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亭没表态;拿过壶给东初添茶。他把壶往桌上一放;下了决心:";四成就四成;一共三年;还是咱拿大头。";
";六哥;";东初已十分为难;使了好几次劲;才说;";你让我怎么说呢?他现在改了;得五年。因为现在的花布市场差不多由他控制着;他谁都不怕。天津开埠印染厂那么大;布又结实印得又好;我看都快让他挤得撑不住了。";
寿亭说:";这两天;我也出去看了看;开埠染厂的布确实不错;就是价钱高。好东西卖不了好价钱;真也没办法。";寿亭站起来在屋里走动。他给东初递上红锡包烟;自已也把土烟点上;他猛地回过头来说:";五年就五年。他不是狠吗?咱也有狠的。只要他那技工一来; 我一看就能明白个*分。这回德国人来教印花;我听了你哥的;苗先生也说我;不让我总想着自己下手干;要放手让工人学。这倒好;一点儿没学会。这回姓林的那些技工来了;不仅我自己看着干;还得再弄上几个伶俐伙计从头到尾地跟着学。随后我把技术拿到你厂里。你厂里印的那布;也和花老虎儿似的;不能卖;砸牌子。老三;我还有闲钱;你回去和你哥说;咱合伙再买两条三十英尺的大印花机;一块儿干。他那四成份子大概也就剩下一成了。我平生就怕别人敬着我;就是不怕挤对。他挤咱?咱学会了还不一定谁挤谁呢!";
东初高兴地站起来:";还是六哥主意多。我哥准愿意。";
寿亭又说:";老三;咱得明白这样一个局势;染布快过时了;技术太简单。现在;乡下的几个土财主一凑合;就能开染厂。他那工人就是管顿饭;根本不给工钱;加上没日没夜地干;成本低;卖的价钱就低。咱现在已经顶不住了。东初;人只能活一回;要是落到后头再想撵;那就晚了。咱现在也是堂堂工业家;要是这些土财主给挤死;我看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得了!老三;咱得弄点新玩意儿;一股劲地向前冲。要是再染下去;这路越走越窄。咱的厂太大;窄路上跑不开咱这样的车。";
东初很认同:";是呀;得往前发展。还是你那句话;咱得弄点别人干不了的。";
寿亭摁灭烟:";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向前干。你联络姓林的;我尽快去上海。我是越想越坐不住。你这就给姓林的去电报;我去上海会会他;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东初有点犹豫:";发电报可以。可是;六哥;你脾气这么急;姓林的又特别傲;我怕你谈砸了。我看;你定是让老吴去吧。要不让家驹请两天假;让他也陪着。";
寿亭摆手:";不用不用都不用!没事;老三;我能忍。咱迁就的是人家的本事;不是他这个人。咱干大了;咱比他还傲。要是高了兴;咱还不理他呢!没事;我忍着。你去办。";
东初乐起来:";六哥;这行吗?";
寿亭把东初的包塞到他怀里:";当初我在通和染坊;跟着那刘师傅学徒;那小子不仅傲;还坏。我一阵子把他的毛儿给捋顺了;学了个差不多之后;我亲自去辞了他。姓林的上过大学;知书达理通人情;我一躬到地;他还能骑在我头上拉屎?别在这儿说废话;打电报去!";说着把东初轰出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3。訾文海拜访陈寿亭;欲成对手先做朋友
东初走后;寿亭在办公室里来回转;眉头紧锁着;烟抽得也很凶。这时;老吴来了;说:";掌柜的;那訾文海来了;在楼下。";
寿亭很意外;刚气魄和想往外轰;但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自己来的吗?";
";是;掌柜的。";
";这个第贼羔子想开染厂。好;开吧。让他上来。我看看他到底有些什么营生。";
訾文海身穿黑色中山服;挂着怀表;拄着文明棍;由于偏胖;走起路来两脚有点向外撇。一听寿亭让他上去;嘴角露出笑意。
寿亭站在楼梯口的平台上等他;訾文海紧走几步;上来就拉住寿亭的手:";陈掌柜的;你好啊?";头歪向一边;动作既优雅;又很得体;口气里透着亲切。
寿亭笑笑:";訾律师;光看你这打扮儿;就知道是个人物。我看着;你比国民政府的那几块洋姜都强。";
訾文海笑起来:";玩笑;玩笑!";
二人进了屋;老吴的侄子吴文琪送来新茶;给二人倒上;然后退至门外;听候召唤。
寿亭给了递烟;訾文海一躬身;用手一挡:";我无此雅好。";
寿亭点上土烟;捏着下巴看着他:";訾律师;这三宝殿上无闲人;有什么话;咱直接说。你不了解我;咱一点弯子不用绕。";
訾文海用文明棍支着身子;先看着圆桌面;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陈掌柜的;这样吧;以后你叫我文海;我就叫你寿亭。可以吗?";
寿亭笑笑:";完全可以。你叫六子也行。";
";不敢;不敢;我没有资格。只有苗瀚东先生那样的工业家;才配叫陈掌柜的别名。寿亭;我是有件事情向你请教。";
寿亭笑眯眯地盯着他:";想开个染厂?";
訾文海叹口气:";唉!文海当年只身东瀛;寻求法律治国护民之道。学成归来之后;不避荆棘;为民谠言;伸张正义为主;得以衣食为次。这些年来;四处奔走;身心疲倦;为山东的老百姓争回了不公道。打官司当然得用钱;因为我也要吃饭。可往往官司胜了;却嫌我收费高;于是恶言相加;把我说成是刮地皮的。我听了之后相当伤心;深悔当年不识时务;误入此行。我已早过知天命之年;得此评价;既是灰心丧气;也是无可奈何。我与寿亭老弟素昧平生;并不认识。你也刚来济南;并不了解我。但是只看那天你对我的态度;我就知道周围的人对你说了些什么。寿亭老弟;唉;实在没有办法;好人难做呀!";说着用文明棍杵了几下地;表情十分沮丧。
寿亭跟着点头。
訾文海接着说:";这些年来;同乡中人;还有银行界的朋友;多次劲我投身实业。我也是受了苗瀚东先生和你;还有赵氏兄弟成功的启发;想来想去;感觉到还是实业较为可靠。我把布染好了;交给商家卖出去;不与老百姓直接打交道。我卖你买;我卖贵了你肯定不买;这你可不能再说我刮地皮了吧。所以;我就来找老弟;问问这染厂是不是可以干?怎么干?寿亭;咱俩无冤无仇;多有不实之词;还请老弟据实相告。";说着用垦求的目光看着寿亭。
在他说话期间;寿亭精力十分集中;一刻也没离开訾文海的脸。他摸过烟来对燃上;认真地说:";訾律师;你那公子和家驹东初都是同学;你是我的长辈。既然来问我;我就应当如实给你说。在山东省内;就我这个年纪的;包括赵东俊;也不敢说比我懂印染。訾律师想干这一行;我看行。谁都得穿衣裳;只要穿衣裳就得有顏色;只要有顏色就得有染厂;咱就有买卖。没顏色的衣裳是哭丧的孝袍子;不能算是衣裳。哈。。。";
訾文海也笑了:";寿亭老弟真是很风趣;我就愿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老弟既然让我坦诚地说;那我也就没有必要绕弯子了。寿亭;你想过再合伙开一个工厂吗?比哪咱俩合伙?";
寿亭没有立刻回答;他向烟缸里弹了下烟灰;慢慢地说:";訾律师;我想开很多很多的工厂;挣很多很多的钱;把苗瀚东也比下去。唉;訾律师也知道;我是要饭的出身;我现在这成色;应当说是暴发户;当辈子发了财;并没从祖上继承下什么来。你也看见了;我这新厂刚刚上道;所有的钱差不多都用进去了;现在已经没钱和别人合伙了。訾律师;我在济南;咱们就是朋友;你的能力是我不能比的。能和你这样的人合伙办工厂;只有赚钱;不会赔钱;我当然求之不得。如果我有钱的话;咱俩合起来;再加上訾律师这样的社会地位;用不了几年;山东省的同业就得俯首称臣。唉!";他说得很真诚;一脸的惋惜之相;还不住地抖手。
訾文海向上推了下眼镜:";寿亭老弟的财力我是知道的;这不是搪塞我吗?啊?哈。。。";
寿亭浅浅一笑:";訾律师;我做买卖就是想发财;我不管别人说什么;谁能给我带来财运;我就和谁合伙。搪塞?把钱往外搪?";
訾文海点点头:";既然你资金方面不凑手;能不能到我的厂里兼任经理?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
寿亭乐了:";訾律师;这就没必要了。你再干染厂;肯定是买印花机;就是单色布;你也不会再染了;也要用单色版印上顏色。訾律师;这印花机是新玩意儿;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着急。你看………";说着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块花布拿过来;";这就是我那新机器印的花布;这三个顏色根本不一样。这能卖吗?你请我这样的掌柜的有什么用呢?我是上一个时代的人物了。这一个时代的掌柜的;不仅要能干;还得有文化。我实际上已经过时了;也就是维持罢了。";
訾文海拿过去看了看;说:";至于是印还是染;我是一点也不懂。这样吧;寿亭老弟;到工厂办起来的时候;你常过去指点总可以吧?";
寿亭干脆地说:";没问题;随叫随到。但是;你既然买印花机;德国货也好;日本货也好;他都来人教;教不会不走。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合算一下成本价钱之类的;就是帮忙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訾文海高兴地说:";寿亭;你是内行;能有你帮着我;我就入心多了。我说;寿亭;这印花机是德国的好;还是日本的好?";
寿亭笑笑:";日本货便宜点;但和德国机器比起来;这样说吧;日本货就是个小草驴;德国货是大骡子;虽然都能拉车;可是小草驴驾不了辕。从长远打算;还是买德国机器好。";
訾文海深有感触:";有道理;有道理。日本毕竟是后起的工业国;水平比德国低;是正常的。这样;寿亭;我回去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给我一个时间;让我请你吃一次饭。";
寿亭站起来和他握手:";你也别请我;我也别请你;咱俩出去吃饭………";寿亭把眼向别处瞅;";人家一看;这陈六子来了才几天;怎么先摊上官司了?";
二人执手大笑起来。
訾文海的洋车夫见他下来;忙掸了一下坐位。訾文海扳着腿上了洋车;车夫在一旁扶着。他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就不住地向寿亭摆手;快出厂了还扬起文明棍向寿亭打招呼。寿亭笑着;客气地相送。
老吴也陪着出来送客;他见訾文海出了厂门;问:";他来找咱干什么?";
寿亭笑笑:";他想开个染厂。";
老吴表情有些紧张:";这一行里要是进来这样的人;咱还能肃静了?";
寿亭淡淡一笑:";我说老吴;这人哪;是生有处;死有地。想找死呀;你怎以拦也拦不住他;不如由着他去。你留神看着报纸;一发现他厂里招工人;马上告诉我。"; 。。
4。夜明妃叙情馆约恩人;东初无意遇强敌
夜明妃叙情馆里;佣人们忙里忙外地收拾;准备迎接寿亭。楼下;远宜十分高兴;哼哼着歌插花。
姨母过来说:";远宜;你六哥顶多在这里坐俩钟头;那晚上还见客吗?";
远宜没抬头:";不见;晚上我请六哥吃饭。";
姨母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远宜问旁边的佣人;";你们知道哪里有卖土烟的吗?我六哥专抽土烟。";那口气就像抽土烟是一种特殊技能。
佣人说;";知道;出了咱街口;往东一走就是土烟店。";
姨母接过来说:";你六哥抽的那土烟不是一般的土烟;那是好烟叶专门找人卷的。那天他在楼下一个劲的抽;弄得满屋是烟;可一点不呛。你六哥那做派也真够受的!那天我就没明白过来是你恩人;要是明白过来;我就羞得他出不了这个门儿。";
远宜不理姨母的抱怨;对佣人说:";去;去土烟店问问;也让他用最好的烟叶卷一点;不管多少钱;把烟弄回来就行。";
姨母剜她一眼;走开了。
佣人看了看姨母;很是迟疑;远宜说:";去呀!";
佣人再看看姨母;这才解下了腰间的围裙。
东初发电报回来了。寿亭让他坐下:";还是汽车快!办好啦?";
东初说:";只是没给他说日子;光说近期。";
";嗯;我安排一下厂里的事就走。哟;我刚才一想;真还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呢!";
东初说:";没事。到咱定下来之后;我再通知他。六哥;还有一档子事;你得给我个明白话儿。白志生这两天一直盯着要请客;这些王八蛋挺坏;我看还是见一面吧。";
寿亭哼了一声:";不见;让他慢慢琢磨去吧!";
";六哥;这小子把厂里的钱也送回来了;还说今后永不再来打扰咱们。这都多亏了人家沈小姐;给咱请了那么多有势力的人。";
寿亭一抬眼:";东初;他是不敢收听的钱了;可是其他买卖铺户还得受他那一下子。你说说;这是他娘的什么世道!什么玩意儿!老实人根本没法活。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非逼着你和他玩儿命。还他娘的青洪帮;哼;算这些王八蛋识相。";
东初叹了口气:";咱管不了那么多;没办法。我当初上大学;整天是什么实业救国呀;教育救国呀。六哥;你说;咱现在也算是办了实业;救谁?咱谁也救不了。六哥;图个肃静吧。";
寿亭一摆手:";你给我把那帮子地痞子回了;我是不见。下午我去见沈远宜;也算当面谢谢人家。";
东初一听沈远宜;立刻来了精神:";六哥;沈小姐对你不一般呀!";
寿亭自嘲地笑了笑:";你这话说得不讲究。漂亮女人谁都喜欢;谁都愿意多看几眼。但是她和我;没有那些男男女女的事儿。我也说不明白;我觉得是另一路子事儿。那天我喝醉了;她用汽车送我回家;你六嫂也见了;你也在呀。你六嫂也说她不像风尘中人;看不出一点歪的来。";
东初点点头:";我大哥也这么说;他说沈小姐只是和你亲;好像没别的。六哥;那天你可把济南府给镇住了。多少达官贵人想请她出去;帮着应酬应酬;壮壮台面;不知要说多少好话;花钱那就更别提了。可那天;你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还用手在旁边扶着。那些人眼馋不说;还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个缘由。";
寿亭笑着问:";家驹怎么说?";
东初一拍大腿:";嘿;家驹说得更有意思;他说;六哥行好也能找对人;真是有两下子。六哥;沈小姐要是真成了咱亲妹子;我和家驹也就踏实了;什么也别想了。";
寿亭抬手打了一下东初的后脑勺:";你俩就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吧!";
东初端起茶来喝一口;表情严肃地说:";六哥;刚才我去发电报;顺便去高岛屋拿提货单;我看见一个人上楼。我怎么越看越觉得那个人像滕井呢!";
寿亭笑笑:";那高岛屋是日本人在山东的总部;来往的都是日本人。这日本人长得都差不多高;你看走眼了。不对;滕井那商社也在那里住着人。他娘的;他要是跑到济南来鼓捣事儿;我还得办他!";
东初说:";这日本人现在挺猖狂;只要不惹到咱头上;我看还是躲着点儿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5。军长难圆相思梦;远宜苦掩乱世情
下午;夜明妃叙情馆楼上;远宜的椅子就在寿亭眼前;他俩坐得很近。她总是笑。他们已经聊了一会儿了。
寿亭要点烟;远宜像小孩子似的一把抢过火柴:";我点!";
寿亭听她的话;让她点上烟。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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