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已毕,诸方使臣与文武百官依次退下,隆兴帝坐在御座之上,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对侍立在身边的太子笑着说道:“太子,朕的天下到此为止,以后就看你的了。”太子忙跪下称是,表示一定会在守住祖宗基业的基础上努力将之发扬光大。
隆兴帝自是满意极了,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便起身回宫,今日之后,他总算是能将身上这千钧重担卸下来,与皇后过几年清闲日子了。当年新婚之时他对妻子的承诺,总算是有了兑现的时间。
隆兴帝直接与皇后一起回了懿坤宫,皇后先服侍他宽了衣裳,换上一袭皇后亲手缝制的交领宽袖常服,隆兴帝动了动身子,舒服的笑道:“阿蘅,还是你做的衣裳穿着最舒服。”
皇后含笑为隆兴帝整好衣裳,扶着他的手臂笑道:“皇上,您先歇一会儿,妾身去去就回。”
隆兴帝笑问道:“你去哪里?”
皇后却卖了个关子,只笑着说道:“等下您就知道啦。”
隆兴笑着挥了挥手,让皇后去了,他则自去榻上小憩,许是卸下重任之后隆兴帝整个人都轻松了,他竟很快在榻上睡沉了。
当皇后亲手端着一碗清香四溢的寿面走进来之时,看到的是她劳累大半生的丈夫安静的躺在暗八仙紫檀罗汉榻上睡的香甜极了。
皇后立刻放轻了脚步,将手中的寿面轻轻坐在桌上,悄悄的坐在隆兴帝身边,用手中的团扇为熟睡的隆兴帝送去阵阵清风。
隆兴帝这一睡便睡了大半个时辰,当他醒来之时,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相守一生的发妻坐在自己的身边,脸上尽是恬淡悠然的浅笑。隆兴帝伸手握住皇后的手,夫妻相视一笑,多少情默契尽在此中。
“真香,是什么?”隆兴帝闻到淡淡的清香,便笑着问了起来。皇后扭头看看桌上已经冷却的寿面,笑着说道:“给您做一碗长寿面,已经凉了,您再歇会儿,妾身重新做一碗。”
隆兴帝微笑起身,走到桌旁拿起象牙箸挑起淡绿色的长寿面,笑着说道:“不打紧,朕正想吃点儿凉的。”因这面是皇后用新茶兑了少许青艾汁调的面,出锅之后又用净水过了一遍,所以面都放凉了也没有沱,反而越发筋道了。
皇后走过来笑道:“那妾身去配了菜码拌一拌。”
隆兴帝笑着点了点头,不忘缀上一句:“象当年那碗一样。”
皇后垂眸微笑轻轻点了点头,端着面走开了。隆兴帝坐在桌旁遥想当年,嘴角噙起了回味的笑意,回味着那段他人生中最艰苦,却也是最快乐的时光。
不等隆兴帝追忆完过去,皇后已经端着拌好的面回来了,隆兴帝伸手接了过来,将寿面大口大口的送入口中,虽然距离当年已经过去近三十年了,可这味道却同当年的一模一样,让隆兴帝在吃面的同时心中不胜唏嘘。
用罢了长寿面,隆兴帝漱了口,又静坐了片刻,才与皇后一起缓步走出房门,边散步边聊天儿,享受着放下重担之后的悠闲时光。
隆兴帝可是悠闲了,他将所有的担子全丢给太子,太子从此便得过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的悲惨生活。好吧,御膳其实也没那么难吃,可是那大一桌子制式菜肴摆好之后,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因为放的时间太长而失去味道。而且还有那么烦琐的种种仪规,只要想一想往后的日子,太子便忍不住朝着太子妃长长叹了口气。
太子妃与太子做了多年夫妻,两人的感情又很好,她自然能明白太子的心情。她只能笑着看向丈夫,温柔的执起丈夫的手,轻笑说道:“爷,父皇将重任交托给您,您只能接着好好干,将来若真的是腻了,大不了也学父皇呗,横竖已经有了先例,凭谁也不能说什么。”这也就是太子妃与太子感情好,要不然她再不能对太子说出这样一番话。
太子伸手将太子妃揽入怀中,郁郁的点了点头,闷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便是太子的继位大典,想起十皇弟庄炽送来的那厚厚一叠足有一尺多高的礼仪规程条陈,太子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甚至常常咬牙切齿的想着,登基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免去庄炽兼领礼部的差使,除了礼部和兵部,其他随便哪一部交给庄炽都行,就是绝不能叫庄炽再负责礼部了,他整理出的礼仪规制绝对能把圣人折磨成疯子。
看着太子望着桌上厚厚一沓条陈,太子妃不太厚道的抿嘴笑了。太子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心态,太子没好气的说道:“你也别乐的太早,我可听十弟说了,封后大典的仪规不比我这个少。”
太子妃没奈何的笑了笑,低声抱怨道:“殿上,您道妾身不知道啊。十弟早把条陈呈与母后,母后早就给妾身了,您没瞧着妾身这些日子加紧锻炼身体么,若没好样的体力,妾身都不一定能撑下来呢。”
太子一听这话立刻觉得心情好多了,拉太子妃坐下低声说道:“十弟如今还没大婚呢,我们且有收拾他的机会。”太子妃瞧着太子那难得一见的孩子气,只笑着连连点头,夫妻两个象是达成什么重大一致似的,相视而笑起来。
因为登基之前是要斋戒的,所以太子与太子妃只是说笑了一阵,便自各安歇。凌晨时分,太子被近侍唤醒,在三次沐浴更衣之后,才由典仪官引领着独自去祭太庙,向列祖列宗禀告继位之事。祭庙过后再去祭祀天地,然后才回到东宫,换上玄色十二章纹衮服,却没有戴上象征天子威仪身份的冠冕。
换好衣裳的太子前往懿坤宫迎奉父皇,隆兴帝与皇后看着身着玄色十二章纹衮服,已经初步流露出帝王威仪的太子,都欣慰的点头笑了,看到儿子长大成人承继祖业,帝后二人真是既欢喜又心酸,这一路走过来,真的不容易啊!
“好,好!”隆兴帝连说两个好,上前向太子伸出手,太子举双手托着隆兴帝的手臂,扶他升舆前往金殿。皇后看着丈夫儿子缓步走远,笑的眼睛都微微眯了起来。
文武百官以及诸方来使都已经候在午门之外,听到静道鞭声响起,所有人立刻整齐化一的跪了下去,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窥礼。之前漠南与东南的两场大捷已经让大燕威扬四海,四夷莫不臣服。
太子扶着隆兴帝,从御道缓步前行至金丝楠木九龙宝座,隆兴帝缓缓坐下,太子则侍立于一旁。文武百官行三磕九拜大礼,山呼万岁之后,隆兴帝缓声叫起。着宗令淳亲王爷宣读正式的禅位诏书。
三辞三让之后,太子才端端正正的跪在隆兴帝面前,由隆兴帝亲手为他戴上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十二旒冕冠。隆兴帝细细的为儿子整理好冕旒充耳与结在颈下的缨,欣慰的笑着将儿子双手扶了起来。
按帝序排列,太子继位后便是大燕仁宗,隆兴帝亲自选了致和二字为仁宗帝号。然后起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那张他已经坐了太久太久的金丝楠木九龙宝座。这张宝座从此便是仁宗致和帝的了。
仁宗率文武百官和诸方来使跪送隆兴帝,随着隆兴帝的身影的渐渐走远,大燕仁宗一朝便拉开了序幕。接下的各种仪规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这场禅位大殿足足持续了整整一天。新帝仁宗回到东宫之时,已经累的彻底没样儿了。
太子妃率东宫所有人朝贺新君,太子强打精神挥了挥手,只叫太子妃一人留下,其他人全都散去。太子的三个嫔妾垂头退下,每个人心里都不甘极了。虽然太子妃是正妃,理当留在太子,不,理当留在皇上的身边,可是皇上连看她们几个一眼都没有,这让原本心中忐忑不安的三个嫔妾越发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信心了。
这一夜是新君在东宫的最后一夜,明日一早,他就要搬进勤政殿,而太子妃也要搬入承乾宫,为她的册后大典紧张忙碌起来了。
太子妃上前服侍仁宗宽了龙袍,为他按揉着酸痛难当的为肩背,仁宗甚至还小憩了两刻钟,这才算是缓过劲儿。握着妻子的手,仁宗缓缓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明儿就要搬家了,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还真有些舍不得。”
太子妃虽然没有太子住在东宫的时间长,可她一嫁给太子就成了东宫之主,东宫对于太妃来说不只是一个居所,而是她心中最看重的家。
夫妻二人默默在东宫走了一圈,才相携回房安置,行过登基大典,他们都不用再持斋戒,总算可以同房了。
次日大朝,仁宗首先为父皇母后上尊号,尊隆兴帝为至诚懿圣威宁武德太上皇,尊皇后为孝慈圣仁庄诚寿恭皇太后。然后便大封有功之臣。一直压着未曾封赏的军功此时正是颁赏的最好时机。
主帅严信被封为卫,定双国公,二子可袭爵,三代之内不降等世袭。正印先锋,睿郡王庄煜加封为睿亲王,世袭罔替,副印先锋忠勇郡王季无忌加封为勇亲王,在漠南立刻在守边卫国大功的季光慎被加封为靖国公兼武德将军,承继老靖国公一脉,除了他们之外,其他所有立功的将军也都按所立军功大小各有封赏。一时之间武将一边各个都喜气洋洋,畅快的不得了。
文官一系看到对面武将们的喜意,心里便有些忐忑了。因为与武将们比起来,他们平日里再尽忠职守,都不会立下那么显赫的功劳。
封赏过武将之后,仁宗便开始颁布对于文官的封赏。如今文官之首便是敏郡王庄炽。当所有的文官听到仁宗宣布晋敏郡王为敏亲王之时,大家心里都踏实了。有敏郡王比着,他们也不会太差。
果然文官没有料错,仁宗按照三月里的吏部考绩,提拔封赏了忠于王事勤政爱民的好官,对于那些疏于政务的官员,仁宗当然不会滥行封赏。自然那些人心里也都明镜似的,各自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大封群臣之后便是大赦天下,凡大燕境内已定罪之囚犯,只要所犯并非十恶不赦之大罪,皆可降等减刑,等候秋决之人不必被杀头了,服刑之人半数以上都被恩赦出狱回家与亲人团圆。因此恩旨一下,大燕监狱便空了一大半。
仁宗不只是大赦天下,还下旨减免了一年的赋税。这一道恩旨最得民心,当各地百心听到免赋一年的好消息,高兴的都要疯了,他们纷纷涌上街头赶往衙门,想送上万民伞万民折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京城的百姓不敢冲到皇宫金殿谢恩,便都涌入烟花爆竹铺子,不惜血本的大肆购买各种烟花爆竹,要好好的欢庆一回。
是夜,京城的夜空中闪烁着无数灿烂的烟花,爆竹之声更是响彻云霄。这欢庆之声无处不在,自然也传入了慎刑司的大牢之中。
如今慎刑司大牢里都快人满为患了。先住进来的有季绣云季弄云姐妹,庄烃庄嫣兄妹,宁王余孽庄炅,鞑鞑可汗以及以柔然王储哈赤丹大王子为首的所有进犯大燕的柔然亲贵将军们。
“外头出了什么事?”被关押的众人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竹之声,不免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牢子们看到牢中的人犯不安静,便提着鞭子凶神恶煞般的走了过来。狠狠一鞭子甩到牢门之上,牢子恶狠狠的喝道:“老实点!”
一个柔然贵族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这位大人,外头如此热闹,可是有什么大喜之事么?”
新君登基,慎刑司的牢子们也得到赏赐的,所以他们的心情还不错,便破天荒的没有喝斥,而是收回鞭子抱着胳膊说道:“我们太上皇禅位,今日是太子殿下的继位大典,能不热闹么!要不是爷们被你们这群狗东西累着,爷儿们早就出去庆贺了!”
牢中众人一听这话个个都流露出一丝喜色。因为新帝登基必是要大赦天下的,那他们就有活命甚至是回归故乡的机会了。
牢子冷冷扫了眼带喜色的众人一眼,冷哼一声道:“你们别做梦了,皇上已经颁布了大赦诏书,你们,一个都没在诏书之上。”
牢子冷冷的一句话立刻将刚刚升起希望的众人打入地狱之中。连新帝登基他们都得不到大赦,这辈子他们就再也没有指望了。几个头发已经花白的柔然老者立时放声大哭起来,他们再也回不了柔然,这把老骨头就处抛在大燕这异国他乡了。
柔然人哭成一片,独有他们的大王子哈赤丹却没有任何动静,他依旧保持着这些日子以来未曾变过的姿态,紧紧抓着牢笼的铁杆,痴痴的看着与他隔了三个囚笼的庄炅,虽然哈赤丹的样子极为狼狈,可他看向庄炅之时那异样的神采却始终没有消失过。
牢子们心情本来不错,可柔然人一哭便惹火了他们,今儿可是皇上继位的大喜日子,这群没眼力劲儿的柔然人却在这里嚎丧,这不是成心添堵么!
大为光火的牢子们冲进牢房,胡乱甩着鞭子恐吓道:“再嚎父割了你们的舌头!”
此言一出,果然整个牢房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犯已经没了牙齿,若再没了舌头,就连喝口水都很困难了,那可真就得活活等死,凭是什么人,在面对死亡之时,心中总是恐惧逃避的。
柔然人终于安静下来,牢子们走出牢房,又查看了其他人犯的情形,才出门吃酒了。今日普天同庆,他们难得有机会得到特许在当班的时候可以吃一顿喜酒,这样难得一遇的机会每一个牢子可都不想错过。
牢子们走后,庄嫣爬向庄烃牢门的方向,急急叫道:“哥哥,太子大哥登基,别人不赦也该赦我们啊,我们可是太子哥哥的亲弟妹。”
形容枯稿如垂死之人的庄烃好半晌才吃力的睁开眼皮,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便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了。原本庄烃已经被圈禁了,可是随着庄嫣季绣云季弄云姐妹的落网,隆兴帝知道了更多的内情,一怒之下立刻将庄烃重新关入慎刑司中,这一关便关到了现在。
庄嫣其实也知道自己再难逃出升天,她只是不甘心不死心,她也是堂堂皇室贵胄,怎么就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原本被关在内府之时,境遇总比现在要好一些,可是没想到季绣云季弄云的招供将她也拽入这慎刑司大牢之中,从此便真正进了人间地狱。
倚在墙角半死不活的庄烃其实远没有他表面上那么认命,他心里此时也在翻滚着,庄嫣那句话说的没错,他与太子也是流着相同血脉的人,大赦天下,他才应当是头一个被赦之人。此时的庄烃全然忘记了自己曾经做下的种种大逆之事。就算是天下的囚犯都被赦尽了,他也不可能得到特赦。
庄嫣听着外面传来的爆竹声,突然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直哭的嘶心裂肺,大有水淹慎刑司之势。庄嫣此时真的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若是她什么都没做,安安份份的当她的顺宁公主,老老实实的嫁给宁国公世子,又何至于落到今日这般不堪不堪的田地!
庄烃又睁开眼睛看了庄嫣一回,可是什么都没有说。他知道庄嫣哭的是什么,其实他心里后悔极了。若没有当初的野心与不甘心,今日,他必也少不了一府亲王之封。
慎刑司牢中诸人心思虽不尽相同,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他们都悔不当初,只是人生如何有后悔药,既做下了种种恶事,他们便得去承受随之而来的恶果,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登基大典过后七日,便是册后大典,又是一场繁盛至极的热闹。京城里的庆祝活动也足足延续了半个月才慢慢平静下来。
封过了有功之臣,开始正式临朝理政的仁宗便着手处置慎刑司里的犯人了。
其实案子都已经审清了,只不过是压着没有进行判决罢了。大燕人犯都好处置,