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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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1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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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想了一下,“一概革职,处分太重了!”他说:“再留着看一看吧!”

“李光昭一案,贻笑中外,臣在总署,外国使臣每每问起,臣真无地自容。”恭王坚持着,“内务府大臣,蒙混入奏,咎有应得,臣请皇上无论如何要准奏。”

皇帝越感不快,认为恭王迹近挟持,但终于忍气把御案上的一个奏折,往外推了推,说一声:“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不依也不行!”

于是拟旨上呈,内务府大臣由于陈彝参劾、吏部议奏,除魁龄告假以外,崇纶、明善、春佑一律革职。

等军机见面完毕,全班皆退时,皇帝特为把恭王留了下来,“说我在前门外闲逛,”他问,“你是听谁说的?”

恭王脱口答道:“臣子载澂。”

皇帝脸色大变,连连冷笑,起身就走。

三七

这天晚上的皇帝,情绪激动异常,平日逃避着不肯去细想的心事,此时都兜上心来。太后的诘责、重臣的劝告、言官的议论,似乎把所有的过失都推在他一个人头上。最使他不甘服的是,明明是早就该说,以前不说就无须再说的话,偏偏在这时候用来作“欲加之罪”,而恭王不能约束儿子,反来管别人的闲事,更令人齿冷。还有,载澂居然敢如此,等于出卖自己人,其情尤为可恶。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皇帝握拳捣着御案,“非好好儿出这口气不可!”

睡过一夜,余怒未息,强自抑制着召见军机。恭王陈述了沈葆桢赴台,大久保利通已自天津启程,准备如何交涉之类的有关总理衙门的事务以后,拿出一张白纸,捧上御案,是调补崇纶等人遗缺的名单。

“户部左侍郎魁龄擢授工部尚书。”皇帝看到这第一行,立刻便觉气往上冲,几乎不可抑制,“这不太便宜了吗?同样是内务府大臣,一个革职,一个升官!”皇帝这样冷笑着说。

“臣等公议,循次推迁。实在不知圣谕意何所指?”

这等于公然挺撞,皇帝又是一气,冷笑着问:“魁龄有些什么资历?”

“魁龄是咸丰二年的进士,同治四年就当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了。”

恭王的意思是,魁龄早就是二品大员。皇帝当然懂他的话,故意又问:“我即位的时候,他干什么?”

“那时,”恭王照实答道:“他是工部郎中。”

“喔!四年的工夫,由郎中升到侍郎,是靠谁啊?”恭王一听语气不妙,赶紧这样答道:“自然是出自天恩。”

“哼!”皇帝又问:“他跟你老丈人桂良是同宗不是?”

魁龄姓瓜尔佳氏,满洲正红旗人,这是瞒不了的,恭王只好硬着头皮答一声:“是!”

“好,好!”皇帝越想越不舒服,把前后的经过参照对看,认为魁龄先被派出去修陵工,随后告假,全是受了恭王的指使,有意规避,不理园工。如今将崇纶革了职,又正好补他的私人,居心是何等阴险?

这样一想,多少天来的积怨,一下子发作,血脉愤张,脸胀得通红,自己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下去,咬一咬牙决定痛痛快快干他一场。

于是一言不发,振笔疾书,写好一张朱谕,大声说道:“把御前大臣都找来!”

御前五大臣,日日在内廷当差,这几天更不敢疏忽,一闻宣召,全班进见。皇帝自我激动得手在发抖,一面将朱谕递给惇王,一面急促地说:“恭亲王无人臣之礼,我要重重处分!”

惇王接到手里一看,大惊失色,朱笔写的是:“传谕在廷诸王大臣等:朕自去岁正月二十六日亲政以来,每逢召对恭亲王时,辄无人臣之礼;且把持政事、离间母子,种种不法情事,殊难缕述;着即革去亲王世袭罔替,降为不入八分辅国公,并撤出军机,开去一切差使,交宗人府严议具奏。其所遗各项差使,应如何分简公忠干练之员,着御前五大臣及军机大臣会议奏闻。并其子载澂革去贝勒郡王衔,毋庸在御前行走,以示惩儆。钦此!”

还未看完,惇王已经跪了下去,不知是惊恐,还是愤慨,用枯涩发抖的声音说道:“臣不敢奉诏!”

听惇王这一说,可以猜想得到,必是恭王遭受严谴,所以其余诸人,包括恭王在内,一起跪下磕头,皇帝自己也是中心激荡,不能维持常度,有许多话要说,却说不出口,唯有不顾而起,径自下了御座,头也不回地出了东暖阁。

这时惇王才把朱谕递了给恭王,大家也顾不得仪制了,一起围着看,自是无不既惊且诧,五中如焚。

倒是恭王反而比较沉着,“皇上给我什么处分,我都甘受。就是这‘无人臣之礼,把持政事,离间母子’三句话,说什么我也不能承认。”

“六爷,”宝洌抡饣坝肘杌实壑猓偶钡厮担澳憔蜕偎狄痪浒桑≡勖乔胛逡鞒郑趺聪氚旆ǎ牖噬鲜栈爻擅!

于是一面退到月华门的朝房,一面派人先去打听皇帝的动静。须臾得报,皇帝在养心殿西暖阁休息,气似乎生得好些了。

“再递牌子!见不着皇上,咱们不走。”文祥说着便四处张望,意思是要找奏事太监。

“不用递牌子!”醇王摇摇头,“我们五个人上西暖阁去就是了。”

所谓“五个人”是指御前五大臣,也算是属于皇帝最亲近的侍从,原可以随时进见的。惇王认为这话不错,便领头又进遵义门,带往养心殿西暖阁,命总管太监进殿奏报。

“慢一点!”惇王忽然喊住总管太监,将皇帝的那道朱谕一折为二,交了给他:“你跟皇上回奏:朱谕恭缴!”

“五爷,”奕劻劝他,“这么做不合适,还是见了皇上,面奏陈情的好。”

大家亦都觉得缴回朱谕,是明白表示不奉诏。再来一个“无人臣之礼”,连惇王亦受处分,事情就会闹得更不可收拾,因而亦都同意奕劻的见解。

等总管太监入殿不久,只见伯彦讷谟诂的儿子,醇王的女婿,御前行走的贝勒那尔苏,掀开帘子往边上一站,大声宣示:“皇上驾到!”

皇帝一闪而出,手里捏着一张纸,御前五大臣就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了下来。皇帝不等他们礼毕,就说:“那尔苏,你把这道朱谕交给惇亲王,转给军机。”

那尔苏接过朱谕,走下来交到惇王手里,看上面写的是:“已革总管内务府大臣崇纶、明善、春佑,均着加恩改为革职留任。钦此!”

“臣遵旨转给军机。”惇王说道:“恭亲王平日言语失检,也是有的。请皇上念他当差多年,加恩免议,臣等同感天恩。”

皇帝将脸一沉,“你打算不遵旨吗?”

“臣不敢!”惇王答道:“臣是为大局着想。”

这一下正好替醇王想好的话,作了启导,他紧接着说:“惇亲王所奏甚是。如今日本特使大久保利通,已自天津进京,日内就可以到。和战大计,决于这一次的谈判。文祥体弱多病,恐怕不足以应付,要靠恭亲王全力周旋。如果革去亲王,降为不入八分辅国公,仿佛闲散宗室,日本使臣必以对手爵秩不隆,不肯开议。日本的用心奸刁,处处挑剔,枝节横生,恭亲王、文祥和李鸿章,谨慎应付,犹恐不周,岂可再授人以隙?伏祈是上以大局为重,收回成命。”

听得这一番陈奏,皇帝有如梦方醒之感,想想不错,但也更不甘心,种种牵缠,真个就动恭王不得?

正在这样沉吟着,伯彦讷谟诂说了话:“今年慈禧皇太后四旬万寿,恩纶沛施,普天同庆。唯有恭亲王独遭严谴,恐非慈禧皇太后慈祥恺侧,优遇大臣的本心。”

这以下就该景寿开口,他讷于言却不盲于心,知道皇帝的意思已被打动,不妨等一等,看他是何表示,再作道理。

皇帝改变了主意,用那种屈己从人的语气说:“好吧!把它拿回来!”

“喳!”惇王响亮地答一声,疾趋而前,缴回朱谕。

“你们只要说得有道理,我无有不听之理。”皇帝借题发挥,“应该早说的话不说,到木已成舟再来大放厥词,把罪过都推在我一个人头上,我不受!就象翁同龢,到京销假一个月了,承值书房,一句关于园工的话也没有说过。这是以臣事君的道理吗?”

“翁同龢回京不久,或者情形还不甚明了的缘故。”

对于惇王的解释,皇帝并不满意,“你们下去,我另有旨意。”说完,转身入内。那尔苏跟在后头,等皇帝隐没在帘子后面,他回头望了一下,摇一摇手,不知是警告皇帝正在火头上,诸事慎重。还是表示:不要紧,放心好了!

醇王机警,赶紧招一招手。那尔苏向里面看了看,很快很轻地走了过来,先总请一个安,然后又到醇王面前请安,因为还未过门,他仍旧叫醇王:“七叔!”

“玉柱子,”醇王喊着他的小名,悄悄叮嘱:“万一皇上劝不住,到时候你想法儿,赶紧通个消息给两宫太后!”

“我明白。”那尔苏又说,“请七叔通知载澂,让他马上销假当差。”

醇王懂了,皇帝虽革了载澂的爵位,心里仍旧是喜欢他的,这至少也是缓和局势的一助,便连连点头:“我知道。你赶快进去吧!”

“是!”那尔苏又回身向伯彦讷谟诂请个安说:“阿玛,我今儿不能回家了。”

“不要紧。好好当差去吧。”

于是那尔苏进入西暖阁,御前五大臣仍旧回到月华门朝房候旨,但恭王革爵的朱谕虽已收回,停园工的明诏却还未下,所以心头都沉重异常。

“奉旨:即刻召见军机大臣、御前大臣。”

一个太监传了旨,第二个又紧接着来:“奉旨:再添上翁师傅。”

这天因为临时由太监口传:“无书房”,所以翁同龢正与南书房翰林潘祖荫,在庋藏秘籍孤本的昭仁殿,展玩《宋元精椠》,赏心惬意,深喜眼福不浅之际,忽然听得苏拉传报,说皇帝指名召他与军机大臣、御前大臣一起进见,始而诧异,继而欣喜,终于疑虑了。

诧异的自然是弘德殿行走的师傅,罕有与军机、御前一块儿“叫起”的前例,欣喜的是,弘德殿的师傅、谙达,只有自己奉召,而疑虑者亦在此!皇帝与十重臣之间的格格不相调合,是他所深知的,如今添上自己一个,说不定会遭什么池鱼之殃。

因此,他急急赶到月华门王公朝房,十重臣都在,翁同龢最熟的是李鸿藻、沈桂芬与恭、醇两王,要问,当然是问李鸿藻。

“皇上的意思怎么样?”他低声探询:“为什么召见要添上我一个?”

“大致是为了园工责备大家,何不早说。”李鸿藻说:“连带提到你,说这一次回京,何以一句话也没有?”

听这一说,翁同龢放了一半心,略想一想问道:“兰翁,道路传闻之词,可否入奏?”

“不妨!”李鸿藻答道:“非激切危言,不足以动天听。”

有了这句话,翁同龢的胆便大了,默默坐着,想好了一套话。等到午正时分,太监到军机处传旨召见,同时交下了一封朱谕,撤消了魁龄等人的任命,说另有旨意。

等翁同龢随班进见,果然,皇帝第一个就问到他:“翁同龢,你到京多日,应有所见,何以一句话都不告诉我?”

“这一个月,皇上到书房才七天,六天作诗作论,辰光紧迫,不容臣有所献议。”翁同龢又说:“臣此次进京,道路听闻,流言甚多。说皇上的孝思诚可格天,可惜有人不能仰体圣意,假公济私,种种欺蒙,园工一兴,将数十年不能完工,动支国帑,何止一两千万?为了戡平大乱,筹措军饷,百姓吃苦,都以为值得,如果为了饱少数人的私囊,欲壑难填,百姓觉得苦不出头了。长此以往,人心涣散,非同小可!”

他的语气平和,所以皇帝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只看着恭王问:“捐输银两,不是你领头的吗?”

“是!”恭王答道:“臣要顾皇上的面子。臣总以为皇上天亶聪明,必以为事不可为,有下诏停工之一日,则天下归美于君,岂非盛事?”

“你的话倒说得好听!当面一套,背后又一套,甚至惊动两宫皇太后,告我一状,这不是离间母子吗?”

这话牵涉到醇王福晋,醇王便磕头说道:“臣等决不敢。臣等仰体圣心,为尽孝思,不愿下诏停工,因而奏请两宫皇太后作主。两宫与皇上慈孝相应,岂是臣下所能离间?”

由此展开激辩,皇帝面红脖子粗地大骂言官沽名钓誉,恭王与醇王自恃长亲,渺视皇帝,话越说越多,也越离谱了。

最末一名的翁同龢,看皇帝的劲道发泄得差不多了,便把握机会说道:“今日之事,须有归宿。请圣意先定,臣下始得承旨。”

皇帝想了想,气虎虎地问:“等十年、二十年之后,四海平定,库藏充裕了,你们准不准我修园?”

“是,是!”有好几个人齐声回答,最后仍旧是恭王发言,“如天之福,到那时候一定把圆明园修起来。”

“好了!顺了你们的意了!你们可也得替我想一想,‘感戴慈恩’,如今不就成了空话了吗?”皇帝悻悻然地说。

“感戴慈恩”是上年九月二十八所下,重修圆明园诏谕中的话,这是讨价还价,好得早有准备。恭王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急于收束,所以很干脆地答道:“三海近在咫尺,房子差不多也都完好,斟量修理,所费不多,亦勉强可以作娱养两宫太后,以及皇上几暇,涵泳性情之处。”

“你们瞧着办吧!”皇帝冷笑一声,“反正都听你们的了!”

说完,挥一挥手,把脸都扭了过去。醇王还想说什么,他身后的沈桂芬拉了他一把,示意勿语。于是十重臣,一师傅,回到军机处。因为同承旨,便得同拟旨,这次是沈桂芬动“枢笔”,聚精会神,目不旁瞬,显得很矜重地在拟稿。

“好家伙!”惇王把帽子取下来,扔在炕几上,一面自己抹汗,一面让听差替他宽补褂,嘴里还不肯闲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顶下来!”

“这叫‘九牛二虎顶一龙’!”一向沉默寡言的景寿,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大家把他的话想了想才明白,正好是十一个人,合“九牛二虎”之数。

“还不知道顶得住、顶不住呢!”伯彦讷谟诂说,“刚才抽空儿跟玉柱子说了两句话,据他说皇上的气生得不小。”

“那可顾不得了。”惇王看一看壁上的钟说,“快未正了,咱们先开饭吧!”

“对了!”沈桂芬嫌大家吵,无法精心构思,所以接口说道:“诸公吃完饭,我的稿子也就好了。”

于是军机处的小厨房备了极精致的午饭。惇王自己带着药酒,用个扁平银壶盛着,一面大口吃烙饼,一面喝药酒。吃完,大家回到原处,沈桂芬刚刚脱稿,只见上面写的是:

“上谕:前降旨谕令总管内务府大臣,将圆明园工程择要兴修,原以备两宫皇太后燕憩,用资颐养,而遂孝思。本年开工后,见工程浩大,非克期所能蒇功;现在物力艰难,经费支绌,军务未尽平定,各省时有偏灾,朕仰体慈怀,甚不欲以土木之工,重劳民力,所有圆明园一切工程,均着停止。俟将来边境又安、库款充裕,再行兴修。因念三海近在宫掖,殿宇完固,量加修理,工作不致过繁。着该管大臣查勘三海地方,酌度情形,将如何修葺之处,奏请办理。将此通谕知之。”

“挺好!”恭子指着“均着停止”那四个字说,“这儿改为‘均着即行停止’吧!”

“是的。”沈桂芬随手添注。

“外面流言很多,我看,皇上亲阅园工,还是把它叙进去的好。”

大家都以醇王的意见为然,于是在“本年开工后”之下,加了“朕曾亲往阅看数次”,暗示所谓“微行”,实为亲阅园工的误会。

“该管大臣的字样如何?”宝洌д庋悍旱匚省

“有何不妥?”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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