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色无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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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色无疆-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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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边的窗没关严实,一阵细风自空隙里溜了进来,吹在她脸上,冰凉如水。“起来吧。”理智慢慢回来,她嘴角上翘,“责罚什么?朕不过是想让你就近学习张富贵的手艺,等学好了再回来。”
  崔成大松了口气,“奴才谢过皇上体恤。”
  “恩,下去吧。”
  崔成捡起地上的盘子和牌子,跪着后退出去。这主子的性格是越发阴晴难测了,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
  崔成去了清惠宫,临走推荐了个同乡,叫严实。明泉见他为人憨厚,样貌端正便留下了。
  十一月中旬,狄族少主和北夷王子相继入京,这是明泉登基以来,第一次接见别国王族,因此格外隆重。礼部杨焕之几乎天天盯着她,恨不得她变出三头六臂,无所不能才好。只是两个人的矛盾也日益严重。
  “再议!”她霍然起身。
  杨焕之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面容严肃,对天子之怒视而不见,“北夷王子入京已有数日,请皇上召见。”
  她一拳捶在桌上,镇纸轻抖了下。登基之初,各国也曾派遣使者来贺,不过敷衍于形式,冷眼看她一个女子能坐得稳几天皇位。果然一个月后前太子叛乱,大宣风雨飘摇。那时不知道笑歪了多少看戏人的嘴角,可惜好景不长,先皇埋下的伏笔一一显现,笑到最后的还是她。其他各国自此偃旗息鼓,相安无事。
  狄族与宣朝虽不交好,也算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狄族少主来的有些突兀,所以她故意凉他们几天,想从他们的反应里看点门道。
  而北夷……她头疼地皱着眉,向来是宣朝心腹大患,内战乱了十几年,终于由跋羽尉戥坐上了王座,一统各族。而跋羽煌,跋羽尉戥最骄傲最英俊的儿子,这次来大宣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和亲,以保证大宣二十年不侵犯两国边境。
  她理解他们的想法,北夷元气大伤,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而宣朝历经几个皇帝的长治久安,正是如日中天。此消彼长之下,凭着两国过去的恩怨,自然要防着他们痛打落水狗。
  但理解归理解,不等于接受。她曾问连镌久可否免结亲,仅以结盟形式。后者回答,皇上真能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犯北夷边境?她终是无法保证。
  所以这场婚礼她不能推,只能拖着再说。
  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看到她会娶这么多丈夫有何感想。
  “皇上,请接见北夷跋羽王子。”杨焕之微微扬高了声音。
  “罢了,你安排时间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宵小(中)

  一壶清酒,两个杯子。
  明泉两只脚挂在扶手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蜷在椅子里,青丝披下,悬在椅背上,缠于素裳间。
  斐旭进来时就看到这个样子。
  她抬眸瞪他,“你又擅闯朕的寝宫。”
  他自顾自地拿起酒壶倒了一杯,“恩,清醇淡雅,回味无穷。难道是月下酌?”
  她无奈地坐起身,“斐帝师不如再猜猜这酒的价值?”
  “如果是平常人问,我一定回答无价。若是皇上问嘛,臣就只有一个字。”他伸出一根手指。
  明泉替自己倒了一杯,“哦?”
  “惑。”
  “何解?”
  “一杯酒解一个惑如何?”
  “那要看你的回答值不值钱了。”
  “请。”他做了一个手势。
  “狄族的来意。”
  “皇上的酒真是不好喝啊。”斐旭转着杯子道,“狄族位于我朝西南,民风强悍比之北夷不枉多让,其族长阿修西达与跋羽尉戥并称为雄战双狮,可见其勇猛。他的儿子阿修巍巍虽然没有其父名声,听说也不好惹。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如果你再不见他的话……可能要从户部拨点钱去修城墙了。”
  “朕问的是来意。”这些消息她早就知道了。
  “皇上也许该问问雍州总督或是……西南军总兵慕流星。”他笑嘻嘻地为自己倒上第二杯酒。
  “这样就完了?”她不悦。两个人都远在千里,她找谁问去?
  斐旭把杯子凑近嘴巴,“臣在等皇上的第二个问题呢。”
  她仰头饮下杯中酒,“跋羽煌的来意。”
  不是北夷,而是跋羽煌。
  他在桌上缓缓划了两个字。
  明泉闭了闭眼睛,心中想道:果然。
  “夜深了,斐帝师请回。”
  斐旭将酒壶纳入怀中,笑道:“皇上下次要召见臣明说即可,今天幸好是逆风,不然闻不到酒香我罪过可大了。”
  “斐帝师也喜欢那个位置?”她不阴不阳地戳着桌面上曾被划过的痕迹。
  他朗笑一声,身影已掠出房间。
  突如其来的静谧让她有一瞬间的不适,“严实。”
  “奴才在。”他从门内转进来,头低得很下,整个背弓得像只虾。
  明泉觉得这才是宫里头标准的姿势,而崔成似乎很久都没有做到了。
  “朕想出去走走,一个人。”
  “遵旨。”严实垂着头倒退出门去,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
  等她走出来,他手里已经多了件紫貂领缕金百蝶穿花鹤氅,是比桑进贡的那件,她嫌太过华丽而一直不曾穿,想不到会被翻出来。
  将大氅披在肩上,她接过一个宫女手中的灯笼,踏着漫悠的步子延路走去。
  天上稀星,地上淡火,与周遭无尽的黑烘托出一个孤寂的氛围,让明泉的步子越来越缓。
  偏离主道,她顺着曲径走,沿途是连呼吸都无的寂静。
  走着走着,脚步在一座园子前停了下来。
  劲拔的翠竹自拱门内斜出小半个身子,探头晃脑得似是邀请。她瞧着有趣,认出是徐太妃以前最爱的碧园,便走了进去。
  天黑,她看不出园子的败落,但脚下不时踩到石子的感觉总不会假。
  想不到自己即位后忙于国事,逛园子的时间少了,奴才们给自己分派的活也少了。
  一脚踢开刚踩到的石头,她向左边那条小径走去,没记错的话,这园子的管事应该住在那里。
  心中有气,脚下走得更急了些。两旁的竹子一下子刮到她的大氅,挣扎两下没挣脱,她干脆把它解下来,任由它挂在那儿。
  没了碍事的大氅,她走得更快,三两下钻出林子,走到一排平房前,刚要踹门,却被里面的动静震得面色发白!
  这声声女子的娇喘和男子的低吼分明是两人苟合时的淫音!
  心中怒火高炽,她表面反而平静下来了。
  “来人。”她沉声道。
  身为皇帝,就算她想一个人转转,身边也会跟着人的。
  一个侍卫自暗处跳了出来,跪在地上。
  房子里面也听到了声音,喘息声立刻低了下去,只是交替的粗重呼吸还冷却不了。
  “把里面的狗男女给朕拖出来!”她眼中酝酿起风暴。
  如果本来还没猜出外面的人是谁,现在也知道了。
  不等侍卫抓人,一个矮小的太监身后跟着个宫女衣衫不整地爬了出来。
  “皇、皇上饶命!”
  两人浑身发颤地趴在地上,小腿扯着脚踝直哆嗦。
  明泉连瞟都懒得瞟他们,“拖到园子外头打,打死算数!”
  “皇上!”宫女尖叫一声,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太监又好些,强撑着意志求饶,“皇、皇上,饶了奴……奴才吧,奴才是第一次啊……”
  侍卫没让他把话说完,就一手拎着一个往外走。
  明泉不想再听他们鬼哭的声音,朝另一条路慢慢走了回去。
  前朝曾有太监和宫女对食的规矩,有的甚至连后妃都参与其中,朝里朝外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所以在今朝是明令禁止的。先皇在位时,上行下效,从未有这等事情发生。没想到后宫到了自己手上就全变了样,园子荒废了,奴才长胆了,规矩打破了。
  看来真的要好好整顿整顿后宫了,只是这人选……
  她想到几位太妃,都是有岁数的人了,也不好意思让她们再为这些小事操心。而自己的妃子嘛……只有那位前右相了。让他去管太监和宫女?
  她是不敢想的。只怕被他调教得全起来造反了。
  叹息一声,刚生出的念头又被强压了下去。
  还得再合计合计啊。

  宵小(下)

  心里挂着事,明泉辗转了两个时辰,到凌晨才勉强眯了会又被拉起上早朝。
  朝上念经般的上奏她楞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脑袋嗡嗡作响,恨不得立刻躺下去。好不容易挨到下朝,她被簇拥着进乾坤殿,正想找个借口睡一会,左右两尊门神就开口了。
  “皇上,接见北夷跋羽王子的事宜已经安排在两天后正午的御花园里。”杨焕之道。
  “准。”明泉接过严实递的茶,头也不抬道。
  “皇上是否将选秀的事情也一并办了?”杨焕之趁热打铁。
  站在一旁的连镌久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
  她一口茶含在嘴里,咽了一半又觉得难受,呛了出来,顺了会气道,“再议。”
  杨焕之跪下道,“不可再议啊,皇上!”
  明泉皱了下眉头。最近很多人动不动就喜欢跪着上柬,难道怕站着她听不进去还是想倚老卖老让她不好开口拒绝?
  杨焕之自然不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想法,道:“按惯例,若两国皇族联姻,其品级从未下过妃。若皇上后宫空虚,恐为有心之人所趁。”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皇夫之位。她一手支住额头,好让自己坐得舒服些,“朕不是册了安莲。”
  杨焕之欲出口的话顿时一窒。安莲任右相时可算他的顶头上司,年纪虽小,他却一直钦佩有嘉。知道他在造反之列时也曾扼腕不已,后来听说他脱罪进宫让他松气之余不免有些叹息,一代俊才恐怕从此陨落。不过在他心里,安莲罪臣的身份早就定下,所以压根没想到他在后宫的影响。
  “皇上不如早定皇夫人选。”他没直接评论安莲,“以稳定朝纲。”
  连镌久眉眼一跳。这话重了。
  果然,明泉支着的手缓缓放下,眼角已是明显的讥讽,“没想到在杨尚书的心里,朕的朝纲需要后宫来稳定啊。”
  杨焕之虽为刚才的话有些懊悔,却也未觉说错,因此低头不语。
  明泉见他不答话,心中怒气更甚,拍案道:“喜欢跪就到外面跪个够!”
  杨焕之头也不抬地磕头谢恩出去了。
  他们俩这是闹上脾气了,连镌久夹在中间劝与不劝都不好,心中有些懊悔跟到乾坤殿来,琢磨着开口道:“皇上息怒,杨大人他……”
  明泉愤然起身,一甩手想斥退他,谁知眼前事物一下子天旋地转起来,手挥到半空还没落下,屁股就先咚得一声倒到椅子上,人事不知了。
  迷糊中周围好象闹腾了一阵,最后渐渐安静下来。
  她也安心睡了过去,再醒来,窗外已是全暗,只留了两盏小火。她动了下身子,浑身的疼,“崔成。”
  严实小跑着进来,“皇上有什么吩咐?”
  明泉看着他,才想起来崔成被拨到清惠宫去了,“朕躺得乏,要出去走走。”
  他犹豫了下,才应声出去了。
  再进来,手上多了件紫色大氅,却不是昨天那件了。
  “昨天那件可是坏了?”她边起来由他穿着衣服,边问道。
  严实系衣带的手顿了顿,“奴才打发去找的人都说没见到。”
  “怎么可能会没有?不就在……”她脸色阴沉下来,“里里外外找仔细了?真是没有?”
  “下面报的时候奴才不信,亲自去找了,确是没见着。”他手法纯熟地理好衣服,退在一旁。
  一件衣服怎么可能凭空说没有就没有了?她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昨天刚打死一对通奸的,今天就遇到偷东西的,还是明目张胆偷皇帝的东西!
  她撑着昏沉的脑袋,心中的不甘与无奈混淆一处。常太妃虽名义上管着后宫,但毕竟隔着一层,也是象征性地打点事务,哪里真的会动刀动枪大干一场。看来,后宫还非要安置个人不可了!
  “查,昨天今天谁进过园子!哪怕把皇宫翻过来也要查出来!”
  严实赶紧应下。其实从没找到大氅开始他就下令去查了,只是他初来乍到又没有背景,说出去的话没分量,也没什么进展,现在有了皇帝亲下的旨意,他就好办多了。
  平了平气,她披上大氅,问道:“杨尚书呢?”
  “还在乾坤殿外头。”
  明泉一怔,向外冲了两步,又转过头道:“找御医去乾坤殿,马上!”
  从天亮到天黑少说也有六个时辰,想到杨焕之的年纪,她心生愧疚,“你,”指着远处一个侍卫,“去乾坤殿传旨,让杨大人进殿里歇息!”
  六部尚书中礼部是个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职务,原本皇帝婚事该由内廷执礼司负责的,但毕竟都是内监,不能出宫,所以外面的责任只好放在礼部上头。
  杨焕之这个尚书也太负责了点,天天跟在她后面逼婚。苦口婆心、锲而不舍得连堂堂二品大臣的形象都不管了,让她不知道该感叹还是赞赏。
  到了乾坤殿,杨焕之已经坐在椅子上吃点心了,满脸的疲惫哪里还有今早的精神。
  他见了明泉刚要站起来,就唉呦一声又跌了回去。
  “免礼。”她挥挥手,坐上上座,接过茶啜了一口道,“熬了这么多时辰,你可想清楚了?”
  “微臣卤莽顶撞皇上,还请皇上恕罪。”他侧过身子,口气沉重。
  明泉笑了笑,“恩,知道是卤莽了,有进步。”
  “不过臣还是恳请皇上考虑选秀之事。”他不卑不亢道。
  她搁茶盏的动作顿了顿,挑眉道:“若朕还是不考虑呢?”
  杨焕之颤抖着站起来,肃容道:“臣这把老骨头还能再跪几个时辰。”
  还这把老骨头呢!一个个都吃定她是外强中干的软柿子。明泉一边腹诽,一边笑道:“罢了,朕算是怕你这个直言不讳的大诤臣了。选秀就选秀吧,反正迟早要讨几个放在家里的,不过最多六个,再多朕可要烦死了。”
  这样的结果对杨焕之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了,反正选秀三年一次,第一次少些也无妨。
  “臣谢主隆恩!”说着又想跪下去,却一下子趴倒在地。
  “扑哧!”几个宫女笑了出来。明泉一边忍笑一边拿眼睛瞪她们。
  适逢严实进来禀报御医到了,她赶紧让他们把杨焕之搀到佐政殿,自己开始处理堆积一天的奏折。今早上朝时没认真听,现在只好一封封慢慢看。
  才看了几行字,严实进来小声道:“帝师斐旭求见。”
  今天居然按正常步骤觐见?她好奇道:“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人未到,声先至。
  她抬头,正好迎上他进来的身影。银如高山积雪的发丝被束在脑后,只留了鬓发处几捋,长长的刘海被拨到耳后,露出漆如墨的黑玉眸子。身上是黑锻金凤展翅袍,先皇特地为他而订做的官袍,无品级,却又不在任何品级之下,腰上系着先皇亲赐的龙在九天腰牌和先太皇太后赐的凤翼天翔玉佩。这打扮,哪里都能横着走了。
  “今天什么日子?”不能怪她有这种疑虑,连先皇殡天那天,他也未这么正式过。
  “皇上龙体欠安,做臣子的当然要进来慰问一下。”他说得很正经。
  她指着案牍上那一堆,“这是朕今天的课业。帝师要不分担些,要不说话直接些。”
  “臣有事相求,请皇上答应。”他加重了臣字的读音。
  “说来听听。”能让他盛装相求,她心情大好。
  “请皇上先答应。”
  “斐帝师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蹙眉盯着他。君无戏言,皇帝身系天下社稷,这种要求无疑天方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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