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蓉眉间都是笑意,看着窗外绽放的菊花,引得蝴蝶飞舞其中,这半年多来,到今日才是心情舒畅,听那管家又道:“只是那月娘子被夫人留下不放……”不由皱起眉,回身不悦道,“她如何留的?休书不是给了,怎么还没走?”看那管家有些小心的陪笑,便摆了摆手,道“算了,我知道她们两个一向要好,不卖就罢了,让她带回家去了吧。”
管家忙点头称是一面赞叹老爷心肠真好,先是给那董氏如此多的财务,如今连丫头也舍得给,正高兴时,忽听院后人声鼎沸,再有锣鼓齐响。
“走水啦,走水啦!”几个慌张的丫头冲了进来,指着道,“老爷,夫人的缀绣楼烧了!”
管家与李蓉俱是大惊,“你们夫人呢?”李蓉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那几个丫头抖得筛糠一般,哭道:“夫人和月娘大早上就没下楼,关了门,也不让人进,如今还是在楼里……”
开封城内自建都以来,便是土木大兴至今,王公贵族名流显贵无一不建府治第、筑楼修殿,导致京城衢巷愈来愈狭隘,住宅与商户挤在一起,放眼望去整个京城店楼密列,高低起伏,参差错落,因居民稠密、厨灶连绵,京城中的火灾必然不断发生,如今熙宁年间那场烧毁三司使的大火人们还记忆犹新时,元丰初年九月末位于阊阖门外的李蓉家的府第又引发了全城的骚动。
李家的宅邸隙地百余亩,端的是豪华无比,李家后院的一楼起火时,偏又逢起风,一时间大火绵延无可阻挡,不仅将整个李府烧了半边,并且殃及四邻,而又邻着街市,烧毁了一酒楼,酒楼又引发了隔壁,一时间整条街烧了半边,浓烟滚滚,街上人喊鬼哭惨不忍睹,直到调动了驻扎在城外的上禁兵,扑了一天才止了,随后开封府彻查共烧毁房屋百间,死伤数十人,直接经济损失几万贯,不多天黑,深宫里的皇帝都知道了,本就气愤不已,待听到开封府汇报是先登侍郎李蓉妻妾放火***,更是怒火冲天。
“陛下,听说那李蓉在家卖妾休妻,其妻不愿离去,才引火***的。”正巧给皇帝讲述麦稻如何复种的刘小虎听了,在一旁摇头叹息。
这一下更是让皇帝气的青了脸,“终是自身不修,终成大祸!来呀,传朕旨意,李蓉治家不严,纵妻胡为,使烈焰俄兴,燔延栋宇,罪既有归,削荣爵,出东京贬往岭南。”
消息传到李蓉家里时,尚未从大火的惊吓中恢复过来的诸人又哭号起来,尤其是李老夫人,熏得一脸的黑,哭倒在同样狼狈的丫头怀里,道:“天耶,我李家毁在我的手里!可怎的去见列祖列宗。”
独李蓉整着衣衫接了圣旨,一脸的不在意,待送走了宣旨的内侍,拉着母亲的手笑嘻嘻的道:“娘无须难过,即便没了,过些日子自然能拿回来,且看儿子将来如何光耀门楣吧……”
李老夫人听了拉着李蓉的手,睁眼道:“儿啊,你被烧糊涂了不成?”
话音刚落,就听街上民众乱跑,坐在门房里的李蓉不由抬眼看去,认的那纵马疾驰的一列人是苏家的家院,刚一皱眉,就听那马上诸人扬声呼喝道:“告老夫人,告诸位,苏大官人找到了,大官人性命无忧……”大门外一晃而过,余音缭绕。
第152章 谢神佛曹大姐得夫得子
瞬间呆滞后,李蓉跨出破落的大门,就见两辆马车从门前快速而过,他伸出手想要拦一下,却发现嗓子嘶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那马车从跟前疾驰而过,很快融入街市中不见了。
苏家在京城的宅院就在临河大街东边浴堂巷子里,这里正是热闹酒店商铺所在,当初选宅子时,原本不是在这里,但苏老夫人爱就是热闹,所以便在这闹市里安了宅院。
原本就热闹的街市,此时更是人马拥挤,有几个穿布衣的小厮站在车上喊,“三副棺材板都挑了,到底你们三个各用哪一个?”
窄门高阶的苏家宅院前苏家三个女婿正围在一起争论,我说你买的白布不行,他说这样搭棚子不行,听见小厮这样问,顿时都恼了,回头骂道:“作死的奴才,都是你用的棺材板!是你全家用的棺材板!”
正骂着又有小厮跑出来喊:“大官人,夫人说熬的茶不好吃,要去再买。”
苏大姐夫拉着脸才要骂,就见呼啦啦的一队人马,拥着一辆马车冲过来,将门外挤着的人乱搡,骑在马上的小厮一面下马一面口中喊着:“苏大官人吉人天相,苏大官人吉人天相。”
“失心疯了?”苏大姐夫被这一群人亢奋的神情吓了一跳,刚喃喃自语就见林赛玉从车上跳下来,便撇了撇嘴,暗道说得好听,几日几夜的不睡,熬不住了吧?眼看没希望装不下去了吧?正自腹议,见那妇人又回身掀起车帘子,便有四五个家院抢过来,将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的苏锦南用床板抬了出来,顿时吓了一跳。
“大夫可到了?”林赛玉跟随架子往里跑,一面哑着嗓子往后问。
紧紧跟随的玉梅忙点头:“大管事去了,”说着一指那边,“诺,来了。”
林赛玉便松了一口气,见几个姐夫站在跟前楞眼,便忙道:“烦劳姐夫们,将这些东西都清了!”说着指指门前乱堆着的杉条、毛竹、芦席、麻绳起身进去了。
“早说不要买,你偏不听!”苏二姐夫回过神,看着新买来的物件暗自懊恼,那可是好些银子呢,因为找不到人,又抢着要在苏老夫人跟前出脸面,都是自己掏的腰包。
苏大姐夫还在沉浸在苏锦南死而复生的震惊里,忽地一拍手,笑道:“果真是冲好了,买了才是对的。”
苏三姐夫亦一脸心疼的看着那些搭棚用的材料,嘟囔道:“冲冲也罢了,非要买这些贵的。”被苏大姐夫啐了一声,道:“自然有娘出钱,怕什么!”
“出钱?哼,如今那个棒槌管家,只怕半根毛也拔不下!我先说啊,谁说要买的谁出钱,可不干我的事。”苏二姐夫说完抬脚就走,被苏大姐夫一手拎住嚷起来,忽见苏老夫人的马车过来了,忙住了口抢上前恭贺去了。
苏老夫人抖着身子走进内院时,苏家三姐都抹着眼泪接过来,指着站在屋外的丫头婆子们道:“娘,我们倒成了外人,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如今连门都不让进。”
苏老夫人顾不上理她们往屋子里走,丫头们忙打起帘子,苏家三姐也趁机挤了进去,见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只站着大管事,玉梅,并一个小丫头端着茶水,林赛玉站在床边,那请来的大夫捻须低头为躺在床上的苏锦南诊脉,这气氛,让原本要放声哭的苏家三姐都不敢大声出气。
见那大夫站起身来,解开苏锦南的衣裳查看了一番,转回身来。
“如何?”苏老夫人颤着声音问道,一面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那大夫捻须笑道:“只是失血过多,津受了寒气,亏得那最先救得的人有好创药,旁的倒无损伤,只再歇息养养便好了。”
此话一出,苏老夫人眼泪便啪嗒的下来了,苏家三姐也都哭起来。
直到这时,林赛玉那心才放了下去,浑身簌簌起来,强撑向那大夫一拜道:“多谢……”话没说完就觉眼一黑,耳边众人的惊呼旋即不闻。
一天一夜之后,林赛玉的意识渐渐苏醒过来,瞬间的大悲大喜让她脑子里乱哄哄的,双耳呜隆隆的响,耳边不断回荡着那小厮的“大官人掉下水了……捞了几遭找不到……老夫人还不知道……大官人被刺中了……”让她胸腔了挤满了水一般,涨涨的,恍惚间她又站在那浑浊的河水边,看着那泡涨的尸体被捞上来,她不敢告诉苏老夫人,只能惊恐的瞪着眼一步一步的挪到跟前去看,那被河水泡过的尸体,就如同她小时候见过的自家河塘里的死鱼一般,她瞪大了眼睛,双手掐出血,走到那尸体的跟前。
“锦哥,锦哥。”林赛玉呜咽的哭起来,她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放声大哭,哭出这几日积攒的眼泪。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花儿不哭。”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林赛玉的耳边响起,同时一双温暖的手抚上她的脸,让林赛玉从梦魇中醒过来,入目是自己屋子里大红的莲枝花纹帐,而自己手里紧紧抱着的是熟悉的胳膊,一睁开眼,浓浓的药香味便在身边萦绕,她瞪着眼,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张苍白的熟悉的含笑的脸。
这些日子她一直不敢睡,就怕睡了做梦,但现在她终于是睡着了吧?所以做梦了,林赛玉这样想着,眼泪便又滑下来,然后用力掐自己的手,这样她就会从梦里醒来了。
“不是梦,花儿,我好好的在你跟前呢。”苏锦南将这妇人的手从胳膊下拿出来,握在手里,然后看着妇人愣愣的看着自己,喃喃道,“我,又穿越了?”
急促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老爷,可是夫人醒了?”伴着玉梅欣喜的声音,床帐被拉开,落日的余晖立刻跟着扑了进来,让林赛玉猛的闭上眼。
“醒了,去端药汤来。”苏锦南的声音还有些无力,但听在林赛玉耳内却是几乎要震破耳膜,于是她顾不得更加杂乱的脚步声靠近,将身边的男人紧紧抱住,放声哭起来。
“哭不得,哭不得!小心郁结于心,动了胎气。”苏老夫人大声说道,一面催着丫头快去端安神汤来,这话让苏锦南也紧张起来,忙拍着这妇人试图让她安静下来。
“胎气?”林赛玉抽搭着抬起头,看着站在帐外笑的如菊花盛开般的苏老夫人,不可置信的问。
苏老夫人笑呵呵的点头,随即又拉下脸,瞪着二人道:“我说你们两个是傻的,还不承认,都有两个月的身子了,竟然谁也不知道!”说着又是一脸庆幸,拍着胸脯道,“可是要吓死我了,这些日子你还连日熬着,谢神佛保佑,可见我这孙子是个腿脚硬的,护得住他的爹,也护的住自己。”
林赛玉看了苏锦南一眼,见他亦是一脸的笑,突然的惊喜让她更有些发蒙,看在众人眼里又是傻了一般,苏老夫人便哼了声,道:“果真是个傻得。”
身边的丫头们早摸准了她的脾气,听了都笑起来,道:“哎呀,夫人这是高兴地,奶奶,当时大夫说了,你还不是也懵了,婢子们大着胆说,奶奶当时也是傻了一般。”
苏老夫人便哼了声,脸上掩不住笑意坐到一边,有丫头小心翼翼的将林赛玉扶起来,玉梅端着药要喂她。
林赛玉犹自不可置信,将双手在平平的腹部来回抚摸,这里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她孕育出来的小生命?流着她的血?
“夫人。”玉梅看着林赛玉傻呵呵的笑起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将勺子递近她的嘴边,却见那妇人回过神猛地躲开了。
“我又没病,吃什么药!不过是神经绷紧几日,知道锦哥平安,疲倦过度罢了,如今又有了身子,可不能乱吃药。”林赛玉飞快的向后躲了,她的动作又恢复了以前的灵敏,让满屋子的人都惊呼起来,就连苏锦南也用力坐起来。
“说的什么胡话!我还能害了你不成?”苏老夫人呸了声道,因大声说了几句话,连声咳嗽起来,吓得丫头们忙去拍抚,大丫头又赶着要药,苏锦南也面色忧虑的看过来。
“娘,你是不也没吃药?”苏锦南皱眉道,看苏老夫人有些心虚的转过头。
“我吃什么药!那个就像你们纸人一般风一吹就倒了!”苏老夫人说这话就往外走,身旁的丫头们一脸的无奈看向苏锦南。
“娘,掉到河里的那一瞬间,儿子才知道如何的舍不得娘,娘,前半生儿子不懂事让娘费心了,儿子这次死里逃生,还请娘养好身子,让儿子余下的半辈子好好尽孝。”苏锦南坐了一刻撑不住又倒了下去,话说多了便有些气息无力。
苏老夫人倔强的身子便是一顿,又听林赛玉在后吸吸鼻子道:“娘,如果不是你在媳妇身后坐着,媳妇我早一头跳进水了,哪里能撑到现在,娘,我们两个傻得,可离不得你,你可要养的好好的,我把药吃了,你可别忘了吃。”
苏老夫人从头到脚一股酥麻,抖了抖身子,头也不回的呸了声,道:“好好地,又来咒我了不是!”说罢忙忙的走了,玉梅看了林赛玉的眼色便跟了出去。
随着屋子门轻轻的合上,林赛玉被抽干了力气一般又倒回床上,看着苏锦南的脸一会傻笑,一会又哭,苏锦南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握着她的手,似乎几辈子没见一般互相呆呆凝望着。
林赛玉便啪啪的又掉下泪来,将头埋在苏锦南的胳膊上,喃喃道:“锦哥,锦哥,原来失去自己爱的人,会是这样的痛,锦哥,锦哥,如果有一日,你一定要先我而去,我不舍你再一次经受这样的痛。”
第153章 闻有子小全哥哭醋意
元丰初年十月初,京城的天气一如既往的好,尤其是在大相国寺前,可谓是万头攒动,竟比那开相国寺之日还要热闹。
肩挑手提的小贩们,呼朋唤友的游人们,更多是那散步与城中的叫花子们,此时都往那山门五间三空六开,门楼高耸的大相国寺门前涌来。
远远的站在公子亭里外地来的游人看到了,都是一脸的不解,正自议论,旁边正因为挤不进去,而有些懊恼的卖摩罗泥孩儿的小贩听见了便说道:“今日是那江宁府的苏家还愿布施,因她家大官人前日遭了大难生还,媳妇又有了身子,原本就许下了整整三年的灯油钱,现如今双喜临门,今日便要舍粥撒钱。”
往常人家许愿一年的灯油钱就不错了,这苏家好大的手笔,众人听了便都砸舌,抬脚往大相国寺门前看去,见那里已经是挤的水泄不通了,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流过去。
“我可是亲见了,那成箱子的钱用车拉了进去,足足有五车呢。”小贩继续说道,一面有些懊悔,“都怪我走的慢,挤不过去。”
说这话前方已是欢声如雷,伴着相国霜钟悠扬沉厚的声音,江宁府苏家还愿布施的胜景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据说那一天让许多叫花子一夜暴富,搂着分到的钱做小买卖去了,可以猜想苏家撒出去了多少钱,就连皇帝家也没这样大手大脚过。
不说整个京城的人因这场还愿而津津乐道直咂舌头,就连坐在内宅里的林赛玉也在不停的皱眉,喂完苏锦南最后一口药,又拿了帕子给他擦了,又叹了口气。
“娘子,不过是几个钱罢了,让娘舒心便好。”苏锦南拉过她的手,含笑道。
“几个钱?”林赛玉有些夸张的张大嘴道,“乖乖,二百五十万啊!我的天,我听开封府的老爷说了,想当年朝廷修筑三百六十七里堤,用工八万三千人,一天就是这个数啊,锦哥,八万三千人的日薪啊!”
苏锦南只是笑,看林赛玉一脸愤愤的道:“我不是小气,也是娘太大手大脚,再有钱也不能如此的嚣张,哼,总说我是个傻的,要不是她不断提高找到你的赏金,又何苦我们多受几日煎熬。”
苏锦南听了哈哈笑起来,牵动了伤口又倒吸了口凉气,却是忍不住的笑,原来那一日他落水后,跟挣扎的青儿直接沉水不同,因失去了知觉便随着水流漂了出去,被河边的一个拾荒老汉捞起来,当时已经离城二三里,那老汉见他衣着不凡,知道这次要交好运,便将他弄回家好好伺候起来。
但苏锦南因失血过多一直没苏醒,那老汉也不知道该去哪里领赏,过了一日,便有苏家寻人的消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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