娘亲。
他一开始就说过了,他不想管钱庄,要他爹娘把裴青和裴威找回来,他娘却斥为无稽,并且不许他再提,如今,钱庄还是在他手中败掉了。
“那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