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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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行-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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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横他一眼,道:“你早已胸有成竹,又何必来问我?”
  沈墨山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哪里,你若不爱瞧这热闹,我自然不管。”
  我挑起眉毛,戏谑道:“家传神功外泄武林也不管?”
  沈墨山呵呵低笑,道:“这个,我确实,很是好奇。”
  我笑道:“说吧,今晚那边什么动静?”
  沈墨山摸摸我的头发,道:“真是瞒不过你,据弟兄们回禀,这几日流云道长避开众人,秘密回了忠义伯府,你说,咱们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走吧。”我合拢大氅,笑道:“别磨蹭了。”
  沈墨山笑了笑,将我打横抱起,在耳边道:“抱紧了。”
  我点点头,搂紧他的脖子。却觉身子一下腾空而起,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飞快掠过,耳边只听风声急响,沈墨山柔声道:“闭上眼,咱们上忠义伯府去。”
  我依言闭上眼,随他起跃不定,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他双脚悄然无声落了地,在我耳边道:“到了。”
  我睁开眼,眼前一片夜色朦胧,草木亭台,正是我当初到过的忠义伯府西园。我往后一看,一幢小楼孤立湖边,恰恰是小彤当年住过的绣楼。
  “去那一下。”我指着那座小楼,柔声道:“墨山,我想去那看看。”
  “好吧,只是可不能呆久了。”
  我点头答应了,沈墨山抱着我,几个起跃,快速跃入二楼雕栏,随即又推开窗扉,跳了进去。屋内一片漆黑,但我却分外熟悉,那妆镜台,雕花床,处处都显出当年小彤在时的模样。我微微叹了口气,摸摸床上柔软的锦被,低声道:“这里,是小琪儿的娘,生前呆过的地方。”
  沈墨山点头道:“收拾得很干净。”
  “是啊,”我笑了笑,道:“她原是杨文骔的未婚妻子,杨文骔睹物思人,是以这里保存得干干净净。”
  “倒是个痴情种子。”沈墨山四下走走,又坐回我身边,拍拍床道:“这床上连被褥都一应俱全,倒好似主人家会随时回来一般。”
  我正要说什么,沈墨山突然以手压唇,低声道:“有人来了。”
  他一把搂过我,躲到床架后头,正在此时,却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又是一阵嘎吱的脚踏楼梯之声,有一个苍老的嗓音道:“贤侄,你求老夫为你联络七大门派保杨氏一门,老夫已依言做到,你应允老夫之物,是否也该早些兑现呢?”


  第 68 章


  那声音好生熟悉,我正疑惑,却听杨文骔的声音响起:“道长切勿心急,杨某应允之事,自不会反悔,东西我妥帖收着,就在楼上,您且随我来。”

  我猛然想起,那道长便是流云道长,英雄大会上气色超然,好一派道骨仙风,正是白道武林中正派人士的典范。正思量间,却听那二人已踏上二楼,流云道长道:“贤侄,此处,明明是女子绣楼……”

  “道长所言极是,”杨文骔温言道:“此处乃我未婚妻子生前所居之所,府内众人皆知我念旧,故此处打扫得甚为干净,且平日我并不许人进来。”

  “那东西就藏在此处?大妙,果然寻常人想都想不到。”流云道长喜道:“快让贫道见识一下。”

  杨文骔似乎在轻笑:“道长何须着急,且等上一等。”

  “等什么?”流云道长似乎有些疑惑。

  “等我点上蜡烛……”杨文骔后面的话轻得听不清。

  “什么?”流云道长有些着急,提高嗓门问:“你说什么……啊!”

  他突然一声惨叫,随即传来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当中夹杂着流云道长愤怒之极的骂声:“卑鄙小人,你居然,突发暗算……”

  “我卑鄙?”杨文骔冷笑:“总好过你们这帮趁火打劫之徒。”

  流云道长又传来一声闷哼,显见再中一招,他挤着话道:“你,你下毒……”

  “不然我能怎么办?”杨文骔冷声道:“道长武功远甚于我,眼见家传秘笈不保,我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

  “杀了我,你就不怕,激起,公愤?”

  杨文骔哈哈大笑:“公愤是什么?不过一群功利小人拿不到想要的东西泄愤借口罢了。”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阴狠和幸灾乐祸:“如果我杀了你后,放出秘笈被你骗走的消息呢?我倒要瞧瞧,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泰山派,如何抵挡得住众人的贪婪之心。”

  “你,你……”道长一句话没说完,又传来一阵家具撞翻的倒塌之声,半响之后,终于悄无声息。

  “怪只怪,你自己人心未足。”杨文骔喃喃低语道。

  这场变故突如其来,我听得惊心动魄,转头看看沈墨山,却见他一脸兴味,宛若瞧见什么好玩的事一般。就在此时,忽然听得杨文骔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小彤,在你这杀人,可真是对不住。”

  “小彤,你想我不想?”

  “你定然是不想的。”

  “你受苦了么?杨大哥帮你报仇好不好?”

  “你定然是不稀罕的。”

  “若你没走,咱们……”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有人跑上楼来,气喘吁吁地喊:“少主子,少主子……”

  杨文骔立即站起,冷声道:“乱跑什么,一点事都禁不住!”

  “不,不好了,”那人气喘吁吁地报:“来了大批官兵,围了咱们忠义伯府……”

  “什么官兵?”杨文骔的声音稳稳地道:“冒犯先皇敕封之地,这等罪过他们不怕么?”

  “不是寻常的,”那家奴急得声音都变了:“是骁骑营,当前一位将军,底下军士递上名牌来,竟然是,竟然是当朝二品龙虎将军,薛啸天!”

  杨文骔半响无话,突然呵呵低笑,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冷冽:“半本秘笈,竟连朝廷都惊动,罢了罢了,杨府一门,今日便气数将尽,又如之奈何?”

  他扬声道:“你将这人尸首妥善处理了,不得叫人寻出纰漏来,命人开祠堂,请先帝御赐的玉带金冠,将内府诸位奶奶姨娘都请了去前庭,开了大门,咱们迎这位二品大将军。”

  他蹬蹬地踏着楼板而去,那家奴少顷也移了尸首,自去处理不提。我与沈墨山面面相觑,却见他眸子贼亮,尽是兴致勃勃,我疑惑道:“奇了,为何薛少将军会来这?莫非真的为了那什么劳什子秘笈?”

  沈墨山嘿嘿一笑,道:“皇帝老儿不是什么好鸟,想来江湖祸乱他乐见其成,这秘笈不过是一个引子,忠义伯府盘踞榆阳一城作威作福多年,榆阳三成税赋为其抽取,这等奇耻大辱,难为萧姓皇族忍了这么多年。”

  我“啊”的一声道:“这忠义伯府,居然,居然势力如此之大?”

  “不然你以为姓杨的做下那么伤天害理之事,忠义伯府为何却屹立不倒?”沈墨山笑着道:“杨氏一门,先祖倒真是一位少年英雄,有功于朝廷,是以封侯进爵,风光无比。先帝为彰显皇恩,许其抽当地赋税三成颐养天年,后来又父荫子孙,沿袭百年。”

  我不禁赞叹道:“皇帝对他们一家还真好。”

  “好个屁,”沈墨山笑了起来,摸摸我的头发道:“你心思单纯,不明白这里头的奥秘。若不是南疆百越难以降服,又何必在此养一个忠义伯府?萧姓皇帝个个奸猾狡诈,帝王心术青史留名,断不是那等无缘无故许人恩惠的贤良之人,现摆着将口袋里的钱银分出来给你花,天底下有这等美事?何况现下百越与我朝互通有无,四海升平,境况比之开国初年大不相同。我若是姓杨的,早早就该寻个自己的错处,将这个所谓恩旨推了,钱这种东西,花别人袋子里的,哪里花得安稳?更何况,这不是别人,这是随时可翻脸不认人的皇帝。”

  我听得暗自点头,道:“是啊,我那时杀萧云翔,就花了很多心思,可见姓萧的都不是什么好鸟……”

  沈墨山乐呵呵地连亲了我好几下,道:“皇室乃天底下争权夺利最过之地,里头历练出来的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宝贝儿不用管这些,好好吃饭睡觉,弹曲儿取乐就好。”

  我瞪了他一眼,却深以为然,不由得不点了点头。我便是遭逢如此多变故,却也始终无法变得世故精明,也罢,这等伤脑筋之事,往后便留给沈墨山吧,反正,他看着也一脸兴致勃勃,似乎乐于此道的模样。

  “那,咱们赶前头瞧瞧去?”我悄悄地问。

  “不瞧了,”沈墨山摇头道:“没啥好看,老薛出马,定然是奉了皇帝旨意,直接拿忠义伯府来了,姓杨的一门,跑不掉了。”

  “也好。”我站了半宿,也有些乏了,靠在他身上打了个呵欠,道:“咱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却听底下一片嘈杂人声,由远及近,更兼哭喊求饶,一片凄惨。我靠近窗边,却见园子里一片火光,全副铠甲的兵士手持火把,冲了进来,下面杨府一片嘈杂,仆役侍从,乱作一团。

  有人中气十足喊道:“杨府谋反,骁骑营奉旨查办,有关人等不得乱跑,否则格杀勿论!”

  “搜园子了。”沈墨山脸色一凛,道:“这下得紧着出去,马上搜到这了。”

  他稍稍捅破窗户纸,瞥见不远处湖边一处山石巍峨,俨然一处藏身之所,遂抱紧我道:“咱们去那。”

  我还未说话,却觉腰间一紧,已被他搂住,随即他打开窗门,轻松跃下,趁着夜色与人声嘈杂,几个起跃,便跃到山石那边。途中有遇一个军士,那人还未大喝,已被沈墨山一掌切向脑后,登时软软倒在地上。

  “没下狠手,放心。”沈墨山在我耳边轻笑,已抱着我落在山石之间。此处搭建巧夺天工,数面湖山石磊成一处仅容一人的洞穴。沈墨山抱着我贴得紧紧的,热切的呼吸喷在我脖颈之上,登时有种酥麻之感不争气地顺着脊椎往上爬。

  不用看,我此刻定然面红耳赤,略动了动,却拉不开与他的距离,脑子里不知为何,骤然想起数日前那场欢爱,当中的迷醉痴狂,不尽殆言。

  “宝贝……”他在我耳边极其暧昧地低声呼唤。

  我嗯了一声,暗夜里听起来却有说不出的缠绵柔媚,他的手环住我,慢慢探下,又低唤:“小黄……”

  我着急地抓住他的手,却推得毫无力道,只软软地说了声:“别胡来……”

  “咦?我不过要告诉你,抬头瞧瞧那边一人,可眼熟得紧,你想哪去了?”沈墨山坏笑出声,环紧了我,低下头啃了好几下,笑道:“想要了?那咱们回去办事……”

  我心中大愧,恼羞成怒,反肘一下击他胸上,喝道:“胡扯什么呢!”

  “说得我心里也痒痒了,可这热闹也好瞧,怎生是好?”沈墨山笑嘻嘻地道:“哎呦,别闹,乖,你瞧瞧那位,是不是认得的?”

  我抬头望过去,却见人声鼎沸,火光明灭间,有一人长身玉立,一袭青袍,姿态翩然若仙,纵然千万人,仍然光彩夺目,只一眼,我便如冰水从头浇灌到脚,登时浑身僵硬。

  这个身影,我年少时痴缠过,蒙难时揣想过,颠沛时仇恨过,流离时恐惧过,这世上,也只有这个人,能如愿以偿引起我诸多心绪。

  “谷主……”我喃喃低语。

  “这王八蛋可算现身了,啧啧,瞧那副豆芽菜似的模样,哪有我长得英明神武。”沈墨山在我耳后唠唠叨叨。

  一阵近乎本能的警惕和畏惧令我垂下头,道:“我,我不想瞧了。”

  沈墨山板过我的脸,一向嬉皮笑脸此刻却难得有正形,他深深地看着我,眸子晶亮透彻,仿佛要看进我的心一般,沉声道:“小黄儿,你知不知道,我小时最怕啥?”

  “呃?”我疑惑地道:“你还有,最怕的东西?”

  “我也是爹生娘养,不是,我也是肉体凡胎,怎么没不怕的?”沈墨山微笑道:“我小时胆大妄为,却最怕鬼。在明德山庄养着,跟前的一帮人,除了公子爷和宝叔叔,没一个好东西,知道我怕什么,偏要吓唬我什么。有一回老白,哦,就是那位所谓的神医大人,将我吓惨了,发了高烧三天没下床,公子爷将他狠狠骂了一顿,他气不过,到我床前讥笑我,我就记得一句,你他娘的真孬种。”

  “那时候我只得六岁,却天生倔强,暗想着老子才不是孬种,老子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将来有朝一日终究要把老白打得满地找牙,就这么好了,后来我每天晚上逼着自己钻黑屋子半个时辰,其间他们几个老家伙来劲了,越发扮鬼吓唬我。但我都硬生生扛下……”他柔声道:“你也一样,别做孬种,你现下有我,便是让我出去杀了那王八蛋,也不过轻松一事,但你自己个心里头,得过这一关。”

  “来,”他抱着我,轻声道:“看他,这王八蛋其实长得真不怎么样,对不对?给我们家小黄提鞋都不配,咱们就站这好好看他的报应。”

  我心下感慨,顺从地看过去,果然,这么看过去,谷主不过是一介凡人。

  “世上并无报应。”我轻声道。

  “没有咱们就造一个,”沈墨山温柔地道:“信我的没错。”


  第 69 章


  曾几何时,我也这么长时间凝望过这个男人的背影,废寝忘食,如痴如醉。

  少年情怀,真挚热切,恨不得为生为死,以为这样便情根深种,地老天荒。

  那时候心里能容纳的东西很少,他就是天,就是神,一切好恶,皆有他起,一切悲喜,皆由他生。

  怎知道兜兜转转,命运转折,生死关口趟过之后,却已忘却,当初那么凝望他的机缘是什么。

  那个年少的柏舟,终究离去。

  我是易长歌。

  我是,易长歌。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凄苦和畏惧荡然无存,他看在我眼底,终究还原为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便是长得好一些,身形挺拔玉立一些,神情冷峻孤傲一些,行事狠绝残酷一些,又如何?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介身不由己,以野心功利贯穿整个人生,反过来又被野心和功利桎梏其内的凡人罢了。

  我忽然就释然了,那些死去的人们,罄央、曾经的柏舟,还有许多为谷主的大业牺牲了的不知名的弟子,我们都努力地将自己嵌入他的宏图计划当中,我们以为将自己视为他基业中的一块青砖,他终将会顾及和眷顾我们。但我们却没有想过,若连我们自己,都没将自己视为一个活蹦乱跳,会哭会笑的人,他又如何会以为我们也有如斯情感,也会如他一般执念和一往无前?

  谷主的冷酷,是用许多人的卑贱和逆来顺受建构的,到得最后,卑贱者愈加卑贱,而冷酷者,则愈加冷酷。

  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昔日我从未知晓?我只知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我心中充满仇恨,我想要杀了他,但我从没想过,是什么造就了那一场悲剧。

  他固然冷酷无情,但若无我甘心俯就,亲手将能给的真心与性命交付给他践踏,他又如何能够伤得了我?

  而若不受了这么多伤害,我又如何能遇到身后抱紧我的这个人?

  果然,没有白白受苦。

  我伸出手,握紧沈墨山环住我的胳膊,缓缓地道:“我的事,虽说他不义,却也有我年少无知,咎由自取的成分,是以,我不跟他算账。”

  沈墨山有些诧异,却仍然微笑着看我。

  “但是罄央哥,还有许多为他而死的人,这笔账,却该算一算。”我握紧他的手,轻声道:“替我狠狠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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