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仪道:“为什么?”
公孙璆道;“因为你相信他。”
“他”,当然是指卜凡。
卜凡当然不会告诉太子,他想找的逃犯就在自己家里。
上官仪道:“不错。”
他长叹一声,道:“芙蓉说得不错,那个神秘的黑衣人果然是个恶魔!我们太低估他了。”
公孙璆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上官仪道:“午时前后,佟武自潭柘寺来,我们就会知道芙蓉是不是被太子派人抓走的了,我已经让佟武安排两名装扮成侯爷府侍卫的弟兄,在仁济药铺等小王,大约午时后,也会赶到这里来。”
公孙璆点点头,也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到头来我们还得靠他。”
上官仪无奈地苦笑,对阿丑道:“我们暂时还不能让卜先生知道芙蓉已经失踪了。”
阿丑道;“为什么?”
上官仪道:“虽然这件事与卜先生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人是在他家里丢的,我不想让他心里太过不去。”
阿丑眨着眼睛,显然还是不太明白。
公孙璆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世道人情都不懂呢!”
阿丑看着他,怔怔地道:“你是谁?”
公孙璆苦笑。
上官仪也叹了口气,道:“他就是你的舅父!”
*** *** ***
这一天,对石花村的村民们来说,和以前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度过的每一天几乎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一定要找出点不同来,那就是因卜先生几天来一直有事外出,村里的孩子们不用上学了。
至于今天卜家的客人似乎要比往常多一些,对村民们来说,并非太不正常的事。
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带,很快就会刮起一阵血腥的风暴。
这场风暴的中心,正在卜家宅院里。
而这场风暴的酝酿者们,现在正聚在卜先生的书房中,计划着如何实施这场风暴,并且绝不让这场风暴波及到石花村。
刚交午正,佟武就赶来了。
他当然绝不会想到芙蓉竟会失踪,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仍很镇静,除了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外,看不出有其它的变化。
上官仪问道:“芙蓉在不在潭柘寺?”
佟武道:“不在。如果是太子的人抓住了她,太子绝不会还呆在寺里,一定会赶回京城去。”
上官仪道:“你见到太子时,他在干什么?”
佟武道:“他在和一个看上去很有几分气派的人聊天。”
上官仪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佟武道:“不知道。”
上官仪淡淡一笑,道:“他就是这里的主人,也就是上次替你治伤的人,卜凡卜先生。”
佟武吃惊地道:“替我治伤的不是于西阁吗?”
上官仪道:“他本是于西阁的朋友。”
佟武道:“你的意思是……于西阁根本就是个盗名欺世之徒?”
上官仪道:“也不完全是,只是,像你上次那样重的伤,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上次的伤,也是卜先生治的。”
佟武道:“我明白了,神医原来是卜先生,他一直在暗中帮助于西阁这个徒有虚名的朋友。”
上官仪笑了笑,道:“幸好,我能肯定小王的鼻子并非徒有虚名。”
他顿了顿,又问:“在寺里,你看见九峰禅师了吗?”
佟武道:“没有。”
上官仪道:“太子听说那块铁券丹书是来自道衍,有什么反应?”
佟武道:“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说什么。”
上官仪目光闪动着,沉吟不语。
佟武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上官仪道:“太子准备在潭柘寺呆多少天?”
佟武道:“我说恳请太子殿下回京城主持大局时,他看了卜先生一眼,才说,有我在京城里,他很放心。”
上官仪喃喃道:“看来,这次他的病情很重…··至少还会呆上七八天。”
他转眼看了看窗外的日头,道:“好在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会将一切都搞清楚了。
*** *** ***
未正。
虽说时令只是初夏,但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炽热的阳光下,整个宝珠峰都被一股闷热的湿气包裹着。
除阿丑外,他们都是比兔子还小心,比耗子更谨慎的老江湖,当然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闯进离潭柘寺很近的“少师静室”,实在是一次很危险的行动。
但他们不能再等。
如果上官仪的推断是正确的,芙蓉现在一定面临巨大的危险。
因为她已经落入了一个恶魔的手中。
上官仪伏在杂草丛中,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佟武道:“是。山上山下,总共派出了十六组,每组两名弟兄。”
上官仪欠起身,看着数十丈外那幢小屋,道:“不知屋里有没有人。”
阿丑道:“绝不会,我记得很清楚,每隔两天,寺里才会派人来洒扫,应该是昨天刚扫过。”
上官仪点点头,伸指一弹,昏睡在一旁草丛中的小王大大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道:“奇怪,我又睡着了?”
他一睁开眼,就吓了一大跳。
——怎么一觉醒来,卜家客厅变成荒郊野地了?
他一转眼看见了上官仪,忙道:“公子爷,我们这是在哪里?”
上官仪微笑着抖开一块黑布,道:“王老哥,今天的事,你就当是做了一个梦,好不好?”
小王眨眨眼睛,道:“小的相信,公子爷不会害我。”
上官仪笑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小王道:“就像上次小的做那个梦一样?”
上官仪道:“不错。”’
小王叹了口气,道:“好吧。”
上官仪道:“王老哥,请闭上眼。”将黑布绑在他脸上,遮住他的双眼。
小王道:“公子爷,你想让我做什么?”
上官仪自佟武手中拿过那封告密信,凑到小王鼻端,道:”你闻闻,这是什么香味儿?”
小王的鼻翼快速地抽动起来,慢慢地吸进一口气。
足有盏茶时分,他才将那口气吐出来,道:“公子爷手里拿的,是一张上好的宣纸,纸上有字,用的是极品微墨。”
上官仪怔了怔,道:“没别的香味儿?”
小王用力抽了抽鼻子,忽然道:“公子爷,这里是不是离潭柘寺不远?”
上官仪道:“你怎么知道?”
小王道:“好大的一股供香味儿。”
上官仪和佟武对视一眼,都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对小王出众的嗅觉深信不疑,只可惜,这封告密信可能是因为时间太长,上面可能沾染的香气已经散失殆尽了。
上官仪还不死心,自信上撕下一条没有写字的纸,紧贴在小王鼻端,道:“王老哥,事关重大,请你用心闻一闻。”
小王这次屏气的时间比上次长了一倍有余。
上官仪,佟武、阿丑、公孙璆,四人八道目光,紧张地凝视着他。。
终于,小王叹了D气,道:“气味实在太淡了。”
——“淡”,说明还有。
上官仪差点跳了起来,道:“快说。”
小王道:“如果不是极品龙涎香,公子爷尽管把我的鼻子割下来。”
“龙涎香?怎么会是龙涎香?”
上官仪吃惊,而且疑惑。
——莫非是我错了?
——只有自命风流的王孙公子,才会用这种香来熏衣,可九峰禅师是一个出家人。
——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佟武道:“无论如何,我们得先去那间小屋里看一看。”
——只有九峰才能肯定道衍的铁券丹书是放在那幢小屋里。
上官仪叹了口气;扶起小王,道;“走。”
一进门,小王就叫了起来:“龙涎!极品的龙涎!你们闻一闻,就是这种香味儿!”
上官仪一怔,眼中顿时闪出兴奋的光芒。
——真的就是九峰?!
他忽然想起公孙璆曾说过,九峰出家前,原本也是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有用龙涎香的习惯,并不奇怪。
几乎同时,他和佟武一起向桌前扑去。
他抓起了桌上的一叠信笺,佟武抢过墨盒上的一段墨,一齐向小王鼻端塞去。
小王立刻道;“上好宣纸,极品徽墨。”
——不会错,九峰就是行刺佟武的真凶。
——但他和阿丑的师父,是同一个人吗?
上官仪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九峰更可疑。
现在,惟一的问题是:九峰会将芙蓉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 *** ***
芙蓉悠悠醒来、顿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上,何时已穿上了一件大红吉服。
她的脚边,摆着一个新娘子戴的凤冠,凤冠上,端端正正搭着一方红盖头。
——发生什么事了?
——我这是在哪里?
她想跳起来,却一动也不能动。她想尖叫,可刚叫出声,又顿住了。
就像是一把剪刀突然剪断了她的叫声。
剪刀是一个人。
一个也穿着大红吉服,戴着顶新郎倌才会戴的帽子的人。
虽然这个人面上仍蒙着黑布,但只一眼,芙蓉已知道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恶魔。
她终于还是没能逃出他的掌心。
芙蓉平静地道:“你真想娶我?”
新郎倌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喜气:“当然,你看,这些衣服,这顶凤冠,二十多年前我就准备好了,一直为你留到现在。”
芙蓉平静地道:“我们这就要拜天地,入洞房?”
新郎倌道:“是的。”
芙蓉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点我的穴道?”
新郎倌道:“我怕你又跑了,去嫁给那个姓佟的混蛋。”
芙蓉道:“好,我也不要你替我解穴,我只求你一件事。”
新郎倌道:“你说。只要你肯嫁给我,莫说一件,就算一百、一千。一万件,我也会答应你。”
芙蓉忽然抿嘴一笑,娇声道:“真的?”
新郎倌两眼立刻直了,哑声道:“婉儿,你笑起来,还是……还是这样美…”
芙蓉眼波流转,嫣然道;“你又来说这些疯话!”
新郎倌似乎快送不过气来了,忽地扑倒在她的脚下,道:“婉儿,婉儿,我求求你,嫁给我吧,我会给你幸福的……”
芙蓉的声音又娇又软,道:“可你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
新郎倌道:“你说啊,你快说。”
芙蓉甜笑道:“我要你把遮着脸的那块黑布摘下来。”
新郎倌一呆,道:“为什么?”
芙蓉道:“从来只有新娘子蒙着红盖头,哪有新郎倌蒙着脸的,再说,大喜的日子,蒙着块黑布,多不吉利呀。”
新郎倌道:“对对,婉儿的话就是有道理。”
他果真一伸手,摘下了黑布。
芙蓉的眼波在他脸上流动着,娇声道:“我还要你把帽子也摘了。”
新郎倌立刻又甩掉了帽子。
他的目光炽烈而贪婪,死死地盯着芙蓉娇美的笑脸和柔润的脖子。
芙蓉微笑着,娇娇柔柔地道:“我想照照镜子。”
新郎倌的面色突然变了。
芙蓉撅起嘴,道:“原来你刚才的话都是骗人家的呀。”
新郎倌又变得晕陶陶的,痴笑道:“好,好,我给你拿。”
芙蓉的手一动也不能动,新郎倌当然只能双手棒着镜子,递到她面前。
芙蓉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痴痴看了半天,忽然娇笑道:
“你知不知道,咱俩真的很般配,你说是不是?”
新郎倌的双手不禁颤抖起来,满面堆笑,嘴都咧到耳根了,道:“真的?”
芙蓉媚眼如丝,娇声道:“你不信?那你到我身边来,咱们一起照镜子。”
新郎倌已忍不住喘息起来。
他乐颠颠地转到芙蓉身后,左手搭在芙蓉肩上,右手将镜子举在面前。
镜子里出现了两张脸。
芙蓉嫣然道:“你看看我,是不是很美?”
新郎倌将下巴挨在芙蓉肩上,痴迷地道:“美,太美了。”
芙蓉道:“你再看你自己,一个光脑壳上顶着九个大疤,一笑起来满脸是摺子,九峰大师,你在佛祖面前修行了二十多年,怎么反到修成了一头色狼!老色狼!”
九峰脸上的笑意顿时冻结。
芙蓉尖声道;“你自己看吧,看清楚点!”
九峰禅师的面容忽然扭曲,一挥手,“当”地一声,镜子撞上石壁,摔成了碎片。
芙蓉厉声道:“就算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我会去佛祖面前告发你,让他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
九峰禅师忽然又微笑起来,道:“你是不是想死?”
芙蓉怒视着他。
九峰禅师道:“我不会让你死!就算要杀了你,我也要先得到你!”
他喘了口气,道:“我得不到你,也不能让姓佟的王八蛋得到你!”
芙蓉的声音又平静下来,道;“我是公孙婉儿?”
九峰禅师道:“你当然是。”
芙蓉道:“那她是谁?”
九峰禅师道:“谁?”
芙蓉道:“就是你身后那个人?”
九峰一转身,便怔住。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人像。
九峰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像,又转过脸来看看芙蓉。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地茫然。
他突然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顶,大叫道:“你在哪里?
快出来,不要跟我捉迷藏了!”
芙蓉骇然。
她不知道九峰这是在干什么。
九峰在地上爬着,爬到墙边,将镜子的碎片一块块收集起来,一边嘶声道:“求求你,快出来,只有你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镜子已粉碎。
九峰双手颤抖着,想将碎片拼凑起来。
芙蓉忍不住道:“拼不起来的,拼起来也没有用了!”
九峰直跳起来,直指着芙蓉,厉声道:“你杀了他!”
芙蓉骇然道:“谁?你说我杀了谁?”
九峰指着地上的一堆碎片,嘶吼道:“就是他,他是我的兄弟,我惟一的朋友,可你杀了他!”
芙蓉尖叫道:“是你自己!”
九峰面容扭曲,狂乱的目光迸射出慑人的杀气。
他一步一步逼近芙蓉。
芙蓉全身直打冷颤,尖叫道:“那只是一面镜子,镜子是你自己摔碎的!我杀准了?我从没有杀过人!”
九峰一步一步逼近,嘶声道;“是你!是你杀了他!”
他慢慢伸出右掌,五指弯曲如钢钩,伸向芙蓉的脖子。
芙蓉脑中忽然一片清明。
一瞬间,她已明白九峰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疯子!”
她直视着渐渐逼近的九峰,冷冷地道:“你不仅是个恶魔,还是个疯子!我真想不通,佛祖为什么会让你这种人活在世上!”
九峰大吼一声,右手疾伸。
芙蓉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两滴冰冷的泪水滑过她脸颊。
“佟大哥,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
第二十二章 名僧之死
九峰禅师如钢钩般的五指已扼住芙蓉的咽喉。
但,他的手指并没有收紧。
芙蓉睁大了双眼,眼中有惊讶,也有喜悦。
墙角处,响起清晰的人声。
一瞬间,狂怒、暴躁的九峰禅师忽然冷静下来。
他扭曲的面容已恢复了平静,静如花岗岩的雕像。他狂乱的目光也已清澈如一泓深秋的泉水。
他闪身扑到墙边,将耳朵贴在自天花板上伸出的一根铁管上。
芙蓉忽然已明白,他们现在正在一处地下密室里,清晰的人声,就是通过墙角的铁管传进来的。
她听出了佟武的声音,还有上官仪的声音。
他们终于还是找来了。
泪水滑过她嘴角,她微笑着道:“佟大哥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逃不掉的!”
九峰伸指一弹,一缕劲风袭过,闭住了芙蓉的哑穴。
他的耳朵仍紧贴在铁管上,像是要将自上面传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吞进肚子里。
“聪明!真聪明!”
九峰忽然微笑起来,对芙蓉道:“他们的确出乎我意料的聪明,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机关的枢纽,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他慢慢走到芙蓉身边,伸出手,颤抖着轻抚她的脸颊,低声道:“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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