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命运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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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我都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的海平面。黑色的天际,黑色的海水相接在一起,仿佛海水是从天幕上倾泻下来一般,难舍难分。
鼻中满是海风里潮湿的海藻味,船身挤开波浪前进时,发出隆隆的闷响,巨大的机械桨叶在水底‘嘎吱吱’的转动,搅得人心烦。身后的船舱正流淌出喧闹的狂欢声,水手们轻快的手风琴加上一段节奏强烈的踢踏舞步,引出一阵唏嘘叫好。
泛着泡沫的海水拍打着船身,溅上我扶着船舷的手,打湿了一大片白色手套。
“快好了吗?我的手都酸了,慢死了!”
一个矫嗔的抱怨声从我左边传来。
“马上就好,尊敬的小姐。”
一个男性悦耳的声音吸引了我。
顺着船舷向左看去,一个纤弱棕发的女孩正依在栏边,摆着做作娇羞的姿势,一手轻拈墨绿色的膨松裙摆,一手用羽扇半遮住脸。她的对面,一个忧郁的男子在支起的画架后忙碌着,不时举起画笔估算一下比例。
我移开目光,继续回到我已习惯的宁静的空虚中。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穿梭,间或将银色的月光洒向海面,然而那却像在表面凝了一层油,溶不到水中,剥开这层油乎乎的壳,里边还是墨色的海水。
一如我的命运,怎么挣扎,都是夜。
“您好,我可以在这里站一会吗?”
那个男子走过来礼貌的问,看来他已经结束了画稿。
“随意。”我淡淡地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我叫肖恩·克罗,大家都叫我肖恩。”
“你是个艺术家?”我问。
“我?不!”他自嘲的叹口气笑笑,“其实我是一个……一个靠卖画为生的人,只能叫做画匠吧!”
对名誉利益的追逐哪个时代都一样,无数人标榜艺术,并在任何场合,抓住一切机会给自己加冕‘大师’的光环。而这个自贬的年轻人却对我的恭维不为所动。
我转过身,口气缓和下来:“谢谢坦诚。”
他穿着廉价的花边衬衫,套着一个制作粗劣的刺锈浮花马甲,半长的金色卷发时而被海风掠起,遮挡住纯蓝的眼眸。
“贝路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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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说什么?”
“唔,没什么!”我低下头,暗暗骂自己是个彻底的傻瓜,无数岁月逝去,那个忧郁如风一般的男子到底去了哪里?是获得了重生的救赎,还是永远灰飞烟灭。
我真的一无所知!
肖恩吞吞吐吐的开口:“我,可以为你画张像吗?”
“我不需要肖像画。”
“哦,别误会,我不是在拉生意,我只是喜欢你的眼神,它很特别,想画下来。放心是免费的,不,应该是我付给你钱。”
他忙不迭的解释着。
“是吗?这样的理由太过苍白。”我朝他的画架走过去,拿起一叠画稿翻看。
“你喜欢大海?”他的草稿中勾勒的形形色色的海洋,或是平静恬然的,或是骤风怒吼的,然而全都色彩饱满、色调明朗。
“海洋是我们的家。”他伸开手指仿佛去抓潮湿的空气。
“喂——,那边的,画画的,你能过来一下吗?”一个妇人从圆形的舱窗中挥手,白净的脸摆满了骄横。
“对不起,失陪一下。”他皱皱眉,像要压住那种羞辱的语气带来的怒气似地,顿了顿,搓搓手转身走进船舱。
他的画是富有创造性的,他改变了大海和天空的标准分配比例,在笔触上尝试着打破常规。那些云层的色彩变化,那些在大海上腾起的雾气,还有那些只有在太阳下才能看清的倒映、波纹、反光,蕴含着生动的力量。
他用静止的画作准确捕捉到了,大自然瞬息万变的细节和诗意。
抽出一张尚未着色的炭笔草图在画架草图,我端起了调色盘,当用画笔蘸满那种温暖的金黄|色时,我的手有点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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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舱中的觥筹交错,此时也渐渐平复,像潮水般退去、散了。
许久,他皱着眉从里边走出。
“抱歉,让你久等,她让我为她画像。”他忧虑的看着我,想继续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巴。
“还有呢?”我盯着他的唇。
“这个,她……她让我明晚去她房间画。”他有点难为情。
“噢?或许是你的机会呢。”我笑了笑,垂下眼睑接着涂抹那张画。
艺术是寂寞的纯洁奉献,但也是踩在财富的阔背之上的,无论是创造还是收藏,都需要仰金钱的鼻息。
他耸耸肩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说的对,反正她看似很有钱,管他呢!”
他将两只胳膊搭在船舷上,看着打起小旋涡向后流动的海水。
对那些贫穷的艺术朝圣者来说,依附一个有钱的上流社会的女人,是踏往艺术的捷径。一无所有的人只能出卖身体,但也可以因此赚取到资助和被引荐。
很屈辱吗?但这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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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致礼的朝圣者
“你怎么看我?”他侧脸笑笑,有点狡猾。
我放下调色盘,学他带点狡猾的笑:
“道德,只是人们希望社会按照理想状态来运行的一种规划,然而现实包含的不仅仅是道德。”
“你的选择,我无可厚非。”
“哈哈,除了我的母亲,还没有人这么理解过我,为了这个理由,你更要同意我为你画像的请求。”他走近想拍拍我的肩,又觉得不妥,将手挪开放到画架上。
“是你配的色?”他很惊讶。
满纸的黑色铺天盖地,浪涛愤怒的打着卷扑向同样黯淡的天空。低压的云层贴逼着海面,它们之间的空间,仿佛不断拉你堕入的地狱裂缝。
当我蘸起饱满的金色时,我无从下笔,任那种灿烂的颜色刺得眼睛生疼,却硬是想不起阳光下天空铺陈的色彩。我再也不能准确的回忆起碧空下的大海,那种从绿到兰再到深蓝的欢畅变化。
我永远遗失了描述那种美丽的画卷。
“是的,这是我的大海。”我摘下手套,活动着手指。
“你的内心很不平静。”他继续盯着画。
“噢?我一直在寻找着平静。”
“画是情绪的流露,压抑笼罩着你的心。”他直言不讳。
“是吗?”我假装不认可的挑挑眉毛。
他玩世不恭的眨眨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钱币,放在掌中:“这样吧,我教你一个方法,我们来掷钱币。是正面呢就会交好运……”
“不要跟我玩两边都是正面的愚蠢游戏。”我很不礼貌地打断他。
“小姐你心太急,听我说完。正面就是会交好运,反面呢……就是会有奇迹发生,好不好?”
看着他狡黠的嘴角,我忍不住掩口轻笑。
“妈妈曾在我学画时告诉我,画画是爱不是恨,其实生活呢,也要去爱而不是恨。”他抛起钱币合在掌中。“看——正面,你会交好运,送给你做个幸运物。有心事要说出来,哪怕是大海,它也能倾听包容你。”
“是爱而不是恨……”我捏起钱币,感受它贴着皮肤冰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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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朝圣者,为了前方的目标,他坚定而不惜代价,我却忧郁失去了方向。
人这样短暂的生命,竟比我寻求到更大的意义,我第一次为自己颓废的享用永生而有了惭愧。
走出稍远站立,我回头笑笑,让长发飞扬在风中。
“见于你的幸运物,我同意让你画像,不过有个要求,我要一副大海日出的背景。”
“当然可以,那我们一会就可以看到日出了。”他铺好纸,快速的拿起炭笔勾勒轮廓。
夜已开始慢慢褪色,海平面上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白光,那是黎明的使者,我很想努力捕捉它带来的希望和新生,然而身体却本能的恐惧。
“不行!”那些光越来越明亮,我无法再用眼睛直视,那会象一把灼热的剑刺进眼底。
瞳孔剧烈收缩到发疼,带着一点倦意重重的涣散和眼泪。
“为什么?”他留意到了我的表情。
“因为我是——vampire。”话一出口,坦白的让我自己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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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真的吗?”他并不当一回事,眼眸中的蓝色极纯极纯,“听说吸血鬼之吻会带来世上最美妙的重生,你可以吻我吗?呵呵——”
我成了他眼中的妄想症患者。
早已习惯了在别人的畏惧中获得伤害和些许的满足,他的不以为然,反而让我有点悻悻的沮丧。
天空已铺上了人能看清的鱼肚白,壮观的海上日出马上来临,而我——一个吸血鬼,一个宣誓永失太阳的灵魂,只能忧伤的逃开。
“它也可以带来世上最痛苦的死亡。”
勉强睁大眼睛,来不及道别,身体就不受控制的朝船舱深处奔去,那种慌乱是深藏于本性无法剔除的。
这也是吸血鬼为什么需要棺材的根本原因,在那个狭小、结实、密不透风的盒子里,他们所获得的,不光是一个不被打扰的栖身之所,更是一种精神的抚慰。
吸血鬼们并不都需要安息在棺材中,只是在那里,就如同人们向往的天堂一样,我们寻找内心的平静,来承载这被抛弃的躯体。
“喂,等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明天见?……喂……吸血鬼小姐?……”他不明白我莫名其妙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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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章 角落的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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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涛声在舱底听起来比较沉闷,为了不引人注意,我特地订了最后一间舱位。走廊打扫的还算干净,只是一片昏暗。这里的人都在沉睡中,低沉有序的鼾声此起彼伏,讲述着他们昨夜狂欢的疲倦。
从一个人留下的痕迹就可以知道他做过什么,相反,一个人做过什么必然会引出痕迹,这个道理实在是太可怕。
就在我舱位的隔壁,房门突然打开,一个身材中等结实的小胡子男人,整理着衣衫仓皇的离去。经过身边时狠狠的撞了一下我的肩,一样东西落在了脚边,关门的刹那,我看清了门后的女人,原来是约请肖恩画像的妇人。
这个欲望强烈的女人,我无奈的笑笑躬身捡起脚边的物品。这是枚用奇怪的黑铁打造的戒指。看到它时,我明白了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这又将是一段愚蠢而可笑的游戏。
挂好“请勿打扰”的牌子,反锁好门,拉严特意吩咐服务生更换的深色窗帘,躺到松软的被中,静静等待肢体逐渐麻木的昏睡。
如果能够一睡不起,直到他出现,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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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女人的尖叫将我从纷繁复杂的梦中拉了出来,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却躺在那里不想动。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总是在清晨睁开眼后,迫不及待的跑上露台,查看菲林特给我带来的新品种玫瑰。而现在,躺着的地方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召唤着我在那里慵懒的荒废时光。
直到门外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多,那种沸沸扬扬的声音,让我为了不引起船上人的恐慌而一直未沾一滴食物的胃开始搅动。张开嘴,像是给胃一个安慰似地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打开门。
天色入夜不久,隔壁的门大开着,几个自称是警探的人正试图驱散围观的人。屋中一个女人坐在地上,披头散发的抱着一个死去的老头哭泣,死者胸前插着一把水果刀,一大滩血洇红了白色的衬衫,血迹都已经变成了暗哑的黑红色。
嘴角抽搐一下,我硬是偏过脸不去看那诱惑的东西。
床的另一侧,肖恩赤裸着上身双手被绑在后面。小胡子的警长指挥人将他带走关入仓库。
从身边经过时,我拦住了他:“你落入了陷阱?”
“唔,看来我这次不太走运。”他耸耸肩,自嘲的吹动垂在额头的金发,“真遗憾,不能完成你的画了。”
“没关系,多保重。”我浅笑着,跟他挥手道别。
“夫人,请冷静,给我们说说整个案件发生的过程好吗?”那个警长走过去递给妇人一块手帕,努力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两个人互相递眼色的瞬间被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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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哭得很象伤心的样子:“那个……那个画画的……为我画像的时候,突然……突然要……强暴我……,结果我丈夫回来了,他就……他就杀死了……我可怜的丈夫……”
她花枝乱颤的倾诉着,故意提高嗓音说给围观的人听。几个昨晚找肖恩画像的女士面容失色,纷纷唏嘘。
“真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呢!”
“那么帅的小伙子,怎么就这么心狠手辣呢。”
“幸亏我没有……”
我突然觉得很烦躁,人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玩这种阴谋,而且手段一点都不高明,那些昭然若揭的畸形嘴脸,认真的扮演着阴谋中的角色时,不光是恶心,更是一种可笑。
这就是我曾经的同类吗?
我离开了这场闹剧,来到大厅音乐已经响起,衣着光鲜的男女开始纵情歌舞,似乎刚刚发生的凶杀案只是说书人口中的一个故事一样,那么轻描淡写的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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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独自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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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在那个瘟疫蔓延、纷乱动荡的时代,人们都看惯了生死,又或许这些跳动的、冒着热气的心里藏着比我更深的麻木和冷漠。每个人都在危机面前,紧抓着随时可能丧失的性命,投入享乐狂欢。
这种悲哀如果不是他们自身造成的,那么又会是谁?
到服务台要了瓶朗姆酒,顺便给弹奏钢琴的乐师点了一杯,我喜欢他的曲子,也喜欢所有有修长双手的男人。
选了一个暗处的位置坐下,开始大口喝着酒,等我要等的人,烈性的酒精很快让我身体发热,我满意的陷在沙发里,看着眼前晃动的腰肢,那些眼波流动的目光,那些不规矩的手脚,那些人类聚众场合特有的混合着香水、脂粉、汗水的味道,让我要紧紧抓住扶手才能强行把自己按在沙发中不动。
我渴极了!
大量的酒从嗓中涌入,除了带出一阵火烧似的感觉,我真不知道它们流到哪里去了,丝毫不能减轻一点渴意。
终于,我看到了能让我好受点的人。
“晚上好,我英明的神探。”
我朝一边挪挪,空出一个位置,招呼他过来坐。
“噢,多么美丽的小姐,晚上好。”他的小胡子夸张的向上翘着,像一个微笑的假面具。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他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