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琴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落琴赋- 第4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奈何他轻巧如燕,翻上屋脊,落地无声,只见四合独院,八面门开,远远看见里头陈设十分简陋。
  佛家自来信奉勿妄,勿贪,这僧人日夜均不闭户倒也寻常。可奇得是独有一室门户紧闭,青成心头复杂难言,若没有料错,晏九环定在里头。
  他脚步如鹅毛轻卷,慢慢欺身上前,还未到窗棂,便嗅到一股淡淡的沉香,心头大叫不妙,屏息凝气,一动都不敢动,过了片刻,气息不窒,这才放下心来。
  他心头汹涌,暗暗自嘲,原来处江湖日久,谨慎小心惯了自然变得草木皆兵,佛寺之中,多得是檀香烛味,倒也不见得有毒。
  贴在窗下,静静去听,没有丝毫人声,半柱香光景,他才敢探头去望,轩窗花格,哪里有半个人在。
  难道自己寻错了地方?青成抬头望向院中唯一的一棵参天榆树,虬枝错盘,竟有几处压在屋脊之上。
  他想了又想,忆起义父曾说,暗室玄机,这才豁然开朗,提气一跃而上,在那空室上头,揭开一处青瓦。
  “有什么可用密函来说,何必要我前来?”声音十分熟悉,正是晏九环。
  “我何尝愿意,若说这抛不开的,我不在晏公之下。”与晏九环对答之人,着天青色纻丝便袍,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此时却是十分压抑,说得不重。
  “既然来了,便说吧。”晏九环负手在后,立在案前,那人犹豫再三说道“回祁来了个带话的小子,神情倨傲,我自然不见,可他却知道戚……”
  提及这个戚字,晏九环猛然回头,精光一过。
  “晏公知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可克扣军粮,误杀王爷,那人好像什么都晓得,晏公你看……”
  “那人是谁?”晏九环攒起眉头,紧着问道。
  “回祁的军师,姓秦,名讳上得下玉,十分神秘,我曾派暗探去查,除了喜好抚琴,行踪成谜,便是多大年纪,怎番相貌都查不出来,更别说身家来历了。”
  “秦得玉”晏九环在口中一念,显是在思度往事。
  “不错,秦得玉,姓秦,又是一个姓秦的,你说是不是……他还没死,还活着。”那人说来阴悚,不免朝身后望了望。
  “不会,那场大火连夏大哥都未能活命,他喝了那么多,怎么走得脱,事后你我曾仔细查验,一府之中五十六口,加上秦云,五十七人,除了逃出来的,还余三十八人,他正在其中,尸首不少。”
  “那是我多心了……”那人一叹,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秦云不会活着,便是活着,我也要他死……他绝不可活着。”
  青成如壁虎低伏,静静屏息宛如死物,可二人对答却无一不入耳,说得许多,听来却全无头绪。
  勉强抓得一点要领,便是与晏九环同处一室的那个人,说得都是军情,必在军中领职。他们之间似有许多隐情,其中牵涉到夏家的那场大火,还有一个叫秦云的男子。
  可以肯定的是秦云已死,且是被晏九环与那人合谋害死,听晏九环的口气,恨那秦云入骨,仿佛怀着深仇大恨,这秦云是非死不可,不得不终。
  还有两句尤为要紧,克扣军饷,误杀王爷……
  “你还去你的军中,若有异动,及时密函与我,君上万寿之节,近在眼前,我无暇分身。”
  “好,晏公放心,小的自有分晓。”
  “在暗处你我主仆之份,在明处你我分席而坐,倒也不必客套。”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便要离开,青成压下心头重重疑问,急着想看清楚,究竟是谁竟能与晏九环分席而坐,如此尊贵。
  他低头去见,二人正要跨出门槛,只听晏九环大声一喝“是谁……”
  
王爷
  次日晨光未透,冷临风已从床上跃起,一宿的翻覆,折腾得难受,掬了把古铜盆子里的水,随意的抹了抹。
  不经意间扯动唇上的伤痕,用高悬的铜镜观之,暗想她还真下得了这个狠口,可想归想,终止不住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欢喜,整衣停当,掀帘而出,踏着薄薄晨光,踱步前往成王帐中应卯。
  人还未到,聂无双一身素衣,正迎面走来,“晏兄莫去了。”
  “聂兄的意思?”晨起应卯、昏时执礼乃是军中要紧的规矩,上至副帅下至散兵,都不可免,今日……
  “我是吃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晏兄自己看看便知”聂无双见他疑惑,便向左一让,转过身来与冷临风并立“今日是郭放领职,晏兄跟随王爷多年应该认得他?”
  “认得,此人忠心耿耿,仁庆元年进的军营,从仆射做到司傅,一路升迁,不过三年光阴,已是王爷身边最少不得的人物。”
  冷临风见主帐门口郭放巍然而立,而护卫兵士又多了十余人,个个面色沉肃,似铜墙铁卫,才挑眉看着聂无双问道“王爷出了什么事,难道连你我都不能进?”
  “郭放说王爷病体违和,昨日睡下便觉腹胃不适,起身数次,更是腹疼难忍,三更时让军医把的脉,是风疾与脾寒并发,总而言之,需闭门休养三日,不可打扰。”
  “两军相持主帅病体违和,论理该掩着,以免影响士气,可连我们都不见?若真有军情何人做主?”冷临风略一思忖,方觉十分不妥。
  “晏兄,听这里的牧民讲,每在晨时,山清气爽,有个很特别的景致,可愿去看看。”聂无双也不管冷临风愿意与否,已径直走在了前头,冷临风察言观色,知道他有话不能直言,便想也不想随着而去。
  聂无双与冷临风一前一后,行姿款款,倒也不急,来往的军士见着,纷纷与他二人行礼,他们一一颔首,神情淡然。
  二人绕过营房,择山路拾阶而上,一炷香光景已到了卢山之巅,天际边彤日初升,映着人面目生动,眼下的碧水横穿,如一条玉带,隔开了回祁大楚,天下二分。
  “那日与晏兄探得,王爷去见了回祁使者,之后就称病不见,这仔细想来,里头大有玄机,你怎么看?”
  无双率先发言,却不转头,冷临风上前与他并立,山间的凉风吹得衫袍飞舞,二人均觉得心神舒怡,倒也不觉得寒。
  “不错,那楚子明等了两日,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到最后一日就托了随军带话,你我都见了,王爷紧巴巴的就去了,这话顶要紧,且是你我都不可听的私密。”
  “我怀疑这营帐中,没有王爷。”聂无双转过头来,对上了冷临风的双目,神色肃严。
  “你怀疑他……”冷临风问道
  “这边刚见了回使,那边就得了不起之病,时间上也稍凑巧了些,你我都知医理,风疾起病急,脾寒乃是寒症,起病却晚,岂会同时并发,王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这话骗骗旁人也就罢了。”聂无双负手而立,如芝兰玉树。
  “聂兄说的不错,这王爷行事可谓错漏百出,怪哉!他闭门不出究竟打得什么算盘?”冷临风靠着山石,伸臂一舒,喃喃自语。
  “其实……晏兄自来与王爷熟识,不知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待斟酌?”无双倾首一问。
  “倒也不曾……不过聂兄说起,到也让我想起一事来。”冷临风观人入微,心思细密,有些怀疑藏在心头久了,从未想到提及,只是现下时局不稳,且疑问突生,也由不得他不与无双明言。
  “那么多年过去了,王爷粗豪不变,只是那棋技却比昔日平常了许多。八岁时受君上恩典,我入宫随伺,第一次见着王爷,他神情倨傲,让人望而生畏,却下得一手好棋。在宫里头,我与君上最爱干的事便是拖着他下棋。
  他曾说棋局犹如战局,每逢对弈必当全力以赴,当着战事来对待,才可百战百胜,那时候他求胜心重,却招数玲珑,赢得多,输得少……”
  “那而后呢……”
  “而后……”冷临风应无双答,眉头紧皱“第二次与王爷见面
  远征西莫受赏,我随父入朝,大概是人逢喜事,王爷的脾气倒也好了不少,居然肯和颜悦色的赞我一赞。
  朝事之后,君上惦记他的好棋,招他入内,我便在一旁观棋,可他却毅然回绝,且说自己乃是粗手,不配与君上对弈。
  君上好棋,执意对之,他方勉为其难的下了一手,招招错漏,君上少有机会能在他处赢个称手,龙颜大悦,便也打趣他,打仗打得多了,却丢了棋艺,他笑笑也不反驳,连连称是,此事就不了了之。
  从今往后,君上屡屡招他下棋,他颇为头疼,实在推托不得,才胡乱一下,倒也能胜几次,被君上称不喜阿谀,为人耿直。”
  无双微微一怔,收回眼光,望得极远“楚国大胜,君上成人,得享这江山无比,倒也疏忽了身边的老臣,琴棋书画若是精深,岂是打一场仗就能忘记得了的……”
  “聂兄言下之意……”冷临风心中雪亮,却又觉得聂无双所想太过令人惊异,欲言又止。
  “在下也不过只是猜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当年那场战事并不简单,至少王爷与战前绝不相同,他从弈者到庸手原因只有两个:其一他根本就不是原来的王爷,其二他必有万分不得以之处,不能与原来一般下棋。”
  冷临风“呀”的一声,扯动唇角伤处,眉头紧攒,无双看的清楚,心头一黯,久不能语,少刻便从怀中揣出一物,递在他手中,神情默默“这是上好的祛痕之物,晏兄不嫌,不妨一试,无双营中有事,不能与晏兄你同赏这初阳映江的佳景,先走一步,莫怪。”
  “请”冷临风见他神色恢复淡然,也不强留“王爷之事,你我需小心查证属实,此节可大可小……”
  “请了”无双抱拳,转身便走,素袍顺着风势,背影寥寥。
  “聂兄,留步“聂无双听得冷临风叫唤,不免停下脚步回头相顾“玄机逍遥不过也是普通人,做了那么多事,有所得必有所失,聂兄难道不后悔?”
  二人对视,眸光中可见各自心思,自楚郡初见,有交手也有共事,彼此钦佩对方才智,本是英雄男儿,惺惺相惜,可立场不同,所求不同,却不能走在一处,并肩赏景,不免让人扼腕。
  “晏兄也说,有所得必有所失,无双我岂能贪心……”聂无双言尽于此,终没有话说,转身下山,不多时就没了人影。
  可惜他并未瞧见,他转身之时,就与那美景失之交臂。
  红日升腾,恰好映在盛江之上,宛如给玉带镶嵌了霞石,五彩斑斓,绚烂夺人心魄。
  且说寒州城郊寒云寺,晏九环一声大喝,慎青成脚下一滑,瓦檐松落,他身形一展,凌空翻腾,手中施了巧力,牢牢地捏住了那片檐瓦,只是这一来一去,正好被晏九环见个正着。
  慎青成脸面一偏,只能提气急退,一个腾跃,人已在数丈之外。
  天大的秘密,也不知被人听了多少,晏九环的秉性哪里肯轻易让人走脱。
  他毫不迟疑,掌风带力,劲气交击,往上泄去,顿时冲得屋顶瓦片横飞,可怜寒云寺百年古刹,内室竟毁于晏九环成名绝学赤玄掌下。
  慎青成人未落地,晏九环已夺步上前,一股劲力向他背脊处袭来,手法之妙令人叹为观止。
  他避无可避,只能硬受了这一掌,顿时哇得一口,鲜血尽喷而出……晏九环先试他斤两,落手功力只用得两层,此时便不再客气,八成劲力,运掌如风,断不能留慎青成这个活口。
  青成身随掌风而转,险险避过几招,可招架吃力,想那晏九环与义父季成伤齐名,若倾力一搏,哪里还有命在。
  他略退得几步,从腰中拔出剑来,手腕一转使得是聂无双得意的“回风流雪”,此剑法虚实并有,手法轻妙,可用四两之力勉强拨动晏九环凌厉的掌风。
  “轰”的一响,掌剑相击,两人乍合倏分,青成借力横移,趁机将立在一旁,观战之人的形貌记在心头。
  偏偏就是这一隙之间,晏九环化掌为指,七式拂花妙手,已将青成手中的长剑轻易夺来,剑身在运力之下,轻轻颤动,只指他咽喉要处“你是何人?受何人指派?”
  青成不言,对着这名动天下的武林盟主,杀父仇人,十分硬气“胜者为王败者寇,何必废话,还不出手。”
  晏九环哼得一声“既然如此,老夫成全你。”他掌风顺力而下,气息涌动,青成顿觉胸头压迫,想到出师未捷身已先死,便是九泉之下,也难面对义父,心中不免一戚。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恬淡之香扑面而来,晏九环大叫“不好”手中也泄了力,只看着在旁的那个男子说道“有毒,快闭气。”
  青成闻得那香,触动脊背掌伤,身子一软,应声到地。
  朦胧之间,影影绰绰,丝缕幽香涓涓淡淡……他猛然起身,却见青帐帛被,阳光斜透窗格,刺得他抬起双手微微一挡。
  门“吱呀”一下开了,一个清妍妙丽的女子端着铜面盆,十分欢喜地看着他“少主醒了。”
  青成一听声音,眉头便皱,放下手冷声说“你不在通州、楚郡来此作甚。”那女子听他口气,想来习惯,也不气不恼“在庙中与少主交手的那人,委实厉害,不知是何方高人?”
  她绞了巾帕,递给青成,他随手接了,在面上一抹,吝惜言语,就淡淡的说了三个字“晏九环”。
  “是他”递回来的巾帕,她没拿稳,掉入盆中,激起一片水花,她面色苍白,去抚自己的腰际,薄背轻轻颤抖。
  “司马素素,方才那毒是酎蓝?”青成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才方用力,司马素素便疼得面色煞白“你是不是疯了,给我滚,滚回通州去。”
  “我不回去,求少主让我随着伺候,擅用酎蓝会遭族法惩诫,但若当时不用,少主你……”
  司马素素说完此言,神情顿时后悔,她知青成秉性,孤傲到宁可死在晏九环手下,也不要自己去救他。
  可今日既然开了口,她便只能毫无畏惧的吐尽心中之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宗主大业未了,你我都不可随意舍去自己的性命。”
  “你出去”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青成,他竟然兀的放开了她,移步到窗边,望着楼下街市喧哗,沉声说,不复方才冰冷。
  “少主可是惦记姑姑?”司马素素见青成听得背脊一颤,后而平稳,心中难受接着道“素素并非痴傻,旁观者清,你对谁都是冷冷的,惟独对姑姑有气有恼,偶尔还有欢笑,少主的心思只能骗你自己,却骗不了我。”
  “你果然是个疯妇”青成回头,骄阳映着伟岸的身躯,咄咄的朝司马素素走来,一把拽起她的手腕,拉扯之下,便将她丢到了门外,接着将门扉紧闭。
  司马素素心中凄然,顺着木栏滑落地上,再也无力言语。
  青成呆坐窗台,看日落西山,天将黑透,一动也不动,脑中尽是那日落琴坠入深潭前的一刻。
  少年时,他曾认为她胆小怯弱,却不料她为不拖累自己,竟有这份勇气,跳入那冰凉的深潭,淡绝孤勇。
  他与她见面必吵,她唤他坏师叔,他也叫她小奴隶,相见无好言,可不知何时开始,他竟然也对这些个吵闹乐在其中。
  环月山庄的芙蓉院,他第一次见识了她的古道热肠,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奴隶,还秉持正义,一心为善。
  她为自己治伤,屡下重手,自然没有聂无双医术精湛,却也似模似样,眉飞色舞像个大夫。
  自己忍痛之时,她双眉紧皱,眼看就要落泪,是真正的担心。
  他幼时身遭变故,对女子温柔自来厌烦,惟独她与青娘,却让他毫无抗拒,默默接受。
  难道方才素素说言……青成猛地立起,握拳在桌角猛地一击,自嘲道“慎青成,我看你也疯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