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柳堂死谏第41节香消玉殒(2 )
“大爷!”郝顺忍不住要说,“这件事还非请二爷来出头不可。我看,把二爷请了来再说吧!”
用不着派人去请,兆润已经得到消息赶了来了。一到先听郝顺讲了麟俊来访的经过,然后兄弟俩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话要谈。
“大哥,”兆润倒还冷静,“这件事可大可小,先得看你的意思。”
兆奎怎么拿得出主意!同时他也不知道事情闹大了是怎么个样子,所以只是吸着气,无从回答。
“本旗很有些人不平。大哥若是没有句话,没有一番举动,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会抬不起头。”
“原是丢人丢到家了。”兆奎哭丧着脸说,“本来答应我放个副都统,我说要到广州,也答应了。谁知道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当然也不用再谈了。”
兆润深为讶异,同时也深为不满,原来当初还有这样一番折冲!“怪不得,”他用埋怨兼讥讪的语气说,“大哥肯那样子委屈,敢情还有这么大的好处!可又怎么滴水不漏,连我都瞒着呢?虽说我不成才,到底也还认识几个人,帮大哥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现在,竹篮子捞水一场空!”
最后一句话,将兆奎挑拨得有了气性,“不能算完!”他提高了声音说,“咱们得算这笔账。”
“大哥肯出头就好办了。眼前就有个人,肯替咱们打抱不平。”
“谁啊?”
“德三哥。”
兆润口中的“德三哥”,名叫德纪,跟他们同属正白旗,荫生出身,由部员改授御史。为人任侠负气,早对载NFDA7 不满,想动本参劾,就有人劝他,说帷薄丑事,外人难以究诘,兆奎自己都不讲话,何用旁人出头?律例并无“指奸”的明文,所以不能以为“风闻言事”,就可以毫无顾忌。此折一上,必是降旨着载NFDA7 跟兆奎“明白回奏”。如果兆奎窝囊,跟载NFDA7 取得妥协,或是家丑不愿外扬,复奏并无其事,则参劾的结果,反落个处分,何苦来哉?
德纪经过冷静考虑,认为这话极有道理,听从了忠告。但如今情势不同了,奎大奶奶上吊自尽是事实,不是死在她自己家,也是事实。然则何以致此?其中有何冤屈?当御史的自然应该奏请追究。
谈到这里,在一旁侍立静听的郝顺却忍不住了,走上前来,插嘴说道:“二爷,那些都老爷可惹不得。一上了折子,对咱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大爷、二爷请想,第一,奉旨查办,说起来,咱们家少了那么一位正主儿,不言不语,也有错处;第二,一等奉了旨,凡事听朝廷的意思,没有咱们的主意;第三,虽说都老爷动本,与咱们无干,到底是结了怨。六爷为这件事,也挺生气的,不能怪六爷,咱们跟他结怨犯不上。再说……”说到这里,郝顺停了下来。
一直从容陈词,忽然住口不语,自是有碍口的话。兆奎不想追问,兆润却不肯放过,“怎么不往下说?”他催促着,“你的见识挺不错,讲吧!”
郝顺受了鼓励,越觉如骨鲠在喉,踏上两步,放低声音说:“论起来,前半截儿是人家错,后半截儿是大奶奶的错,人家已经肯放人了,大奶奶不肯回家。如今出了这件事,外头人的批评,一定很难听。”
“怎么难听呢?”
“我不敢说。”
“NFEA4 !”兆润有些不耐烦,“事情挤到这个地方,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那,那我就说。”郝顺咽了口唾沫,“外头人一定这么说,不能怪人家,是奎大奶奶自愿的。你只看,她宁死不肯回家,平常日子缠住NFDA7 贝勒的那一份劲头儿,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番话说得兆奎抬不起头,兆润却是连连点头,并且虚心求教:“那么,你来出个主意,该怎么办?”
“不还就请五爷作主吗?”
NFDA3 王派人跟兆润谈判,愿意给他好处,这件事是瞒着兆奎主仆的,郝顺只知道二爷到NFDA3 王那里告过状,且有效验,所以作此建议。兆润心想,这倒也是个办法,不过有了好处,便得先给兆奎,似乎又不大愿意。
“大爷,”郝顺又向主人劝告,“这档子事,只有请二爷出头才合适。大爷上哪儿躲一躲吧?”
最后那句话,在兆奎觉得很动听,同时也被提醒了,如今奎大奶奶自尽的消息,知道的人还少,等一传开来,少不得有至亲好友,登门慰问,而问既不可,慰亦难言,主客都会觉得尴尬万分,不如趁早躲开的好。
“对了,我可真有点儿受不了啦!我得找地方养病。”兆奎家的墓园在香山,“我上香山去住一阵子。这儿,你跟二爷商量着办吧!”
于是郝顺跟兆润密议,第一件事,得把奎大奶奶留下的东西,接收过来,因为这是可想而知的,载NFDA7 挥金如土,而奎大奶奶又得宠,自然替她置办了不少首饰。
有了这个打算,事情就一定得和平了结,否则不能接收遗物。因此,决定分头办事,郝顺跟麟俊去接头,预备办丧事,兆润去告状,写了禀帖,第二天一早在NFDA3 王府前,拦着轿子递了上去。
轿中昏暗,无法看清字迹,所以兆润的禀帖,到了朝房才看。NFDA3 王深为诧异,他竟还不知有奎大奶奶自尽这么回事。身为宗令,论公事亦不容他袖手,当时便找了左司理事官麟俊来问话。
“这件事闹出来不好看,我已经安排好了。”麟俊很轻松地回答。
“我没有问你怎么安排。”NFDA3 王问道,“兆奎的女人,到底为什么上吊?”
“为了舍不得NFDA7 贝勒,六王爷又非让她回家不可,她不肯,只好一索子走了绝路。”
“照你这么说,治家太严倒不好!”
一看NFDA3 王沉着脸,麟俊才发觉自己说话,欠于检点,无形中仿佛在说恭王逼死了奎大奶奶,同时做父亲的NFDA3 王,自然会不高兴。
于是他很机警地说:“六王爷跟王爷不同,王爷治家一向有法度,就是严一点儿,大家知道王爷的脾气,都是格外小心,背后不会有怨言。六王爷平时不大管,忽然一下子雷厉风行,奎大奶奶必以为存心跟她过不去,一个想不开,上了吊了。这也是有的。”
这番解释,言之成理,而且无形中为NFDA3 王戴上一顶高帽子。所以他点点头表示满意,接着又问:“你是怎么安排的呢?”
“由奎公家报个丧,他家自己找地方办丧事,NFDA7 贝勒送了一万银子的奠仪。”
“哼!”NFDA3 王颇为鄙薄,心直口快,便说了出来,“兆奎算是卖老婆卖了一万银子。”
“卖老婆”是实,却不止一万银子。由麟俊居间,善福跟郝顺谈判了一夜,到黎明时分,兆润去递禀帖那时,才达成和解的协议:奎大奶奶的首饰衣物都归兆奎家,另外送一万银子。而实际上只得一半,另外一半归麟俊和善福分。奎大奶奶的遗物值两三万两银子,所以兆奎也算发了一笔财。
“你看看!既然安排好了,怎么又来这么一张东西?”
接过NFDA3 王交下来的,兆润的禀帖,麟俊略看一看,便即说道:“没事,没事。王爷交给我好了,我退回给他去。”
兆奎家倒是设事了,但节外生枝,那位“都老爷”德纪受了醇王这边的人的鼓动,打算跟恭王“碰一碰”。恭王知道了这回事,正在烦恼,因而伯彦讷谟诂跟他一谈长春宫天棚发现火药的事,他毫不考虑地说:“必是那班太监玩儿的花样,只有从他们身上严追,一定可以追究个水落石出!”
第一部分柳堂死谏第42节禁宫奇闻(1 )
于是内务府通知敬事房,敬事房的总管不敢作主,得要跟李莲英去商量。
“内务府来说,看六爷的意思,事情怕要闹开来,说是长春宫,外人进不去,要办就得先从里头办起。劝咱们自己办。”
“不就在办吗?好吧,”李莲英说,“咱们就办个样子给他们看看。”
于是秘密查访,找到一个有嫌疑的小太监来拷问。
被拷问的这个小太监,与案情无关,只为多言贾祸。他喜欢多嘴发议论,好几次说过,这是李三顺为了陷害护军所想出来的花样。这话不独是他,大家都这样相信,就连李莲英亦不例外。但太监总得帮太监,光凭他不知亲疏远近、自己人坏自己人的事这一点,就该受罚,况且这是何等大事?李莲英一再告诫,不准随便胡说,怕传到慈禧太后耳朵里,兴起大狱,而此人不受约束,可恨极了。
为了儆众、也为了立威,李莲英正好趁此机会严厉地办一办。问那小太监要李三顺如何设计陷害,天棚上放火药和洋取灯,是亲眼所见,还是得诸传闻,如是传闻,听谁所说?
这些话如何能有确实答供,没有便拖到空屋子里去打,一连几天把那人折磨得不成人形。同时,李莲英派出人去跟内务府大臣恩承说,宫里照恭王的意思,正在严加追究,但真相实在不明。被拷问的人,熬刑不过,信口开河,凡是在内廷当过差的,都有被咬一口的可能。这一下,案子便闹大了。又说,火药一定是外头人放的,坐更守夜的太监,固然脱不得干系,宫门上也难逃责任。
听得这一说,恩承自然担心,因为内廷当差,能入寝官的,就只有内务府承应杂差的人,案子一闹大了,诸多不便。因此,急急忙忙跟伯彦讷谟诂去商量,约了宝NFDA1 一起去见恭王,要求将这一案,不了了之。
说得使恭王转变了原意的是宝NFDA1 ,他以史为鉴,谈到明朝末年宫内的疑案,由于处置不善,言官纷纷上奏,有所论列。持正论的,固然不少,借此题目,党同伐异的也大有其人。因此风波迭起,坏了大局。如今这一案要闹开来,光是“慈禧太后寝宫发现火药”这句话,就骇人听闻,足以震撼人心,动摇国本。为今之计,除了加意防范之外,以无所动作为宜。
“这话倒也是。不过,宫里太监也太不成话了。得要定个章程,切切实实整顿一下儿。”恭王又说,“李三顺那一案,也催一催刑部,想办法赶紧结了它!”
宝NFDA1 和恩承秉承恭王的意志,分头去办。李三顺一案,早就定谳,奉旨再行讯问,意思是嫌刑部拟罪太轻,而“八大圣人”则以为已拟得太重,坚持不肯改判,所以接到恭王的催促,仍照原拟罪名复奏。定的罪名是:“玉林从重发往吉林充当苦差;祥福从重发往驻防当差;觉罗忠和从重折圈三年;并将岳林请旨交部议处。”
这个复奏一上,慈安太后不敢拿给慈禧太后看,因为坚持原奏,毫无更改,这不是太后驳刑部,竟是刑部驳太后了。拟罪拟得对不对先不说,仅是这一点,就会使慈禧太后大动肝火,于病体大非所宜。
“刑部原样儿端了上来,似乎也不像话。”慈安太后召见恭主说,“原折子退回去,让潘祖荫重新拟吧!”
“回母后皇太后的话,潘祖荫也做不了司员的主。”
“这是怎么说?”慈安太后大为诧异,“堂官做不了司官的主?”
“是。刑部跟别地方不一样。秋审处的司官,按大清律例办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引例不符,可以驳,引例引对了,谁也不能驳。”恭王自觉措词太硬,便又把话拉了回来,“驳是可以驳,想来母后皇太后也不忍。”
慈安太后默然。殿廷召对,这就算极尴尬的场面。恭王要谈一件别的事,解消僵局,轻而易举,但刑部复奏的这一案,便即搁置,夜长则梦多,不如趁此机会作个了断,所以也保持沉默。
这沉默就等于逼着慈安太后开口,她叹口气,用近乎告饶的语气说:“唉!谁让她病了呢?好歹照她的意思定罪吧!”
“她”是指慈禧太后,要照“她”的意思,那天午门值班,跟李三顺发生纠纷的护军都该处死。恭王心想,就算刑部肯奉诏定拟,自己亦须有所争辩,因为刚才的话说得太率直,不能马上就改口。
于是他答应一声:“是!”从御案上取回刑部原奏,略想一想说道:“臣宣懿旨,让刑部重拟。不过,原奏定拟各人罪名,特加‘从重’字样,请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明鉴。”
“我知道了。”慈安太后点点头说,“我总劝她;能劝得她听最好。”
就在第二天——十一月初八,发生了一件比长春宫天棚上发现火药还要怪的怪事。
是近午时分,月华门长街,来了个穿了青布面老羊皮袄的中年汉子,迤逦而南,一路东张西望,居然没有遇到一个人。
一走走到绥祉门,往左一拐,一步一探地慢慢摸了进去,走得乏了,坐在体元殿的西配殿台阶上,取下掖着黑布腰带上的旱烟袋,用“洋取灯”燃着吸。大概是抽烟太急,呛了嗓子,咳个不住,而且大口大口的浓痰往阶前吐。
西配殿隔着一道墙,就是慈禧太后起坐之处,经过薛福辰和汪守正的悉心诊治,病势大有起色,已可随意行动,这时正在传膳,听得有人敢如此大声咳嗽,深为诧异。侍奉的太监亦多把脸都吓黄了,赶紧奔了过去,查看究竟。
“莲英呢?”慈禧太后很生气地,“这还成个规矩吗?”
等把李莲英找到,那不知名的中年汉子已被抓住,慈禧太后由荣寿公主陪着,在玻璃窗里面看太监询问那人。
“姓什么?”
“我姓张。”
“叫什么名字?”
“叫刘振生。”
“怎么又姓刘?”首领太监刘玉祥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太监。”
“这是个疯子!”随着这一声大喝,李莲英大踏步走上前来,伸手就打。他的身躯高大,臂长掌宽,这一下打在那人脸上,顿时就立脚不住,仰面倒下,口吐白沫,口中“嗬嗬”地不知咕噜些什么。
李莲英那一喝是个提示,关照大家将此人当疯子看待。然而一半也像实情,看他言语颠倒,神智不清的样子,就不疯也是个白痴。
“捆起来!”
于是取来绳子,将这个到底不知姓张还是姓刘的白痴,横七竖八地胡乱缚住,先抬了出去,摔在墙角再说。
第一部分柳堂死谏第43节禁宫奇闻(2 )
“佛爷受惊了!奴才该死。”李莲英伏地请罪,“砰、砰”磕着响头。
受惊倒不曾受惊,生的气却不小,“太不成事体了,”慈禧太后很严厉地说,“一定得查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进宫来的?来干什么?你起来,快去办。”
李莲英答应着,起身出殿,先找刘玉祥等人来商议,彼此亦都诧异,宫禁森严,此人何由而入?
“当然是由西花园角门进来的。”刘玉祥说,“这件事,可不能怪护军。”
西花园在大内西北角,名为花园,已经荒废,它的南面本是明朝玄极宝殿的原址,有一道角门,封闭了多年,从安德海打开以后,便成了太监私自出入的捷径。按照此人出现的方位来看,刘玉祥的揣测是对的。不过,进一步探究,仍有疑问。
“可也得先进了神武门,才能进角门,没有人带,他能进神武门吗?”
李莲英这一问,便等于提供了答案。从李三顺一案发生,护军把守宫门,特别当心,像这样一个乡愚打扮的人,无论如何是混不进来的。但是护军把门虽严,对太监却以李三顺的前车之鉴,格外客气,所以若有太监带领,什么人都可以混得进来。
“我看这里头有人捣鬼!”李莲英神色凝重,“咱们自己先得查一查。火药的案子是压下去了,这档子怪事已经‘通天’!压不下去的,送到慎刑司一问,什么都会抖露,那时候咱们可就站不住脚了。”
“是啊!”刘玉祥说,“要查,就得先问那疯子。只怕疯疯癫癫,问不出个名堂来。”
“不能吓他,一吓神智就更不清了。我不能问,他见了我一定害怕。”李莲英略想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