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厚厚的大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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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过厚厚的大红门-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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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漂亮,而章含之又为了嫁给有名气有地位的乔冠华而同丈夫离了婚。谁也不会去认真问一问这是否真实。我们俩纵有千百张嘴也难以解释。我不能忍受在人们见到他的形象时夹杂在议论中的是这样的诽谤。我不能像玛格丽特那样使他恨我,但我愿在这爱情初始之时用理智把它深埋。
  

相爱何难(2)
信送出去两天就收到了冠华的回信。他在信中极其愤慨,简直是发怒!他说他根本不听我那套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什么自我牺牲,那都是一派胡言。如果我们真诚相爱,为什么要怕别人说三道四?他说我那些托词根本上说是不敢去冲破世俗的锁链,去得到自己的爱。他说他从来没有看重他自己的官位有多高,名声有多大。这些本来就是身外之物。如果为了爱情要舍弃一切,他也完全无所谓。那才是真正无私的爱。他需要的是我的爱,不是什么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的自我牺牲。
  我不知往下该如何办。冠华仍旧隔一两天就来电话。我说让我冷静地好好想想再回答你。正在这时,大约是1973年的3月上旬,我最终办完了离婚手续。当时,我情绪很不稳定。为这过去生活的结束既觉得轻松,又觉得惆怅。对于今后的事又实在举棋不定。我办完离婚的当天只告诉了一个人,就是我在外交部的好友唐叶文。关于小唐,我忍不住要多写几句,因为她是我在外交部十年认识的众多人中最诚挚、最善良也最不幸的一个。我欠了她很多的情,恐怕今生也难还清。特别是后来她因为受我牵连挨了不少整,我无法偿还这笔债。1984年她的丈夫,当时也在外交部工作的老方又不幸患癌症去世,她那一段的日子是凄苦的,而我又无法给她以安慰。在我1971年入部时,尽管我在外语学院已是出了名的人物,但到了外交部却是从科员做起。小唐当时是我的副处长。后来我升了副处长,小唐升了处长,仍是我的上级。再后来,我升了副司长,小唐却还是处长,变成了我的下级。在外交部的环境中,这种升迁变化往往会形成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何况小唐是1952年就入部了,比我早二十年!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不是虚假的,是真诚的。在名单尚未宣布时,她就说:“你可能要升到司里去做领导了。开会征求意见时,我很赞成。你好好干吧,我会配合你的!”我说你在部里资格比我老多了,这样安排对你恐怕不合适。她说你能力强,外语好,这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后,我们的合作极其融洽,从未发生过矛盾。我也从来都把她当做知己,任何个人的事和想法都和她谈。万万没有想到这种真诚的友谊后来竟使她蒙不白之冤,一直受到株连。因为她后来还留在部里,为了不使她的处境困难,我们虽在同一城市,我都几乎从不与她联系。凡是遇到熟朋友时,我必定要打听小唐近况。现在小唐也近六十,快退休了。我想今天我插了这一段回忆已不会再给她增添麻烦。
  正因为我和小唐的友谊,因此从纽约回来后不久,我就把发生在冠华和我之间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小唐和老方从一开始就极力支持我们。他们认为冠华和我是难得相配的一对,年龄的差异不会是我们的障碍。就在我告诉小唐我已办完离婚手续的第二天,我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小唐神秘地拉我到办公室走廊,对我说:“你们那位老爷知道你办完手续,高兴得快疯了!”我说我谁都没有说,是谁去告诉他的。小唐说那天上午,老方陪冠华见外宾,是在当时外交部楼梯上那间最大的部长会客室。送走外宾后,老方走到冠华身边,悄悄地把这消息告诉了他。老方中午在食堂和小唐一起午餐时告诉小唐,冠华听后先是一愣,问为什么我不告诉他。老方说我可能要等情绪稳定一些就会告诉他的。接下去,冠华突然从沙发里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那天外面正在下着一场春雪,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在窗外形成了一片白色的雾。冠华猛地推开窗户,用他那诗人的激情大声呼唤:“多美啊!这雪,多纯洁啊!”春寒料峭,一股寒气夹带着片片雪花冲进温暖的会客室。当时还留在屋里陪见的同志惊异地看着冠华,莫名其妙地缩起颈脖陪他在寒风中站着。只有老方懂得冠华此时此刻心中洋溢的感情波澜。
  当天晚上,冠华突然在一个宴会之后来看我。我不想惊动父亲,请他进了南房父亲的小书房。冠华什么都没有说就把我搂在他怀中,这是我们第一次那样亲近。我默默地流泪,他轻轻地说:“什么也别说了,我们现在只要想未来。”就在这同一天深夜,实际是第二天凌晨,急促的门铃声把我惊醒。毛主席也听到了我办完离婚手续的消息,派人送来了一筐红苹果,是金日成首相送给毛主席的。来人说主席祝贺我自己解放自己了。我激动得不能自己,那天晚上我真正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有着毛主席慈父般的关怀,又有着冠华给我的真情,过去那一切少年时代的孤独,青年时代的彷徨以及感情的失落此时此刻都得到了补偿。我把主席送来的大红苹果抱在怀里,苹果不仅硕大而且红得特别紫艳光亮,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我抚摸着那苹果犹如抚摸着我对未来的梦想。很久很久,我才带着那个甜美的梦睡着。第二天早上,我挑了十个苹果,附了一封短信,请人送到冠华的住处,我说愿他与我共享主席对我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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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何难(3)
心的承诺
  然而,我在幸福之时却全然没有想到复杂的政治因素会渗透到我生活的每个细胞中。此时,我和冠华的感情逐渐在外交部领导层中有所透露。很快地,我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我的“朋友”、外交部的“通天人物”向我发出了警告,说毛主席鼓励我、祝贺我解放自己,是希望我此后能为他好好工作,没有让我马上跳上乔老爷的船和他谈情说爱,同他结婚。言下之意是我如此放纵感情使主席很失望和生气。我被这意料不到的传话惊呆了,短暂的幸福又被这突然的袭击冲得荡然无存。我重新陷入深刻的惶惑,不明白我为什么必须以牺牲我自己的生活为代价来换取所谓事业上的成就。我无法弄明白这是否真是毛主席的意思。那时的主席已步入晚年,许多话都是别人“传达”的,谁都无法去核对真伪。我也再不可能像60年代那样与毛主席围着一个火锅敞开思想地向他请教。70年代我每次见主席都是经他人安排。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有人事先嘱咐。我又怎能向主席倾吐我内心的情感呢?我不想把这些话告诉冠华,我只得又开始回避疏远他。这又给冠华造成了痛苦。许多年之后,当我们两人劫后余生,被官场冷落遗弃之后,冠华已身患绝症,但我们却用这高昂的代价换到了将近五年的时光,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情深意笃。我曾感慨地对冠华说我们的悲剧是我们两人都不懂政治,但却在荒唐的岁月卷入了荒唐的政治。假若当年我们是一介平民,我们可以有至少二十年,甚至更多的幸福时光。
  就在我再次彷徨时,发生了一件事才最后促使我痛下决心,不论前面有多少阻力,我将把自己的命运与冠华联结在一起。那大约是3月下旬,我参加了一位亚洲国家元首来访的工作。那天傍晚,毛主席会见。会见结束后,我们去大会堂整理记录并等待看毛主席会见的电影样片。当时毛主席会见的一切文字、摄影记录都是不过夜的。不论主席多么晚会见,都是连夜赶出记录。记得菲律宾前总统马科斯来访时,毛主席是晚上会见的。会见后我们通宵工作把记录整理完后已是第二天清晨。那正是星期日,马科斯夫妇笃信天主,我们在他居住的国宾馆总统楼的草坪上临时布置了星期日弥撒的场地。当我们整夜未眠整理完毛主席会见记录后带着疲惫的身躯推开窗户时,正好俯视总统一行在草坪上祈祷。当时我突然觉得人都是靠着各自的信仰在奋力拚搏。
  这一次待到一切工作结束时大约是凌晨三时。我先回到部里把记录稿交值班室复印。刚上到三楼,就见值班秘书焦急地在门口探望。他一见我上楼似乎见到救星一般急匆匆迎上来说:“啊呀,章含之同志,你可来了。我们到处找你!”我忙问出了什么事了。黎秘书说冠华从十二点左右开始打了无数次电话找我,说他到处找不到我,问值班室我到哪里去了。后来几次显然是喝醉了,说话都不清楚。最后一次讲了一半听筒就掉了。值班室只有他一个人,他不能走开,到处打电话又找不到我,急得他没有办法,他说:“怕乔部长喝多酒出事。”我一下子也慌了,要值班室帮我叫辆值班车去报房胡同冠华家里看看。我匆匆赶到时,冠华家的保姆开的门。她先指给我看书房桌上那个空空的茅台酒瓶,她说冠华开会回来后打电话找不到我就开始喝酒,最后全醉了,听筒掉在地上。保姆说她吓坏了,费好大力气把他扶回了卧室。我急忙去卧室看,冠华仰卧床上,一只手臂上套着他那件由抗美援朝时发的军用毯改制的晨袍袖。袍子随意搭在身上。他似睡非睡,嘴里还在嘟嘟囔囔。我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过,我真没有想到像他这样一个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的人会在感情上如此脆弱,就因为一个晚上找不到我他就借酒浇愁,醉成这个样子。我轻轻地唤醒他,我说:“我来了,今晚主席会见。我后来一直在大会堂,不知道你找我。快起来,换了衣服睡觉吧!”冠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着我。突然他抓住我的手口齿不很清楚地说:“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躲着我!”我心很酸,眼眶又湿了。我知道他醉了,但他正是醉了就更是酒后吐真情。我说:“你喝醉了,真不该喝这么多,对身体不好。我扶你起来。”当扶他站起来时才发现他是把右臂伸进了晨衣的左袖中了,我帮他穿好衣服,他此时似乎清醒多了。我叫保姆拿杯热水给他喝,再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冠华仍是十分动情地抓住我的手说:“找不到你,我心里慌。现在见到你了,我没事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以后到哪里去都跟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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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何难(4)
我从冠华住处出来直接回钓鱼台国宾馆。第二天上午还要继续谈判。此时已快拂晓,我也精疲力竭了,很想赶快回去睡上几个小时。谁知到达宾馆房间时,与我同屋的小唐在她床上睁着眼睛等我。我惊异地问她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她一副疲惫的神色,可还风趣地说:“你们乔老爷把我整了一晚上,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找你算zhang账!不过,这可以等一等,你赶快去给他打个电话吧,我怕乔老爷再找不到你要跳楼了!”我把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小唐,我问她怎么把她也折腾进去了。小唐忍不住一边笑一边给我讲她被折腾的故事。她说头天晚上因为主席会见外宾,小唐她们没有任务,比较轻松。她已累了多日,想美美地睡个好觉,十点多钟就服了安眠药。可是刚睡了一个小时就被值班的叫醒说“乔部长找你说话”。小唐接电话时,冠华还是清醒的,他问小唐我在哪里。小唐说主席会见,估计快回来了。接完电话小唐回去接着睡。没想到冠华找了我多次找不到就开始喝酒了。带着酒意,他又让值班的同志找小唐。如此折腾了两三个来回,小唐不仅再也睡不着,而且因为服了安眠药又不能睡觉,她本来就有胃病,此时胃部特别不适,呕吐了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就只好眼睁睁等我回去。
  我很不好意思,再三向小唐道歉。她说:“算了,算了,将来你们结婚多请我吃点糖就行了。不过,你不要再这样折磨乔老爷了。他每天有多少工作要做。你再这样折磨他怎么受得了?他对你可真正是动感情的。这份情很珍贵,你不要再多想什么了。”我很感激小唐,我说如果我们不在外交部这个环境也许一切都简单得多。小唐很乐观,她说外交部的大多数人都很钦佩乔老爷,都会为他高兴的。
  这件事发生之后,我深知我已无法改变我和冠华之间的爱情了。无论他在外交舞台上如何娴熟地驾驭外交技巧和手段,他在感情世界里却纯真得像个初恋的少年,也脆弱得像是在暖房中培养出来的小花。我不能再伤害他那颗真诚善良的心。那几天,我对自己充满自责。在几乎所有人的眼光中,我和冠华的婚姻是我高攀了蜚声中外的中国一流外交家,从而戴上了他的“夫人”的桂冠。很少人知道我当时的矛盾恰恰相反,是我能不能舍弃自己面临的政治机遇而甘心与冠华荣辱与共。我从来不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但我也并不能摆脱许许多多个人的杂念。自进入外交部之日起,我就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身份,因为我是毛主席亲自点名调进部里的,这自然在我头上有了一个耀眼的光环。后来出席第一次联大会议又是主席亲自定的;我来往最多的人又是“通天人物”。如果我不同冠华结合,等待我的机遇可能是我自己的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也自信有此能力。我之所以在对冠华感情上的退却正是我无法做出这样的抉择。但在冠华为我深夜醉酒之后,我醒悟到人生最为珍贵的是真情。我终于下决心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将陪伴冠华终生。
  冠华得到我这最后的承诺后,他的喜悦是巨大的。他犹如变了一个人。他对所有人微笑,他宽容所有的差错,他的脸上出现了红润。我们恋爱的消息此时如决堤的洪水般迅速传遍了外交部,传遍了北京。自然,正如我们所料,一时间什么样的花边新闻都出来了。也许正因为那是个文化枯竭生活无味的时代,所以冠华和我的恋爱新闻成了一味难得的调味品,使人们在枯燥的工作之余津津乐道。不过直接传到我们耳中的却是众多友好的祝愿。外交部内上上下下许多同志都表达了这种情感。尽管三年多之后,在那些当年向我们热烈祝贺的人们中并不乏跳上台去诅咒我们的结合是什么“政治上的同流合污”的例子,但我仍愿意相信他们当时的祝愿还是真诚的。70年代政治生活孕育出的怪胎是人的虚伪和背叛。我在后来几年的经历中见得太多了,使我至今感到仕途可畏。我只希望这一切永远成为过去的恶梦。我和冠华已是这种政治的牺牲品,但愿我们的下一代永远摆脱这个阴影。
  

相爱何难(5)
毛主席的佳句
  经过了这场感情的暴风雨之后,我和冠华迎来了春暖花开的1973年4月。这过去的一年,在毛主席、周总理的亲自指挥下外交战线也是硕果累累。1972年2月,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双方决定互建联络处。当年9月日本田中首相访华,中日建立邦交。美、日外交关系的打开改变了当时整个世界战略格局。中国外交出现了空前繁花似锦的时期,与东南亚各国纷纷开始建交谈判。在这一连串的外交成果中,这年4月廖承志同志应邀率庞大友好代表团访问日本,同时韩叙同志奉命赴华盛顿组建中国驻美联络处。相应地,美国政府于同时派助理国务卿詹金斯来北京商谈建立美国驻华联络处。冠华为他献身的外交事业的成就兴奋不已,也十分忙碌。我们见面时间虽很少,但心中都有一曲美好的歌。他真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因为忙,他见不到我,他会在中午干部下班时站在他办公室那临街的窗户前等我下班取自行车回家吃饭那一瞬间看看我的背影。有一次正值春雨连绵,晚上他打电话来说:“今天中午看见你穿的雨衣太短了,骑车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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