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玉也笑了,嘴上说不耐烦但掩饰不住满脸的惊喜,搬来后竟发现与王安石的半山园比邻而居,她可真是又惊又喜,虽然算是旧相识,但打交道也不多那一个月,打心底来说,对于这个历史书中记载的神一般人物,她很是敬畏的,所以当看到一身布衣,牵着驴的王安石以邻居身份上门拜访时,真是让她手足无措。
“这位相公果真是严谨,又如此的好学,依着我说,知道猪肉能吃便够了,他还非要看猪怎么跑。”林赛玉笑嘻嘻的道。
苏锦南便哈哈笑了,道:“谁让你说那个新鲜物件能当粮食吃,连我都要好奇的很,不如咱们先吃一块尝尝?”
林赛玉立刻如临大敌,瞪眼道:“那还不如说要吃我的肉呢!总共就那么一筐,还差点被扔了,如今好容易一半才出了苗。”说着又激动起来,在苏锦南脸上吧唧亲了一口,道,“好锦哥,多谢你上心,我才有福气见到它。”
苏锦南便笑了,看着小妇人满眼谢意,他这个什么感情没见过的人,也不由暗自小小的得意,原来前一段运香料的货船从海外回来了,错带了一筐怪怪的红皮根茎物,便要扔了去,苏锦南听见船员们说那些海外的人吃这个,便上了心,带回来给林赛玉玩,谁知道林赛玉一见,喜得又是跳又是笑,抓起就往嘴里放,幸亏玉梅抢得快。
“这叫红薯,味甜,耐饥,适宜旱地栽种,可当菜可果腹,堪比稻麦。”林赛玉揽着那一筐貌不惊人的根茎,笑得嘴都合不上,“书上说至少到明朝才传进来,却原来这时候也能进来,红薯啊红薯,你要谢谢我呀,我让你提前见了天日啦。”疯疯癫癫的说些谁人听不懂的话,吓得玉梅只说要请大夫来,还是苏锦南知道自己的小妻子,不过是农痴病犯了罢了,随后又不说吃了,收拾了一间屋子,盘了个火炕,说要排薯催苗,因看她们家泥瓦匠进进出出,好奇的王老相公便来打听,听林赛玉讲了尤其是听了那一句堪比稻麦,最耐饥荒,忧国忧民的王老相公自此后比林赛玉还上心,恨不得一天到晚长在苏家,对于林赛玉的每一个动作都恨不得拿笔记下来。
“娘子,我只怕你太辛苦。”苏锦南将她在身前抱了抱,满是心疼的说,“只说种地累,原是想不过是四体劳作累,没想到也是如此的心累,又要看天,又要看温度,还要掌握大火小火,还要念着什么上炕时浇透水,出苗后少浇水,采苗前不浇水,娘子,这哪里是种地,比考状元的心血也不差多少。”
林赛玉嘿嘿笑了,又叹了口气,道:“种地自然容易,但要做好,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想当初费心思闷在实验室半年也可能培育不出一个良种,不费心思那更是痴人说梦……”说秃噜了嘴,又忙掩饰的傻笑起来,苏锦南早习惯了,也不在意,怕她费神便说些孩子的事,又说生了男孩叫什么生了女孩叫什么,正说着话,听见玉梅在外道:“大官人,夫人,老相公来了。”
林赛玉嘴里道:“哎呀,可真是一天都不拉,我只说今日不用看了,苗出了,只要保持温度便可以了,再等个七八天就能下地载了,那时再来看我移苗就可以了,如何又来了?”说话人站起来,又咧嘴摇着头笑道,“倒是个好苗子,我用心教他带出师也是可以的。”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将一个政治家改良成一个农学家,也是蛮好玩的。
第155章 朝堂闻逸事小刘哥忽说棉
如今的王安石辞相远离朝廷已经有两年了,但却是官拜荆国公兼司空、集禧观使,苏锦南与林赛玉不敢怠慢,忙整着衣衫迎了出来。
出了屋门,就见一身布衣的王安石正在给栓在树上的驴喂大饼吃,身边只有一个小童跟着,另有几个村童围着看,一面叽叽喳喳的喊着“王老头,王半山,让我们骑骑驴呗。”路过的村民见了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憨厚的喊一声:“王半山,不是你家媳妇把你叫回城里去了吗?怎么又来了?”,也有人喊道:“半山先生,你得空帮我给我儿子写封信可好?”,王安石均是嗯嗯啊啊的回答了,任谁也看不出这位头发花白衣着简朴的老头,曾是与皇帝诸臣当朝应对的,论新法咄咄逼人的大相公,完全就是一个山野之人。
“大娘子,我昨日想了,好容易出的苗,我都种了,大娘子可种什么?”王半山见他们出来,受过他们夫妻的礼,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话虽说这,到底是舍不得那红薯苗,又怕这对小妇人因自己的身份而不得不让步,脸上的神情便是为难而又不舍。
林赛玉便呵呵笑了,心里很是暖洋洋的,因王安石这段几乎日日住在半山楼不走,他的夫人吴氏实在担心,昨日特地亲来将他劝回家去,不料这一大早他竟又回来,只为了担心她林赛玉没东西可种。
“先生,这就跟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先生放心种去便可,小妇人自然亏不了自己的地。”
听她这样说,王半山便一脸释然,捻须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俗语说君子不夺人之美,老夫一时心切只怕唐突了大娘子。”
林赛玉便抿嘴笑了,道:“能由先生种出来,想必红薯也是荣幸的很。”说的王半山乐了,不顾小童在后劝着回去,又忙忙的叫着林赛玉去看那暖如盛夏的育苗间了,一面看着一面听林赛玉详细说着什么“苗床管理的基本要点是以催为主,以炼为辅,先催后炼,催炼结合,以控制温度为重点”,一面忙那笔飞快的记着什么似懂非懂的“前期高温催芽;中期平温长苗;后期低温炼苗”。
如今的林赛玉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苏锦南自然是百般小心的跟着,此时站在暖热的屋内,看着身旁一老一小,脸上都冒出了细汗,却是一个说着认真一个听着入神,在这四面窗禁闭光线蒙蒙的屋内,二人全身都披上一层似真似幻的薄雾。
又过了七八天后,第一批红薯苗在王半山激动的注视下,被林赛玉剪了下来,四周的佃户们立刻接了供神一般裹泥放到筐里,而王半山则立刻拿起纸笔,开始详细记录林赛玉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拔苗前不浇水,拔苗后浇透水……头次不追肥,二次追肥,切记当天剪苗当天不能追肥,要到第二天才能……追肥后浇透水防止烧苗……”林赛玉习惯性的一面说一面做,待看到王半山认真专注的样子,忍不住模仿当初自己导师的样子欣慰的点了点头,只差拍拍弟子的肩膀以示鼓励。
挑着不多的一筐苗,村里人几乎都跟着来到王半山那块已经起垄整畦的地里,看着那个大肚子的妇人一行说一行笨拙的做示范,她的衣裳很快沾了泥,裙子也有些失礼的卷了起来,随着手的动作,红润微胖的脸上也沾上一道道泥印,但那个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男人却如同看着世间最美的女人一般,满眼的爱意与欣赏。
看着佃户们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在一旁的王半山也耐不住,卷了裤腿下到地里,一头汗一手泥的开始劳作起来,这一幕让奉了皇命,亲自来探望大相公的中使冯宗道看了个正着,冯宗道不是第一次来了,熙宁十年王安石过生日时,就是他亲自替皇帝送贺礼来的,但那时是在江宁城虽不豪华但大气庄重的王府上,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如同农夫的王大相公,因此这桩逸事就跟着冯宗道,一同来到了京城皇宫的景福殿里。
皇帝正带着一众大臣在巡视库房,那一排排灰扑扑的平房,里面却是堆满了金帛,如今的大宋河清海晏,无内忧外患,虽然经过诸多灾荒,但一年之后库房又装得满满的,换作任何一个皇帝都要把高兴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
“赖众卿协力,普施善政,才有今日如此丰裕!”皇帝目光扫过众臣,含笑说道,众大臣抑笏躬身,纷纷不敢居功而称赞陛下圣明云云。
“刘爱卿,稻麦两熟进况如何?”皇帝看到站在二列的刘小虎,忙问道。
一身官袍的刘小虎神色不是很好看,有些迟疑但还是躬身道:“回陛下,因近雨水颇多,麦大段伤损,臣不敢冒栽水稻,只怕麦稻具毁。”
听了这话,皇帝高兴的情绪便低落几分,掩饰不住不悦的道:“自年后,地方报借贷粮种成倍增,如是不成,岂不是空劳?”
刘小虎躬身臣有负圣望,低着头不让人注意到他绷紧的嘴唇,他知道这件事很难,倒没想到会真的这么难,心里不由一丝燥火,怎么会那么难?怎就是不行?正自急躁间,听得四周众人纷纷笑起来,忙收回神,抬头见皇帝不仅恢复了方才的喜悦,反而带着几分激动。
“致养以乐,永怀弗洎之悲,移孝则忠,敢怠进恩之义。”皇帝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似乎要越过重重宫殿,去到那位报国心切无半点私利的恩师跟前,“大相公始终为国为民忧心。”说着话,又看向冯宗道,“此物果真堪比稻麦?最能耐饥荒?”
冯宗道忙点头,一面又将从村民口中挖出来的只言片语说了,期间自然夹杂了自己的夸大的见解,因为王安石并没有跟他详说,只说待种成后才能见分晓,如今言之尚早,在写给皇帝的谢恩信里更是半点不提。
“如此,实乃我大宋之福。”皇帝激动的道,一面喃喃自语,“曹大娘子,果真奇女子也。”
伴着冯宗道的叙述,众朝臣也都议论纷纷起来,而刘小虎的面色就更加不好了,他的手在袖子里紧紧握着,头上也出了一层汗,随着皇帝这一句曹大娘子音落,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戾气,让他猛地迈步出列。
“臣贺喜陛下得此惠民之粮,臣今亦有一物要进献,此物行之则能利民之穿衣耐寒,物名曰白叠子,原本散生与福建路各地,臣游历时曾采种,如今在家育种初成,此物耐旱,种成则亩产籽棉皮棉均达四五百斤之多,且棉籽可榨油,能代菜油之燃灯。”
第156章 谷雨尽闻大利人人抢种棉
刘小虎这段话说完,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在内都跟看傻子一般看向他,要知道在这个时候,所说的棉是木棉,并且根本就没有后世那个“棉”字,出现的只是“绵”,指的就是多年生木棉,也就是亚洲棉,《吴录》说此棉:“……高丈,实如酒杯,口有绵,……”。
而到了唐初《梁书·西北诸戎传》说:“高昌国……多草木,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名为白叠子。国人多取织以为布,布甚软白……”,这才是非洲棉,也就是草棉传到了中国,但局限于新疆地区,并不为中原人所知所用。
一直以来丝和麻是主要的衣被原料,布已经出现,但因为产量少,而没有普及,北宋时期大家所用提取布主要来源依旧为木棉,如今的木棉,产量极低,因此每斤官收价是三十到五十文,那么便能理解当刘小虎说出四五百斤棉带给大家的震撼。
“刘卿,你所说的可有凭证?”皇帝最先恢复过来,有些结巴的问道。
刘小虎觉得自己的额头有汗水淌下来,他这一瞬间的迟疑,立刻让李定抓住把柄,冷声道:“刘彦章争名图利,胆大妄为,口出妖言,有失大臣之仪,臣请弹劾。”
李定的大嗓门让刘小虎一惊,抬眼对上皇帝怀疑的眼神,刺激他掐灭了自己心中尚存的一丝犹疑,低下头沉声道:“此棉种本南海诸国所产,唐初由海外传入,散种于福建南海诸县,但未成规模种植,最适宜旱地种植,臣留意已久,年前派人搜集种子,在家中地窖火暄室中培育,今春移栽地中,均已长成,特要奏鸣圣上,前去查看。”
随着皇帝一声摆驾,不顾三月中旬尚有些吹面微寒的春风,一众官员离宫穿过喧闹的街市,只往那京城外最劣质的旱地去了,看到那几分几乎是寸草不生的地里,随着风摇曳的幼苗,众大臣顾不得礼仪的或蹲或弯身在其中,这一片高地四周均是荒草丛生,而不远处的好田里麦子正一日一日的拔高。
“这里原本是连麦子都不生长的劣地,如今竟然能长成,可见此物果真不凡。”有大臣说道,再听刘小虎详细的对皇帝解说,在场的人都动了心思,他们这些人家里谁每个百八十亩的地,自然也有些劣地,如果真能种棉花,那长出来的可就是真金白银啊,甚至有急性子开始向刘小虎打听哪里能买到种子,更有人担心的问是不是错过种植期。
“福建诸地均有,且极为便宜,抢冷尾暖头晴天播种,因我这是移栽,故早了些,直接播种的话,最迟可到下月末。”刘小虎含笑道,看着眼前绿油油的棉花田,再想到那次在乡下见到林赛玉种的棉,不由道,“待到七月时开花,姿态曼妙,不亚于牡丹之姿。”
邓绾在这个时候激动的躬身道:“臣贺喜陛下,衣食住行,乃万民大事,如今大相公亲种红薯,解我万民口腹之忧,今又有刘大人发现棉花之苗,如此我大宋将再无饥饿,再无寒单,天佑我朝。”说着噗通跪了下去,他这个马屁高手一带头,自有许多大臣跟随喊着吾皇生命天下太平云云,直喊的皇帝也晕乎乎起来。
“陛下,此物虽然久已生长,但未经大面积种植,臣以为不可冒然推广。”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宰相王珪颤悠悠说道,一面看了眼刘小虎,“那曹大娘子农事精通,不如问她一问。”话音才落就觉刘小虎的目光直直的看来,于是秉着天生的左右逢源个性,他忙又道,“刘大人能种成稻麦二熟,却不急于推广,可见行事稳妥,臣为陛下有此人才而欣慰。”
皇帝听了也点了点头,抑制不住高兴的道:“刘卿,朕着你督办此事,择地谨慎种植,以看成效。”
刘小虎便躬身应了,如果只是择地谨慎种植,那就好办多了,但是低着头只顾自己松口气的他根本想不到,自从他将这个棉花的价值在人前摆出来以后,事情已经不是皇帝一句话能控制的了。
俗话说谷雨,谷得雨而生也,谷雨前后,天气较暖,降雨量增加,正是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最佳时节,三月十七江宁钟山脚下的小村庄里,天又密密洒洒的扬起小雨,但田里的农户们依旧劳作着。
穿着红缎子对衿衫儿、白挑线裙子的林赛玉带着笠帽站在田头,玉梅一手举着伞,一手紧紧扶着她,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担忧,看着雨水越过伞,撒在林赛玉隆起的腹部,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咱们回去吧,这就插完了,他们也都会了。”玉梅再耐不住,皱着眉道,“如今身子重了,还在地里一站就是半日,大官人嘴上不说,夜里定是愁的睡不安生,你没见那眼熬的都红了,你是身子壮,也该替他想想不是?”
林赛玉笑嘻嘻的转过头,在腹部上轻轻拍了拍,道:“你还是个姑娘家,懂什么,这越到快生了也要多走动走动,到时好生产。”
玉梅哼了声道:“夫人,你这是头一胎。”说着话扶着她往回转身走去。
“红薯这东西省心的很,这种下去,靠天下雨,过个月撒几把草木灰,就好了,只等寒露前收了便可,到时候给你烤着吃,炸着吃,煮着吃,炒着吃,蒸着吃……”林赛玉用手揉着酸酸的腰,一面眯着眼说道,闻着雨水与泥土的腥味,满意的打个哈欠。
说得玉梅笑了,道:“婢子有福气,等着尝尝夫人的好手艺。”地头的路窄窄的只容一人走过,她不得不下到地里,茬了一脚泥的赶着扶着林赛玉,如今已经习惯了,对脚上新做的大红连枝鞋盖满泥污也视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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