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大多数是撮合的,可多半能实实在在地过下去。农村有什么不好呢,听说呀,外国的城里人都想当农民了,是不是呀?再过几年,说不准你们城里人都在城里过腻了,要到乡下来住呢。村里有了个亲戚,比什么都强哇——”妈妈皱皱眉,忍耐地说:“大嫂你说的是对,可我们家小英,已经——已经结婚了。”
那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又挤出笑来:“大妹子呀,这没关系的,我们家大壮不嫌弃她的——哦,忘了介绍,我是大壮的远房嫂子,呶,”她一抬下巴,“那就是大壮,怎么样,好身体吧。”妈妈略一打量大门口的大壮,压着声音说:“他大嫂,国家婚姻法有规定,实行一夫一妻制,小英子不能嫁给你们家大壮的,这要犯重婚罪的。”那妇人“哟——”了一声:“这么严重呀!”妈妈点点头:“你们快放她出来吧。”那妇人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小英已经来了,这里的好赖她也能看出来了,她对大壮也挺满意的。我看啊,她姐呀,你们先回去,给她打个离婚证过来,我们这里先准备着,咱们双方亲戚都有,热热闹闹办个婚礼怎么样?”
任凭妈妈千说万说,这妇人的嘴真好,就是七歪八拐,说小英和大壮结婚的事情。院子里有人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话附和。妈妈站起来说:“无论如何,人我们得带走,不用多说了。”那妇人冷笑两声,说:“有那么容易吗?”院了里立刻传来吆喝声,几个五大三粗的男的排站着,冷冷地瞅着我们。妈妈说:“我知道你们是花了钱的,钱我带来了,八千块,一分不少。”炕上的老太太说:“我们不要钱,钱是什么,能当媳妇用吗?”妇人说:“她大姐啊,既然你带钱过来了,留下也可以,他们结婚了,日子也好过得宽裕点呀。”门外也有人说着同样的话,妈妈把伸进包里的手又缩了回来。齐小霞忍无可忍,站起来说:“你们总得讲道理呀,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事情,有王法没有了呀?”那妇人立刻瞅着齐小霞说:“呀——这位长得水灵的妹子好好厉害呀,你是警察吧!警察也得嫁人吧,你要是还没有成家,也在咱村找一个得了。”“胡说!”齐小霞叱道,脸胀得通红。院里的男人们却都起哄开了。
“吵什么吵什么?”门外传来威严的喝斥声,院里的人立刻分出路来,一个中等个子的人当先走进来,后面跟了司机警察。妇人迎了出去:“呵呵,是村长来关心咱了呀。”
司机警察把母亲和齐小霞扯到一边,愤愤地低声说:“这鬼地方,还真没理可讲呢。”
他奉了上级的命令,必须先找当地警察配合,便驱车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起先比较热情,待他讲清楚来意,为难地说:“你们的人不会办事情,把矛盾激化了,我们也为难,正在调解中。”他说,这是打击犯罪的活动,不是什么矛盾的问题,不需要调解。派出所说,是人贩子犯了罪而不是村民,能用法律手段惩治村民吗?他说,这事情如果不制止,就会形成新的犯罪。并说,我们领导已经和你们省厅联系过了,你们省厅表示要大力配合。派出所冷笑着说,既然这样,我们只听县局的,县局目前没有什么指示,你们找我们的省厅去吧。他没有办法,给领导打长途汇报,领导也没办法,让他相机行事,但不可扩大事端,领导又向上级汇报去了。他便来到村里找村长,村长这才带他过来。
既然派出所都是向着当地,村长不能帮什么忙。齐小霞说:“我们要见留下的同志。”村长问:“人家那位男警察呢?到哪儿玩去了?给找找啊。”不一会儿,一个小伙子领着舅舅进来了,小霞关切地问:“你没受苦吧?”舅舅苦笑着摇摇头,村长说:“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对警察怎么样啊。”
“小英呢?我们要见小英。”妈妈对村长说。村长问那女人:“那个小姑娘哪儿去了?”那妇人双手一摊说:“那孩子脾气倔,前天晚上偷跑了,我们正准备去找呢。”“什么——”村长大怒,“出个事怎么办呀?人家来人了,你们还不帮着找?”那妇人应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吩咐众人出去找。妈妈叹了一声,无声地流下泪来。我悄悄地出了院门。
我是一个小孩子,在村里人的眼里,不受人注意。于是,我顺着小英的信息,一直往村头而去,路上不断有人奇怪地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呀?”
村头是一个坡上坐落的院子,院墙用高大的荆棘围起来。两个女人正坐在院门边谈论,其中一个敞着怀给小孩子喂奶,一点也不在意我从她们面前经过。我径直闯进一间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中,可以看见小英披头散发地躺在炕上,见有人进来,虎地坐起,一把剪刀横在胸前。忽然看见是我,她惊叫一声:“小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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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到炕上,把一个糖块塞进她口中,低声说:“小英姐,妈妈也来了,可她们救不出你去。”小英把我搂在怀里,掉了一阵泪,摸遍我全身,欣喜地说:“你还好好的,小铁人,小英姐放心了。”她跳到地下,扔掉剪刀,束好头发,擦干泪痕,牵了我的手,昂着头往外走。门口的两位女人慌忙站起来喊道:“谁让你出来的,快回去,快回去!”小英冷笑着说:“我想走便走,谁能拦住我?”两个女人来拉她,她随手一拔,两个女人便倒向两边。她们大声叫喊,又爬起来拉她,又被她随手拔倒。她们不敢再拉,一路尾随着喊着人。不多时便聚不不少人,也有人想上来阻拦,全被小英推倒在地,有人说:“这女人,看不出这一身好功夫啊,像在少林寺练过。”傻大个的一院人也被惊出来,那嫂子大喊:“你们快拦住她呀,别让她跑了。”有人说:“谁能拦住?她力气大得很,打倒我们好多人了。”嫂子喊:“打呀,打呀,看她怕不怕打!”有人便操了棍子往小英身上打来,妈妈尖声喊:“小英,快躲开——”小英冷笑一声,头也不回。那挥棍的人多半是吓唬,见小英不躲闪,也没用多大力气,棍子落在小英身上,却弹起老高,反打在他脸上,他嗷地叫了一声,捂着流血的鼻子蹲到了地上。这下唬住了所有的人。舅舅等三个警察不知道小英居然有这样的身手,喜出望外。妈妈当然意外,但她知道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小英只感觉到自己正义的力量是无穷的,一切罪恶的东西都是虚弱的。她昂首挺胸地向村外走,招呼妈妈说:“姐,我们走,看他们谁敢拦。”当然没人敢拦她,那嫂子声嘶力竭地喊:“拉住那个女人,扣住她的人她就走不了啦。”村里还真有人想这样干。村长大喝一声:“丢人!拦不住人家拦别人,算什么本事,人家短你们欠你们啦?”派出所的警察怕出事,也早来到村里,现在不得不站出来说:“做不得做不得,这会犯大罪的呀!”村人便不敢动手了。我们从容地往村外走,傻大个把铡刀扔到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了。他母亲一拐一拐地追上来,哭天喊地:“天哪,八千块钱呀,全没了——”妈妈站住脚步,从包里掏出一扎钱,狠狠地抛去:“给你!”
我们快步走出村子,听得村长大声地说着什么,看见警察在指手划脚,再也听不到那嫂子的喊声和白发老太的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