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象这画面么。
他能想象他那无良的娘说这话时故作严肃实则恶作剧的神情,但是能想象一个一本正经的呆男人说出‘一个活泼、健康的你’的神情吗?但他一点也不想笑好吗,他现在是五脏俱焚想杀了他面前的这个人的心都有了好吗?
衔着眼泪强逼着自己把饭菜吃光,然后他在院子里和宫女姐姐们玩乐得正十分开心的时候,他又飘了出来,把他扯进屋里,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睡觉。”
……又来了,他头疼,他头疼的回答,“我再去玩会儿,我现在睡不着。”
“不行。”又从兜里掏出那张单子,一本正经的道,“这上面说了,这个时候你该睡觉了。”
双生紧紧的盯着这张要死不死的单子,很有想把它撕了再把写它的人撕了的冲动,拧了半天,冲上去抱大腿撒娇,“人家真的睡不着嘛!”他都要被自己的声音肉麻得吐了好嘛。
“不行。”还是那么冷漠的声音,“你娘说了,不按时就寝蓄意熬夜的行为无异于慢性自杀,既然是要看着你,即必须要保证看着的你,是一个活泼……”
“够了!”忍无可忍的一声怒吼,这个呆子,像唐僧一样念叨。果断爬上床蒙着脸睡觉。
而他果然一语中的,从此那句‘既然是要看着你,即必须要保证的看着你,是一个活泼、健康的你’成为了唐僧对付他这只孙悟空的紧箍咒,他只要一听到马上就弃甲曳兵,头疼得要死!
在他看来如此漫无天日世界一片黑的日子,犹如无底洞,进了就别想出来,越想越绝望啊越想越绝望,好在,在这个时候,救命稻草出现了。
这棵救命稻草是他娘。
门外有人报“陛下驾到”的时候,他差点没有直接哭出来,直接撒丫子跑到他妈怀里,嚎啕大哭,“你欺负我!你坏蛋!你欺负我!坏蛋坏蛋!”
“好好好,我坏蛋我坏蛋!”朝云抚抚他的脑袋,安慰他,但是却笑得很开心,终于可以不用见这家伙一副老成的模样了,应该露出一点孩子才该有的可爱来才对嘛。
“你快点把他给带走!他快要把我给整疯掉了!”一脸委屈的控诉云沧溟,但是一转身,想不到看见了一张比他还委屈的脸。
“怎么能这么对你小明舅舅!”朝云瞪了他一眼,“你小明舅舅大伤初愈就来照看你,你应该感谢他才是!”
“我去!他折磨我折磨得这么惨!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娘啊!”双生瞬间暴走,到底谁欺负谁比较多?
“我不是你亲娘谁是你亲娘。”淡淡的目光掠过暴走的小人儿,双生瞬间不敢造次了。目光太冷,冻的。
“我和你小明舅舅说点事,你在外面玩,不准到处乱跑!有人盯着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小爷就蹦蹦跳跳的跳下去,一蹦一跳的走了,还做了个鬼脸。
“走吧。”淡淡一撇头,云沧溟就跟着她进了内室。
而就在他们走进了内室后,双生探进来个小脑袋,一蹦一跳的悄悄到门口去覆着,还一脸威胁的往房梁上盯了一眼,警告那暗卫不准报密!
就知道他闲不住,男孩子怎么这么八卦!朝云盯了门口一眼,然后继续给云沧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直走到了密室里。
朝云的神色有些莫名。
朝堂上已经定下了,基本平息了异声,出兵在即,但最重要的是,是谁带兵,点兵多少?
云沧溟一直是她心里特殊的存在,能够消隐长期,但再见却不会有任何隔阂,这个人像是哥哥,像是港湾,让她最放心的存在。
他为了帮她稳固兵权,常年驻扎关外练兵,为此积累了无数暗伤,才会暗伤复发不得已暂时离开她,这时,他本应该好好养伤,不应该再掺和进这许多事来,但思来想去,到底没有能够让她完全放心的人。
除了他。
转过身看着云沧溟,一双大而呆的眼睛盯着他,真的是叫纯粹的没有表情,盯着就盯着,不发一言。
“你的伤怎么样了?”朝云抿抿唇,问道。
“好了。”快速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我看看。”朝云皱皱眉,这个呆子,回答得越快越有问题。
“唔。”有点扭捏,有点犹豫。
朝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上手,扒下他的衣服,看到伤口后,慢慢蹙起了眉。
很狰狞的一道伤疤在背后横亘着,已经结了暗黑色的痂,但也能够想象恐怕稍微使点劲儿伤口就会撕裂。这不是新伤,而是旧伤。旧伤都这么重的话,当时的伤口一定是余毒未清,才会拖延了这么久。
朝云心里踌躇了半晌,还是没能说出口,拍拍他的臂膀,给他穿上了衣服,淡淡道,“保护好自己,好好养伤,别太累了。”说完,她转身准备走出密室。
转身的一瞬间,手被云沧溟抓住了。
她疑惑转身,看见云沧溟很认真的看着她,道,“你有事,说吧。”
说吧。
不知怎的,朝云的眼眶就湿润了一圈儿,她的反应这么迟缓,这么呆的小明,何曾有过这么敏锐的时候?他一直不谙世事的,如今就算她外表看起来毫无异常,也能这么被他发现吗?
“说吧。”云沧溟见她不说话,又说了一遍。
“没事儿……”她哽咽着拍拍云沧溟的肩膀,带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而等到她先去御书房批阅完了奏折,再次回到了双生那儿想同他们一齐用晚膳的时候,进去了却发现,不见了云沧溟的身影。
双生已经乖乖在饭桌前坐好了,独独不见他,朝云蹙眉,问道,“人呢?去哪儿了?”
“小明主子去兵部点兵了。”醉墨在一旁回答道。
“他怎么知道的!”朝云一急,问道。
“是小明主子下午主动来问的我。”醉墨抿了抿唇,回答道。
“怎么不早点给我说!”朝云这回是真的急了,她一点也不确定云沧溟现在这个样子到底能不能带兵,要是真的在战场上伤口崩裂了怎么办!
而最让她震惊的,莫过于那个呆呆的不通晓世事的呆子明,竟然有一天,会感觉到不对后主动去询问,而不是像往常一样,还让她逐步的告诉他要做什么,若是不说,还很有可能会坏事。
“我觉得你还是把他给招回来吧。”双生嘟嘟嘴,道,“我宁愿他天天守着我算了。”
“快去把他找回来!”朝云转身就要往外走。
“主子!”正巧迎面奔上来汝青,气喘吁吁地递给她一封信,“不好了主子,出大事了!”
“你先拿着!我等会再看”朝云着急往外蹦,“没什么事比他还要出去这件事情更大!”
“不不不!主子!”汝青摇摇头,又冲上去拦住她,“你信我,真的比小明主子的事儿还要大!”
“唉!”迫于无奈,朝云扯过信停了下来,还不忘先转身吩咐醉墨,“你快点去兵部把他给拦住!”
“是。”醉墨去了,她才撕开来信准备看。她原本以为,这事儿应当随便怎样都没有云沧溟的事儿大,但是打开来才知道,真的是出了大事了。
这是一篇檄文。
是玉沉檀写的。
想来是她要出兵南疆安南的消息已经透露了出去,把他逼到了,写了这篇檄文,并让它在几日内传遍了天下。
而她看到了这封檄文,差点没有眼前一黑。
第九章、诛心檄文
冷漠得不含一丝人情味的一篇檄文。
白纸黑字,看起来却有如催命符一般,字字诛心,段段伤情。
上书:
吾爱北封女君帝氏朝云甚深,甚至甘愿为其行大逆不道之事,挑起战乱,出兵天圣。而今她伤我心甚重,竟欲合之天圣阻我来路,断我心魂。今吾已被逼为疯狂之辈,想帝氏朝云以菩萨心肠,慈心睿智而善行名满天下,吾行一条件,若帝氏朝云,甘愿留我入西宫,容我栖身,吾愿退兵北伐,而帝氏朝云,则可证实其善心之举,众佛之慈,当心无愧。
见此封信,七日为期。
朝云瞪大了眼睛,瞳孔猛地一缩,是不敢置信。
她不敢置信,玉沉檀,居然会这么逼她!
让她在婚约与她这么久以来造出的名声里做选择,无异于就是让她在纳兰天阙与母后里面做选择,逼她到这种地步。
她愣愣的往后踉跄两步,汝青扶住她,将她扶回殿里坐着了,她都还是一直愣着的。
她无论做什么选择,都是错的。
他宣告天下,发动战争是为了自己,如果选择了不理会他,战乱纷繁,民不聊生,费心竭力的好名声会被说成是徒有虚名,为了一己之私而罔顾天下苍生的红颜祸水,如果是这样,母后的遗愿再也无法完成,失了民心,就等于失了天下。
而如果,她为了平息这场战争,选择了如他所说的“栖身西宫”,那么,她与纳兰天阙也就完了,帝君联姻,重在平等,而玉沉檀话虽含蓄,说白了难道不是男宠?留一个爱慕自己的男子在后宫代表了什么意思?婚约作废,一切都完了。
她竟然这么逼她。
就因为知道她一直所苦苦追求的东西,拿着它来威胁她,甚至要让她为此,赌上自己的一辈子。
她闭目良久,不发一言。
她没有办法在两者之间,权衡,并且做出抉择。
但是有期限,七日。
玉沉檀,好狠的心!
——
而另一边,纳兰天阙看着上面书案上放着的一封煞白的信,缓缓地闭上了眼。
“主子!你还不去找她?”旁边看着的残雪都着急了,还在这儿愣着干嘛,万一要是真做了什么不好的决定主子还不得后悔一辈子。
“不用。”他淡淡摇摇头,“我也想知道,她到底会选什么。”
“主子你疯了?”残雪不敢置信,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的事情,还任由它发展,这么赌,就不怕赌输了追悔莫及?
“怎么,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他挑挑眉,让残雪都佩服了,怎么能淡定到这个地步!
“如果她为了我,放弃了一直执着的报仇,我会欣喜至极,也不用再苦思揭穿她母后的种种的后果了。诚然,她如果选了报仇,我也明白,让她放弃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的目标是有多难。而他们不会想到的是,我不会因为她做了这个决定而疏远她,并且我也明白,玉沉檀的这个举动惹怒了她,他是更没有可能的,她,还是我的。简言之,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试探试探心意,又有何妨?”纳兰天阙淡淡道来,言语轻松,就像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不在意,不在乎。
“可是大臣们……”残雪皱眉,毕竟大臣之言,还有众生之言论凿凿,威力都不可小觑啊!
“他们不敢说什么。”纳兰天阙淡淡一笑,温润的指尖划过书案上摆着的玉符,花纹雅致尊贵,代表的是无上的在尊荣威严。
“谁是王,他们,就得听谁的。”
——
而在南疆,暗色弥漫的皇宫内,沉寂着一束淡淡的血腥气息,整间宫殿阴暗而迷蒙,只有那最上方,斜倚着的一个红衣美人,轻轻地咳嗽着,整个手上全是咳出来的血,面色虚浮泛白,没有一丝血色。
而他前方的书案上,同样摆着这么一张如同催命符一般的白纸。
他好不容易平顺了气息,声音嘶哑但却喊不出什么声音,“元若,元若!”
“陛下。”有人从暗处出来,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这是怎么回事?谁写的?”他指着书案上的一张纸,扯着嘶哑的喉咙着急的问道。
“这难道不是陛下您写的吗?”元若疑惑的问道。
“放屁!”他登时怒了,而胸口不顺,霎时间又咳出一口血来,怒极而斥,“我怎么会写它!”
元若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事情大发了,道,“这封信一天前被贴在王都皇榜上公示了,还传示了全国各地,现在恐怕早已经是人手一份了!”
“咳咳。”他猛地咳起来,有一种乌云遮蔽再也不见阳光的绝望感,咳嗽出了一大堆的血,仿佛有一种想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感觉。
“完了……”他喃喃,“她不会原谅我了……她不会原谅我了……”
她明白朝云的底线在哪里。
那一次毫无顾忌的朝堂告白已经让她大怒,那一次的试水已经让他心生畏惧,他怎会再犯?他是爱她,是恨纳兰天阙,但永远不会拿她所在乎的东西去逼她,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
他是真的绝望了。
深谙朝云性格的他,明白了这封书信到底是逼迫她到了什么程度,他更明白了,朝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就算不是他做的,她也不会相信了,也不会原谅了。
“是谁做的?是谁做的?”他眸中突然溢满了仇恨怒火,急于要找到他的仇人!那个陷害他到如此地步的人!谁?究竟是谁,这么狠毒?这么了解他们,了解朝云的致命点,将他狠狠地拉下水,闹出这一场无法收场的闹剧!
他一定要找出来这个人!对,他一定要找出来这个人!
他突然眼睛里重现了光,他如果找到这个人,把他带到朝云面前当面对质,朝云说不定还会原谅他的!
“去找!去找!”他急急地催促道,“一定要去把造谣的人给我找出来!快去!”
“是!”
——
狭小而封闭的暗室,一个人,正在得意洋洋的报告她的惊天阴谋。
而当她把策划这事的所有前因后果缓缓道来,面前素来冷凝的人,嘴角竟然缓缓勾勒出了一个笑,伸出手,轻轻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道,“浓儿当真是聪明绝顶,能够想出这么完美的办法。”
“谢师傅夸奖。”她装作羞涩的低下头一笑,眸中却闪过一丝阴暗。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纳兰天阙说是把她招了进去,实则除了宫宴第一面,压根儿再也没见过她。无论她使出什么样子吸引他,他至始至终没有露过面。而他的宫殿的防卫如同铁桶,为了伪装她纤纤弱女子的形象,也为了不引人怀疑,她始终不敢显露武功闯进去!
可一直这么荒废下去,无所作为,怎么能行!
想到这里,她眼里溢满了恨意!
帝朝云害她被关在禁闭室里三年,谁也不知道这三年来她是怎么度过的!她所受的苦,所吃的苦,全都是要一一让她偿还的!怎么能让她在皇宫那儿继续荒废时间?纳兰天阙不见她,她明白,不就是心里面装着帝朝云那个小贱人吗!她就让他看看清楚,到底在帝朝云心里面,他究竟占个什么位置!他们俩断情了,纳兰天阙才会见她,纳兰天阙才会是她的!
而不仅仅是这样。
总有一天,帝朝云所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会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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