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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武大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死了!王婆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我门前说,西门大官人,这可怎么办啊!我眼前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武大死时,身边只有二个人,一是金莲,另一个就是郓哥。快天亮时,金莲起床煮药给武大服,武大突然怒眼圆睁着说:“你是不是背着我跟西门庆庆偷情?”
金莲吓一跳,手中的药汤就洒在武大的脸上,药汤很烫,武大更是发火了说:“你们这对狗男女没有好报的,武松回来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坏人的。”
金莲说:“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养伤才是。”
武大喘息着:“你不是巴不得我死么?我死了,你就可以跟西门那小白脸天天在一起了。”
金莲看着郓哥说:“是谁跟你说这些不着边的话的?”
武大又吐出一口热血来,正好喷了金莲一脸的。金莲的一个晚上没睡,心情已经很烦了,她认为这是武大故意吐到她身上的,金莲于是说:“是的,又怎么样?我是与西门在一起了,又怎么样?你们武家二兄弟,一个是猪,一个连猪猪都不如。西门庆比你们强多了。”
武大嘿地一声,连声说:“好、好啊,武松不会放过你们的。”伸手去抓金莲,可是他手只伸出一半就在空中凝固了,一双眼可怕地看着金莲,金莲吓得本能后躲,武大突然又喷出一大口黑血,硕大的脑袋一歪,接着整个身体就掉下床来,在地上抽动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金莲已经吓得没有丝毫主意了,只呆呆地站着,郓哥去扶武大,发现武大已经了无气息。郓哥喊道:“武大哥死了,武大哥死了啊。”金莲啊一声扑出门,在门口还摔了一跤,跌破了手掌,她哭着爬起来大声喊:“王干娘,王干娘,武大死了。” 凄厉的喊声在这个寒冷的阳谷县的早晨惊起了一树的麻雀与还未起床的人们。王婆慌乱中起床来,来到武大的房,发现武大正趴在地上已经了无声息,而那个郓哥也不见了。
第十四节
这是近年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雪,大如席片的雪花无体无止地下了三天三夜,这个雪天中不知又有多少无家可归的人冷死街头与旷野。狮子楼也显得清静了许多,这大冷的天是不会少有人会来光临的。我心神不宁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无休无止的大雪独自喝闷酒。
一个肆无忌惮的脚步声从梯上一步步传来,不用说,这是黑皮到了。黑皮大大咧咧地坐在我的面前,抓起一壶酒一口就干了。然后才说:“你怕成这个样干什么?”
我怜悯地看着他,同时也是怜悯地看着自己,我们都是这个社会中的红人,也可以说是社会的宠儿,但是这个世上还有一种不在乎社会的人,还有一种反叛社会的人,这种人可以将一切看起来美好的、坚不可摧的东西撕得粉碎,我明白了我为什么如此伤悲了,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牢不可破的,所谓权势、所谓富贵、所谓权威、所谓爱情等在反判面前全都如过眼无烟。而我作为武松的朋友,我深知他就是这样一个反判的代表,到先是爱情死了,现在亲情也没了,那么友谊呢?我摇摇头,友谊?是我先背叛了友谊的。
黑皮还在摇头晃脑地说:“等武松回来,一切都是我的,我要在狮子楼前杀了他。让他去见他的死鬼哥哥。”
我缓缓地说:“黑皮,我劝你还是逃走吧!以后不要回狮子楼了。”
黑皮不认识我似的哈哈大笑,“西门,我黑皮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再说话,因为说得再多也是枉然,可是心中却突地一跳,我怔怔地看着黑皮,禁不住浑身发抖起来,或许、或许我还有生的可能?或许黑皮真的能杀了武松也未可知?于是我说:“黑皮,你这几天还是多多练练刀法吧!”
终于云开日现,阳光普照大地,白雪在阳光下发出惨白的光,看似平静的阳谷街头酝酿着一场巨变的发生。人们都在等着武松的回来,而武松终于回来了,跟在身边的还多了一个人,这个人正是郓哥,郓哥早在几天前就在路上等着武松,跟武松说了他哥哥死了。所以武松进城时一脸的冷峻,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季中也只是穿着单衣,直直地走着如一杆标枪走过阳谷县的大街,他经过县衙门、经过狮子楼时眼都不抬一下,他的身后跟着无数的等着看热闹的人们,他们议论纷纷,一如几年前在清河县的场景。一个打虎的英雄、一个是横行多年的阳谷一霸,还有一个绝色的女子与风光一时的狮子楼经理!这绝对是一场好戏。武松径直走向埋葬武大的地方,郓哥在他身边说:“就在这儿,武大哥可死得真惨。呜呜!”武松指挥几个手下掘坟,他却一言不发地站着看着苍茫的积雪未融的大地。
棺木取出,武松斥退所有人,拔刀一挥,棺木盖就飞了起来,因为天冷,武大还没有开始腐烂,他撕开武大的衣服,检查伤势,武松沉呤说:“郓哥,黑皮这一掌的确够狠,但只要救治得法,还不足以致命,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郓哥哭着说:“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当时金莲嫂嫂还喂他吃了药的。”武松阴沉着脸半天不说话,或许是因为寒冷,他定定了神使劲掰开武大已经僵硬的嘴,他发现武大的嘴竟然已经发黑,发出恶臭味,他再掏出一个根银针擦入武大的喉咙,银针拔出时已经发黑了。这只能是中毒才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雪地中一个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扑过来,这正是潘金莲,潘金莲已经憔悴得不成了人形,哭着说:“武。。。他二叔,你回来了!”武松转头看着她,那目光冰冷如刀。金莲从来没有在武松的眼中看过如此冰冷陌生的眼神,吓得六神无主地跌坐在雪地中。武松缓缓地说:“我问你几个问题,还请如实回答。”
金莲点头。武松说:“我嫁给我哥哥是因为爱他吗?”
金莲愣了半天,脸上的泪已经冻成冰,她缓缓地摇头。武松说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金莲嘿嘿怪笑起来,“我为什么嫁他?为什么嫁给他?是因为你,你不知道吗?你这个滚蛋,自视不凡的家伙!我说过生要做武家人,死要做武家鬼的。”
武松抬头看着又灰蒙蒙地天空,良久又问:“你又为什么与西门庆偷情?”金莲嘿嘿惨笑说:“因为他不跟一样是一个伪君子,我跟他一起时是最快乐的时候。”武松的脸在抽筋,脖上青筋一下下地跳。又问:“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哥哥早点死?”
金莲咬着嘴,终于说:“是的。”
“所以你喂了他药?”武松怒目如赤地看着金莲。
金莲说:“我只是为了救他。”
武松哈哈冷笑:“救他?救他是用毒药的吗?”
金莲咬着牙嘿嘿地说:“你对我已经没有一点的信任,你杀了我吧!我要死在你的刀下。”她闭是眼睛,美艳而没有血色的脸向着武松,武松手握刀柄,天地间唯有北风卷起他的衣襟。
不知何时金莲睁开眼,眼前已经没有一个人,就连武大棺木现坟也不知去向,仿佛她生下来就只有眼前的一切,以前一切的一切不过幻影一场。金莲爬起来向着廖寂天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凄厉叫声。金莲缓缓地拿出一把剪刀向自己的腹部刺入,如同将一根筷子插入豆腐中,她几乎是慢慢地看着剪刀没柄的,然后热血喷出映在银白的雪地上如一朵盛开的红莲。
武松回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还去了一趟县衙门,将京城的回文交给县令,县令说:“武都头,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有大好前程,可要节制。”武松向他冷冷一笑,一阵寒意袭过县令,让他不敢再出声。武松拱一拱手出了县衙门,径直向狮子楼走去。身后仍旧跟着无数看热闹的人,将未融化的残雪踩得乌黑如泥。人越聚越多,浩浩荡荡随武松向狮子楼而去。
我在狮子楼上看着武松一步步走近,我的手中也还有一把利剑,剑身狭长,剑柄冰凉,让我都不敢去握。武松终于走到狮子楼下,抬头与我的眼光对视着,他的眼光冰冷如刀,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碜。我勉强向他笑一下,却现脸早已经僵硬。
武松走进狮子楼,上了二楼,独自找了一个张桌子坐下,大声喊小二打酒上菜。武松自己先饮了三碗,然后才向我说:“西门,你不想陪我喝一点吗?”
“当然。。。当然,”我机械地坐在他对面,捧起一碗酒一口喝下,这酒也是冰凉的,呛得我几乎流出院眼泪。武松冷冷地说:“想不到你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学会如何喝洒。”
我惨笑:“看来我是学不会了。”
“你也不需要学的,只有我这种人才知道酒是最好的朋友,永远温暖着我,而且从不出卖任何人。”
我说:“是啊,是啊。人心都是莫测的。”
武松冷冷地看着我说:“你再喝一碗吧,从此后,我便没有你这个朋友了。”我怔住了,武松不理我,自顾自喝了起来,大口吃肉。我一咬牙喝下了这一碗,冷酒入腹,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武松看着我的剑说:“哦,我忘了,你也是习过武的,剑术应该大有长进了吧。”
我结结巴巴地说:“没有,我。。。我没。。。”
一个粗豪的声音接着说:“没有什么?西门庆,什么事把你吓得话都说不出了?”接着是沉重脚步声蹬蹬地上楼,正是黑皮到了,黑皮手持黑背刀,一身劲装地走向楼来。武松头也不抬一下,又喝下一碗酒。黑皮站在武松的背后说:“操,死到临头是应该好好吃饱的。”
武松看着我说:“听说他与你是结义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那种?”
我听得出武松话中的讽刺意味,但也只好说:“是的。”武松说了声好,站起来,缓缓拿起桌上的刀,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钢刀了,每一个市铺上都有得卖的那种。武松对黑皮说:“你来吧!”
狮子楼下站着无数的人,这无疑是阳谷县最为轰动的盛事,谁也不想错过。还有的人爬到树上去,以求看得更清楚一点。这无疑是极精彩的一战,传奇的一战,并因此成就了武松开始了真正的传奇人生。
黑皮在武松的打虎英雄成名之下,不敢大意,黑皮之所以横行这么久是实有功底的,他一凝神刚才还大大咧咧地样子突然变成了一只凶狠的黑豹,黑背钢刀突然凌空一劈,那刀风震得十步远的小二都站立不稳,武松脸色为这一刀陡变,知道不能硬拼,踢起一张桌子向黑皮飞去,同时身体突然向后飘开5步,一声巨响,花梨桌已经被黑皮劈成两半。黑皮脚不停步,刀势不收改劈为刺径直向武松胸前刺去。武松不及拔刀还手,只得又退了3步背靠墙壁。黑皮连声怪笑,改刺为削,刀势如波浪般滚滚向前,武松已经退无可退,但是他也不能腾身而起,因为黑皮必有伏着等着他腾身而起。我的手心出汗,不知希望还是不希望武松躲过这一击。
但是武松却突然一跺脚,连刀带鞘迎向黑皮这一刀,一阵尘土飞扬,格嚓巨响,武松竟然不见了。只见地板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原来武松一跺脚,又借黑皮一刀之力将桃木地板踩踏出一个大洞来,他也就这个洞中落到一层去了,由此逃过黑皮的绝命三招。武松在一层哈哈大笑:“黑皮,你果然有几下子,只是可惜这楼板是木制的,若是钢制的,我武松岂不是成了你刀下之鬼!”
众人目瞪口呆,都为武松这样的破招之法震住了,然后给了他雷鸣般的掌声。武松拔出刀来,一步步从楼梯又踏上二楼,黑皮也有些惊呆了,他这时才意识到武艺高强有时并不在于力气多大、刀法多好,而在于临场应变的能力。只是可惜的是黑皮再也没有机会施展他领悟到的这一些武学道理了。
武松展开刀法杀向黑皮,黑皮奋力反击,这次他们差不多势均力敌了,突然武松又将一张桌子踢向黑皮,黑皮横刀将桌子劈成两半的同时他的人也向后飞了起来。我看到清楚,正是武松在那一刹那一脚下正中黑皮的胸部,黑皮200斤身体竟然被踢得向后飞去了十米远,碰翻几张桌子,盘碗乒乒乓乓地跌落一地。黑皮喘息着站起来已经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一如武大被他踢倒时的样子。武松嘿嘿地笑着说:“杀人很好玩吗?”
黑皮用刀撑地站起来,擦一下嘴角的血说:“我技不如你,多说什么,你来杀了我吧!”武松冷笑着:“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慢慢走近他,一刀向他的臂膀砍落,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刀峰嵌入黑皮骨头的声音。黑皮却突然将手的刀向武松斩去,已经全无章法。武松轻易躲过,黑背刀插入对墙上摇摆不定。但是武松气力却缓了一缓,黑皮突然双手将武松的钢刀抱住,武松想拔刀回来却一时不是那么容易。黑皮狞笑着说:“西门庆,你还等什么,快杀了他。”
我手持利剑在发抖,要我杀了武松吗?黑皮还在大喊:“快啊!”我脑中一片空白,此时的确是杀武松的最好时机,他刀被黑皮拼死抓住,而且正是力竭之时。只要杀了武松那么我的一切跟以前还是一样。但是我如何能杀武松呢?但是手中的剑还是不由自主地指向了武松的后背,刺入他的臂头,武松突然一声穿云裂帛的长啸,震得我的长剑几乎脱手,武松突然放弃了钢刀,一脚踢在黑皮的档部,将黑皮踢得飞了起来,身体穿过窗户重重落在楼下的雪地中。
武松血红着眼回头看着我:“你真的在背后刺我一剑?”
我大声说:“是的,你这个混蛋,你不但毁了金莲一生,你还毁了我的一生,我恨你,恨你。你来杀我啊!”
武松哈哈大笑,满身血迹状如疯狂:“我碍着谁了?我武松一生但求问心无愧,只有一双铁脚下踩出人间太平道,只有三尺青峰杀尽世间奸邪徒,西门庆,念你我兄弟一场,我让你三招!”
我亦放声大笑:“不必了,想我一生也算是诸般滋味都尝过,也实现了我的梦想,而你呢?你什么也没有得到,世间道千万条,你踩得平吗?世上人本多奸邪,你杀得尽吗?”
武松拔下黑皮的黑背刀缓缓说:“那我就见一条道踩一条道,见一个奸邪杀一个奸邪!你动手吧!”
我已经万念俱灭,动手我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我长笑一声,从狮子楼上跳下,最后看了一眼无知而兴奋的人们,在空中我拔剑刺向自己的喉咙,然后我看到我的血箭一般喷射而出,落在肮脏的地上。我想世间万物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那冰凉肮脏的大地才是我们每一个人共同的永恒归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