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墨陪着蒋氏去了一旁作库房的耳房。
不过是些绫罗绸缎,虽然都是上品,却也只道寻常。
宋墨道:“窦四小姐没想到外祖母和母亲会让我亲自登门道谢,又因这件事瞒着家里人,临时差人去真定州买了几块好料子,还让我跟您说,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请您不要见怪。”
蒋氏摸着妆花布料上凸起的缠枝花花案,感慨道:“什么东西我没有见过,难得这分心意。”
宋墨暗暗松了口气,笑着和母亲往外走。
蒋氏却腿一软,若不是宋墨眼疾手快地扶了她,差点摔倒。
宋墨大惊失色:“娘亲,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蒋氏笑着安抚儿子,面色却难掩苍白。
“娘亲!”宋墨忙搀着母亲回了屋,又张罗着御医过来给母亲把脉。
在三公主和驸马石祟兰赤脚席地坐在水榭石刻流杯渠旁喝酒说话的宋宜春听说,匆匆赶了回来,正好碰到了宋墨送御医杨峦送门。彼此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宋宜春也不客气。把刚要出门的杨峦又拽了回来,一行去了宋宜春的书房。
“夫人怎样?”宋宜春担心地道。
“没什么大碍。”杨峦道,“郁气攻心,吃几副散气的方子就好了。”
宋宜春叹了口气,道:“自大舅兄出事。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你不如加几味能安心定神的药材。”
这很简单。
杨峦笑着应“好”。重新给蒋氏开了方子,宋墨这才送了杨峦出门。
宋宜春则是去了上房。
蒋氏面色憔悴地依在床上。
见宋宜春进来。丫鬟们恭谨地曲膝行礼,喊着“国公爷”,蒋氏也声音虚弱地喊了声“国公爷”。
“你现在感觉怎样?”宋宜春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床前。仔细地打量着蒋氏的面色。道,“我刚才遇到杨秀山了,他说你没什么事,吃几药安神养气的药就好了。”说着。坐到了床边,握住了蒋氏放在薄被上的手。“嗯,指头还有点凉,你自己要多注意些。我们都是不年轻了,可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逞强了。”
杨峦,字秀山。
蒋氏抿了嘴笑,道:“三驸马怎么说?”
宋宜春这次去三公主府,主要是想通过石祟兰和辽王说上话。
“我出了面,瑞芳还能说个‘不’字?”宋宜春拍着胸道,“你就放心好了,四舅兄他们到之前一准有信回来。”
蒋氏神色就松懈下来,感激地对宋宜春道了声“多谢”。
“老夫老妻的了,说这个做什么。”宋宜春说着,面露豫色。
蒋氏笑道:“既然是老夫老妻的了,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的?”
宋宜春干笑了两声,低声道:“现在岳母她们都已经平安无事了,含珠也去世了,我看天赐的婚事……”
蒋氏明白丈夫的意思,笑道:“自然是由你做主。”
丈夫能在蒋家生死关头勉强同意宋墨娶含珠,已经是情深义重了,现在蒋家落魄了,宋家虽然不需要媳妇帮衬扶持,可娶个贬为庶女的罪臣之女,而且是长媳,宋宜春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当初与其说他是勉强同意了,不如说他是迫不得已暂时答应了。
现在蒋家的危机已除,而且含珠也死了,宋、蒋两家再也不可能联姻。
喜色浮现在宋宜春的眉宇间。
外面珠帘乱撞,宋翰跑了进来。
“娘亲,娘亲,您怎么了?”扑到母亲的床前,这才看见父亲,忙站直了身体,恭敬地给父亲问安。
宋宜春欣慰地“嗯”了一声,但还是训斥道:“师傅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已经进退有序了……”
宋翰嘟着嘴,泪汪汪地望着母亲。
蒋氏忙道:“好了,好了,他还小,再大些就知道了。”然后忙转移了话题,道,“我这几天累得很,七月份的租子还请侯爷帮着收收吧!”
英国公府有十六庄御赐的田庄,和官衙一样,每年的夏、冬两季收租子。这个时候,各个田庄的庄头就得回英国公府盘点。
“行啊!”宋宜春爽快地道,“反正有总管,我在旁边当个泥菩萨就行了。”
他不懂这些。
蒋氏忍俊不禁。
宋墨拿药折了回来,见屋里一片喜气详和,给父母行了礼,道:“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宋宜春像遇见了救兵似的,忙道:“你母亲让我帮着算夏季的租子,我还要帮你舅舅们打点辽王,我看这件事就交给你好了。洪先生不是夸你算术学得好吗?正好,帮着家里管管庶务。”
宋墨很是意外,朝母亲望去。
宋宜春却像怕宋墨反悔似的,急急地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然后道,“我去库房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适宜送给辽王的。你有什么事就跟天赐说吧!”最后一句却是对蒋氏说的。说完,起身就去了库房。
蒋氏叹气,对儿子道:“不过是走个过场,你这些日子跑东跑西的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你舅舅那边也没什么事了,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去找玉哥儿他们玩去吧!”
玉哥儿大名叫顾玉,是云阳伯顾全芳的嫡长孙。顾全芳的嫡妻宋氏,是宋宜春的姑母。两人成亲不到一年宋氏就病逝了,后来顾全芳虽然娶了宣宁侯郭海青的堂妹,和宋家却一如宋氏在世时一样的走动。连带着宋家和郭家也亲近起来。
顾玉的母亲是万皇后的胞妹。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他和宋墨同年,长得清秀娟丽。像女孩子似的,性子却十分的跋扈,一言不和就能和人打起来。而且还不准身边的随从动手。要亲自上阵,他打了别人还好说,别人要是打了他却不好交待,为此不知道惹出多少祸事来。万皇后心疼妹妹留下的这唯一的骨血,把他当心尖子似的。事情闹大了还会亲自出面帮他求情,满京都纨绔子弟、官宦之家都避着他走,时间一长,就得了个京都小霸王的绰号。
有别有用心的人怂恿着他去惹宋墨。
宋墨在京都也是个比较特别的人。
据说宋宜春对他十分的严格,家中同时请了好几个大儒教他学问,除了诸子百家、诗琴书画,还要学天文历法,算术骑射。他的时间总是不够用,几乎从不出门,认识他的人都很少,没见过宋墨的人都喜欢在背后叫他“英国公府的书呆子”,见过宋墨的人通常都会保持沉默。
实际上那个时候宋墨已经被蒋梅荪丢到战场上去练胆子,他看顾玉如同大人看小孩,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他对顾的挑衅自然是视若无睹。
顾玉就在皇家家宴上殴打宋墨。
宋墨毫不客气,在万皇后的求饶声中把顾玉打成了猪头。
那时候辽王还没有就藩,唯恐天下不乱地在旁边帮宋墨喝彩。
太子满头是汗,拉了宋墨再去拉顾玉,结果两边都不买他的帐,急得直喊侍卫,这才把他们分开。
万皇后搂着顾玉哭,蒋氏就搂着宋墨哭。
皇上只好当作没看见,称自己喝多了,要休息。
谁知道顾玉却从此服了宋墨,天天跑到英国公府找他玩。
宋墨哪有时间陪他,把他晾在一旁不理。
他嬉皮笑脸的不以为然,像牛皮糖似的跟着宋墨,宋墨去哪里他去哪里,打不还手,骂不还手,被宋墨丢到井里差点淹死,被人拉起来之后什么也没跟大人说,继续跟着宋墨。
宋墨这才正眼瞧他。
让自己身边的护卫,也就是被段公义称为匣里藏剑的夏琏告诉他习武。
顾玉马步一蹲就是两炷香的功夫,手脚发拌也不喊一声苦。
宋墨见了,就让严朝卿告诉他读书。
蒋氏欲言又止。
宋墨冷笑:“郭家玩‘捧杀’就玩‘捧杀’,可竟然算计到英国公府来了,这件事可就不能随便了。我原本准备好好和郭家算算这笔帐的,但看在顾玉的面子上就算了,这个梁子让顾玉自己去解好了。”
蒋氏不再说什么。
不过两、三年功夫,顾玉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待人谦和有礼,说话言之有物,而且豪爽大方,和谁都能玩到一块去。
万皇上不止一次在蒋氏的面前夸奖宋墨。
宋墨偶尔让顾玉给他办办事,两人吃吃喝喝了几回。
蒋氏见儿子难得有个同龄的玩伴,顾玉又迷途知返,倒也常鼓励儿子和顾玉出去走走。
“他除了飞鹰走马还有什么事?”宋墨笑道,“我还不如帮你盘点田庄的账田呢?好歹是家时的庶务,多学着点总不为错。”
蒋氏这些日子殚精竭虑,最后哥哥们还是相继去世了,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暗暗自责,觉得是自己害了哥哥们,要是早点听那个小姑娘的劝告,也许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再多想想,精神就恍惚起来。
长子是宋、蒋两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她对他很放心。
“这个家迟迟早早都是你的,既然你有兴趣,那你就学学怎么盘点吧!”蒋氏笑着让人把对牌拿给了宋墨。
宋翰偎在母亲的身边,笑道:“那我陪着母亲。”
蒋氏欣慰地摸了摸次子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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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见面
宋墨帮着母亲盘点家中的夏季的租子,没打算去找顾玉,顾玉自己找上门来。!
“天赐哥,您的事都忙完了?”蒋家出来,宋家义不容辞,顾玉进宫找了几次姨母,万皇后告诫他不要乱来,还告诉他,宋家肯定要上下打点一番,让他这段时间不要找宋墨,被得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反让宋家的人对他心罅隙,如果宋墨有什么事要他帮忙,自会找他的。他这才没有像从前那样隔三岔五的来串门。
现在蒋家的事已告一段落,他自然也就没有忌讳了。
“差不多忙完了。”宋墨和他去了隔壁的宴息室,“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顾玉最初是跟着宋墨的人习武读书的,他的改变让人为之侧目,云阳伯亲自来宋家道过谢之后,将顾玉领了回去,请了人在家里教顾玉。
“我说我要来看看你。”顾玉毫不客气地坐到了罗汉床上,从床几上拿几个苹果就“咔嚓”咬了一口,道:“这是哪来的果子?怎么这么难吃?”随即高声喊着自己的小厮“白雀”,“去家里把前两天我宫里顺来的那筐梨子搬来。”回头对宋墨道,“新上市的秋梨,外面还没得卖的,不怎么甜,水份倒还挺足,比你这干果子好吃一点点。”
这家伙吃喝玩乐是祖宗,宋墨也懒得和他计较,叫了个小厮随白雀去云阳伯府搬梨子。
顾玉就斜着身子低声问宋墨:“辽王那里,还没有联系上?”
宋墨道:“我爹和三驸马在议这事。”
顾玉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道:“照我说。根本不用伯父出面,我和你去趟辽东就是了。就凭你我俩人住那里一站,他现在是王爷又怎么样?要是不给我们面子,照样打他个鼻青脸肿。谁怕谁啊?”
宋墨也是这么想的。
可父亲跑前跑后的,他又不好驳了父亲的面子,就是母亲也说:“难得你父亲这样上心。你就让他试一试。横坚那边有你外祖父的几个部下,你舅舅们过去,他们多多少少也会照顾一二。你多留心就是了,万一你父亲那边没有消息,你再亲自去趟辽东也不迟。你舅舅他们恐怕要在路上走一、两个月,不比你快马加鞭,能在他们前头赶到辽东。
这话却不好当着顾玉说。只道:“这事是能用拳头解决的吗?你可别忘了,下旨的是皇上!”
“是啊!”顾玉皱着眉头,“就连我姨母也奇怪了,说皇上从前可不是这样多疑的人。”他说着,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声音却压得更低了,“皇上昨天突然指着我姨母问,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宫里来了?”
宋墨心中一跳,忙朝四周看了看。
早就听说皇上记性不好了,可连皇后都不认识得了……
“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他声音有些紧。
宋墨一向有点冷漠,顾玉没有听出来,道:“当然是我姨母说的啦!我姨娘忧心忡忡的,说现在不过是不认识人。要是阁老集议的时候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那可就糟了!”
万皇后这是借着顾玉给他们家传话吧?
宋墨点了点头,道:“所以你这些日子也收敛一点。”转移了话题。
顾玉缩了缩脖子,道:“我也这么想!”然后叹道,“还是辽王那家伙聪明,明明可以不用去藩地。却一溜烟地跑了,留下太子整天被皇上挑刺。”
宋墨笑道:“玉不琢不成器。皇上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这种爱不要也罢。”顾玉罢了罢手,对这个话题也失去了兴趣,道,“这账目什么时候能看完啊?景国公终于请封张宗耀为世子了,他们家请了广联社的曾楚生在家里唱戏,我们到时候去他们家听戏吧?”
圣旨下来,张家人肯定要庆祝一番的。
宋墨听着心中一动,想到了张原明娶的是济宁侯府的魏氏……
他不动声色地道:“还请了些什么人?”
“不知道。”顾玉从来不关心这些,请谁来他都不怕,他都没什么顾忌,“来来去去总不是那些人。”
“行啊,到时候你来叫我吧!”
顾玉高高兴兴地走了。
宋墨跟专司各府应酬的回事处说了一声,到了那一天,拿了张家送来的请帖,和顾玉去了景公国府。
两家都是国公府,按制布置,格局大小都差不多,只是英国公府进门就是正厅,后面是上房,花园在东路,日常起居在西路,而景国公则进门是花园,正厅在西路,后面是上房,日常起居在东路。他们去西路给景公国请了安,直接去了花园。
戏台早就搭好了,还没有到开唱的时候,旁边山房里的赌局却早就开始,人声鼎沸,喧天嘈杂,不时传来几声哄然的喝彩声,倒显得戏台这边有些冷清。
顾玉笑道:“肯定是张季贤设的局!”
张续明,字季贤。是宁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婿,和宋墨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
宋墨笑道:“我看你不是来听戏的,是来赌钱的。”
顾玉嘿嘿笑,和宋墨耳语:“钱多人傻,我不和他们玩几把赚点零花钱也是个傻子!”
宋墨失笑,却拉了他:“今天是张宗耀的好日子,我们怎么也要和正主儿道声贺吧?你陪着我去见了张宗耀再说。”
像这样的赌局输赢不过千把两银子,顾玉还没有放在眼里,他要想赌,自会去京都最大的赌坊,和扬州来的盐商,广东来的行商赌,但这里大家身份差不多,钱虽赌得小,但也有另有一番乐趣。他也很喜欢在旁边跟着起起哄。不过宋墨开了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过赌局而不入,顾玉拉了个小厮问张原明在哪里。
今天来的都是贵客,小厮忙殷勤地道:“我们家世子爷的舅弟济宁侯和延安侯家的四爷过来了。因是孝期,济宁侯见过世子夫人就要回去了,我们世子夫人就请了世子过去说两句。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宋墨嘴角含笑,猜着张原明肯定是会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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