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的父母抛弃了很久。
“那怎么抢呢?”
做了马赛克处理的画面中,孩子们对记者的问题这样回答到。女孩子通过网络卖身,男孩子则把更小的孩子拉到隐蔽之处,抢他们的钱。画面里的孩子年纪都很小。接着记者又问了个问题,有的孩子回答说父母不知道他们这样,有的孩子说自己已经离家出走了。当记者问到长大成|人后会不会对今天的脱轨行为感到后悔时,孩子们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似地反问到。
“为什么?”
“你们还很小,难道对这个世界不感到恐惧吗?”
“世界?该知道的我们早就都知道了。”
记者没有再问什么。就在被采访的这一瞬间,孩子们的手中仍旧拿着点着火的烟,而且还相互传递着酒瓶子。
看着这个画面,我心里一直有点犯疑。孩子们出现在画面上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因为我想到了贤珠。贤珠此时此刻可能也正像这些孩子一样在什么地方徘徊,或是装扮成大人的样子出入一些不该去的场所。她也可能很不尊重自己那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身体,在夜晚的街道上胡乱行走,也可能在享受着她不该涉足的危险游戏。
但是妈妈却很泰然。她只为她唱不好歌而心烦,对于画面里的孩子,她最多也就是瞟上那么几眼,然后啧啧地咂着嘴说,这些没出息的家伙,这些|乳嗅未干的孩子。
既然说到了这个问题,记者决定亲眼目睹一下孩子们到底可以多么容易地买到烟酒。他让孩子们走在前面,去附近的便利店去买烟酒。
四方脸、板寸头的一个男子正在收款台旁边埋头看着什么。听到孩子们推门进来,他马上开始招呼起他们。其中一个身穿刚好遮住上身的无带上衣的女孩,嘴里嚼着口香糖,走到那个男子面前。女孩的耳朵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圆圆的银耳环,看上去很像是公共汽车里的吊环把手。
“欢迎光临。”
男子还不知道这是个陷阱,不免觉得他有些可怜。孩子们很自然地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我要盒烟。”
同时,另一个孩子从像柜子一样的冰箱里拿出烧酒和啤酒,到收款台前交钱。
男子没有要求他们出示身份证,也没有拒绝卖给他们,而是很自然地接过孩子们的钱,又找给他们钱。买好烟酒而去的孩子们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孩子们前脚一出去,记者后脚就进到便利店里,向男子追问到。
“刚才你卖给孩子们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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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便利店男子很是惊讶地看着记者。瞪圆眼睛看着记者的男子,很像是一只温顺的獐子。
“你是不是把烟酒卖给了刚才出去的那些孩子了?”
“你说我卖什么了?”
“刚才没卖吗?”
“你这是干什么?我卖什么了,你这样?”
这时似乎才弄清楚状况,男子扭曲着脸,极力否认刚才发生的事。
“你怎么这样?我都看见了。”
“你看到什么了?”
“你不想承认,是吧?那我给你看看?”
“你有什么证据?”
男子虽然还在顽强抵赖,但声音渐渐地没有了自信。
“法律规定严禁向青少年出售烟酒,这一点你知道吧?”
“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卖给他们呢?”
“又不只我们一家卖。再者说了,如今生意这么不好做,谁还会想着这些啊?”
“那也不能这样啊。”
不知是真心还是装出来的,男子这时才承认自己做得不对,低下了头。肩膀很是健壮的这个男子为了生活,不得已违背了禁令,而如今又要为此而受到追究,他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很可怜。而且,当这种追究出自一种恶意之时,就更令人痛心了。男子的身上一定担负着养家糊口的重担。
“对不起,生意实在是太不好做了,所以……。”
看到老板肯低头认错,表示懊悔,记者似乎很受鼓舞。他一鼓作气,又和那些孩子一起找到买药的孩子们聚集的地方。
孩子们带记者去的地方是住宅区某个小楼地下的一间房。刚建好没多久的这幢砖砌小楼的周围到处都堆满了条钢和铸模等工地建材用品。可能是还没有完全入住,大部分房间的灯都是关着的,所以一眼望去,很是阴森。
孩子们很熟练地顺着楼梯走下去,打开门。紧贴在楼道天棚上的感应照明设施没有反应。通向地下的楼梯如同一条通向墓|穴的小路。但是孩子们似乎很熟悉这里的地形,毫不迟疑地走了下去。钥匙放在他们约定好的地方。摄像机很熟练地将孩子们的行为一一拍摄了下来,就像孩子们的眼睛里设置有一台摄像机一样,孩子们的视线移动到哪里,画面就跟着拍到了哪里。
两三坪大小的房间里看不见一件家具。有五六个孩子紧挨在一起侧躺着睡着,还有几个醒着的孩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放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烟灰缸,里边堆满了烟头。空方便面盒在门口四处散落着。在这间屋子里最勤快的要数一群苍蝇了。这些苍蝇在空方便面盒之间忙乱地飞来飞去,有时也会飞到孩子们的嘴和鼻子上,然后再飞到露出来的肚脐周围。很快,苍蝇又会飞到孩子们的脚趾头之间,在那里停留一下后又会再飞回孩子们的嘴那边。在半张开的嘴唇之间进进出出,再飞到眼皮上停留一会儿,然后又把腿伸进鼻孔里,就这样苍蝇们在孩子周围嗡嗡地飞来飞去,但孩子们却依旧沉睡不醒。在这里,孩子们就像是一堆油渍麻花的脏衣服一样被丢在一旁,如同死去了一般酣睡不醒。
醒着的孩子和睡着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眼睛和嘴角周围看不出一点生气。他们只是一副呆呆的表情,看了看记者,又看了看孩子们。从孩子们的脸上仿佛可以看到今生已尽的老人才有的那种无力的表情。
记者问醒着的孩子是否可以让他看一看买药的过程。一个身穿懈得长长的、迎春花色棉t 恤的孩子回应了一副木然的表情,他的脸不知已有多久没洗了,到处都是泥垢。将记者带到这里的那帮孩子聚在一起不知在秘密地商量着什么,随后一个孩子站出来说到。
“好,我带你去。”
“你知道吗?”
“知道,我跟着朋友去过几次。”
留着长长的浏海、脖子上系着一条皮带子的孩子主动要求做记者的向导。
记者跟着孩子们离开了那个房间。如同重病在身瘦得如柴似骨的孩子像一只老鼠一样在城市中心的某个小巷子里穿来穿去。小巷狭窄得几乎容不下两个人并肩行走,只有路灯的灯光静静地散落在其中。小巷看起来异常地荒寂、凄凉、冷清。有时,这地球上的事、地球上的东西,只有稳于黑暗中才会显出它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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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像鱼鳞一样覆盖全身的光芒中凄惨显现的伤痕和病处,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感到它的伪恶。
路灯下,一名女子在来回徘徊。女子上着紧身t 恤,下配白色短裤,头戴白色运动帽,压得很低。乍眼看去约有五十中旬左右的这名女子可能是因为营养过剩,有些大腹便便,看上去极像一个孕妇。女子手拿一个小手提包无所事事地在小巷里走来走去。在这夜深人静之时,而且还是在这狭窄不堪的小巷里,很难理解为何会有女子独自一人在这里徘徊。况且如今这个社会又不把人命当回事,正常来讲这个女子应该赶快离开这里才对,可是看起来她似乎并不在乎这个,而只是在巷子里来回徘徊,步伐也不显匆忙。女子就像是在等谁一样,无聊地但又很有耐性地重复着她的步伐。
干瘦干瘦的孩子向女子走去。当然,孩子的包里放着记者给他的摄像机。通过摄像机看到的画面圆圆的,如同拿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有货吗?”
女子像侦探一样将孩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很坚决地回答到。
“没有。”
声音很粗。
“别的,有就给点嘛。”
“都说了没有。”
女子很坚决地拒绝了孩子的要求,但她并没有马上躲开。孩子肩背的包里放着的摄像机摄下的女子的腹部和胸部,肥胖得让人做呕。女子每说一句话时,圆形镜孔里看到的女子的腹部都会大幅度地上下起伏。
“那我多给你点钱,拜托了。我的头太疼了,再不吃的话,我会疯掉的。”
孩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演技很是像那么回事。看到孩子如此诚恳,女子暂时放松了警惕,仔细地看了看孩子。
“是吗?要多给钱?最近管得可严了,而且药价也涨了不少。”
“知道了,你只要给我药就行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拿。不过你真的有钱吧?”
“又不是才交易过一次两次。”
女子暂时犹豫了一下,然后背对着孩子不知往哪儿打了个电话。通话的时间不是很长,声音也很低沉、隐秘。挂断电话后,女子跟孩子说一会儿在大马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旁见,然后就迈着小碎步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女子消失的地方,另一个女子迷迷糊糊、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女子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来晃去,无法找到身体的平衡。
“她吃了药了。看她那样,肯定吃了不少。估计能有一把。这药总吃,量也会跟着长。不过刚才那大妈看我们年龄小,所以卖得很贵。而且最近来了不少中国货,价格也降了不少,但她还敢卖这么贵。我们也可以通过网络买得便宜些,不过有要得很急,就只能来找她买。这个大妈有时还卖给我们一些药效不好的假药,觉得我们好欺负。”
一个孩子低声说到,一股热气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过了一会儿,孩子们来到约好的公用电话亭旁。女子已经等在了那里。孩子们走上前去,女子便拿出一个白色袋子递给他们。孩子们把钱交给了女子,女子确认了一下钱数后,悠然地消失在了人群中。女子也应该有这么大的孩子,但她怎么忍心对这些孩子做出这种事,记者没有责问。
孩子们打开白色的袋子,里边透明的塑料袋里装着一堆衬衫纽扣般大小的药片。
“花了多少钱?”
“十万圆。本来给二十万到三十万的话,是可以买到一罐的,里边有一千片。
不过那个大妈骗了我们。“
“你们哪儿来的这些钱?”
“世美给的。”
“世美是谁?”
一个身穿白色紧身上衣的女孩自称是自己。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钱?”
“我认识的一个男的给的。”
“白给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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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还问什么啊?我和男人在一块,只想那个。”
“只想那个?”
孩子们不禁又笑了起来。这回又是记者感到很是尴尬。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彷徨?吃药对身体有害,你们不担心吗?”
“为什么?不吃身体就疼,因为疼所以就要吃。”
“药吃多了所以才更疼,不是吗?”
“反正,那一瞬间感觉非常美妙。”
“那也只是一时、瞬间而已。”
“好就是好。我们从来不考虑明天。现在好就是好,现在不好就是不好。”
“那你们没有梦想吗?”
“梦想?”
“对,梦想。比如说以后想当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等等。”
听到这话,孩子们收起了笑容回答到。
“这个世界不属于我们,只属于大人。我们只不过是大人们的所有物。我们必须得按照大人们的要求行事。学习,学习,学习。我们这么大,光学习不是太不合算了。世界如此丰富多彩,却要我们整天除了倒在屋里睡觉以外,用二十个小时来学习,不是太过分了吗?再者说,学了习又能去哪儿呢?有钱人家的孩子全都出国留学,然后悄悄地回国把好位子都占了,我们这些出身卑微的人只能去做他们瞧都瞧不上的那些垃圾工作。与其如此,还不如这样活着更幸福呢。”
别的孩子也插进话来。
“我们只想按照我们的方式生活。”
“不管怎么说,他还算好,他父母对他还不错。别的孩子干脆都没有父母。
父母离婚时谁都不愿抚养,就扔下孩子不管。这样的孩子早就对世界没什么期待了。父母都不要了,谁还会肯精心地照顾我们啊。“
“越是这样,不应该越好好学习吗?”
“学习?我们想学也学不了。”
“为什么要放弃呢?”
“对于穷人来说,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个地狱。我们根本没有明天。”
“你们的生活还没开始呢?”
“我们都很清楚。”
“你们这样下去,以后不会后悔吗?”
“后悔?可能也会吧。我们这样混日子的时候,别的孩子可能已经先去把这世上的好位子、好东西都给占了。不过,若不能苦尽甘来,那还不如趁早放弃,即时享乐呢。”
孩子们在记者面前一人抓了一把药放进了嘴里。记者想要阻止他们,但孩子们却一下子跑得远远的,水也不喝地将药硬吞了下去,并大声放笑。孩子们的笑声震响夜空,远远地散播了出去。
接着换了一个记者,画面也转到了城市周边像沼泽一样延伸而去的灯红酒绿的夜晚街道。街道两旁密密麻麻的全是旅馆或酒吧。旅馆闪着耀眼的照明诱惑着不伦恋人,酒吧挂着压克力招牌,其内置照明一闪一闪,很是轻浮。在这充满着欲望的街道里,也有孩子们的踪影。孩子们的脸上化着浓妆,但却依然无法掩盖她们年幼的面庞。她们蹲在一家酒吧的墙脚,呕吐出吃过的东西,旁边另一个孩子则面带忧色地捶打着她们的背。画面中,记者指着这些孩子的背,报道说不正常的成|人文化正使孩子们误入歧途。
就此,孩子们的踪影消失在了画面上。接着,画面上出现了采访过孩子们的记者和主持人,他们以一副异常悲壮的表情开始了谈话。“您觉得孩子们为什么会如此彷徨?”。“应该说是因为社会对孩子根本没有采取过什么保护措施。”。
“那您认为问题出在哪儿呢?”。“我觉得问题在于大人们过分将自己的生活方式强加给孩子,要求孩子服从自己。现在的入学考试制度就是一个弊端……”他们的谈话实在太浅显了。仿佛他们很了解孩子们的所有问题。在这令人晕头转向的社会,孩子们还在因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而在空中不停地盘旋,但他们却在说着已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过分简单地、草率地下着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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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怕舆论责难他们对向青少年出售有害食品这一行为放任不管,这个节目播放不久,警察们便非常速度地将那个有问题的便利店老板抓了起来,予以了处置,同时也加强了管理,结果我们老板也被卷入其中。老板需要支付一笔罚款,数额相当于他吞掉的我的工资的15倍。青少年保护法规定,向青少年出售烟酒,要被处罚服役两年以下,罚款1000万圆以下。我们老板因卖酒被罚200 万圆,卖烟被罚100 万圆,一共被罚了300 万圆。
当时我有两个想法。一是,如果老板老老实实地发给我工资,他可能就不会这么倒霉;另一个是,老天还算是有眼。
自从被抓着之后,老板的气势一下子矮了半截,他整天在便利店里走来走去。
他这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很好,他应该像往常一样以一副下流的表情偷看我,并时不时地找茬欺负我,可现在却只是垂着肩膀,步伐也显得十分无力。看到他这样,我也不是很舒服。
第1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