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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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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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站着,或者退到廊下闲坐。

等一个授读的是倭仁,他教尚书。翁同和冷眼旁观,只见小皇帝愁眉苦脸,就象在受罪——本来就是受罪,十岁的孩子,怎能懂得三代以上的典谟训诂?倭仁在这部书上,倒是有四十年的功夫,但深入不能浅出,他归他讲,看样子小皇帝一个字也没有能听得进去。

接着是徐桐教大学、中庸,先背熟书,次授生书。读完授满文。这是所谓“膳前”的功课。小皇帝回宫传膳,约莫半个时辰以后,再回懋勤殿读书。

“膳后”的功课才轮到翁同和。等他捧书上前,小皇帝似乎精神一振,这不是对翁同和有什么特殊的好感,而是对他所上的书有兴趣。这部书叫《帝鉴图说》出于明朝张居正的手笔。辑录历代贤主的嘉言懿行,每一段就是一个故事,加上四个字的题目,再配上工笔的图画,颇为小皇帝所喜爱。

未曾上书,翁同和先作声明:“臣是南方人,口音跟皇上有点儿不同,皇上倘或听不明白,尽管问。”

“我听得懂。”小皇帝问道,“你不是翁心存的儿子吗?”

翁同和赶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答应一声:“是!”

“你跟你父亲的声音一样,从前听得懂,现在自然也听得懂。”

这话不错!倒显得自己过虑,而小皇帝相当颖悟。这使得翁同和越有信心,把书翻开来说:“臣今天进讲‘碎七宝器’这一段。”

小皇帝翻到他所说的那一段,不看文字,先看图画,见是一位状貌魁梧的天子,拿着一把小玉斧,正在砸那“七宝器”。随即指着图上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所谓“七宝器”是一把溺器,但御前奏对,怎好直陈此不雅之物?翁同和颇为所窘,只好这样答道:“等臣讲完,皇上就明白了。”

于是翁同和讲宋太祖平蜀的故事,说后蜀孟昶,中年以后,如何奢靡,以致亡国。当他被俘入宋,蜀中的宝货,尽皆运到开封,归于大内。宋太祖发现孟昶所用的溺壶都以七宝装饰,便拿来砸碎,说蜀主以七宝装饰此物,当以何器贮食?所为如此,不亡何待?

那不雅之物在讲书中间,说出来不觉碍口,故事本身的趣味,加上翁同和讲得浅显明白,小皇帝能够始终专心倾听,而且能够提出许多疑问,什么叫“七宝”?为什么宋太祖手里常拿一把“柱斧”?翁同和一一解答清楚。这课书上得非常圆满。

当天宫里就知道了,翁同和讲书讲得好。两宫太后自然要问小皇帝,翁师傅是怎么个情形?他把“碎七宝器”的故事讲了一遍,有头有尾,谁都听得明白。这就是翁同和讲书讲得好的明证。

不过小皇帝最亲近的还是李鸿藻,启蒙的师傅,感情自然不同。他一直记得在热河的那一年,到处是哭声,到处是惶恐的脸和令人不安的窃窃私议,在谈“奸臣”肃顺,随时都好象有大祸临头,只有在书房里跟李鸿藻在一起,他才能安心。这是什么道理?他从来没有想过,到现在也还是这样,只有见了李鸿藻的面,他才比较高兴。

而李鸿藻少到弘德殿来了!小皇帝常有怏怏不足之意。等过了年,越发受苦,慈禧太后认为他已过了十岁,快成“大人”了,读书应该加紧,面谕总司弘德殿稽查的醇王,皇帝上书房,改为“整功课”。

整功课极其繁重,每天卯初起身,卯正上书房,初春天还未明。读生书、背熟书、写字、默书、温习前两天的熟书。最要命的是默写尚书,半天想不起来,急得冒汗,连别的师傅都觉得于心不忍,而倭仁只瞪着眼看着,从不肯提一个字。此外还要念满洲文。除却回宫进膳那半个时辰以外,一直要到午后未时,功课才完。小皇帝没有一天不是累得连话都懒得说,偶尔一天轻松些,想说几句开心的话,或者画个小人儿什么的,立刻便惹出师傅一番大道理。

也许比较舒服的是生病的那几天,生病不舒服,但比起上书房来,这不舒服还是容易忍受的。

两宫太后对小皇帝的身体不好,自然也有些忧虑,但这话不能向臣下宣示,怕会引起绝大的不安。每次逢到翁同和一进讲,也都会问起皇帝的功课。又说他易于疲倦,胃口不开,太医院开了什么药在服。翁同和有些知道,是功课太繁重的缘故,但是决没有那个师傅敢于提议减少功课,而况他在弘德殿又是资望最浅的一个。翁同和只有自己设法鼓舞小皇帝读书的兴趣,遇到他心思阻滞不通,念不下去时,或者改为写字,或者让他下座走一走。这倒有些效果,但靠他一个这么办,无济于事。

小皇帝终于得到了三天的假期,那是他生日的前后三天。文宗的山陵已安,宫中庆典可以略微恢复平时的盛况了,慈禧太后答应在重华宫给他唱两天戏,好好让他玩一玩。

扫兴的是军机大臣上出了缺,万寿节的前一天,曹毓瑛积劳病故。慈禧太后对于补一个军机大臣,自然比替小皇帝做生日看得重,连日召见恭王,也不断跟慈安太后谈论大臣的调动,不免冷落了小皇帝。

有件事使他高兴的,张文亮告诉他,“李师傅升了官了!”,去掉了“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的“学习”字样,也可以说是升了官。新补的军机大臣,象焦佑瀛、曹毓瑛一样,是由“达拉密”超擢,这个人叫胡家玉,江西人,道光二十一年的探花,照例授职编修,而入翰林再来当军机章京,却是很罕见的事。

曹毓瑛另外空下来的一个缺,兵部尚书由左都御史董恂调补。于是左都御史,户部右侍郎,刑部右侍郎,连带调动,引见谢恩,都要小皇帝出临,越发加重了他的负担。

于是小皇帝的精神和脾气,都越来越坏了。而师傅和谙达,偏又各有意见和意气,徐桐一向依傍倭仁,在翁同和面前,却又对倭仁大为不满,说小皇帝的功课耽误在他手里。谙达则以急于想有所表现,而且认为改“整功课”所加的都是汉文的功课,颇有不平之意,因此加多了教满洲语的时间,常常费时六刻——一个半钟头之久,连带迟延了传膳的时刻,两宫太后不能不枵腹等待。

听得小皇帝常有怨言,慈禧太后还以为他“不学好,不长进”,慈安太后却于心不忍。正好醇王对此亦有所陈奏,于是商定了改良的办法,由两宫太后面谕李鸿藻传旨,满洲语功课改在膳后,时间亦不必太长,同时希望李鸿藻能抽出工夫来,常到书房。

说也奇怪,只要他到弘德殿的那天,小皇帝的功课就会不同,倦怠不免,却能强打精神,顺顺利利地读书写字。只是刚有些起色,李鸿藻因为嗣母得病告假,接着又以天热亢旱,小皇帝在大高殿祈雨中暑,整整闹了个把月的病,一直过了慈安太后的万寿,到六月底才上书房。李鸿藻传懿旨,眼前暂且温习,到秋凉再授生书。

未到秋凉,出了变故,李鸿藻的嗣母姚太夫人病殁,因为是军机大臣,而且圣眷正隆,一时吊客盈门。李鸿藻一面成服,一面报丁忧奏请开缺。两宫太后看见这个折子,大为着急,弘德殿实在少不得这个人,便召见恭王和醇王,商量变通的办法。

接着便由醇王带领,召见倭仁、徐桐和翁同龢。慈禧太后温言慰谕,说皇帝的功课,宜于三个人轮流更替,不必专定一个人上生书。显然的,这是专指倭仁而言,接下来便索性挑明了说。

“倭仁年纪也太大了。朝廷不忍劳累老臣,以后在书房,你可以省一点儿力!”

“是!”倭仁免冠磕头,表示感激两宫太后的体恤。

“至于李鸿藻丁忧,”慈禧太后说道,“不必开缺!让他百日以后,仍旧在书房当差,这一阵子你们三个,多辛苦一点儿。”这番宣示,出人意外,倭仁随即答道:“奏上两位太后,父母之丧三年,穿孝百日,于礼不合。”

“国有大丧,也是这样,也没有谁说于礼不合。”

“人臣之礼,岂敢妄拟国丧?”

慈禧太后语塞,便问徐桐和翁同和:“你们两个人倒说说!”

明知事贵从权,但谁也不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韪。徐桐磕头不答,翁同和便说:“臣所见与大学士倭仁相同。”

事情谈不下去了,慈禧太后便示意醇王,让倭仁等人跪安退出。翁同和随即又到李家代为陪客,同时把召见的情形告诉了李鸿藻,要看看他本人的意思,倘或李鸿藻心思活动,他就犯不着像倭仁那样固执了。

“此事万万不可!”哭肿了眼睛的李鸿藻,使劲摇着头说。

一回家便听门上告诉他说:“军机上徐老爷来过了。”接过名帖来一看,上面的名字是“徐用仪字小云”。翁同和知道这个人,籍隶浙江海盐,是个举人,考补军机章京以后,颇得恭王的赏识,兼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他跟翁同和平日绝少往来,突然相访,必非无因。当时就想去回拜,但累了半天,一时懒得出门,且先静一静再说。

不久倭仁遣人送了封信来,约他明天一早在景运门相见,有事商议,这当然是为了李鸿藻的事。这时翁同和才想到,徐用仪的见访,大致亦与此有关,必得跟他见个面,问一问清楚。

到了徐家,恰好徐用仪正要派人来请。见面并无寒暄,徐用仪告诉他,是转达恭王的邀约,请三位师傅明早入宫商谈此事。话中又透露,慈禧太后是怕醇王的力量还不够,特地命恭王出面斡旋。

翁同和心里颇有警惕,这件事看起来是个很大的麻烦,同在弘德殿行走,无法脱身事外。李鸿藻以孝母出名,不肯奉诏的决心已很明显,而两宫太后挽留他的意思又极为殷切,其间如何是调停之计?将来不说,照眼前这样子,恐怕先已就招致了醇王的不满。慈禧太后命恭王出面,对总司照料皇帝读书事宜的醇王来说,是件很失面子的事,倘或迁怒,必是怨到倭仁、徐桐和自己头上。

那该怎么办呢?他心里在想,好在自己资望最浅,只要少说话,视倭仁的态度为转移,便获咎戾,亦不会太重。打定了这个主意,才比较安心。

第二天依旧是入直弘德殿的时刻,翁同和便到了景运门,借御前侍卫的直庐坐候。不一会倭仁和徐桐结伴而至,谈不了三、五句话,军机处的一个苏拉来说,恭王请他们在养心殿廊下相会。等他们一到,恭王、宝洌Ш秃矣窠幼疟憷矗粑南樵诠赝饨寺碓簦詈柙寰由ピ诩遥嗍喑级荚谡饫锪恕�

大家就站在走廊上谈话,“两位太后说,留李鸿藻实在是皇帝的功课要紧,有不得已的苦衷,面谕由军机上与侍读诸臣斟酌。”恭王说到这里,便把手上拿的文件,递给倭仁:

“艮翁你看,这是我让他们从旧档里面找出来的。”

两件都是有关夺情的诏旨,一件是雍正四年,文华殿大学士朱轼丁父忧;一件是乾隆二十三年刑部侍郎于敏中丁本生母忧。这两案的经过,倭仁都知道,随即答道:“于敏中先丁本生父忧,归宗侍服,逾年复起署刑部侍郎,又以嗣父病殁,回籍治丧。不久,又丁本生母忧,于敏中隐匿不报,为御史朱嵇所参劾,责他两次亲丧,矇混为一。纯庙特旨原宥,此是恩出格外,与诏令夺情不同。且于敏中贪黩营私,辜恩溺职,纯庙晚年,深悔错用其人,为盛德之玷。乾隆五十一年拿于敏中撤出贤良祠,六十年又削其轻车都尉世职。祖宗勇于补过,仰见圣德如天。如于敏中者,热中利禄的小人,又何足道哉?”

“那么朱文端呢?”宝洌岢鲋饰剩骸扒宓滤锻皇蔽蘖健4棵碛剖校浦赏ぶ煜壬幻D训啦蛔阄ǎ俊�

朱轼谥文端,他不但是一代名臣,而且精研礼记,亦是一代经师,立身处世自然循规蹈矩。他的奉诏夺情,留任办事,确有其不得不“夺”其“情”的原因。

“朱文端真是大儒!”倭仁慢吞吞地答道:“他雍正四年丁内艰,那时正襄助怡贤亲王,经营畿辅水利,此是关乎亿万生灵祸福的大事,不能不移孝作忠,当作别论。”

“皇上典学,弼成圣德,难道不是大事?”

“当然是大事。但此大事,与当时非朱文端不可的情形有别,当时朱文端治畿辅水利,倘或因循敷衍,半途而废,则九城滔滔,化帝京为泽国,那成何体统?”倭仁说到这里,转过脸来,看着徐、翁二人:“荫轩、叔平,你们亦何妨各抒所见!”

“古人墨绖从军。”

“唉!”徐桐刚开了个头,便让宝洌Т蚨稀6运此担寥适乔氨玻焱┖臀掏褪呛蟊玻耸闭媒瓒院蟊泊氪剩梢员冉下手钡幕袄床登氨玻骸懊鞒切┯馗窖系南捌恢惺吕恚肜粗罟夭怀龃耍 彼A艘幌拢餍运低纯旎埃笆裁蠢癫焕竦模际强仗浮=裉熘晃手罟猓窃赣氩辉福俊�

他的态度武断,而语意暧昧难明,“愿与不愿”是指谁而言呢?难道是说眼前的这三个人不愿意李鸿藻在弘德殿行走?

这不是诬人忒甚了吗?

正这样踌躇着不知如何表明态度时,宝洌ё云燮廴说囟怨跛担骸昂昧耍侨欢嘉抟煲椋梢匀胱嗔耍 �

这一入奏,便又发了一道上谕,除了重复申言皇帝的功课重要,以及“机务殷繁,尤资赞画”以外,特再温谕慰勉:“第思该侍郎,哀痛未忘,不得不稍示区别,前有旨令朝会不必与列,尚不足以示体恤,李鸿藻着遵照雍正年间世宗宪皇帝谕旨,二十七月内不穿朝服,不与朝会筵宴;遇有祭祀典礼咸集之处,均无庸与列。该侍郎当深感朝廷曲体之情,勉抑哀思,移孝作忠,毋得再行陈请,以副委任。”

李鸿藻又何能不再“陈请”?但如果仍由自己出面,请吏部代奏,则不奉诏的意思,过于明显,怕两宫太后心里越发不快。所以找了翁同龢来商议,他的意思是想请弘德殿的同事,代为出面陈情,比较得体。

“我自然义不容辞。”翁同和答道:“就不知道倭、徐两公如何?宝佩公对我们三个,颇有成见。”

“且先不谈这一层。叔平,劳你大笔,先拟个稿再说。”

于是翁同和以倭仁领衔的口气,拟了个奏稿,两人斟酌妥善,由李鸿藻收了起来,自己求倭仁和徐桐帮忙。

代为陈情的折子,经过倭仁、徐桐和翁同和一再斟酌,其中警句是,“欲固辞则迹近辜恩,欲抑情则内多负疚”,但接上“请仍准其终制”这句话,就变成宁可“辜恩”,不愿“内疚”,岂非独善其身,有失臣下事君之道?所以这篇文章实在没有做好,但改来改去,越觉支离,结果还是用了原来的稿子,誊正递上。

第二天膳前功课完毕,养心殿的太监来传谕,两宫太后召见。

到了养心殿外,依旧是醇王带班,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悻悻然地,好象吃了绝大的哑巴亏,大家都明白,他是为了什么不满。

等召见时,颇有御前对质的意味。垂帘玉座,本在东暖阁坐东朝西,此时与军机大臣一起召见,南面是恭王、宝洌Ш秃矣瘢泵姹闶呛氲碌钚凶呷肌A焦蟮纳裆彩清囊炱绞保宓靡凰啃θ荻济挥小�

慈禧太后面前展开一道奏折,她指一指问道:“怎么还会有这么一个折子?你们是不体谅上面的苦衷,还是另有缘故?”

“臣等依礼而言。”倭仁这样回答。

“那里可以事事拘礼?”慈禧太后说,“象垂帘,难道也是礼吗?”

以垂帘亦是非礼来作譬仿,这话相当坦率,更可见出两宫太后挽留李鸿藻的诚意,倭仁讷讷然,好久都无法说出一句答语来。

“我们姊妹难道不知礼?不过事贵从权。你们只拚命抱住一个礼字,事情就难办了。”

“是!”恭王转脸正对北面说道:“你们三位总要仰体圣怀,前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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