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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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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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替他在浙江筹饷。陕甘军务正吃紧之际,一动杨昌浚就会影响西征的“协饷”,既然杨昌浚不能动,李瀚章就不能回任,由署理而真除,则淮军的“协饷”,亦仍可取给于湖广,是件一举两得的事。

李家双喜临门,马家则是祸不单行。张文祥除了信口侮蔑马新贻以外,对于行刺的原因,是否有人指使,坚不吐实。地方官会审时,态度桀骜不驯,将军魁玉亲自审问时,他只说了一句:“我为天下除了一个通回乱的叛逆,有何不好?”马新贻虽是回教家世,但从洪武初年由武昌迁居山东曹州府,到马新贻已传了十八代之久,是道道地地山东土著,与陕甘回民风马牛不相及,可知张文祥话,完全诬蔑。

但问来问去,到底有句要紧话漏了出来!“养兵千日,用在一朝”,见得他是被买出来的凶手,而且早有密谋。就因为这一句话,署理藩司,曾受马新贻知遇的孙衣言,坚持要求刑讯,但是臬司梅启照和江宁府、上元县、江宁县三地方官都不敢。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有人巴望着能在这时灭张文祥口,一用刑说不定就会在狱里动手脚,把钦命要犯报个“刑伤过重,瘐死狱中”,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张文祥本人只有离奇的片段供词,但在江宁城内,却有两种首尾俱全,枝叶纷披的传说:一种是说马新贻与陕甘回乱有关;另一种是说他负义渔色,陷害患难之交。当然,后一个传说更能耸动听闻。

传说中的马新贻,在安徽合肥署理知县时,曾经为捻军所擒,擒获他的就是张文祥。但张文祥久有反正之心,所以捉住了马新贻,不但不向捻军头脑张洛行等人去报功,反而加意结纳,为他引见了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曹二虎,一个叫时金彪,四个人拜了把子,然后悄悄放马新贻回去,跟抚台说妥当了,再来接他们投降。

事情非常顺利,张、曹、时三个人都拉了部队,投向官方。上头委任马新贻拣选降众,编设两营,因为马新贻号毂山,所以称为“山字营”,他的三个把兄弟都当了“哨官”。马新贻就凭这两营起家,一路扶摇直上,升到安徽藩司。

洪杨平定,大事裁军,山字营遣散,张、曹、时三人都随着马新贻到藩司衙门去当差。据说,这时候的马新贻,已有些看不起贫贱患难之交的意思了。

因此,曹二虎准备去接家眷时,张文祥就劝他一动不如一静,但曹二虎不听,把他的妻子从家乡接了出来,住在藩司衙门里。既来了,不能不谒见马夫人,恰好马新贻也到上房,一见曹二虎的妻子,惊为绝色,就此起意,勾搭上手,只是碍着本夫,不能畅所欲为。于是,马新贻经常派曹二虎出差,而每一趟的差使,总有油水可捞,曹二虎乐此不疲,马新贻亦得其所哉。

这样不多日子,丑闻传播得很快,张文祥不能不告诉曹二虎,他起先还不肯相信,暗中去打听了一番,才知真有其事,便要杀他妻子。

张文祥劝他:“杀奸须双,光是杀妻,律例上要偿命,太犯不着。大丈夫何患无妻?你索性就把老婆送了他,也保全了交情。”

曹二虎想想也不错,找了个机会,微露其意,谁知马新贻勃然大怒,痛斥曹二虎侮蔑大僚。曹二虎回来告诉张文祥,张文祥知道他快要有杀身之祸了。

这样过了些时候,曹二虎又奉命出差,这次是到安徽寿州去领军火。张文祥防他此去有变,约了时金彪一起护送。途中安然无事,曹二虎还笑张文祥多疑,张文祥自己也是爽然若失。

于是第二天曹二虎到寿春镇总兵辕门去投文办事,正在等候谒见时,中军官拿着令箭,带着马弁,来捉拿曹二虎,说他通匪。等一上了绑,总兵徐戌装出临,不容曹二虎辩白,就告诉他说:“马大人委你动身后,就有人告你通捻,预备领了军火,接济捻匪。已有公文下来,等你一到,立刻以军法从事。你不必多说了。”

曹二虎被杀,张文祥大哭了一场。他跟时金彪表示,一定要为曹二虎报仇。时金彪面有难色,张文祥便指责他“不够朋友”,愿意独任其事。于是收了曹二虎的尸体埋葬以后,张、时二人,就此分手。在这一段传说中,唯一真实的是,时金彪确有其人,现在在山西当参将。

传说中的张文祥,被描画成史记《刺客列传》中的人物。据说,他用精钢打造了两把匕首,用毒药淬过,每天夜深人静后,勤练刺击的手劲,叠起四、五层牛皮,用匕首去刺,起先因为手腕太弱,贯穿无力,这样两年,练到五层牛皮,一刃洞穿。他这样做的用意,是假定严冬有下手的机会,那怕马新贻身着重裘,亦不难一刀就要了他的命。

自从练成这样一番功夫,张文祥暗中跟踪了马新贻几年。一次相遇于杭州的城隍山,因为巡抚的护从太多,无法下手,直到如今,始能如愿。又有人说,马新贻被刺时大喊一声“扎着了!”其实是“找着了”,意思是说冤家路狭,终于被找到了。还有人说,马新贻被刺,看清凶手是张文祥,说一声:

“是你啊!”接着便吩咐左右:“不要难为他!”

这些传说,绘声绘影,言之凿凿,民间即令是脑筋很清楚的人,亦不能不相信。因为,不然就会发生这样一个疑问:张文祥刺马,到底是为了什么?同时官场中知道张文祥没有什么详细口供的人,却又讳莫如深,颇有谈虎色变之慨,因而越发助长了这些传言的流播,不久连京城里都知道了。

但替马家不平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有的胆小,不敢多事,有的与湘军素有渊源,不便出头。只有安徽巡抚英翰,身为旗人,不涉任何派系,由于跟马新贻私交甚厚,因而上奏,在表扬贤劳以外,“请严诘主使之人,以遏诡谋。”京里又有个给事中王书瑞,奏请“添派亲信大臣,彻底根究”,折子中“疆臣且人人自危”以及“其中或有牵掣窒碍之处,难以缕晰推详”的话,意在言外,连慈禧太后都动了疑心。于是以五百里加紧的上谕,指派漕运总督张之万,“驰赴江宁,会同魁玉,督饬司道各员,将该犯设法熬审,务将其中情节,确切研讯,奏明办理”。此谕刚发,接着又发密旨,说“此事案情重大,断不准存化大为小之心,希图草率了事。”

张之万是个状元,也是个“磕头虫”,他的独得之秘的强身之道,是每天临睡以前,磕多少个头,说是起拜跪伏,可以强筋活血。为人深通以柔克刚的黄老之学,所以也是个“不倒翁”,这时接到朝命,大起恐慌,如果遵旨根究到底,一定会成为马新贻第二。果然,不久就接到了间接的警告,劝他不可多事,这一下,张之万越发胆战心惊,一直拖延着不肯到江宁。

无奈朝旨督催,魁玉又行文到清江浦,催“钦差”快去,张之万只好准备动身,把漕标的精锐都调了来保护,数十号官船,在运河中连番南下,他自己一直躲在舱里不露面。

※   ※※

其时正值深秋,红蓼白蘋,运河两岸的风光颇为不恶,这天由河入江,到了瓜州地方,张之万在船里闷了几天,想上岸走走,走了一阵,忽然内急,就近找了个茅厕方便。野外孤露,四无隐蔽,倘或此时遇到刺客,是件非常危险的事,于是漕标参将,亲自带领两百亲兵,拿枪的拿枪,拿刀的拿刀,团团将茅厕围住。正在收割稻子的老百姓,大为惊异,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

跑去一打听,才知道是“漕帅张大人”上茅厕。于是张之万人还未到,他的笑话先到了江宁。魁玉一见了面便拿他打趣,“天下总督,漕帅最阔,拉场野矢都得派两百小队守卫。”他喊着张之万的号说:“子青,你真正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张之万唯有报以苦笑,“玉公,”他说,“我是奉旨来会审的,一切都要仰仗。”

“不然,不然!”魁玉摇着手说:“你是特旨派来的钦差,专为查办此案,当然一切听你作主。”

两个人一见面先推卸责任,但彼此有关,谁也推不掉,那就只有“和衷共济”商量着办了。当夜魁玉为张之万设宴接风,陪客有署理藩司孙衣言、臬司梅启照、候补道袁保庆。孙衣言也是翰林,比张之万只晚一科,他的儿子叫孙诒让,功名不过举人,官职不过主事,但声名极盛,对“墨子”的造诣极深,父子二人都是经师,所以张之万另眼相看。

袁保庆是袁甲三的侄子,他跟孙衣言于马新贻都有知遇之感。尤其是袁保庆,被委为营务处总办,平日抓散兵游勇,颇为严厉,因此为马新贻带来杀身之祸,更是耿耿于怀。在席间与孙衣言两人,极力主张对张文祥用刑,非要追出主使的人来,才肯罢休。

张之万抱定宗旨,只听不说,唯唯否否地敷衍着,等席散以后,魁玉把他和臬司梅启照留了下来,这才谈到正事。

“孙、袁两公的话,决不可听。”梅启照这样说道,“他们为报私恩,不顾太局,难免激出太乱子来。如今江宁城里,人心惶惶,安分守己的人家,都闭门不出,袁笃臣家就是如此。”

袁笃臣就是袁保庆。

张之万吸了口气:“照此说来,江宁竟是危城!”

“也差不多。”魁玉答道,“但盼涤相早早到任,让我交出了总督关防。”

“涤相还在请辞,辞是当然不准他辞的,但天津的案子未结,还要入京陛辞请训,这一耽搁,起码两个月工夫。”张之万说,“我们就想办法拖它两个月!这一案只有等涤相来料理。”

“要拖也容易。”梅启照说,“张文祥不肯供,只有抓他的亲属来问,这样就拖下来了。”

“他的家属在那里?”

“在浙江湖州府德清县新市镇。”

“行文浙江,逮捕到案。”张之万又问,“还有什么远些地方的人好抓?”

“有个时金彪。”梅启照说,“张文祥曾供过这个人,也是捻匪那里投降过来的,现在山西当参将。”

“那就行文山西,逮捕到案。”

“是!”梅启照问道:“请示钦差大臣,那一天提审?”

“我审也无用。”张之万说,“这一案到最后如何定谳?该有个打算。打算好了我们就照这条路子去走。”

梅启照深深点头,看着魁玉,魁玉也点点头,示意梅启照提出商量好的办法。

办法是替张文祥想好的一套口供,一要显得确有深仇大恨,完全是张文祥个人处心积虑,必欲得而甘心,借以搪塞“严究主使”的朝命和清命;二要为马新贻洗刷清誉,而且要隐隐含着因为公事认真,致遭小人之怨的意思,这样,马新贻之死,才能有殉职的意味。

这套假口供是如此说法,张文祥本是李侍贤手下的裨将,洪杨平定,他逃到了浙江宁波,与海盗有所勾结,同时开了个小押当,隐姓埋名,苟且度日。

等马新贻调了浙江巡抚,海盗为患,派兵剿治。在浙江象山、宁海有一处禁地,名叫南田,向来为海盗所盘踞,马新贻捉住了其中的头目邱财青,处以死刑,另外又杀了海盗五十余名,其中颇多张文祥的朋友,平日常受他们的接济,这一下等于断了张文祥的财路,因此他对马新贻恨之入骨。

这以后又有一连串的怨恨,张文祥开小押当,而马新贻因为押当重利盘剥小民,出告示查禁,张文祥生计顿绝,便起了报复的心。又说,张文祥的妻子罗氏,为人诱拐潜逃,让张文祥追了回来,但人虽未失,卷逃的衣物为奸夫带走了,一状告到巡抚那里,马新贻认为此是小事,不应烦渎大宪,状子不准。不久,罗氏复又潜逃,张文祥追着了,逼她自尽。至此人财两空,认为马新贻不替他追赃,以致他的妻子轻视他,于是立志报仇。

这里面当然也有片段的实情,象张文祥的妻子,背夫潜逃,即有此事。但从整个供词看,疑窦甚多,然而除此以外,别无更好的说法,也就只有自己骗自己,信以为真了。

“不过,”张之万只提出了这样一个指示:“一定要凶手自己画供,有了亲供才可以出奏!”

不论案情大小,定罪的根据,就是犯人的口供,这一点梅启照当然不会疏忽。回去以后,立刻传见负责主审的江宁知府和上元知县,传达了钦差张大人的意思,要他们设法劝诱张文祥,照此画供。但既不能用刑迫供就范,便只有慢慢下水磨工夫,一拖拖了个把月,尚无结果。

这时的曾国藩,请辞江督,未能如愿,已经交出了直隶总督的关防,正预备入京请训,天津教案总算已化险为夷,杀了两批凶手,也办了张光藻和刘杰充军黑龙江的罪,毛昶熙和丁日昌,亦已分别回任。大局已经无碍,加之曾国藩曾有奏疏,痛切自陈,举措失机,把张光藻和刘杰办得太重,“衾影抱愧,清夜难安”,因而亦能见谅于清议。而朝廷为了慰抚老臣,特旨赐寿,由军机处派人送来御书“勋高柱石”匾额一方,御书福、寿字各一方,以及紫铜佛像、嵌玉如意、蟒袍衣料等等。他这年是六十整寿,生日正在慈禧太后万寿后一天,两湖同乡,就在不久前要把他点翰林的匾额撤除的湖广会馆,设宴公祝。

就在他出京之前,张之万和魁玉会衔的奏折到了,说张文祥挟仇“乘间刺害总督大员,并无主使之人”,同时定拟罪名,凌迟处死。消息一传,舆论大哗,给事中刘秉厚、太常寺少卿王家璧纷纷上奏,认为审问结果,不甚明确,要求另派大臣,严究其事。

不但舆论不满,两宫太后及朝中大臣,亦无不觉得封疆大吏死得不明不白,不但有伤国体,而且此风一开,中外大员心存顾忌,会不敢放手办事,否则就可能成为马新贻第二。同时就照魁玉和张之万的奏报来说,前面说张文祥怀恨在心,又以在逃海盗龙启沄等人,指使他为同伙报仇,因而混进督署行刺,“再三质讯,矢口不移”,后面却又说:“其供无另有主使各情,尚属可信”,由“尚属”二字,可见魁玉和张之万并未追出实情,所以无论从那方面来看,这一案不能就此了结。

还要严办的宗旨是大家都同意了的,如何办法?却有不同的主张。有人以为应该撇开曾国藩,另派钦差查办;有人以为曾国藩在两江总督以外,还有大学士的身分,此案应归他主持。两宫太后召见军机,仔细商量结果,决定兼筹并顾。一方面尊重曾国藩的地位,一方面另派大员到江宁,重新开审。同时为昭大公起见,决定用明发上谕:

“马新贻以总督重臣,突遭此变,案情重大!张文祥所供挟恨各节,暨龙启沄等指使情事,恐尚有不尽不实;若遽照魁玉等所拟,即正典刑,不足以成信谳,前已有旨,令曾国藩于抵任后,会同严讯,务得确情;着再派郑敦谨驰驿前往江宁,会同曾国藩将全案人证,详细研鞫,究出实在情形,从严惩办,以伸国法。随带司员,着一并驰驿。”

郑敦谨是刑部尚书,湖南长沙人。道光十五年乙未科的翰林,这一榜是名榜,人才济济,在咸丰初年,红极一时。郑敦谨的官运却不算太好,翰林散馆,当了刑部主事,外放以后,一直调来调去当藩司,但颇有政绩。直到同治改元,才内调为京堂,升侍郎、升尚书。刑部尚书他是第二次做,第一次当刑部尚书在三年前,恰好西捻东窜,山西巡抚赵长龄防剿不力,带兵的藩司陈湜,是曾国荃的姻亲,本人性喜渔色,部下纪律极坏,慈禧太后得报震怒,大年三十派郑敦谨出京查办。结果按查属实,赵长龄和陈湜得了革职充军的处分,而郑敦谨铁面无私的名声,也就传了开来。

因此,上谕发抄,舆论都表示满意,期待着郑敦谨也象那次到山西查办事件一样,必能将这桩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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