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啦——”几个风口几乎同时冒出黑烟。
“塌料了,塌料了!”王主任立刻站起兴奋地说,“塌料了,塌料了!”厂长和书记及工人说,大家兴奋劲头,都写在露出笑容的脸上。
“准备复风,把风口安好!”工长下了命令。炉前工们三两个一伙,片刻工夫便把风口上好,又片刻“呼呼”风机一响,高炉恢复了送风,从风口小孔的玻璃往炉内看,炉火又熊熊烧起来了,高炉又恢复生产。再看刘炳坤,他早已被往大理他们送到了厂医务室。
“怎么样,睡了一觉,醒了吧?”医务室黄大夫见刘炳坤苏醒过来,打趣问道。
“醒了,我昏过去多长时间?”刘炳坤见自己躺在医务室病床上,问。
“没多长时间,两个多钟头。”黄大夫答。
“怎么,我刚进去一会儿,便觉得头昏,把点着的炸药刚支好,我向风口跑两步,便腿一软失去知觉。我觉得一个人进炉里把我抱起,往风口送,那人是谁啊?”
“那是丁开山!”
“丁开山,够意思!”刘炳坤说。
“哪只是够意思啊,是救了你小子一条命!你进高炉里,立刻中了煤气倒那了,要不是丁开山及时给你弄出来,炸药炸了料塌下来,你小子不被当铁炼了,你命大啊!”黄大夫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刮得铁青的脸。
刘炳坤是经常来校医务室的,都是小病,要个止痛片,要瓶咳嗽糖浆,要瓶松节油,擦擦扭伤的胳膊和脚腕,或要点伤湿止痛膏,贴贴受风处,或工作服扯裂,懒得缝补,从里面用风湿止痛膏一粘,结实还看不出针眼,比缝的还好看,所以对医务室黄大夫并步生疏。
“丁开山救了我,他自己受了伤吗?”刘炳坤见医务室里没有丁开山,便问。
“他没受什么伤,只是炸药爆炸时,一下给他崩到炉外,脸趴地上搓了几块皮,**烧了两片。”黄大夫说。
“那么厉害!”刘炳坤问。
“要不说你小子命大呢,你要在里面没出来,炸药炸了,料塌下来不把你埋了。”刘炳坤一想,丁开山如果不救自己,自己也没准真让高炉化了,感激之情便涌上心头。
“开山,你真够意思。”刘炳坤一见丁开山便说。
“嗨,什么意思不意思,都一个班干活,谁在高炉里昏倒,不都得救出来,我要再里面晕倒了,你能不救我?”怎么样,这两天缓的怎么样?”丁开山微笑着说。
“没事了,缓几个钟头就过来了,头一天脑袋还有点沉,今天清醒了,你怎么样,听说你为救我也受了伤?”刘炳坤问。
“没事,你瞧我脸就蹭破点皮。”丁开山指指脸上刚刚结上两条又宽又长薄薄的疤。
“那你这儿呢?”刘炳坤指指自己的**。
“没事,就把裤子弄破了,咱皮老肉硬的,擦点獾油,不疼了。”
“你们这是去哪?”刘炳坤问。
“咱们不是大松班吗,宁三贵的车要去太原,空车,说晚上就回来,我们哥几个准备搭他的车去太原玩玩,晚上再搭他的车回来,两不误。你要觉得身子恢复过来了,跟我们一块去太原玩玩吧?”
“行啊!”刘炳坤高兴地答。
车市解放牌大卡车,刘炳坤一上车,看到车后槽帮里坐着丁开山,王大力,苟石柱和赵亮四个人,而驾驶室除了司机宁三贵外,还有医务室的黄大夫。刘炳坤见黄大夫穿着熨整齐的中山装,黑黑的小分头也梳的整整便问:“黄大夫,你也是去太原?”
“嗯。”黄大夫答。
“玩去?”刘炳坤又问。
“接人。”黄大夫点点头。刘炳坤上了车后的槽帮里坐下,车便启动,向厂外的公路开去。
两个多小时,车到了太原,东拐西拐,再第二人民医院门口停下了,宁三贵和黄大夫下了车,黄大夫自己先向医院门走去,宁三贵对下了车的刘炳坤众人说:“你们先去城里玩玩,下午三点半再医院门口集合,到时候咱们坐上车回厂里。”
刘炳坤看看表,刚刚上午十点多,还有四五个小时,他们便先下饭馆吃了顿饭,又到大街小巷串串,柳巷逛逛,迎泽公园坐坐,不知不觉已到了下午一点多,他们又吃了中午饭,买点饼子麻花,便往医院门口走。
到了医院门口,黄大夫和宁三贵已在车下,刘炳坤扒住车槽帮就想翻上去,黄大夫忙止住说:“先别急,咱们这次来,是接咱们厂的一个人,在医院里呢,他行动不便,请大伙帮他抬上车。”
“行啊,是咱厂的,搭把手算什么。我背都能把他背上车!”苟石柱咧开大嘴说。
黄大夫带着众人穿过一个楼道,又穿过一个楼道,又拐了一个弯,出了楼道。“在哪呢,怎么这么远?”王大力问。
“不远了,马上就到。”黄大夫用手指夹住油亮的分头,抚了抚。七转八拐,来到一片平房前,这平房门掩在两棵大树下,墙上又爬着好多绿叶爬山虎,除了露出两扇铁门外,门边的牌子也被爬山虎的绿叶挡住大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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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逼供
“在这儿?”丁开山问。
“对,在这。”大夫答。
“咱厂什么人病了,在这躺着?”丁开山又问。
“咱厂前天出了车祸,在阳泉那咱们厂的日野车和别的车追逐,撞路边大树上了。驾驶室里坐了三个人,一个司机,一个生产科长,一个生产副科长,日野车驾驶室前面是一整块大玻璃,车一撞树,生产科的正副科长便从驾驶室破窗而出,科长飞出七米,副科长飞出八米,副科长当时昏迷,飞出七米的正科长摔出后还坐了起来,告诉来救他们的人说自己是高原钢铁厂的。司机倒没飞出去,据他说,他一看要撞树,情急之下忙站起身让方向盘卡住双腿了没飞出去。他的腿被压成几截,三人都送到太原医院,摔八米远的副科长昏迷一天后,醒来没甚事了,飞七米的科长却去世了,咱们这次来呢,就是把科长抬到车上,拉回厂里去。”
“你是骗我们拉死人啊?”赵亮大声问。
“都是一个厂的,都是阶级兄弟,帮下手吧!”黄大夫说。
“行,走吧!”丁开山带头进了停尸房。
拉出大铁盒子,把冻的僵直的人抬出来,放担架上盖上白布单,王大力和刘炳坤一人抄起担架前面一根杠子,苟石柱一人抄起后面的两根杠子,便把担架抬了起来,担架并不重,比起矿石车焦炭车轻多了,王大力觉得比起他上班时推的石灰车都轻。
把担架放到大卡车的后槽帮后,司机宁三贵从驾驶室端出个纸盒子,打开纸盒拿出一只大公鸡来,红冠绿尾巴,腿上拴着个绳,绳的末端拴着一个一两斤重的大铁螺母,宁三贵把鸡和大螺母递给车上的丁开山,丁开山把公鸡放倒担架前。刚放下,那公鸡便一仰脖,“咯咯咯——”地叫了一声。
“真灵啊!”丁开山赞道。
“搁这公鸡什么用?”赵亮问。
“这叫引魂鸡,家人客死他乡,怕尸体拉回来了,魂回不来。所以拉尸时,都要弄只公鸡,叫公鸡随尸把魂叫回来,回家乡。”丁开山黯然说。
车开在公路上,担架上的人随着车的震动,也在不停震动,车槽帮还坐着刘炳坤无人。这五个人是围着担架而坐,也就是围着一个没有气的人坐的,虽然前两天他还是厂里的生产科长。人言道:虎死如牛,牛死如虎。老虎活时让人害怕,它凶啊,能吃人,可是老虎死了,人就不害怕它了,因为它不凶,也吃不了人了,所以说虎死如牛,人活着时,一般让人害怕,可是一旦死了,没有气了,人便对这没气的又不能伤害别人的人怕了,不知为什么,也不知怕他什么,但就是活人怕死人,这就是人死如虎的意味。
后槽帮不小,除放一副担架外,周围再坐五个人绰绰有余,可是今天他们五个人便都觉得车的后槽帮地方小了,他们尽量地离那副担架远些,离那担架上的盖单远些,可是车一开,白布单就要飘起,他们又必须四个角上一人抻一角,不让白布单刮跑,更不愿意老近距离地看白布单下面那不能说话的人,所以他们想坐远些,又不能坐远,就这样战战兢兢。
王大力,刘炳坤,苟石柱,丁开山压着白布单的四个角,都是面对面对坐着的,赵亮心里有些发憷,便在一侧中部坐在白盖单边上,脚抵槽帮边,手扒槽帮,面向车外,车行驶了一段,已经路程过半了,他心中的紧张稍稍放松时,突然感到一只手在搔自己的后腰,轻轻搔一下,离开,隔一段时间又轻轻搔一下,又离开。
开始他还置之不理,以为是白盖单的边角被风吹起,撩动自己的腰部,可是隔了一会,那东西还戳了自己腰眼一下,他觉得是个硬东西,以为同伴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说:“别开玩笑,把你手缩回去!”可是并没有听到回话,但那戳后腰的硬东西不再戳后腰了,又片刻,那硬东西又戳后腰了,而且感觉不是一只手指,而是两只,他便反手将那手指抓住,往下一顺又抓住手腕,大声道:“还和我开玩笑,我看你哪躲!”说着转过身。
只见四角四个人都不出声窃笑,离自己颇远,自己怎么能抓住他们的手呢,他思想刚疑问,忙低头,看到自己手攥的是白盖单下面那位不出气的人从盖单下伸出的一只手。
厂里的木工房半夜还在叮叮当当的做木工活,搭着个棚子里吊着三盏一百度的大灯泡,两个木匠开板子的开板子,刨木板的刨木板,他们要连夜赶造一副棺材,这是厂里第一位因工而死亡的人。厂长下了通知,要给生产科长造一个六寸厚板材的棺材,两方躲木头都是东北红松,厂里出。上下班的工人路过这里,都要远远地瞭上两眼。
赵亮自从那天和生产科长从太原同车回厂后,便觉得晦气,左眼蹦蹦直跳,他心里想,怎么又有倒霉事了。可是明白跳的是左眼,便高兴起来,认为好事就要临门。第二天早上,车间王主任找到他说:“赵亮,木匠房有点活,忙不过来,你去帮几天忙!”
“是不是帮助做棺材?”赵亮因看到木匠房做棺材,所以问。
“对。”王主任答。
“我不去,那天就诳我们去太原拉了回死人,这回又要我做棺材,怎么倒霉的事都要我干?”赵亮嘟囔道。
“做棺材倒什么霉啊,活又干净又轻松,而且过几天棺材做完了,还能去太原伺候病人,每天还有八毛钱出差补助,你不去?”
“去伺候谁呢?”
“就是那个摔死人的司机,别人死了,他腿断了,没法买饭上厕所,要厂里人伺候。”
赵亮脑子里转轴般的转了三圈,觉得做棺材去太原伺候病人,都比拉料活轻松,挣钱也不少,还能在太原玩些日子,于是点头道:“行,我去!”
“行了,订你去了,你现在就去木匠房吧。”
杨树林被关在看守所里两个星期了。他躺在那张大条凳子上,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夜色,再也睡不着觉。在他记事起,他只被公安局关过三次。一次是十岁时,偷了同院张大爷晾在院里的裤子换糖人吃,结果被扭送派出所关了半天。一次是十二岁时,偷了路人兜里的五元钱,被公安局关了一天,再往后,他便轻易不出手,也没偷过大的,所以这近十年,他也再没进公安局。
来了厂里,他曾下决心,工作了有工资了,要金盆洗手再也不小偷小摸,他努力克制自己真的进厂后再没偷东西。可是没偷,别人却污蔑他偷了,而且偷的那么大,三四万块,能吓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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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从厂里保卫科,以来县公安局,那警察便说:“招了吧,手印都留下了还赖的掉!”他没招,他也不能招,因为他知道,如果承认是自己偷的财务室,就要拿出赃物,他到哪去找那三四万块钱呀?他找不到,所以审了两次他都没招。
“不招是吧,勒两绳吊吊!”那警察对看守他的工人民兵说。几个带着红袖章的工人民兵便涌上前,拿了一根手指粗的麻绳,往他前胸一套,一头缠一只胳膊,一头缠另一只胳膊到手腕处,各自打个扣,然后两根绳再栓在一起,一头再在腿上缠一圈脚腕打个扣,另一头在另一条腿上缠一圈脚腕打个扣,两根绳再拴一起,再和手上的扣拴一起,一使劲,把整个人反背手地捆在一起,把绳头扔过房梁,向下一拽,杨树林便离了地。离地也不高,只有五六寸,可是这么悬空一挂,只几分钟杨树林便觉得胳膊腿的骨节“咔咔”直响,浑身勒的生疼,十几分钟,疼的汗便如雨水般滴落下来。
“招不招?”那个拽绳头的工人民兵说。
“我没偷,我招什么啊?”杨树林咬紧牙关说。
“再掉十分钟!”另一个工人民兵说。
杨树林坚持着,可是浑身太难受了,于是哀求道:“大哥,给点水喝吧?”
“喝,你不招还想喝水?”拽绳头那工人民兵端起杯子,“哗”地把杯中的水泼在地上。疼啊,浑身几乎麻木了,杨树林想:时间再吊久了,自己别再弄个残废。于是小眼一转说:“我招,我招!”
“招不就得了,何必费那等事!”那个拽绳头的人松了下手,杨树林便趴在地上。“钱在哪呢?”那警察来到房间,问。
“我先喝口水,”杨树林被吊起时出汗太多,着实渴了,说道。
“给他杯水!”警察说。一个工人民兵拿上杯出去,一会儿端来一杯水,杨树林咚咚咚喝下半杯,觉得比喝清凉的山泉水都甜。
“我招,那钱就在我床头箱子里。”杨树林说。
警察围着他转了一圈说:“真的,你没哄我?”
“哄你是你孙子!”杨树林大声说了句,但随后又小声道:“是你孙子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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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水落石出
警察看他说了句话,后边又小声添了一句,虽然声音没听清,但看他嘴唇的动静知道也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冷笑着说:“呵,还不服气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杨树林急忙回答:“我说的是哄你是你孙子。》”
“你就单说了这?”那警察盯着他的眼睛。
“我只说这一句,没再说什么。”
“真的?”
“真的!”
“他刚才小声说是什么爷爷。”一个挨杨树林最近的工人民兵说。
“说是爷爷,你是谁的爷爷?”那个拿着绳头的工人民兵大声吼了一句。
“我没说!”杨树林反驳道。
“你没说好啊!”那个拽绳头的工人民兵一使劲,杨树林便又被吊起来,他的浑身骨节又嘎嘎的响了,三四分钟,他疼痛的又忍不住了,于是说:“我刚才说,是你孙子的爷爷!”
“你骂我?”那警察问。
“我哪骂你了?”杨树林大喊委屈。
“你说你是我孙子的爷爷,还不是骂我?”那警察蹲下看着趴在地上的杨树林说。
“我没骂你,我说是你孙子的爷爷,顶多是你兄弟,怎么骂你了?”警察一想,是他孙子的爷爷,那就是他自己啊,想象杨树林并未骂他,才面色由阴转晴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捆你个小燕飞吗?”
“胳膊和腿齐往后吊叫小燕飞呀?”杨树林大敢惊诧。
“这就叫小燕飞,但有点飞的大了,对你们北京来的知青呢,就不能跟我们当地人一样了,当地人要捆呢,捆上双手往上吊,叫一线天,捆猪那样攒上四蹄捆,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