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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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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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来,老白趁着我年纪小,使劲欺负我那种种事,我竟有些释然。
  算了,我爹当年做错了事,我小时候受点委屈,就当安慰下那小鸡肚肠的老男人好了。
  但我的小黄,却一点也不像公子爷。
  尽管长着相近的精致五官,尽管远观近看也同样美不胜收,但他身上却带着草根子气。
  什么是草根子气?
  那是唯有在这个国度底层挣扎求生过的人才沾染的气息,那股气息或许很沧桑,一望便知眼底心上,曾备受欺凌压迫,然却偏偏有同样旺盛的生命力,有挣扎求生的执念,有强过寻常人的欲望,有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
  他身上有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令那张本该弱如春花的脸生机盎然,美不胜收。他明明长得犹如一个精美的玩物,但因为这股野气,就如山林里过冬的狼,单薄的身子底下,蕴含凶猛的特性。
  这种人,绝对是能对自己发狠的。
  同时,他还有一手绝活,他弹奏的曲调,能扰人心神,犹如摄魂大法。
  他要靠这门手艺,杀朝廷重臣,天潢贵胄,再刺杀武林名宿,绝顶高手。
  胆子不小,但计划全是乱七八糟,每每想着拼命的念头,勇气可嘉之余,却也令我哭笑不得。
  我承认,在最初的时候,我没安什么好心,我将他强掳来,一方面,是当时我还要靠萧云翔那王八蛋疏通河道盐务的差事,另一方面,我虽对武学一道没那么大兴趣,但小黄的那手绝活,若落入有心人手中,难保不成为日后的祸患。
  但越到后来,我的心变得越来越软,待他也越来越好:吃喝不短了他,儿子也替他带着,千金难求的贵重药物给他用着,我长这么大,从未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耐性,好处没捞到,倒先贴了许多银子并好药,这等亏本的事,若传到白析皓耳中,怕要被笑掉大牙。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知道,当见到他病重我会着急,人前逼他现了断指我会惶恐,他不理我,目光冰冷,我会愤恨,帮他整治了萧云翔,马车里,他豁出去要把身子给我,我下不了手。
  仿佛有跟看不见的细细的线,一头拴住我的心,一头拴在他身上,他笑了,我会觉得欢喜,他愁眉不展,痛苦压抑,我的心,会酸酸地痛。
  原来,这就是心疼。
  我们沈家儿郎,出过忠君护主的大将军,出过义薄云天的盖世英豪,出过我这样一本万利的商贾,但我知道,其实于情之一字上,我们都很执拗,认准了就一头栽进去,没有回头。
  就算我爹,拿得起放得下的凌天盟主,虽然算计过公子爷,可他终身再未爱过其他人。
  甚至于,我这儿子出世,他都不想看一眼,在他心底,或许有了儿子,便意味着背叛那份对昔日爱人的情感。
  连我的名字,都取得乱七八糟,墨山墨山,谁不知道,当年凛叔叔还是晋阳公子的时候,名讳便是上墨下存。
  真他娘的憋屈。
  我为有这样的爹,很是郁闷过。
  但直到我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我才知道,我爹过得有多不容易。
  当我明知道依着小黄的笨拙,说去报仇肯定是做好了送命的打算,我还是放手让他去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我爹。当年,他看着白析皓带着公子爷离开,那心情,怕是拿刀片片凌迟自己的吧?
  可偏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咬紧牙关维护凌天盟主的体面。
  我爹他,后面十来年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怕是很不好受吧?
  到得最后,武功登峰造极却仍然拼命练功,怕也是,排遣寂寞的方法吧?
  武功一路,越是执念,越容易出岔子。
  他一共走火入魔了两次。
  第一回有了我,第二回,却断送了自己的命。
  英雄末路,凄惶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所以,我早早就下定决心,绝对不成为我爹那种人。
  哪怕他再是旁人口中的传奇,也与我无关。
  若遇到喜欢的人,看紧了千万别放开,但又要进退有度,绝不能自以为是,一味蛮来。
  但我一放小黄走,就开始后悔了。
  止不住地担心他,这个傻子,别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苦?
  我不敢怠慢,立即派出凌天盟精锐追踪他的所在。一开始还很好,但到了榆阳城,他竟然撇下景炎,不知所终。
  我差点被吓出一身冷汗。
  我命人将景炎抓了回来,管他是小黄什么弟兄,身怀武艺竟然被一个手无寸铁,身子脆弱单薄的人摆了一道,如此看顾不力,想起来我就恨得牙痒痒。
  所幸他也忧心小黄,忙不迭告诉我,小黄曾经提到万花英雄会上,他的仇人会出现,他应该去了万花英雄会。
  操他姥姥,一帮乌合之众弄的南武林盟,我一向避之唯恐不及,现在为了小黄,不得不动用我在南疆所有人脉,彻查一应可疑人选。
  我的判断是,小黄的仇人肯定是位武林成名已久的人物,肯定如萧云翔那种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男盗女娼。我排查掉许多人,终于将目标锁定在几个门派掌门人身上。
  哪知,还未查完,突然传来惊世骇俗的悬腰舞一事,据说南疆祭司亲临,领着众舞姬跳了一曲闻所未闻的悬腰舞,当日得见者个个津津乐道,言说此等震撼,平生未遇。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南疆祭司,就是我的小黄。
  知道人在哪便不着急了,我也不想贸贸然出现打扰了小黄的复仇计划,正暗地里筹划着命人潜入忠义伯府,配合小黄,他爱杀谁就帮着杀,杀完了把人给我带出来。
  我实在不该如此托大。
  因为太信得过派出来凌天盟精锐,我竟然一时大意,又把小黄丢了。
  室内杨华庭那老匹夫被人割喉血溅当场,我毫不怀疑,那是我的小黄干的。
  原来,他要杀的人是杨华庭。
  为什么这个问题已不重要,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小黄,带他走。
  他的曲调其实没自己个想的那么灵光,遇着真正的高手,除非对方完全不设防,否则死伤的,定是他自己。
  他杀杨华庭,定然已伤了自己,若再落到什么人手中,不用如何,只需等着,他就活不了多久。
  我快急疯了,几乎要将榆阳城周围掘地三尺。
  找了一月,依旧没有讯息,我已快绝望。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手,不该想着放长线钓大鱼,不该自以为是,不该算计着待小黄身陷险境,我再出手相救,令他感激到心底。
  我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时候,景炎那小子终于松了口,告诉我,他和小黄都来自一个地方:叠翠谷。
  这个地方神秘莫测,是江湖中一处类似书院一样的处所。其谷主人中龙凤,武功深不可测,手上常年持有玉笛。
  玉笛。
  我想起小黄的断指,想起他说起笛子时沉痛抑郁的表情,登时就想带人搅和了这个所谓的神仙处所。
  只是那帮人鬼鬼祟祟,行踪不定,叠翠谷外布下重重迷阵,我亲自闯了进去,却发现对方早已金蝉脱壳,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它十数处亭台楼阁。
  想必小黄也不待见这个地方,我替他清理了也算出口恶气。
  又过了数日,天可怜见,终于让葛九找上了我。
  那姑娘不知被人逼着服下什么药物,整个人混混噩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若不是驻南疆的弟兄多次看过这位著名舞姬的悬腰舞,当真认不出,那个蓬头垢脸,衣衫褴褛,嘴里不干不净吃着垃圾的女人就是昔日红极一时的葛九姑娘。
  但即便如此,她的亵衣里却写着几个字:沈墨山、柏舟、叠翠谷。
  用鲜血写成。
  想必当时情急之下,她咬破手指头,记录下来,为了出去了,有人见着,能帮一下忙。
  也是机缘巧合,我那位弟兄对葛九仰慕已久,遂救佳人于困顿之中,找了老妈子替她梳洗,这才发现其她留在亵衣里的伏笔。
  他知道我正疯狂要找小黄,不敢怠慢,立即上报给我。
  我在当天与栗亭策马三百余里,赶到那一处,见到那位已认不出人的姑娘。
  栗亭替她把脉看诊,摇头叹息道,这样霸道的药物平生未见,怕只怕,这位葛九姑娘,此生都难以恢复当年的灵秀了。
  我心中愤懑,倒不是因为道义正义,而是因为,我再下作,却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阴损之事。
  她都这样,我的小黄,还不知正受着什么苦。
  找到他,必须尽快找到他。
  我到这时,反而能冷静下来,指挥部署,这些年我买卖做得好,南边以榆阳城为中心,各处州县均设有沈家老号,茶馆酒肆,钱庄商号,要打探消息,不难。
  掌管买卖的,都是我凌天盟嫡系弟兄,人人奉我的号令,莫有不尊。
  小黄其实很聪明,他能将葛九弄出来,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再弄出点什么讯息告诉我。
  有什么,是我与他都知道,都会留意的东西?
  我忽然想到一物,西域异香。
  南疆人不比京师,这等贵格东西并不紧俏,是以每个商号备的货都不多,而购买的人多数为固定客人,不是当地巨贾,便是州府官员。
  那么排除掉这些人,剩下的陌生客人,便非常可疑。
  果不其然,林州的商号掌柜飞鸽传书与我,言道近日有一俊俏少年,出手阔绰,曾去买西域异香。
  我等不及栗亭他们,先快马赶去林州,景炎一定要随我前往,也只得由他。
  林州掌柜是我凌天盟的老人,明白事关重大,早派了属下轻功卓越的,悄悄儿探明白,那少年住在何处。
  却原来,是城中一处大宅院,荒废了几年,年前被人购走,当地人只以为是哪处大官闲暇时避暑的别院。
  是这里没错了。
  为了省事,我点燃了从白析皓那里顺手牵羊来的毒烟。那玩意儿据说当年迷倒千军万马,如今拿来对付这些宵小,不知道老东西知道了,会不会气炸。
  没办法,我耽搁不起功夫,跟他们动手也行,但叠翠谷多年来圈养高手,狼子野心,万一对方没完没了地有人来呢?
  我必须尽快地,将我的小黄救出来。
  我迷倒了众人,正不知往哪里走,却忽然听见小黄在吹那管难听的管萧。
  他一吹那根东西,准没好事,且调子中同归于尽的惨烈太浓,我当即掠身,朝声音所来之处扑去。
  还好,没有晚。
  那个男人相比就是叠翠谷谷主了。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类似白析皓那种擅长装飘逸如仙的小白脸,看着就令我火大,真是欠揍。
  于是我以言语相激,趁他分神,立即动手。
  但很奇怪的是,他的功夫路子,我似乎非常熟悉。
  当时我无暇细想,只顾着从那个男人手中将小黄抢回来,回来又忙着为他续命疗伤,耗费了我许多功力,总算运功一周天后,我忽然想起这个事。
  禁不住呀的一声拍了大腿,他奶奶个熊,这王八蛋使的,可不就是我沈家家传的“冰魄绝焰”掌吗?

  第 49 章

  过了几日,沈墨山帮我把小琪儿接来。
  小孩儿见到我似乎有些呆愣,抱着门柱子,直直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知道此番亏欠孩子甚多,心里倒腾得厉害,眼眶微热,张开双臂,柔声说:“琪儿,来爹爹这。”
  若是以往,他定然会憨憨地扑过来,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一头扎进我怀里,狠狠撞痛我的胸膛。
  但现在,他怯生生地看着我,目光闪动,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转身就跑。
  周围大人都来不及抓住他,倒见小孩儿飞快跑出房门。
  我心痛得紧,扶着床沿,就想下地。
  沈墨山一惊,跨步上前拦住我,低声道:“别担心,小孩子心性,由着他去,不然越发娇惯了。”
  话虽如此,但到底不是他的孩子,我着急说:“不成,万一这傻孩子跑丢了……”
  沈墨山笑了笑,悄声说:“早有人看着了,横竖就在这院里头,他跑不到哪去。”
  我看他,问:“真的?”
  沈墨山点点头,说:“你把药好好喝了,要不放心,我呆会带你瞧去。”
  我道:“那可得悄悄的,别教他发现了。”
  “当然。”
  喝了药,小琪儿还未回来,沈墨山见我着实忧心,便替我裹了披风,拦腰抱起,轻轻出了房门。他带着我跃上屋脊,跑过两重房舍,落到西边厨房的院落里。当地一口大水缸,水缸后隐隐露出一角鹅黄的棉袄。
  小孩儿适才一身鹅黄缎面薄袄,越发衬得脸如白玉,可爱异常。
  我心里一软,抓紧了沈墨山的胳膊。
  沈墨山冲我眨眨眼,放我下来,附在我耳边说:“看我的。”
  我诧异得瞪大眼,沈墨山嘿嘿一笑,出手点了我的哑穴,抱住我大声道:“小黄,听话,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自然无法回答,却听他在那鬼叫:“小黄,你怎么犟起来了?栗亭本就不不准你下床,你不听,非要出来,看这里风大,仔细你的身子。小琪儿能有什么事?不是我说,你那个儿子也忒不懂事,个子不大气性倒大,别人的孩儿见亲爹病了,哪个不是床头侍奉,亲尝药汁,他倒好,一眨眼不知跑哪去了,这小子就是欠捶,你要下不了手,回头我来替你管教。”
  我暗暗好笑,心知他是在说给躲在水缸后的小琪儿听。不过这里确实有穿堂风,我有些受不住,挨着沈墨山。
  沈墨山微微一笑,装作惊惶失措:“哎呦,你怎么啦?可是头晕了?别管那混小子了,你赶紧跟着我回屋是正经……”
  他半抱着我作势要走,临出月洞门,又加了一句:“赶紧的,那边来个人,小黄又不好了,快把栗亭给我找来……”
  我横了他一眼,却见他满脸堆笑,柔和地看着我,凑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记,低声说:“小黄,你这样子真好看。”
  这个混蛋,小琪儿还躲在身后水缸那呢。
  他搂住我的身子,笑呵呵地低语道:“瞧着吧,那小子不出片刻,肯定要出来,哼,让他躲,亲爹都成这样了,还躲,死孩子。”
  我咬牙踹了他一脚,病后无力,只是轻飘飘碰了他一下。
  沈墨山没脸没皮地笑,一把抱起我,扑回屋子,袖风一扫,将房门紧紧阖上,我微微愣神,他已狂热地亲了过来。
  好像快要饥渴致死的人一般,他强势地掠夺我的呼吸,尝遍每一处,勾起我的舌头,迫使我与他一同起舞。
  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或者到了这一刻,我们都忘记曾经在别的人身上试过的诸般滋味,仿佛头一回亲吻,因为太急迫,牙齿会碰到牙齿,嘴唇被吮吸得发痛发麻。
  吻了好一会,他才惦记起他的花样,温柔不少,或舔或吸,百般变化。
  我早已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一股酥麻自背脊蜿蜒冲上脑门,眼里心里,只剩下这个人。
  这个又贪财,又小心眼,又啰嗦,又霸道的男人。
  他依依不舍地离开我的唇,又啄了两下,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哑声说:“真想,就这么吞了你。”
  我笑了起来,凑上去回吻他,却反咬了他一下,道:“我才想吞了你。”
  “快点好起来,”沈墨山笑得痞气十足,“到时候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我比不得他的厚脸皮,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升腾起一种快乐,垂着头,终于微微颔首。
  沈墨山呵呵低笑,摇了摇我,满脸喜气,说:“你答应了?哈哈,我今儿真欢喜,小黄,我好生欢喜。”
  我也笑了,却故意调侃他:“比做成买卖还欢喜?”
  沈墨山正色道:“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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