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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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 第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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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差当得挺好的。”玉子看她神态惹怜、语言娇软,心里有七分喜爱,但也有三分醋意,摸着她的脸说:“你就是当差当得太好了。”

这叫什么话?桂连要去细细想一想,反正眼前照玉子的话,管住自己的两条腿总是不错的。因此,一见皇帝的扈从,立刻就避了开去。

越是这样,皇帝到长春宫来的次数越多,终于,慈禧太后不能不派安德海来找了。

皇帝还恋恋不舍,问道:“有什么事吗?”

“请皇上去试一试龙袍可合身?”

“拿到这儿来试!”

“不!”慈安太后接口说道:“你去!”

有了慈安太后的吩咐,皇帝才回到翊坤宫。“四执事”太监已经伺候了半天,由宫女帮着,七手八脚地把一袭新制的龙袍,替皇帝穿好。

“请皇上往亮处站站!”安德海说。

这是为了好让慈禧太后仔细看一看,但安德海的声音,就象跟个不相干的人说话那样,既无礼貌,亦无感情,皇帝心里非常不舒服。

因此,皇帝很想借故骂安德海一顿,但转念想到不久就可以发生的,要安德海啼笑皆非的妙事,顿时把气平了下去,乖乖地走向亮处。

慈禧太后也跟了过来,前后左右端详着,这袭明黄缎子的龙袍,在五色云头之中,绣着九条金龙,前胸后背,是蟠着的正龙,肩臂之间,是夭矫的行龙,另外加上“五福捧寿”、“富贵不断头”等等花样,下摆绣出石青色的海浪,称为“八宝立水”,配上朱纬东珠顶的朝冠,益发显得威仪万千,眩人心目。

慈禧太后非常满意,点点头说:“挺好的!”

怎么好法,皇帝却还不知道,他只能俯身下视,看到胸前的衣服,到底穿在身上是何形相?无从想象。便忍不住大声喊道:“拿镜子来!”

两名宫女拿了大镜子来为皇帝照着,前前后后看了半天,他在得意中有些忸怩和拘束,不由得就扭肩摆手,作出不大得劲的样子。

“穿上龙袍更不同了。”安德海说,“皇上得要更守规矩才好。”

“是啊,要稳重!”

从这句话为始,慈禧太后大开教训,说正面的道理的同时,每每把皇帝“不学好”的地方拿来作比。皇帝每应一声:

“是”,心里便说一句:“杀小安子!”

于是一件原该很高兴的事,变得大杀风景,害得皇帝的胃口不开,侍膳时勉强吃下一碗饭,托词第二天要背书,跪安退出翊坤宫。

慈禧太后的心思却还在那件龙袍上。膳后一面在前廊后庭“绕弯子”消食,一面跟随在身后的东德海发感慨:“皇帝也委屈,接位七年了,才有一件龙袍!”

委屈多由变乱而来,先是洪杨未平,以后又闹捻军,廷臣交谏,时世未靖,须当修省克己,力戒糜费。恭王、文祥等人,也常常哭穷,就这样内外交持,抑制了她的想“敞开来花一花”的欲望。连带使得安德海,也总觉得不大够味,枉为掌实权的太后面前的第一号红人。

所以,这时候见她有此表示,自然不肯放过进言的机会。

“其实,”他紧追两步,凑在慈禧太后身边说,“受委屈的倒不是皇上。”

“是谁呢?”

“是主子!”安德海说,“大清朝的天下,没有主子,只怕早就玩儿完了。主子操劳,千辛万苦,别人不知道,奴才可是亲眼得见。按说,外头就该想办法把圆明园修起来,让皇太后也有个散散心的地方。不说崇功报德,就说仰体皇上的孝心,不也该这么办吗?奴才常在想,人人都见得到的事,怎么六爷他们想不到?要就是想到了,故意不肯这么办。那都是欺负皇上年纪轻,还不懂事,如果皇上肯说一句,为皇太后颐养天年,该怎么怎么办,孝母是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

这番话,慈禧太后都听入耳中,因为话长,她觉得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一时想不完,所以也就没有开口。

不过,她的神态,在安德海是太熟悉了,他一面说,一面偷窥,始终没有不以为然的表示,就知道自己的话有了效用。于是接着又往下说:“奴才常想,在热河的时候,肃顺克扣主子,不错,不过有一句说一句,肃顺对大行皇帝的孝心,那可是没有得批驳,要什么有什么,供养得丝毫不缺。如今内务府跟户部,手这么紧,可又供养了谁呢?如果说是为了供养皇上,皇上才十三岁,可怜巴巴的,当了七年皇上,才有一件龙袍。这不教人纳闷儿吗?”

“哼!”慈禧太后在鼻子里哼了一下,又似苦笑,又似冷笑。

“再说,”安德海越起劲了,“那时候逃难在热河,发匪也还没有剿平,日子是苦一点儿,现在跟当年的光景大不相同了,再说时世艰难,大库的入项不多,不是骗人的话吗?”

“这你不知道!”慈禧太后说,“剿捻花的钱也不少。”她突然住口,觉得国家的财政,不宜告诉太监。

“是!”安德海很快地又说:“不过奴才也听了些闲话,不知道真假,不敢跟主子说。”

“什么闲话?”

“都说朝廷拨了那么多军费,真用在打仗上的,不过十成里头的三成。”

“呃!”慈禧站住了脚很仔细地问:“都用到那儿去了呢?”

“还不是上上下下分着花。”

带兵官克扣军饷,慈禧太后早就知道,方面大员,除了曾国藩和丁宝桢以外,其余的操守,她也不敢相信,至于京中大僚,在逢年过节,或者各省监司以上的官员到京,照例有所馈赠,更不足为奇。但十成中有七成落入私囊,未免骇人听闻,她不能不注意了。

“你说的上上下下,倒是谁呀?”

“这奴才就不敢说了。”安德海很谨慎地,“只听说六爷他们,都在外国银行有存款。”

“噢!”慈禧太后诧异地,“把钱都放在洋鬼子那儿啦?”停了一下她喊:“小安子!”

“喳!”

“你倒去打听打听,他们放在洋鬼子那儿的款子有多少?”

“是!”安德海说,“洋鬼子的事儿难办,主子得宽奴才的期限。”

“期限倒不要紧,就是得打听实在。”慈禧太后很严厉地说:“你可不许胡乱谎报。”

“奴才不敢!”安德海接着又陪笑说道:“奴才还有件事,叩求天恩,可是……。”

“怎么啦?”慈禧太后斜睨着他,“有话不好好儿说,又是这副鬼样子!”

“奴才上次也跟主子求过,主子吩咐奴才自己跟皇上去求,奴才怕跟皇上求不下来,还是得求主子的恩典。”

“又是那回事!”慈禧太后想了一下,摇摇头:“你还是得跟皇上去求。”

“是!”安德海委委屈屈地答应着。

看他的神气,慈禧太后于心不忍,便安慰他说:“你先跟皇上求了再说,倘或不成,再跟我说。”

有了这几句话,安德海有恃无恐,心情便轻松了。细细盘算了一下,正好有个机会,三月二十三皇帝生日,借万寿讨赏,也是个名目。而且日子还有个把月,也来得及好好下一番工夫。

于是安德海一改常态,对皇帝特别巴结,一见面便先陪笑脸,也常在慈禧太后面前,颂赞皇帝的书读得好。这样一到了三月初,他找个机会,提议今年皇帝万寿要大大热闹几天。得到了慈禧太后的许诺,他亲自到升平署去接头,准备了好几出皇帝所喜爱的武戏和小丑、花旦合作的玩笑戏,然后到皇帝面前来奏报献功。

“办得好!”皇帝很高兴地笑道:“我可真得赏你点儿什么!”

一听这话,安德海喜在心里,表面却很恭顺地答道:“奴才伺候皇上,是应该的。只要皇上高兴,比赏奴才什么都好。”

“总得赏点儿什么。”皇帝沉吟了一下问道:“小安子,你父母还在世不在世?”

“跟皇上回话,奴才父母已经故世了。”

“有了封典没有?”

“前年蒙皇太后赏了四品封典。”

“喔,你是四品。”小皇帝问,“按规矩怎么样啊?”

“奴才请旨,皇上问的是那一个规矩?”

“你们的品级啊!”

安德海不慌不忙地答道:“按规矩是四品。有特旨那就可以不按规矩了,规矩本来就是皇上定下来的。”

“噢!”皇上又沉吟了一会,踌躇着说,“我想另外赏你个顶戴,不知道行不行?”

“奴才不敢!”安德海赶紧跪下说道,“奴才决不敢邀赏。不过,皇上要另定规矩,没有什么不行。奴才说这话,决不是取巧儿。”

“我知道你不是取巧。只要能另定规矩就行了。”皇帝指着安德海的头说:“蓝顶子暗,太难看了,我给你换个顶戴。”

世上真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自己想换个红顶子,偏偏皇帝就要赏这个。安德海几乎从心底发出笑来,但无论如何得要做作一下,这个顶子才来得漂亮。

于是他免冠碰头,口中诚惶诚恐地说道:“奴才受恩深重,来世做牛做马都报答不来,实实在在不敢再邀皇上的恩典。求皇上体念奴才的一点诚心,收回成命!”

小皇帝有些穷于应付了,极力思索,想起上谕上对大臣的任命,常用的一句话,随即说了出来:“毋许固辞!”

“皇上已经吩咐了。”小李在旁帮腔,“你就谢恩吧!”

“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奴才不知怎么样报答。”安德海说,“奴才感激天恩,实在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故意装出那讷讷然的忠厚样子。

皇帝笑笑不响。安德海亦是心满意足,抖擞精神,帮着去照料皇帝万寿的庆典,尽可能把排场铺展开来,搞得花团锦簇,十分热闹。

这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但也是迎合慈禧太后的心意。盛年孀居的太后,最怕的是月下花前,悄无人声,那兜上心来的寂寞凄凉,无药可治。唯一的办法是别寻寄托,不让这份寂寞凄凉的心情出现。安德海在她看来重要,就因为他总能想些花样出来,为她打发闲处光阴。但是要热闹一番也不容易,第一要有个名目,免得外面说闲话;第二更要有那份闲情逸致——象岁尾年头那样,捻军扰及西陵,直逼京畿,弄得食不甘味、夜不安枕,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这些日子不同了,西捻已越过滹沱河南窜,李鸿章由冀州移驻直、豫、鲁三省枢纽的大名府,指挥郭松林、潘鼎新,以及改隶左宗棠的老湘军刘松山,还有豫军张曜、宋庆,以及善庆的蒙古马队,分路拦截追剿,打得极其起劲。不但京畿之围已解,而且依慈禧太后这几年天天看军报的经验,官军只要不是以屯守为名,专驻一地,养得师老,能够不怕辛苦,穷追猛打,收功的日子就不远了!因此,以轻松的心情,借皇帝万寿好好热闹几天,在她可以弥补“这个年没有过好”的遗憾,是非常需要的。

万寿前后七天,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穿蟒袍,称为“花衣期”,当暖寿及正日在高宗养老的宁寿宫赐大臣入座听戏之前,宫中已经热闹了两天了。

二三

是三月二十那天,平日不容易喊得醒的皇帝,很早就起身了。这天仍旧要上书房,因为有好玩的花样在后面,皇帝打起精神应付功课。到了九点多钟告一段落,安德海到弘德殿来传懿旨,说这天的功课就到此为止。于是皇帝进宫,伺奉两宫太后,临御漱芳斋传膳听戏。

近侍的太监和宫女,就在饭前先替皇帝拜寿,皇帝各有赏赐,每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两重的一个金锞子,唯有安德海与众不同。

“小安子!”皇帝响亮地喊。

“喳!”安德海答得更响亮。

“你过来,我有赏。”

“喳!”安德海踩着恭敬中不失潇洒的步伐,走到皇帝面前,撩袍往下一跪,那姿态就象演戏,十分边式。

“你想要换换顶戴,行!我替你换。来,把他的帽子取下来!”

说到这一句,小李立刻上前去摘安德海的帽子。皇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顶子来,除却小李和皇帝自己,包括两宫太后在内,都以为皇帝掏出来的,必是一个珊瑚红顶子,谁知不是!

“小安子,赏你一个绿顶子!”皇帝大声说道。

接着把手一扬,一颗用那个翡翠狮子的镇纸改琢而成的顶子,绿得着实可爱。

“胡闹!”慈禧太后大笑。

慈安太后也笑了。宫女、太监几乎无不想笑,但此是何地?只准“主子”笑,不准“奴才”笑,否则便是“大不敬”。虽然情有可原,究属礼所不许,所以一个个瞪着眼,鼓着嘴,满脸胀得通红,使尽吃奶的气力要憋住自己的笑声。那副样子极其滑稽,惹得两宫太后,越发笑个不止。

就象遇见紧张沉重的场面,皇帝会变得很笨拙那样,在此轻松愉快的时候,皇帝特别显得聪明,他大声说道:“你们敞开来乐吧!逗得两位皇太后笑一场,也是你们的孝心。笑!”

这一下就如皇恩大赦,顿时春雷乍破一般,爆发了震动殿廷的笑声,有的捧腹而笑、有的弯着腰奖、有的闭上了眼睛笑、有的掩口而笑,奇形怪状,变得以笑逗笑,越发没个完结。

两宫太后笑得腰痛,便有玉子、庆儿等人,赶来为“主子”捶背,一面捶,一面还是笑,连安德海自己也笑了。

他不能不笑,不但借此掩饰窘态,而且也为了化戾气为祥和。太监定制,四品就是“极品”,连想戴个三品明蓝顶子都为法所不容,何况是红顶子?如果严格追究,祸事不小。尤其是慈禧太后只笑着骂了皇帝一句“胡闹”,看样子是觉得他自取其辱,这个态度,更加可虑,自己得见机些,凑合着当一场笑话看,这极可能有的一场大祸,便可以消弭在笑声中了。

因此,别人都是开心的笑,而他是伤心的笑,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出了这场丑,好几天抬不起头来,暗中打听,是小李出的花样,把他恨入刺骨。但小李有皇帝护着,要动他不容易,除非“连根拔”,让慈禧太后见皇帝讨厌,然后设法告小李一状,说他尽教唆皇帝不学好,这就至少可以一顿板子把小李打个半死。

心里打定了主意,表面却是绝口不提“绿顶子”的事,而且相反地,老赶着小李叫“兄弟”,仿佛是怕了他递了“降表”,希望他不要再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似地。

小李的心计,那里斗得过安德海?他是个妄人,真的以为安德海怕了他,再也想不到安德海时时刻刻在窥探皇帝和他的一言一动,抓着了错处好动手。皇帝更是如此,没有把安德海放在心上,他的一颗心,都在桂连身上。

去了几次长春宫,总不见她的影子,皇帝到底忍不住了,装得随便问问的神气跟小李说:“那个叫桂连还是什么来着的,还在不在长春宫,怎么老没见这个人?”

皇帝的心事,小李早已察破,只是受了玉子的告诫,不敢再提桂连。这时见皇帝故意装得把“心上人”的名字都记不清似地,暗中好笑,但自然不敢说破,只这样答道:“奴才也老没见这个人,不知道还在不在。”

“去打听!”皇帝还要假撇清,又补上一句:“这个桂连,是杭州驻防,怪可怜的!”

小李可不知道为什么杭州驻防就可怜?只知道这是皇帝的托词。“打听到了怎么办哪?”他问。

这一问似乎直抉皇帝的心事,他的脸皮薄,有些挂不住,但有个掩饰的诀窍,就是发脾气。

“混帐东西!”皇帝虎起脸骂,“谁知道怎么办哪?”

小李挨骂不算回事,不动声色地说:“奴才马上去打听了来回报万岁爷。”

“不要又满处去逛!”皇帝看了看钟说:“这会儿三点钟,限你三点半回来!”

“奴才多要半点钟,万岁爷看行不行?”

“为什么?”

“也许桂连不在长春宫了,奴才得到别的地方去打听。”小李又放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说,“奴才这一去,必有好消息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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