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一大师在灯光下明暗兼顾的额头汗津津的,没一块干燥之地。
玄一大师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由于匆忙,忘了换衣服,所以才引起小家伙的不适,连忙把小薛亭交给大弟子悟心,悟心是玄一大师最信任的弟子,此事必须有人帮忙,所以,就没有瞒着悟心,但悟心不知道小薛亭何方。
玄一大师再次出来的时候,发现小家伙正瞪着悟心光秃秃的脑壳发愣,等自己的光脑壳凑上去时,小家伙的目光又多了一片开阔的视野,似乎愣得更猛了,简直就在手舞足蹈。看到小家伙高兴,玄一大师当然更高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看来这薛施主的血脉的确与众不同,生出来的儿子只有一岁就会观察异己之物,显出伶俐乖巧的一面,将来必定是做大事成大事的可塑之才。
然而,不到一刻钟,玄一大师就乐不起来,原来,小家伙对两个光秃秃忽明忽暗的脑袋没了什么兴趣,又开始哭闹不停。
玄一大师暗暗嘀咕,不会像你老子吧?总喜欢追求新生事物。
悟心道:“师傅,他是不是饿了?要奶吃!”
“许是这样!颠簸了一宿,小家伙的确该饿了!”
可圣水寺是男人的天下,除了光脑袋就是葫芦瓢,别说找一对汩汩泉涌的,就连个女人味儿都寻不到丝毫,到哪里去找奶呢?玄一大师害了愁,端着双手在地上走来走去。
老这么走也不是办法,玄一大师疯疯癫癫地走,小家伙就张手蹬腿地闹,悟心一会儿看看师傅,一会儿瞪瞪小家伙,没个章程。
走了好一会儿,玄一大师忽然不走了,他叫悟心去煮了一碗稀粥端来,悟心满心疑虑地望着师傅,好像道:这能行吗?
玄一大师领会弟子的意思,自我排解道:“试试吧!总不能这样束手无策下去!”
一碗清得可以见底的稀粥端了上来,稀粥热气腾腾,香气飘逸,玄一大师瞅着小薛亭被泪水迷糊的双眸,双手合掌道:
“阿弥陀佛!贫僧仅此一碗斋粥,望小施主体谅,将就着用吧!”
说完,玄一大师用羹匙舀了一勺,放在嘴边煞有其事地吹了又吹,然后慢慢送到小薛亭嘴边。可是,小薛亭出生就一直吃娘的奶,哪里还认识羹匙这个奇怪的家伙?使劲摇着脑袋拒绝,两只小手还在空中抗议着,羹匙里的稀粥一滴不漏地洒在玄一大师的袈裟上。
………【【002】和尚奶妈】………
站在一边的悟心见师傅这般狼狈,想笑又不敢笑,抿着嘴过来帮忙,结果两个大男人笨手笨脚,折腾近一个时辰,也没让小薛亭的肚子进一滴水,反倒把他折腾得哭闹更凶。
玄一大师无可奈何地看看悟心,自嘲道:“两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竟做不得乳婴小事,惭愧!惭愧!”
悟心道:“师傅,此乃妇道之事,岂是须眉男儿能做得来的?”
玄一大师瞅了瞅弟子,道:“妇道之事也是事,为何偏偏我们做不来?”
“这叫天生一物,各有用场,鼠类钻洞,老虎发威,不可伦比!”
玄一大师审视着悟心,心想,我这徒儿,没白跟师傅一场,区区小事,悟透机缘,值得高兴,便赞许地点了点头。
悟心见师傅眼神里充满赞美之意,知道师傅对自己的言论很满意,十分高兴。
师徒两人好容易捱到天边露了白边,悟心对玄一大师道:“师傅,天已放亮了,还是我去找点奶吧!”
玄一大师道:“快去快回!不要惊动其他人!”
“是!”悟心回应着,拿着一个小罐下山去了。
不一会儿,悟心回来了,双手宝贝似的抱着罐子,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喊道:“找到了,师傅!刚挤出来的奶!”
“刚挤出来的?你是怎么弄到的?”玄一大师望着兴高采烈的悟心道。
“化缘呀!”
“我佛慈悲!连人奶都能化缘即得,善哉!善哉!”玄一大师又颔首合掌。
“不是人奶,是羊奶。”悟心纠正道。
“哦!人奶羊奶,同属一物,皆可救人于饥渴!”玄一大师欣喜若狂,拿着羹匙,就准备动作。
悟心比较有经验,阻止道:“师傅,这不行!要煮一煮才能吃!”
“快去煮!”玄一大师看了看还在啼哭的小家伙,焦急地下命令。
十分钟不到,悟心又抱着罐子匆匆忙忙跑回来,顿时,满屋奶香飘飘,小薛亭不哭了,瞪着小眼睛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小家伙,不但悟性强,而且嗅觉也强,灵性会更强,玄一大师暗自赞叹着。
从喂稀粥那时起,羹匙一直在玄一大师手中捏着,都捏出了汗。
这回不错,当羹匙递到小薛亭嘴边时,他不再拒绝,而是张开乖巧的小嘴。
玄一大师松了口气,看来有奶就是娘这句古话连初生之婴都很明了,确实是任何时候都行得通的真理!
俗话说,祸福相依,乐过寓凄!远近闻名的薛府一夜之间出了这么大的祸事,凡是和薛爷多少有点来往的人都替他惋惜,纷纷前来慰问。辽州府的同知亲自坐上轿子,以官府的身份表示沉痛的哀悼。薛家庄热闹祥和的局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哀的萧瑟气氛。
刚出生的婴儿夭折是司空见惯的事,普通百姓家出来这样的事,只需求人用竹筐给装到山上,找个适当的地方,一把火就了事,根本不需要什么仪式。而薛爷身为显赫人物,不能如法炮制,更重要的是他要为隆重地超度,借以安慰秀娘失去爱子的凄冷之心。于是,薛爷大加耗费,请来道士,在焚烧之地,做了场别开生面的法事,法事很隆重,传播方圆几十里,老百姓从来没有看到为只有一岁的亡婴做法事的,并且场面庞大,纷纷前来观看。
………【【003】子亡母哀】………
法事再隆重,也不能慰藉亭秀娘的痛心。活蹦乱跳的亭儿转眼间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作为娘亲的秀娘无论如何也接送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把她彻底击倒,她躲在房间里,一头凌乱的秀发,布满阴霾的面庞,大大的眼睛被掏空了往日的神韵,呆呆得没有一丝色彩。
一连几天,秀娘茶饭不进,丫鬟小珠端着没有热气的饭碗,颤抖着双手侯在身边,用眼泪来恳求夫人多少吃一点儿。
亭儿去了,能让秀娘得到宽慰的是亭儿过生日穿的绿色小夹袄,小夹袄是皇帝老儿恩赐的上等丝质布料制成的,薛爷特意把辽州城最精于婴儿服装的高级工匠请到府上,利用两天时间加工完。没想到,这件绿色小夹袄竟成了秀娘寄托思念的唯一饰物。秀娘的眼泪像穿得长长的珠子,始终不肯间断,簌簌落在小夹袄上,溅起朵朵冰冷的小花,那一朵朵没有颜色,浑然成片,在耀眼的丝光中惨淡得让人心酸。
薛爷一次次来探望秀娘,却得到秀娘充满敌意的冷淡,她红肿的眼皮,恍若就要走进冥冥世界的失魂少女,忘记周围的一切,把薛爷看得泪流满面,然后摇摇头,默默走开。
有好几次,秀娘竟像没了控制的疯婆子,吵着闹着,摔着枕头赶薛爷出去,那可是与薛爷同床温情的枕头,如今成了秀娘发泄愤怒的武器。
薛爷为秀娘情绪而焦虑,秀娘的表现,使他加重对秀娘的担心,他怕秀娘承受不住打击而有什么想不开,就对秀娘的贴身丫鬟小珠命令道:“你要一刻不离地跟随夫人,尤其夫人的安全,若夫人有什么差错,我可要拿你试问!”
小珠小心地答应着,谨慎地伺候秀娘,不敢有半点疏忽,就是老爷不交代,凭夫人平日恩情,小珠把秀娘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
大夫人柳莲因为家事繁忙,不能时时照看秀娘,但也偶尔抽出点时间过来陪陪秀娘。她是女人,虽然没有生育过,但理解秀娘失去亭儿的巨大痛苦。
柳莲握着秀娘冰冷的手说道:“妹妹!既然亭儿已经去了,你就不要糟蹋自己,想开点!你还年轻,以后有机会!”
秀娘听了柳莲的话,眼泪暴滚,呜咽着:“姐姐!秀娘只要亭儿,还要什么机会!”
柳莲安慰着:“姐姐知道,疼儿当是娘心!可是,发生的事是无法挽回的,不要让自己太难过,你一味这样,我不好受,薛府上上下下都不好受!老爷更不好受!”
秀娘蹬进薛府,就受到柳莲的百般呵护,柳莲没有因为她的出身而歧视,没有因为薛爷过分宠她而嫉妒,相反,当其他的夫人偶尔有点怨言时,柳莲都是好言相劝,所以,同为薛爷的夫人,柳莲把秀娘当作自己的女儿对待,秀娘对柳莲的感情胜过女儿对母亲的情意,在秀娘的心目中,柳莲仿佛就是再生的娘。
秀娘猛地扑到柳莲的怀里,失声痛哭,只有在柳莲的面前,秀娘才能哭个痛快,哭出心中的委屈。
柳莲抚摩秀娘乱蓬蓬的秀发,陪着掉眼泪。
………【【004】有口难辩】………
柳莲知道秀娘不想见薛爷,就劝道:“秀娘,不要再怨恨老爷了,他一定不是那样的人,姐姐和老爷生活半辈子,他是什么人,姐姐心里最清楚,你应该相信他!”
秀娘噙着眼泪道:“姐姐,不是我故意怨恨老爷,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他一定有责任!”
秀娘怀疑亭儿的死和薛爷有关不是没有道理,头天晚上还好好的,可一夜工夫,亭儿就变成那惨不忍睹的样子,着人不可思议,而那一夜的房内,只有她和薛爷两个人。
为此事,柳莲问过薛爷,她问薛爷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薛爷就是不肯说,并一再恳求柳莲多找点时间陪陪秀娘,开导开导她。
柳莲急了,大声喝问:“老爷,叫我怎么开导?一个好端端的孩子,说死就死了,你能说不奇怪吗?如果换成我是秀娘,也会怀疑是你暗中捣的鬼!你倒是说说是怎么回事呀!”
薛爷老泪纵横,可怜巴巴地辩解道:“夫人,我们夫妻这么多年,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我吗?再说,我这是老年得子,是上天的恩泽,高兴都来不及,如何要捣鬼呢?”
是的!柳莲了解薛爷,凭薛爷的为人,不会做这连野兽不如的事情,他没有理由去伤害自己的孩子!可是,面对这千思量万琢磨也理不清的事,谁能肯定薛爷一身清白?谁能替薛爷来改变秀娘的误会?
柳莲认为很蹊跷,但没从薛爷嘴里问出什么,自己就糊涂了,她相信薛爷,对薛爷的了解不会苍白。但是,她没有折子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没有结论前,薛爷是最大最合理的嫌疑。
秀娘的不理解使薛爷痛苦万分,但他理解秀娘,理解秀娘在失去亭儿的漩涡中苦苦跋涉的痛苦。每天,薛爷都像热锅上的小蚂蚁,在灼热的锅底寻找出路,可是,出路很茫然,只要时机不到,他永远爬不出去。
有时薛爷夜里睡不着觉,就独自一人偷偷跑到秀娘的窗前,像个蹩脚的盗情贼,侧着耳朵听屋里熟悉过的声响,踮着脚看屋里拥有过的情形。但是,有什么呢?秀娘的闺房早就失去昨天的生机。薛爷没有气馁,即便听不出什么欣喜的声音,看不到愉悦的情景,他也要听要看,他要默默地安慰自己,总是月高凄冷之时,他才叹叹气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走开。
薛爷心中太痛,他的痛虽然不是秀娘万箭穿心的痛,但痛得憋屈。秀娘失去亭儿,而薛爷是见不到亭儿和秀娘。亭儿好好活在世上,自己却偏偏见不到;一个是死别,一个是生离,何尝没有同感!
薛爷不可能去指责秀娘,他明明知道真相,却要担被怀疑的苦恼。因为他也拿不出最好的理由来解释,其实最好的理由是真相,可真相是秘密,一旦泄露秘密,就将自己置于对天下苍生不仁不义之地!忍吧!为天下百姓,再大的冤屈也要抗,总有一天会拨开云雾见阳光的!薛爷面对忽明忽暗的灯安慰自己。
………【【005】痛苦薛爷】………
亭儿被玄一大师抱走的第三天,薛爷来到般若庙,他实在摆脱不了自己对亭儿的强烈思念,他要恳求玄一大师满足一点点的愿望。
当薛爷出现在玄一大师面前时,把玄一大师吓了一跳,短短的两天,薛爷简直判若另人,没有了先前那缕炯炯的目光,没有了先前那矍铄的笑容,整个人的憔悴和忧伤。
“真难为他了!”玄一大师默默念叨,然后歉意道:“薛施主,老衲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
薛爷强打精神,微微一笑,打断玄一大师的话头:“大师所言差矣!大师的爱国忧民之心,在下铭记在胸,至于舍内的区区小事,怎能让大师内疚自责呢?”
“薛施主的胸怀令老衲钦佩!老衲虽佛门弟子,却也熟知红尘之事,其中细节自不多说,还望薛施主体谅夫人才是!”玄一大师说完,向薛爷拱了拱手。
薛爷道:“那自然是!薛某自有主张,怎敢有劳大师费心?”
玄一大师叹了口气道:“薛施主前来,老衲知道一二!只是我们当尽量回避,以免节外生枝!”
薛爷看了玄一大师一眼,企望道:“这,薛某知道!只是——”
“只是思子心切?”玄一大师望着薛爷道。
薛爷点了点头。
玄一大师长吁一声,道:“唉!红尘之内,血缘之情,莫过于此!”
“大师的意思是——”薛爷追问道。
“就让薛施主见上一回吧!”
薛爷的眼睛一亮,兴奋之情溢于颜表,连连道:“谢大师!”
“悟心!”玄一大师朝外面喊。
“师傅!”悟心急冲冲奔了进来。
“去!领薛施主到密室去!”
“是!师傅!”悟心来到薛爷面前,弓身道:“请!薛施主。”
薛爷随悟心沿着一条阴暗狭小的过道,来到密室门口,悟心打开门。
密室与外面的过道恍若两个世界,也算亮堂,咋一进来,感觉空气有点潮湿。薛爷上下左右打量着,在密室紧里边,有一张床,床边是个摇篮,不用说,亭儿就在摇篮里,薛爷心急,三步并做两步跨了过去。
眼前的情景让薛爷惊呆了,仿佛亭儿早就知道有人来看他,咬着小手,黑溜溜的小眼睛正注视着薛爷,薛爷的眼睛湿润了。
突然,小薛亭笑了,使劲蹬了下小腿,乐出了嘎嘎的声音,然后向薛爷张开双臂。
薛爷眼泪唰唰下落,急忙弯腰去抱,悟心上前来,低声道:“薛施主,这万万使不得!”
“这——”薛爷回头看了看悟心,又转过头来,痴痴地盯着薛亭,眼泪直流。
小薛亭见薛爷没有了表示,小腿蹬得更欢了,叫声也欢了。
薛爷实在不忍心再看,叹着气走了,后面传来亭儿失望的哭声。
薛爷一步三惆怅地回到内堂,他真后悔执意来看这一眼,不但没满足自己的**;而且加重思念之苦,勾起强烈的不忍之心。
重新落座,悟心递上浓茶,一缕香气再室内飘飘溢满;薛爷望着红褐色的液体;眼泪往肚子里咽。他端起茶杯,又轻轻放下;心中的苦一杯香茗如何能排解得了?
………【【006】探望儿子】………
玄一大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心头升起发自肺腑的怜悯之情,他叹了口气;对已经红着眼睛的薛爷道:“薛施主,你现在应该知道老衲拒绝见亭儿的原因吧!”
“大师的周全;在下知道!”薛爷欠了欠身子,拱手道。
“庙里条件实在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